祈景偷偷地下了楼, 觉得验证这件事很简单,不过是出去一趟而已。
【也不能和阿姨说。】
【不然不出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少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本来就已经养成了出门要说一声的习惯, 那是从高中就开始的。
薄承彦教他的。
【那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祈景只是询问, 他的想法很简单,所谓的“束缚”在他这里存在感很低。
996豆豆眼都沮丧了,板板正正地同人解释:
【你过完年就二十岁了, 小景,只有小朋友才出门要报备。】
【况且时间很短, 大概晚饭前就回来了,正常人去超市购物、楼下散步,都是不需要说的。】
【这是自由!】
祈景手指在楼梯扶手上按了按, 倒是被说动了,不过还是很困惑地道:
【那很简单的样子,他工作很忙的,应该不会管我。】
【我都不戴手环了。】
这是很早之前的事。
手环有监听还有摄像,虽然后面发现是类似于国外军|方的设备, 安全系数很高。
但是……还是有点不习惯了。
万一在床上。
祈景几乎是很严重的抵触, 定位才换到了手机上。
也是知道的。
【……】
祈景很是认真地解释:【这很安全。】
【但是他应该不会一直看的。】
很是相信。
996:【……】
宝宝。
【那你怎么没有他的定位呢?】
仿佛一下子点明了问题。
祈景面色恍然大悟, 很懵地道:
【好像是。】
可能从中学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从来都是被照顾的, 生日的礼物、过年的传统红包、发烧了会赶回来陪着……
祈景是觉得很安稳的。
薄承彦只是在这里,就会传达一个安全感的信号。
【那我给他要。】
少年很是自然而然地道, 甚至想要回楼上,去打电话。
去要求。
996有时候也不是很了解。
【你怎么确定他会同意?】
祈景很迷茫:【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什么……具体的事。】
那很纵容了。
最终临出门的时候,阿姨还是看到了。
问了一句。
祈景用出门散步的说法敷衍过去了。
*
京市临近年关,外面气温很冷,道路上的车流量也相较于前几日少了很多。
外地人要返乡, 回家团圆。
祈景低头看了下手机的导航,那是个会所,他蹙了蹙眉,怎又是这种地方?
很昂贵,私密性较好。
这是优点。
缺点也不言而喻。
祈景其实后来差不多明白了大学和中学的环境为什么不一样了,他上的是国际部,身边的同学朋友非富即贵,自然而然可以处在一起。
对于自己身上那些没有吊牌的衣服见怪不怪,也不会去询问外套的价格。
因为很正常。
少年坐在公交车的侧位,看着外面的景色,不远处还有小学生在滑滑板。
旁边的妈妈在拍照。
也没有什么困难的,打车、坐公共交通、外出订餐、预约酒店……是很简单的事。
从理论到实践,只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
就在这时。
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996整个系统开始炸毛,豆豆眼一眨不眨的,绝对是——
【是我同学。】
祈景抬手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稳重,是林与泽。
“你到哪里了?”
“我还在公交车上,很多人吗?”
那头的声音顿了下,还是问了句。
“怎么坐公交?”
像是不理解,又像是担忧什么。
“比较环保。”
语气很是单纯。
林与泽想了想,“那我去外面接你。”
中学时期的生活,其实也不是很绝对的纯粹。
很多时候,祈景的身份是被严密保护的。
没有任何具体的人家。
教师也是很温和地看护着。
林与泽只是担心……怎么现在要坐公交车了……
他微微倚靠着门,刷了下手机页面。
那是比较合适的代步车。
但就在这时——
“买什么宝马啊!不上不下的牌子,还狗屁事很多,你品味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黄泽穿着一身夹克,个子很高,抬手搭在林与泽的肩膀,很是调侃。
“……”
“小景坐公交车来的。”
“啊?”
两个人站直身子。
仿佛是有些顾虑。
林与泽只是问,“我还是不确定,你当时溶洞那次,看到那个人是谁了么?”
很多时候,都是家里人在语焉不详地提醒。
保持好关系就可以,不必太过亲密。
只是隐隐觉得是……但又不敢去想。
薄家的人么?
直系还是高层?
前些日子的新闻已经出来了,澳门那里被清算的人很多……
那会不会秧及小景?
黄泽只是蹙眉道:“我没有看清……那时候对方已经带着小景走了。”
“不过后面我就被按在家里养了至少一个星期。”
“我家老头子骂了我半天。”
一阵相顾无言。
“是不是不能买太贵的?”
“宝马也还行。”
黄泽想了想,很灵机一动,“不如这样,今年生日,我们直接一人送一辆车,小景自己挑。”
“不是,你暴发户作风啊?”
身后有个很嫌弃的声音,女生环着手臂走了过来,姜姚头发剪短了些,眉眼还是很自信。
“那不然,小景都坐公交车了。”
“……”
姜姚:“那怎么了?”
黄泽蹙眉道:“这难道不是很困难吗?”
“哈哈。”
一板一眼的两个字,很是阴阳怪气。
林与泽反应过来了,把手机一关,“噢,原来真的是环保。”
姜姚家里是从|政的。
自然而然知道的很多。
“我去接他。”
“行,那我找个位置。”
黄泽整个人都很恍惚,“不是?欸……欸!”
*
祈景很顺利地下了公交车,肩膀上有一个996。
【冷冷的。】
史莱姆缩成一个圆球。
【你还会觉得冷?】
【数据运行会变慢的……】
豆豆眼甚至闭上了。
老态龙钟。
就在往会所里走的时候,手机开始嗡嗡震动了起来。
豆豆眼瞬间睁开一只。
996很是谨慎地观察。
祈景站定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很轻地道:“啊……他真的打过来了。”
996立马窜了出来,很是义正词严地控诉:
【我就说——】
一个电瓶车驾驶了过来,差点把它刮走。
少年抬手把果冻体给捞了回来,很严肃地道:
【在路上不要乱飞。】
【……好的。】
996又落到了祈景的肩头,豆豆眼一直在朝左边移。
因为接了电话了。
“去散步了?”
那边的嗓音很温和。
祈景还是站在对方身边的,他觉得询问是很正常的事,可能就是阿姨说了一声而已。
“那怎么离家这么远?”
996身子都贴到手机上去了,像个手机壳子。
很是义愤填膺。
祈景反应过来了,抿了下唇,“你怎么知道?”
“我有你的定位。”
很是不遮掩。
少年心情相当复杂,他总觉得不应该是……996说的那样,或许是误会?
“你怎么有空看啊?”
“出去做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仿佛不是一个频道的。
祈景耳垂都红了,他仿佛有种考试选了错误答案的感觉,怎么会……
“同学聚会,我要去。”
“临时的?”
“嗯。”
薄承彦那边的嗓音很平和,倒也听不出来什么别的情绪。
“几点结束知道么?”
“不知道。”
语气轻轻的,咬了下唇。
996哼哼,围着祈景打转,仿佛在控诉什么。
——你看吧。
——我就说。
“没事。”
“玩得开心。”
祈景眼皮抬了起来,有些亮亮的,抿了下唇。
看向996。
——没有。
——他还是很好的。
仿佛是在对峙。
“好。”
少年本来还想在多说几句,但路对面有人在喊他。
祈景一看发现是同学,就很认真地同电话里讲:
“拜拜,有人叫我了。”
嘟嘟嘟……
薄承拧着眉看着屏幕上的红点,那是个新的会所,原来的被取缔了,现在还要去。
林瑟只是头也不抬地写方子,“出去玩了?正常,放寒假了小朋友会聚一聚。”
偏头疼其实是一直以来的顽疾。
这两年本来是有变好的趋势,但近几天又犯了几次。
“去的会所。”
青年一听就乐了,头也不抬地把那张纸交给助手,起身去取针。
“欸……他还小,当然是喜欢看看年轻的肉|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薄承彦面色冷淡,没说什么,只是想了一件事。
同学聚会。
高中的那些?
“话说你控制的怎么样了?你头疼的问题有一部分是精神层面引起的,不要太压抑。”
“这很难做到。”
林瑟蹙了下眉,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倚靠着桌子很是沉默,大约停了一两秒。
“他被你养着,会无条件地接受你。”
“这本身并不利于你的自我控制。”
男人只是抬眼看了过来,“他不接受,更不利于我的控制。”
“……”
阈值过高,本身会导致人过于冷漠,难以共情。
但这也可以置之不理。
遵纪守法,不妨碍公共治安就好。
林瑟只是蹙眉,现在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他养了祈景……一点点要变得正常。
可阈值变得不稳定。
性冷淡是很容易变成性|瘾的。
祈景是他一手看管的,那孩子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和亲近,这本身就会助长一些负面的情绪。
譬如不正常的占有欲。
“那也不能太过分。”
“他还不知道你有病。”
林瑟环着手臂,最后只是头疼道:“你实在不行吃点药,自己调整好。”
仿佛是实在没办法了。
葡萄糖注射液当成口服剂了。
拿走多少了都?
临走的时候。
“那个手环你还让他戴了么?”
“没有,他不喜欢。”
林瑟倒是有些意外,这么通情达理,他双手撑着台面,耸了耸肩。
“我是看那边又出了民用的,数据更精准些。”
“他不是容易昏么?你要不就……在床上的时候,给他戴上,免得总是体温忽上忽下的,还不知道。”
“噢,我只是建议。”
“因为那个没有摄像和监听功能。”
薄承彦始终面色平静。
*
会所内。
祈景刚一进来就被抱住了,说实话有点闷,黄泽实在是太热情了。
他抬手推了下。
“松开。”
林与泽把人薅开,蹙眉道,“你多重你自己不知道吗?”
对面的青年很是郁闷道:“我自己一个人在国外好不好!”
“我整天就吃干巴面包,配干巴黄油,吞干巴奶酪,你们都不心疼我呢?!”
“小景——”
祈景仰头看着,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
黄泽就眯了眯眼,“欸,长高了是不是?”
“你现在到我下巴壳了。”
姜姚冷哼道:“你但凡脱了你那破增高鞋。”
黄泽净身高有一米八五,但他的鞋子底子很厚,基本上奔着一米九走了。
“不过真的长大了欸。”
祈景一直很恍惚,他都没有说话的机会,最后还是林与泽带他去了座位那里。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包厢,里面几乎有好几个沙发圆座,基本上玩得好的会坐在一起。
“坐这里。”
少年穿得很简单,一套卫衣和深色裤子,穿的是板鞋,学生气很重。
祈景有些认不太出来其他人。
女生们都很漂亮,各种各样的妆容和头发,很认真地在比照美甲。
男生……有几个体重上去了些,但发型也变得时髦。
“你不认得了?”
林与泽顺着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一说了名字,结果自己也有点卡壳。
仿佛高三之后,整个人的记忆都被重启了一样。
分明当时的暑假只是比以往的多了一个月。
但是忘东西忘得很快。
地理的降水带分布,数学的求导公式。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人和事一点点变得模糊。
“我认得你。”
祈景只是仰头道,面色很坦然。
好朋友,不可能忘记。
林与泽愣了一会,心里是有触动的,这种话也就只有他能说得这么……
直白和单纯。
“你那个专业有想好——”
话还没说完。
黄泽冲了过来,“我呢?”
“认不认得我呀?”
祈景坐在沙发上,不由得蹙了下眉,因为面前的人甚至蹲在了地上。
很人来疯的样子。
“……”
少年慢吞吞地挪了自己的位置,朋友好像有些不正常。
姜姚翻了个白眼,“小景别理他。”
“他就是该喝中药了。”
本来一切都很热热闹闹的。
但就在这时。
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小景,你记得我么?”
林与泽本来在到果汁,黄泽还在蹲在地上,姜姚拿着手机打算拍照。
一切都僵硬了。
视线不约而同地往后面看去。
那个人,穿着黑T恤,白裤子,打扮的干净清爽。
是个男生。
“不是,哥们儿。”
“你这是玩尬的?”
黄泽也不在地上cos狗了,起身看了过去,他完全记不起来这是谁了?
他本来就高,夹克又显得肩宽,像一堵墙,走了过去。
看了两秒。
倒也不是不懂礼貌。
转头问了下:
“小景,你认识?”
祈景整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他发现周围的人好像都不怎么说话了。
全部在往这里看。
那个同学甚至走过来了,问了句,“你记得我么?”
祈景都忘记要站起来了,他只是脑子很空白,磕磕巴巴的,“啊……”
根本不记得。
皮肤都开始泛红了。
直到林与泽微微往前站了下,挡住了一部分视野,用口型告诉他。
——江平。
“记、记得,江平。”
仿佛一下子松了口气。
姜姚全程坐在祈景的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偷偷打开了录音。
什么东东?
黄泽还是觉得很奇怪,叫“小景”,那是其他人叫得吗?
他有点不高兴。
抬眸一看,发现其他几桌确实都在往这边看。
于是很不乐意地说了几句。
倒是没在看了,周遭又有聊天的声音。
但这里还是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你原先拿了我的东西,你知道吗?”
那个叫江平的男生只是这么说,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撑了撑镜框,有些斯文。
祈景有些困惑,“我拿了你的东西?”
“是什么?”
江平只是道:“一张纸。”
这很扯了。
林与泽蹙了蹙眉,猜都猜出来了,直接说了,“这样,江同学,我转给你钱,你可以去买——”
“我那张纸很重要。”
“……”
姜姚心说这就是找茬,不过还是眯了眯眼,“这么重要你还给人?那看来不是很重要。”
黄泽单刀直入,走过来就问,“兄弟,你喜欢小景?”
氛围一下子变得尴尬到了极点。
祈景更尴尬地道:“不是不是不是。”
“江同学,我不知道那张纸的事,这样,我、我去给你买。”
“好。”
林与泽心想这人是司马昭吗?装都不装。
“小景,我跟你一起去。”
江平只是平静地道:“那我不去。”
“……”
“正好,小景,走。”
林与泽拉着祈景就走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余光看了下后面。
果不其然跟过来了。
——我想起来了,真心话大冒险,问你性向的那个。
——他是不是给过你什么东西啊?你还给他了么?文艺青年很麻烦的。
祈景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但就在拐角的时候,三个人都停了。
走廊不是很宽。
对面的经理还有服务员……几乎都在围着一个人,像是在引路。
林与泽愣了下,经济财报封面上有过旧照,对方是……
文艺青年蹙眉:“为什么不走?”
林与泽心想你完了。
祈景心脏怦怦的,996仿佛已经宣告了胜利,像个水母一样飘来飘去。
薄承彦垂眸看着人,旁边的经理还在问,“应该就在前面的包厢。”
“不用了。”
经理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了过去。
对面是三个年轻人。
噢,这是碰上了。
中间的少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去哪里?”
很沉的嗓音。
祈景垂着眼皮,有种被逮到的感觉,但对方已经伸了手。
意思很简单。
——过来。
林与泽从善如流地说了自己的名字、身份、和同学聚会的事情。
“有个同学说是曾经给过小景一张纸。”
“但没还。”
“啊,这位就是,他想要小景还给他。”
“我们打算去买。”
语言的魅力。
江平一时半会也没太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这是祈景的家里人?
“噢,是么?”
男人语气很平稳,视线扫了过去。
林与泽记得官方数据说得是凌越当家人是一米八七的身高,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准,小景尽管已经长高了不少……
但是站在旁边还是显得很小。
“那小景,你家里人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与泽其实也有些紧张,尾指不受控制地往上勾了下,他是知道父母的暗示。
可是京市这么大,凌越又实在势力雄厚。
怎么也联想不到的。
他从前只是觉得是薄家的旁支,从来没想过是……当家人。
被清算个毛线。
“和朋友再见。”
祈景是牵着手的,有点愣神,被轻拍了下背才反应过来,认真道,“那我待会回去。”
江平隐约有点慌张。
毕竟他们才上了一年的大学,满打满算也还是学生。
装成熟,是比不过真成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