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雨水还在滴答滴答地下着。

祈景头一次见到了别人口中的陈卓。

或许是先天偏见, 导致他想象中此人是无恶不作的混混模样,一定又丑又难看。

结果发现并不是这样。

对方长得甚至颇有几分书生气,打眼看过去确实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

“你就是陈卓?”

祈景往后退了一步, 挡住了江修远, 有种诡异的幼稚。

但身后的青年却是恍惚了下,而后抬手攥住前面少年的手,又拉了回来。

二人位置又调换了下。

陈卓:“……”

“你来干什么?”江修远问了下, 手腕往后缩了下,语气算不上冷硬。

但绝非柔和。

“我不能来么?你家里的事解决完了就跟我回去。”

陈卓长相算是斯文, 但是做的事并不如此,面前的青年几乎本能地蹙眉。

“我不会回京市。”

江修远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他从十几岁就去了京市, 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自己有够脏的。

还是留在老家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认真地道:

“陈少,我谢谢你帮我处理我家里的事,但你放过我行么?”

“我本来就不会玩那种。”

“我还给你钱, 我、我还你。”

青年是垂着头的, 唇瓣几乎都冻白了。

他已经将自尊放到最低了。

放过他行么……

“你还得起么?”

对方的语气很平静, 甚至有几分讽刺。

江修远觉得浑身都凉了, 他整个人耳朵都阵阵地嗡鸣,有些站不稳。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我替他还。”

黑沉沉的情绪像乌云一样散开了。

——钱可以生钱, 但本质上,它是工具,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过分拜金主义并不可取。

——但是社会很多情况下,钱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 你可以用于自身,或者帮助他人,都是你的自由。

那是祈景收到江修远消息的那天,他想要去把那一百万送出去的时候。

薄承彦是这么同他讲的。

底气是一点点攒起来的。

祈景很是不高兴。

江修远愣了下,拉住人的手肘,低声道,“不用。”

“你不要说话。”少年放低声音,安抚地拍了拍身后人的手背。

场面有些吊诡。

“……”

陈卓闭了闭眼,看了眼祈景,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看庭院里的雨了。

大约停了一两秒。

还是没忍住。

“不是,你怎么对我偏见这么大呢?”

“林瑟是吧,据说你对他观感很好?”

“为什么?”

祈景愣了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换了,懵了。

陈卓像是气坏了,很是恶趣味地道:

“你这么讨厌我,但是薄承彦和我走这么近,他也不是好东西。”

“陈卓!”

“在呢。”

前一道声音很是生气,后一道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祈景夹在两个人中间,有些无所适从,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有点碍事。

他想了想,认真解释,“我没有对你偏见很大。”

陈卓眉眼微抬,看了过来。

祈景抿了下唇,很为难地道:“是你本来做得就不对,你家暴。”

“你这样是犯法的……”

陈卓愣住了,“不是,我什么时候——”

空气有一些沉默。

就在这时,雨幕中驶过来一辆低调得黑车,一直开到了仓库的门口位置。

祈景穿着黄色的雨衣,不由得抬眼看了过去,男人从车内下了出来,分了个眼神看向陈卓。

“你怎么在这里?”

嗓音是微沉的,略有不满。

“我又没多说几句。”

祈景本能地抬步走了过去,薄承彦捏了下人的手,有些凉,温和地道,“累么?”

少年摇了摇头,很习惯地去握住手了。

“和你的朋友再见,你该吃饭了。”

江修远有一瞬间地不自在,他算朋友么?

他视线根本都不敢往那边看。

“我下午还来的,那我先回酒店了?”

祈景很大方地去挥手。

“嗯嗯。”

“再见。”

江修远其实心跳得很快,他尽可能地保持着体面,直到旁边人很客气地说:

“多谢你的照看。”

目光是疏离的,但很平等。

江修远立马摆手,“没有没有,小景很好很好。”

他们都很好。

车子一点点远去,青年有些略微入神。

“你要是真的讨厌我。”

“我可以走。”

“但你不能留在Z省,其余地方你随便挑。”

*

祈景上了车之后就脱下了雨衣,整个人蔫巴巴地靠在薄承彦怀里,当即就要睡觉。

一上车就困,从高中就是这个样子。

大约十分钟的车程。

外面雨还在下,车门打开的时候有冷风钻了进来,祈景隐约听见薄承彦在和司机说话。

等到腋下被手臂穿过的时候才掀开眼皮,“外面有人吗?”

[没人我就不下来了。]

薄承彦抬手将人抱了起来,单手拿着伞,关了车门。

“下午两点五十,辛苦。”

滴答滴答的声音打在伞面上,祈景靠在他的肩头,伸手又抱住了。

司机似乎是应了声好,确认了下行程的安排,随后就将车缓慢地开走了。

“没人。”

但怀里的人还是下来了,他不好意思。

阴天的光线下,显得祈景脖颈尤为的白皙,仰头看过来的时候,难免让人走神。

“你不能老是抱我,我发现我有时候真的连路都不想走了。”

少年认认真真地讲。

薄承彦只是垂眸圈住人的腕骨,朝电梯那里走,轻声应道:“嗯。”

[不好不好。]

[幸好996这段时间不在……]

薄承彦脚步一顿,身后的少年压根不看路,在差点撞过来的时候,下巴被轻轻托着了。

带了过来。

“在想什么?”

没什么技巧的试探。

祈景抿了下唇,抬手想把人的手拿开,但是发现搞不动,不明白。

把头的重量全落上去了。

“没想什么呀。”

眼睛往上看,有种胡说八道的感觉。

[怎么老问我这个问题,我在想一二三四五六七……]

手腕被轻轻一带,薄承彦握住人纤细的手臂,大致有了个猜想。

原来是那个东西不在。

就能听到么。

中午吃完饭已经一点钟了,祈景是在准备睡午觉的时候得知明天就要走了的消息。

“已经处理完了?这么快?”

他分明昨天才到Z省,救灾的行动还没有参与多少,就要走了?

薄承彦不动声色地问,“今天不是已经帮忙了?”

足够了。

他可以满足祈景体验生活的权力,但没有必要太久,外面的泥水只会弄脏他的衣服。

“也是。”

祈景没有太多想这个问题,只是想起来什么,抬眸问,“不过你不是出差么?也这么快?这里的基金会没有很多事吗?”

“还好。”

薄承彦始终是坐在床边的,祈景睡衣扣子很随便地系着,歪了下头。

“那为什么带我呢?”

如果基金会的事很简单,两天就可以返程,为什么要带着他呢?

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

薄承彦不得不承认他在祈景这里没有用过什么缜密的策略,简单过了头,自然而然会有些破绽。

“因为想。”

他不可能让人知道有关于“父母”的半点消息。

祈景一下子脖子红了,闷闷地道,“噢。”

[那你好粘人啊。]

“是。”

*

下午雨就基本停了,甚至久违地出了太阳,不少在厂房里的人都选择回家里看看。

一是看看有没有贵重物品落下,二是清理下自家门口的污物。

薄承彦是在宴会上看到定位偏移的消息的,蹙眉去打了电话。

“唔……怎么啦?”

那头的嗓音很是温软,身边还有些嘈杂的人声,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在哪里?”

其实这个对话开头就很奇怪,因为没有人会询问已知的信息。

但少年没太在意,反而是很兴奋地在电话里讲,“因为太阳出来了,我跟着大部队去村里了,这里有些房子塌了啊……”

“江修远说他老家就在附近,我……”

根本无心去听。

薄承彦耐着心听人讲完,最后只是道,“戴好口罩,不要接触灾区房子里的东西。”

“我四点钟来接你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迟疑了下,很困惑地问,“为什么又提早了?”

薄承彦刚想要解释。

“好吧,那我不跟你说了,我不能浪费时间,我去多帮帮忙吧。”

“拜拜。”

电话挂断了。

薄承彦看了下手机屏幕,一种微妙的情绪漫了上来,他觉得自己在失控。

为什么乱跑。

他抬手按了下眉心,转而去拨通了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没多久就通过了。

“林家庄的消杀工作做了么?”

“优先去做。”

“工作人员的口罩记得配发。”

*

被雨水冲刷过的食品和家具基本都要换,因为会有各种各样的病菌。

凡是大灾之后,必有瘟疫。

古人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祈景在厂房仓库那里就看到过医护人员,因为有的孩子发烧了,估计是受到灾情的影响了。

“你明天就要走啊?”江修远确实有些意外,因为满打满算祈景就来了一天而已。

“京市的高校不是放假了么?你回去有事啊?”

正常的想法都是如此。

祈景也反应过来了,摇了摇头,“没有,薄承彦可能有事。”

“噢,薄总应该是很忙。”

江修远带着人往前走,这是一条小土路,尽头是个小房子,或许是当年建得很早,用材比较扎实。

居然没有塌掉。

“这是我奶奶家。”

江修远出生在Z省,一个农业大省,爸妈早早地出去务工,说是没办法照顾孩子,但是却在沿海地区生了一个新的弟弟。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他想过他们不爱他,但是没有想过是用自己卖身的钱去买弟弟的婚房、攒弟弟彩礼。

他是个同性恋。

当然什么都不需要。

“很破吧。”

“没有啊,我也住过这样的房子。”

祈景仰头看了过去,眼眸平静,脸颊被养得很是温润。

“你是说大凉山吗?”

江修远在圈里有所耳闻那件事,薄总在两年前带回来一个孩子,至此之后就再没人敢送过人了。

祈景露出点迷茫的神色,“不是……我……”

“我怎么都记不太清了。”

“我是怎么被捡到的?”

就在这时,后面有气喘吁吁的工作人员,见到人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你们了。”

祈景原本抽离的思绪又落回了原地,有些困惑道,“已经帮忙清扫过这里了。”

“不是不是。”

工作人员掏出了一沓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