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之役,你救了我一命”
长刀重重砍下,与重剑交接,碰撞出白色火光,与旁边跳跃的火光相映
阮东林紧握长刀,手上疤痕交错,其中一条贯穿大半只胳膊,胸前疤痕更甚,刀伤、箭痕、鞭印,全是那些年征战时候留下的,有几次但凡再差一点,也就没有今日的他了
他神色狰狞,长刀挑动,锋利的刀身映衬着狭长的凤眸
曲茂泽噙着笑,看起来依旧游刃有余,但手背爆起的一条条青筋,还有扩张绷紧的肩背都显示他也没有表现的那般淡然
他就是惯会装模作样罢了
这人从小就是这幅模样,看似温和实则没有半分真心,是人是物,都少不了利用几分
阮东林冷笑两声,后退两步,又猛地砸过去,阴沉:“但是,渭北一事,你杀我数十将士,这个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面对他的愤怒,曲茂泽只是一声轻笑:“我只杀该杀之人,看在他们以往的份上,我已经让他们死得痛快了”
阮东林暴怒:“若是没有他们,江南能迅速平定?他们犯了错,军中也自有规矩,该罚该杀,轮不到你来。你自大狂妄,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你说,我怨你可有错?”
面对他的控诉,曲茂泽神色未变,只是谨慎地接着他的招式
万一挨上一刀,里子面子都没了
万一砍他一剑,好日子又没了
说起来,曲茂泽上一次见阮东林还是五年前,那时候他比起现在还精神不少,黑发乌眉,精神矍铄
五年过去,阮东林已五十出头了,脸上皱纹增生,白发掺杂,比起对比十来年前,苍老了不少。他早年吃了太多的苦,便是后天再是休养,骨子里的伤痛也无法抹去,尤其是左脚几次折断,平日走路还好,现在比斗下来,若是真刀实枪,他撑不过一刻钟
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带走安康,却带不走悲痛
曲茂泽打量着阮东林,缓缓开口:“你别这样,说得好像我俩很熟似的”
阮东林的怒意僵在脸上,眼睛瞪得宛如铜铃,随后更是爆起,手上招式变换,想把这死小子给砍死
简直气死个人
曲茂泽噙着笑,稳稳接招,声音清缓:“你也不用搞这么大阵仗,我这人,说不上好东西,也不至于利用女人,她们一个是我夫人一个是我女儿,不需要你出钱出力,该如何待她们,并不需要你来操心”
砰一声,对面的力大上三分
夜色下,阮东林的脸红得发黑,眼中燃着熊熊焰火,想要把面前的人烧死在其中
曲茂泽不急不慢,轻笑:“你生气什么?这不是实话吗?我这些年确实不知她们母女情况,多有怠慢,但以后,宋府百万家财,还有五个不怎么成器也会护着她们的小子,也勉强够意思。你又有什么?
”
“两个年老体弱的老头,和两个黄毛小子?”
论钱,他们宋府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
论权,安东郡又如何和都城相提并论?
论情,抱歉,他们明日就要离开
阮东林算得什么?又如何,或者说凭什么干涉他们的事?
曲茂泽心虚不了一点,他全程游刃有余,轻描淡写,可以说是底气十足,也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狂妄自大
阮东林大口喘气,长刀下的手一松,把长刀重重一扔,捏着拳头就砸了上来
委实太不讲究了些
曲茂泽嘴角微微一抽,也果断扔掉重剑,接下他的硬拳,下一秒,一个扫腿横来,他后退两步,铁拳也跟着迎了过来
不比刀枪需要注意,拳肉砸下,那就没什么担心的
阮东林全力过来,曲茂泽淡定不起来了,他本就不怎么擅拳法,又不能真揍回去,只能不断退让,半退间,硬生生挨了两圈
局势反了过来
宋锦远远看着,打了个哈欠:“他怎么跟蚂蚱一样?”
两个人刀剑相向的时候还有些看头,拳打脚踢了,一个冲一个让,没点意思。
这打架就得像她之前一样嘛,直接迎上,拳拳到肉
齐铮垂下眸子,余光就是她毛茸茸的脑袋。她靠在他的肩上,乌黑的秀发顺直,有几缕顺着领口贴在胸口处,有些刺痒,他紧绷着身子,声音低沉
“曲叔他,应该不擅近战”
曲茂泽内力深厚,行迹诡谲,一看就擅长轻功和暗杀,相比起拳脚相加,他是一招毙命的那种,真到了危机时候,他定是胜者。
但是这般直面对打,又不能动真格,他的弱势非常明显
宋锦也看了出来,她啧了一声,嫌弃:“废物”
她本来还以为能看他把那老头打趴下呢,现在这般,无聊得很,还不如烤火了
两个人早早挪了位置,靠在这边火堆旁边,焰火猛烈,驱散了冬日凉寒,让他们即便穿着单薄,不运内力也不觉寒冷
宋锦手指微动,转过脑袋,狭长的凤眸盯着齐铮:“喂,我要烤火,松手”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被他紧紧扣着,动弹不得
齐铮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无动于衷,双手继续扣着
宋锦又侧了侧头,嘀咕:“我和你说,你这是耍流氓,知道吗?小心我喊人了”
这一喊,那边两个都得偃旗息鼓,转移目标
齐铮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透着藏不住的无奈,好一会儿,低声:“你不闹,我就松开”
宋锦一个白眼:“我又不是小孩子,快点,好冷啊”
说着,她跺了跺脚
她出来就披着个披风,领子系着,下面绳带松垮,确实透风
齐铮迟疑一瞬,还是松开了她,看着她跺脚的模样,弯下腰,拉起披风两侧轻轻拢了拢,挡住外面的冷风,又拉过两边的绳带,轻轻一系,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就出来了
宋锦低着脑袋瞅着,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胸口处
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平日穿衣料子厚重压着身形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就穿着里衣,从锁骨往下肌肉乍动,胸前肌肉恰到好处的坚硬饱满,仔细看,还能看到微微的凸起
她眼珠子一转,手一探,他胸肌饱满,皮肤顺滑,让人忍不住捏一捏
齐铮本来微扬的嘴角又压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把揪过胸前的手,捏到篝火边,沉沉:“别闹”
宋锦被抓现行,还理直气壮:“你自己不穿好衣服,我怕你冷着”
齐铮没说话,攥着她的手让她烤火
宋锦站在篝火前,火光照在脸上,红红火火,一双眼更是明亮,闪着红光,她看着绷着脸不说话的人,眸光流转,小声:“那你摸回来?”
齐铮绷着的脸一僵硬,瞬间松开她的手,脸上肉眼可见冒了红,漆黑的眸子也更黑了,声音沉沉:“胡闹”
宋锦切了一声,揉着手腕,嘀咕:“假正经,有本事以后也这样”
齐铮绷着脸,径直走到篝火对面,火光下人脸明明灭灭,火气看起来不小,全都压着
这人,这人
他无话可说
宋锦站在对面,看着他这幅模样,嘀咕:“老古板”
好身材不给摸,那漏出来干什么?
招摇过市
哼
……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篝火站立,直到天光微亮,比武场上破风声依旧
曲茂泽已经处于很明显地弱势地位了,整洁的衣服破破烂烂,看样子没少被扯到,他头发凌乱,满头大汗,嘴角肉眼可见有个紫印
没少挨揍
对面的阮东林也没好到哪儿去,但是他皮肤黑,能藏伤,曲茂泽又用巧劲,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两个人一开始还有心思较量翻旧账,打着打着就打急眼了,眼看着天已经亮了,抬起拳就又打了下去
谈判?
算了,还是先打了再说
宋锦又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拉扯筋骨去了
她这段时间还真没怎么好好用功,扭动间骨骼咯咯响动,她松着松着,下腰的脑袋一歪,像蛇一般在轻轻一扭,便转了个身站直
退到一边,一动不动
只见那后面,朦胧的雾气之中,牛铁兰和邰清心携手前来,母女俩步伐轻轻,神色温和,但看那简单挽起的发髻,还有简单搭着的外衣,便知没有看起来的那般淡定
宋锦十分具有警惕心地后退一步,站道齐铮旁边,身板挺直,一副老实模样,待到牛铁兰走到这边,她想也不想地指着旁边的齐铮
“他喊我来的”
齐铮站在一边,身上就多了口锅,有些无言,瞥了罪魁祸首一眼,还是接下锅,轻声:“夫人、侯夫人安”
牛铁兰用眼神剜了宋锦一眼,再看齐铮身上单薄的里衣,提醒:“殿下晨安,外面寒凉,小心风寒”
齐铮颔首:“出来得匆忙,两位勿怪,我先回去收整,这边就交给二位了”
他过来这边,凑热闹只占小部分,主要还是担心曲茂泽和阮东林出手少了分寸,他在这里,两人怎么都要顾忌一些
“辛苦殿下了”牛铁兰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意和欣赏更甚,等再看向那边还在打的两人,便只剩下了嫌弃,“两个个老家伙”
这话齐铮不好接,他侧身离开
他此刻就穿着里衣,不合适见女眷
宋锦在旁边,又嘀咕:“假正经”
牛铁兰狠狠瞪她,低声:“回去再和你算账”
懒得听她瞎狡辩,牛铁兰转身朝着比武台走去,看着两个拳打脚踢都带着伤的人,又忧又恼
多大年纪了,还真当自己是十来岁小年轻啊
她压着眉眼,径直走过去:“还没打够?”
阮东林被这声音惊醒,也才注意到天色亮了,他下意识就收了力,不过之前打太狠了,一下子还是对着人门面打了过去
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力
曲茂泽自然能轻松躲过,不过嘛,他果断收了力道,就这么硬生生挨了一拳
阮东林惊愕地看着打中人的拳
就问这合理吗?
站在牛铁兰的角度
曲茂泽第一时间停下动作,侧过头十分信任地想和她打招呼,阮东林却不讲武德地揍了上去,打完拳头捏着半空,眼看着一副还要动手的模样
牛铁兰恼怒,上前一把推开他,着急地拉着曲茂泽,踮脚扒开他捂着的眉眼,有些红肿,现在刚出力还好,过一会儿少不了青紫,他的嘴角也跟着溢出了血丝
平日清风俊朗的一人,现在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眼有些红,怒瞪阮东林:“你有完没完,见人就打,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
阮东林冤
曲茂泽嘶了两下,擦擦嘴角的血,拉住她,轻声细语:“别担心,我没事,侯爷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牛铁兰恼:“不是故意的是什么?特意的?”
曲茂泽:“没事,我是晚辈,挨点打也无妨”
牛铁兰还是恼:“他今天敢打你,明日就敢打我”
曲茂泽差点没笑出来,努
力压了下去,嘴角还是藏不住的笑,他瞥向明显气急败坏,却还是跟小小孩子一样蔫着脑袋不敢回嘴的人,笑:“不怕不怕,反正我们明日就走了”
这阮东林就忍不了了,抬起脑袋,瞪着大眼:“走什么走?什么明天走?老子让你打回来还不行吗?”
曲茂泽突然说出这个,牛铁兰还是有些不自在,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他们说这事,现在见阮东林这幅反应,更恼了:“打打打只知道打,你是莽夫吗?”
阮东林又蔫了脑袋,不过很快:“那也不能拿这个威胁我,你今个才回来,明天走什么走?怎么也得明年,不对,后年,这就是你家,你要去那儿?都城麻烦事一堆,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的?”
虽然他也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了,他闺女也已经当娘了,有自己的小家,早晚要过自己的日子
可也不能这么早啊
可惜,现实比想象还残忍
牛铁兰抿了抿嘴,心情有些沉闷,但还是:“我们明日就走了”
“什么?明日?”邰清心很是着急,杏眸立马就湿润了几分,急急忙忙,“是不是因为你爹?他没有别的心思,他这老家伙,我们把他赶出去好不好?你别走”
说着,她一把拉住阮东林,重重拍了拍他的胳膊,再紧紧拉住牛铁兰的手,眼睛发红,声音哽咽:“你别这样,玲玲,娘真的,真的很想你”
牛铁兰见她如此,鼻子有些酸涩
如果没有蛊的话,她待一段时间自然没有问题,但是现在,多一天都不安全
她的身体关系的不只是自己
牛铁兰低声:“我知道,但是我还有事,等我们弄好了再过来”
她其实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好,但是她会努力的,她还有女儿要照顾,还有那么多心意要还
邰清心不接受这个解释,她眼泪流下,拉着人不放:“什么事能这么重要?你就多留一阵子”
阮东林站在一边,见此一个重拳就想砸向自己
好在曲茂泽早有准备,一把拉住了人,绝对不让一个无辜的黑锅砸身上
阮东林被拦住,恶狠狠看着曲茂泽这个‘罪魁祸首’,气得半死,又不敢再做什么,生怕再次惹了闺女
他又恼又悔,压着情绪,挽留:“你娘说得对,是爹的错,爹脾气不好不懂事,你骂爹,不行打我,真的,我”
……
团聚的欢喜气就这么去掉
牛铁兰也不能和他们直说原因,只能小心劝慰着邰清心,但是左说右说,都很难解释为什么多待一天都不行
夫妻俩都表示,其他人有事,其他人走,她可以待着
可惜事实是其他人都有时间,都能留下,就她不行
牛铁兰有些头疼,说不出正经理由,只能安抚他们,说着日后再来
这种温馨场面宋锦无法参与,她全程就站在一边,听她老娘瞎掰,眼看看一天过去,她连邰清心都没糊弄过去不说,阮东林的神色也跟着猜疑了起来
宋锦琢磨几下,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走到牛铁兰身边,手肘搭在她的肩上,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她瞅着那红着眼睛又快要出来的邰清心,说道:“娘你别糊弄人,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阿婆这个年纪了,能承担的”
牛铁兰忧虑,低声:“别闹”
她娘的身体本身就不太好,要是知道她的事,以后了日日思虑,万一有点什么,她怎么都不会安心的
邰清心不知她的忧虑,听到宋锦的话,知晓她知道内情,赶紧擦了擦眼泪,急忙道:“就是,金金你来说,阿婆承受得住”
再大的事情,也不至于这么一日两日
邰清心内心乱糟糟的,不住猜测她闺女是不是不喜欢他们,还是有什么更糟糕的情况,很是不安
牛铁兰担心宋锦直说,拉着她的袖子阻拦,警告:“宋锦”
宋锦悠然坐下,不慌不忙喝了杯茶水,伸手指向另一边沉默喝茶的齐铮,悠悠
“是这样的,我回去就要和他订婚,后面要挑日子,还要考虑其他的,实在耽搁不得。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想要事事完美,阿婆你们就多多体谅一下嘛,实在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呗,宋府那么大,住得下的”
被指着的齐铮:……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