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眉,怎么今天不见小耳?”
今日要招待客人,一大早府里的丫鬟小厮就忙碌了起来,该备菜备菜,该打扫打扫,府里前后都是走动的人。宋府家大业大,多余的不说,家里大小丫鬟小厮没一个不端正的,仪态又有人专门教导,衣服首饰都是锦缎金玉,一个个走起路来别提多养眼了
宋锦坐在亭子里围炉煮奶茶
宋府负责采购的管事昨日出门看到几只北漠商人带来的骆驼,想着家里虎小姐胃口大,没吃过这玩意儿,就买了回来。
里面刚好有一只产奶的,宋锦直接给劫了,她撩着袖子本来打算做酸奶,不到一日便放弃,拎着壶驼奶就过来煮奶茶
可惜这玩意儿味道重,不管是加奶还是加茶,味道都有些怪怪的
她喝了几口就坐在那儿,烤着外面运回来的蜜橘,啃着个番薯,看到那边的小眉,把人喊了过来,给她分了一杯
“尝尝”
小眉看着那略显诡异的颜色,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小心抿了一口,瞬间眉头紧皱,捂着嘴要吐不吐,赶紧重新倒了杯正常茶水漱口,来回两次才觉得味道淡了一点,但还是有一股子怪味,她皱着脸,有些哀怨
宋锦哈哈:“有这么难喝吗?”
她自己又尝了一口,咂咂嘴,除了稍微有点腥、有点淡,其他的都还好吧?
她立马道:“小眉你变了,你以前多勤俭持家啊,现在怎么挑三拣四了?”
小眉习以为常,擦着嘴角:“小姐若是无事,就出去外面转转”
她这小姐啊,
从小就格外有精力,在镇上的时候有山有水有土匪给她造作,就还好一点。到了都城,她一身精力没地使,就对付到人身上了
小眉习以为常,甚至十分淡定
宋锦撇了撇嘴:“小耳呢?嘿,那丫头偷懒了?说好的领一个月工钱干一个月活呢”
她门之前已经说好了,等到年后,就去衙门登记给他们四个赎身,赎身后铁匠铺子就给他们自己经营,再送一个小院子,每人两百遣散费
这些钱,还有铺子,足够他们在永安城站稳脚跟了,再多的,他们也不要了
至于为什么过完年再走,因为过年年底宋府有丰厚的红封,不能不要
几个人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小眉眉头更皱了,轻轻叹气:“她不太舒服,就没让她来”
说话间,她觉得吐出来的气也是一股子的味,赶紧又喝了口茶,最后嚼起了茶叶片子
可是讲究了
宋锦嚼着烤肉干:“病了?请大夫了没?”
小眉摇了摇头,迟疑之后,小心道:“没生病,就是昨日,我们出门游玩的时候,碰上了一人”
宋锦抬起脑袋,眉头横起:“欺负你们了?谁,我晚上找他去”
小眉嘴角一抽:“……小姐您就省点心吧,不是,是那个人,可能是小耳的亲戚”
宋锦歪头:“亲戚?”
这丫头父母双亡,被卖给了牙行,刚好从落到她旁边被她捡了,若说起亲戚的话
小眉点了点头,轻轻叹气:“那人和她长得很像,还是一个姓氏,应该跑不了。他,我们昨天打听了一下,说是上次回城的小将,日子过得不错”
如果远远的看不见见不着还好,管他们过什么日子都影响不了小耳,但是人就在面前了,日子过得还这般好,换做谁能舒服的?
小眉很能感同身受,庆幸的是,她家那小弟废得差不多了,别说来都城,就是去县城都难,想想也是一种安慰
宋锦听得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这么像的?”
小眉点头:“眉眼一模一样,最关键的是,他还特别高,和阿茂差不多了”
那真的往小耳心上扎啊,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那小个头了
宋锦拍了拍手,抬着下巴,直接护犊子道:“管他大将小将,是他家干的缺德事,他就得承着,就是宋慎之回来都不管用。你去和小耳说,让她别伤心了,我明天带她去报仇”
小眉心里暖暖的,但还是有些犹豫:“三少爷那边”
宋锦不在意道:“管他几少爷的,欠债还钱,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就是去问我娘也是这个道理”
小眉还是迟疑
宋锦磨牙:“你去问我娘去”
小眉点头:“那我先去把东西放过去,再去问问夫人,小姐你自己玩”
说着,她抿嘴笑了笑,抱着怀里的杯具离开
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
宋锦气闷,拿起奶茶一喝,再把烤盘上面的坚果肉、蜜橘、肉干大枣这些咔擦咔擦吃完,飞身过墙去找黄黄玩了
这个家,只有它不会嫌弃她
想想都是一把心酸泪
……
腊月大雪,朝堂上关于各地的灾情不断,下朝的时间也晚了一些
以往下朝,都是由当朝一品首辅宋商带头第一个踏出朝堂,他一不在,新的首辅还未立下,官员这边无镇压之人,便由朝廷最后一名在世国公仁国公领头,齐齐散朝
宋行之在第二梯等
他从容不迫地走在其中,然后一直到走出排阶队伍,他走到了礼部尚书杨国安身旁,温润有礼:“大人请”
杨国安看着他这幅姿态,心中颇有感慨和懊悔
比起常文山那个侯爷女婿,他一直都更看好欣赏的是面前这人
虽然说宋行之少不了男人好色的臭毛病,但是他能力出众,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地位,又没有寻常的狂妄自大之态,为人处事也内敛温和,品行上更是没有问题
退一万步说,他婚后少不了朝三暮四,但也一定会给妻子该有的敬重,不似常文山
想到大女儿这几年乱糟糟的事
杨国安心生郁意,更是悔不当初,当时就该强硬一点,不由着那丫头的
陛下能免了宋行之丁忧,态度显而易见:在继宋商之后,他还要保宋家荣华
宋行之的前途一片光明,年轻一辈中,也就宋慎之还能与之争锋了
但是现在想这些也已经晚了
杨国安在心里感叹完,也回礼:“宋大人,走吧”
虽然有些不解宋行之为什么要邀他去府上上衣事情,但是总归是好事情
当初他闺女悔婚,这几年人站在侯府那边,宋家人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定然少不了芥蒂,两家少有往来。现在破冰了,他自然要接住机会
再说了,杨国安看着宋行之俊逸的脸,想着他这些年未娶妻,这段时间又散了后院,心里有些意动
说不定,这往日断掉的因缘,也还有机会呢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朝堂上的事情,各怀心思地朝着宋府走去
席宴早已准备就位,桌上菜色格外丰盛,各种华贵食材宛如不要钱一般,少有人家席宴能达到这个标准的,相比起来,略显寒酸的就是席间侍奉的丫鬟了
宋府的丫鬟自然是漂亮聪慧,但是数量真的不多,三三两两,把饭菜弄好就走了
宋商不喜外人,所以吃饭时候基本没人伺候,宋府也延续了这个习惯
杨国安有些感慨,所以啊,这在很多人眼中都妖魔鬼怪的宋府其实是对女人家最好的
兄弟和睦团结,下无妖艳美人儿,上无难缠婆母
哪像那宣平侯府,几房乱糟糟的,上面老虔婆也难缠,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丫鬟通房,虽然他闺女性子硬把人赶走,但是人赶得走,烦扰赶不掉
杨国安心意一动:“说起来,前段时间明光郡主和宋夫人出去寻亲,不知可寻到了?”
宋行之听到这个眉头就不由跳了起来
本来就惹不起那母女俩,这一寻亲又寻出个大来头,他的心里苦啊
宋行之:“寻到了,都好好的”
杨国安:“那便好,宋将军和岐王出去以久,外面大雪不断,也不知道此行可顺利”
宋行之:“南边雪小,就是有意外,老三经验丰富,岐王武艺高强,他们定也能顺利解决,赶在年前回来”
杨国安语含试探:“岐王回来,陛下那边”
宋行之笑:“岐王乃陛下亲子,自小吃苦,好不容易回来又几番外出奔波,回来之后陛下定然心疼”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都懂背后的意思
齐铮此次巡游赈灾,便是他再是一事无成,什么都不会,但是身边那么多能人,也得给他弄出点功劳来,更何况,他行走江湖多年,确实有真本事在身
两个人就这么聊了起来,直到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吵闹声,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宋行之心中一梗
他记得,之前说好的是他们吃饭时候让那崽子过来吃饭的吧?这是在干什么呢?
对上杨国安诧异不解的目光,宋行之压下心梗,含笑道:“小妹她,比较活泼贪玩,不知道又弄了什么,不如杨大人和我一同去看看?”
杨国安迟疑着点头
宋锦的大名他早就有所耳闻,从外面,也从闺女口中得知,但是见到人,也就中秋晚宴那一天
那时她一袭红衣,明媚浓艳,朗朗大方,很难和传言中那个嚣张跋扈、恶劣叛逆的人对上
于是两个人放下碗筷出门,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了花园之中
原本落雪红梅的幽静之地,现在就跟那乡下学堂一般,聚了一堆半大的孩子,一个个敲锣打鼓,翻滚钻圈,在那里聚起了个戏班子
就在小崽子对面,宋锦几人坐在椅子上,一个个乐得拍手甩钱,很是欢喜
杨彦珺也在其中,刚像是投壶一般甩了钱箭扔到那边盆里,一转头就看到自家老爹,有些意外地起来,却也没有半点不安心虚,大步走了过来
“哎,爹,你怎么也在这?”
杨国安看着她这木杨,有些头疼:“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这一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杨彦珺摸了摸脑袋,顺手就是几根彩绳,她哈哈:“刚才扔的,不算什么,对了爹你还没回我呢,你来干什么?”
杨国安觉得这话该问她,就他们两家的情况,她三两天往这边跑合适吗?
他:“我来”
不等他说话,那边宋锦走了过来,手压着杨彦珺的肩膀,勾着唇:“这就是你爹啊,杨大人久仰久仰,有这么个倒霉闺女,这些年辛苦了”
杨国安那叫一个热泪涌眶
那是啊,他不辛苦谁辛苦?孩子娘走得早,他那些年就怕人欺负她,都没有再娶,一直到她到了定亲年纪,需要人操持了,才开始重新找了个老实温柔的续弦
偏偏这孩子主意大,幺蛾子还多,还死犟
早几年他就说了,实在不行就和离回府,她不听,结果在晚宴上闹那一通,要不是陛下仁慈,她落不到好果子
宋锦这话真就说到杨国安心坎里了,听听,听听多会说话的孩子啊,不像她爹
宋商那个歹竹,还真出了个根好孙啊
杨国安:“哪里哪里,不辛苦,自己的孩子,再辛苦也得养。明光郡主客气了,小女性子顽劣,没给你添麻烦吧?”
杨彦珺不可置信
就说这话合理吗?在宋锦面前说她顽劣?这不是关公头上耍大刀嘛
宋锦挑着眉头,看杨国安这小老头也很顺眼:“烦是烦了点,不过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不算麻烦”
杨国安感叹:“郡主心胸宽广”
宋锦:“哪里哪里,不比杨大人,这做人啊,心态就是要放平,平了就发现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来来来,杨大人坐着聊……”
说着,她就把人拉过去那边一起看杂耍了
杨彦珺站在这边,看得一愣一愣了,直接气笑:“这爹到底是谁的爹啊”
宋行之嘴角一抽:“肯定是你的”
他小妹的爹在屋子里待着呢,这糟老头子可差远了
杨彦珺看着那边两个说得开心的人,无语道:“不是,你喊他干什么?你俩有这么熟?”
宋行之低头,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模样,沉默了一瞬,低声:“其实还是挺熟的”
毕竟朝堂上天天见面,经常共事
更何况,两家当初是谈过亲事
杨彦珺毫不意外地想到这儿,立马尴尬了起来,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赶紧往自己亲爹那边走去,打断他的胡诌:“您可少说两句,你闺女我还要不要面子了?看戏看戏,这些个孩子厉害着呢,从小就跟着练,有模有样的”
杨国安这才停下话茬,转而看向现在这些个小崽子,疑惑:“都哪儿来的?”
宋锦翘着腿坐在一边,指着最上面的喷火的小男孩,道:“是城外村子里孤儿们,他们自小学学武学戏,到了年纪就由村里人带进城赚点钱养活自己,虽然年纪小不比专业的,不过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上杨村育婴堂里的孩子分了好几波,最好的就是有读书天分,学字算数的孩子,稍微差一波的是刺绣、木工那些,最苦的就是这些个学杂耍的孩子
但是没办法,他们没有其他的好天赋,也没有试错提升的机会,便只有日复一日努力练习杂技,起码能混口饭吃
杨国安感叹:“竟是如此,这些孩子看着也就七八岁,要是珺”
说着他就闭上了嘴,下意识看向杨彦珺,带着几分担心
杨彦珺神色黯了一瞬,又勉强小小,把话接了下去:“要是我的小石头还活着的话,明年也该七岁了”
宋锦伸手指向另一边的宁宁,不着痕迹道:“那他若是投胎转世,就该这般大了”
杨彦珺看着脸上顶着两个小红球、扎着朝天辫的宁宁,笑了出声:“也差不多,这丫头这是干嘛呢?”
宋锦笑眯眯:“不知道,一看就是小花的馊主意”
说话间,宁宁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上了台,她就不是育婴堂的人,别说杂耍了,有时候跑步都能摔一跟斗,没什么特长
她在台上,圆溜溜的眼睛转着,咧着白白的小米牙,奶声奶气:“我要唱首歌,名字叫《捡菌子的郡主》”
“哒哒哒郡主打老虎,打完老虎抓大熊,抓了大熊往回走,哎呀,菌子,菌子菌子好多菌子,郡主捡菌子……”
宋锦:……
这要是没人在背后怂恿,她倒立背书
杨彦珺哈哈大笑,笑得倒在她肩上:“十两银子,值不值?”
几个崽子年纪小,但是想要糊弄,那必须拿真金实银出来,聪明得很
宋锦看着台上那傻苹果一样的崽,呵呵一笑:“你就笑吧,一会儿别哭”
杨彦珺擦着眼泪花:“我才不会哭”
宋锦翻了个白眼,趁此机会转头去看杨国安
她之前查出来了,本来是想直接和杨彦珺说的,但是她那死鬼爹说的让这老头来看看。他既然能这么说,就表明小崽子肯定长得像谁
现在宁宁虽然化得花里胡哨,但是总体五官还是很明显的,要认的话,应该是能认出来了
宋锦观察杨国安的反应,却见他乐呵呵的,没一点特殊反应
?
是她猜错了?
死鬼爹的意思是让她亲自和这老头说?
宋锦摸不着头脑,也实在是曲茂泽行事飘忽,让人很难猜到他的想法,他说话也是说一分藏九分,但是仔细问,她不要点面子啊
她摸着怀里的红绳,思索着要不要直接拿出来
就见本来还乐呵呵的杨国安突然变了脸色,带着错愕、怀疑、思念……
情绪到位了
宋锦来了激灵,她理了理嗓子正要给他介绍一下小崽子复杂的身世,就见那台上已经换了个人
捆着同款朝天辫的小花搬着一块和她差不多高的青石板上台,嘿哈一声,拍拍胸口,声音响亮有力:“我给大家表演给胸口碎大石”
说着,她直接往地上一倒,另外两个孩子抬着石板往她胸前放,胜哥拿起一边的铁锤走到跟前,在地上砸了两下证明是正经铁锤,不是空壳子
小花躺在那儿,还不忘敬业地扯着嗓子吆喝:“生活不易,小孩子卖命,大家没钱的捧个钱场,有钱的捧个大钱场,谢谢咧。”
宋锦差点被口水呛住
在场没一个没钱的,这崽子倒挺会随机应变的
她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刚想让人把几个熊孩子拖下来
杨国安已经起身,快步跑了过去,满脸担忧,嘴上念叨着:“使不得,这使不得啊……”
宋锦觉得自己脑瓜子也快使不动了
这和她想的怎么不太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