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你好点了没?”
“等你好点了再弄呗,大不了我们就不去,也没什么意思”
……
宋锦一身臭汗跑回院子,像是苍蝇一般嘀嘀咕、嗡嗡嗡
牛铁兰坐在藤椅上研制胭脂香薰,本就烦躁,再看着她那双狭长的凤眸,就更烦了
大的小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瞥着宋锦满头的大汗,把一旁的手绢扔了过去,嫌弃:“快擦擦吧,脏死了”
宋锦拿起个小墩子蹲坐在一旁,笑得嘻嘻哈哈,骄傲:“哪有啊,这是胜利者的荣耀”
牛铁兰嗤笑:“当你娘我傻啊,不去就问不到怎么回事了?纯比剑,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宋锦不乐意了:“娘你怎么说你闺女呢?”
牛铁兰再次嗤笑,懒得看她,继续研磨材料准备制香
她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捣鼓胭脂香料,弄的也不是外面的大众货,材料都很珍贵,她一般都是留着自家用
这次弄,一是为了之后的迎秋宴,她也就这一个手艺,算凑凑数了
反正捐款嘛,谁比这些东西好坏嘛,还不是看谁含喊价高?
牛铁兰就打算准备这个,至于宋锦,她轻轻瞥了瞥人,把手头的木臼递过去
“你来弄”
杨彦珺也说了,只意思意思动动手也行
宋锦哦了一声,接过东西帮着干活,她这些年没少帮忙,做起来熟门熟路的,就是姿态算不得好看
不像牛铁兰,她脊背挺直,纤脖微弯,玉骨冰肌,动作轻巧而流顺,挑拣、研磨、晾晒、上模……
无一不美得如同画卷
宋锦一边看着她,一边舂着手中的的香料,舂着舂着,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她今天和齐铮的比武,牛铁兰没去
说是没精神头,但是她一没发热,二无咳嗽,三脸色红润,哪有半点不精神的样子?
宋锦想着就蔫了下来,半天都没说话
牛铁兰弄完手里的活,瞥她:“怎么,这么输不起?打不过就练,在这里吊头吊脑的干什么?”
宋锦有气无力:“都说了我赢了”
就算是被让的赢那也是赢
牛铁兰纳闷:“赢了怎么还这幅模样?”
宋锦蔫头蔫脑:“你没去看”
牛铁兰嘴角一抽:“……在乡下你偷偷出去打架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叫过我”
现在少看一次就做出这个鬼样子,她才不吃这套
装可怜的宋锦鼓鼓嘴:“这不一样”
牛铁兰:“哪儿不一样了?”
宋锦瘪着嘴,伸手指着她脖子下锁骨一截:“你以前是不想去,现在是因为别人不想去”
牛铁兰低头一看,白皙的锁骨处一小块红痕格外明显,她瞬间红了脸颊,一把收紧的衣服,没好气道
“乱想什么,蚊子咬的”
宋锦哦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舂着香料:“你说是就是吧”
牛铁兰恼:“真的是蚊子叮的”
马场上人来人往,草棚又乱七八糟,哪儿能,哪儿能……
想着,牛铁兰又收紧了衣襟,拿起一旁的干花砸了过去,恼羞成怒:“一边玩去,别在这儿烦我,小姑娘家家的,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抄书去”
抄书还是很有威吓力的,宋锦收起神情,撇着嘴嘀咕:“恼羞成怒,不过我们可说好了,我才不要弟弟妹妹”
牛铁兰怒吼:“宋、金、金”
见势不妙,宋锦一下子蹿到了几米外,还不忘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苹果,一路烟地又跑了
……
她打算去看看自家定下来的店
这些可都是她们娘俩这些年的心血啊,不能随意被糟蹋来
最开始来都城的时候,她们其实并没有买房定下来的准备,毕竟她们在林溪镇有房有地,也熟悉了那边的山山水水,好人坏人
但这段时间待下来,都城确实很不错
热闹繁华,周围也有山林,很适合宋锦这一会儿一个心情的人
而牛铁兰,一个小院就够她待了,在哪里都无所谓
更重要的是牛铁兰那乱七八糟的练蛊,后果不可估量,需要虫老这个老虫子看着,离开不得
当然,宋家人勉勉强强也不错
思前想后,留在都城是她们最好的选择,那赚钱就很有必要了
都城
附近山不少,但是和盘龙山那种大林子比差多了,小野兽草药不少,值钱的大东西不好找
宋家的钱,到底不是自己的,生活费哪天说断就断
因此,她们的店铺很重要
店铺这两日已经过好契,现在就是是装修整理,也跟着招人
她们母女俩不可能自己开店入商籍,就只能租房子招店长,到时候把事情交给他,他们分账
这在大衍朝是允许的,也是禁止不了的
有钱的人想要权,有权的人也想要权,中间总少不了模糊的路子
宋锦先来的是之前的酒铺子十里香,这弄起来最简单的,就是以前的原班人马,只需要换个装修
装修要再豪华一点,牌子亮一点,酒罐也要全部重新定制,价格,也得涨一涨
卖东西最忌讳的就是不上不下
宋锦不懂这些,但是牛铁兰很擅长
她以前在女园的时候负责管账,里面上百的人,各种花样繁多,乱七八糟的,对比起来这小酒铺就跟玩似的
牛铁兰还专门给宋锦写了小册子,让她就只管跟着做
打开册子第一条:绝对不能动手、辱骂客人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直接看下一条
不许恐吓店长、小二、会计等员工
她是什么恐怖分子吗?
宋锦嘴角一抽,把册子合上,还是选择凭着感情来
十里香第一个改的就是名字,现在叫醉归阁,他们家酒是掺了药材的的酒,酒烈,好喝,还养身体,价格自然也不低
二十文一提,是其他酒的两倍
没钱的人喝不起,有钱的人又看不上,来来往往,也就那些个忠实的老顾客来,不能说亏,但是绝对不赚钱
老板是个念旧的中年人,卖铺子也要求留个小位置继续卖酒,本来以为不好卖的,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
新老板不仅继续让他卖酒,又从他这里进酒,还让他当店长分成,相当于白捡钱
曹老板喜笑颜开,对装修的事很是上心,对母女俩也很热情,见到宋锦过来就立马迎了上去
“小老板来了?你看看这装得如何?”
宋锦严肃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重新装了一番的铺子,怎么说呢,嗯亮亮一点,看起来宽了一点
多余的她看不出来
不过自家老娘亲自操手,看不懂也是好的
宋锦装模作样:“不错不错,都按着我娘说的来了?”
曹老板喜笑颜开:“必须的,哎呀,说起来也是汗颜,枉我一把年纪,开店比起夫人真是差了远了,夫人这么一弄,这店气也顺了,楼也宽敞了……”
宋锦赞赏地看着他
这老头眼光还是不错的,她老娘就是这般优秀
她看人顺眼,也就没立马走人,坐在一边,给自己打了壶小酒,浅浅酌着
她问:“曹老板是附近哪儿的人?”
曹老板笑呵呵:“有点远,地方也小,不知道小老板听过没,叫上杨村,村子里人都很喜欢我的酒,就资助我过来开店,没想到这个样子,唉,真是辜负了大家的心意”
宋锦意外:“上杨村?杨有羊那个黑商人的村子?”
曹老板也有些意外她知道,不过还是辩解一番:“明码标价,可不能是黑店咧”
宋锦撇嘴,上下打量着杨老板,若有所思:“你们是亲戚?”
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曹老板乐呵呵;“村子里都是沾亲带故的,杨哥是我亲表弟,我是下杨村,他们是上杨村”
宋锦也没想到能这么巧,这两个羊村发展还挺不错嘛
她问:“你们村在都城,除了你还有别人?”
曹老板骄傲:“那可多了去了,村子虽然不错,但是人往高处走,大家日子过好了就过来这边。不是我吹,小老板,我们村子真是各个都是能干人,我看看,粮食铺子、药铺、当铺……”
宋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思索了一番,问:“你们村的孤儿呢?也有过来的?”
曹老板有问必答:“必须的,小老板你后面的小账房就是育婴堂出来的。小吉他算盘可快了,本来都想着我这边倒了让他去其他地的”
小吉腼腆一笑:“还得多谢夫人和小老板”
宋锦咋咋嘴,一杯酒下肚,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之前那群小崽子进山,那个最小的叫小花吧?多少岁来着?”
小吉恍然,激动:“小老板就是上次带小花他们回来的大人?太感谢您了,还不是您,几个孩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呢”
宋锦:“他们胆子是大,那小花几岁来着?”
小吉继续激动:‘可不是嘛,被堂长收拾几顿,现在老实一些了’
宋锦:“该被收拾,几岁来着?”
小吉:“就是就是,狗胆包天的,小老板你可真是好人,你放心,以后这账啊,我一文钱都不会少”
说了半天,宋锦一巴掌拍柜台上,没好气道:“我问你,那小花几岁”
小吉呃了一下:“也就,就四岁吧?她到育婴堂的时候就两个来月,身上料子还挺好的,现在三年半,就四岁左右,怎么,您想收留她?”
宋锦无语:“我还是个孩子呢,我收养什么?”
小吉遗憾:“这样啊”
虽然育婴堂对他们不错,但是到底贫苦。宋锦一看就又富又贵,若是收养人,那孩子以后可不一样了
宋锦对此没有兴趣,她又不喜欢孩子,她就是纯想生两个孩子给她娘玩
至于外面的孩子,或者她娘生的野崽子
那不行
她失了兴趣,站起来,抓了把旁边的酒花生,往外走去
“你们继续弄,我先去看看其他的店,过两天再过来”
曹老板喊:“小老板忙得过来吗?要不要小吉帮忙?”
宋锦摆手:“我逛着玩呢”
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看店,唯一的作用就是防止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凑上来,也让店员认个人
她看店也很随意,大部分时间都和店员聊天去了
这会儿能当小二的人都很有眼色,一个个都很会说话,宋锦每监督一家店都要留下点糖水钱
她绕了一圈,来到武官对面的胭脂铺,现在已经改作武器铺了
这玩意儿需要资制,一般人不好弄,不过对她们来说简单
武器铺子这边还分了一小隔间卖烧饼汗布这些
这边多武生,一个个胃口都大,有钱没钱,烧饼都很受欢迎
宋锦过来的时
候,武器铺还在折腾,隔出来的烧饼摊倒是排起了长队
她有些纳闷,走近一看
“怎么是你啊”
竟然是杨彦珺
她一个前侯府夫人、尚书府小姐,在这里卖什么烧饼?
宋锦忍不住阴谋论了起来,这该不会是故意针对她吧?
杨彦珺今日穿得素净,衣服料子依旧贵重,但是款式简洁,头上也只插着个银簪,虽然美丽,但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家小姐
旁边排成长队的一堆大男人,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饼
杨彦珺看到宋锦也有些意外,上利落地给前方的武子包了烧饼,停了动作擦汗
“金金也来这边玩?这边很热闹,我婚前经常拉着一一过来玩,婚后多年没来了”
听到这话,宋锦还没做出反应,烧饼摊子前面的男人们已经变了脸,一个个耷起眉眼
杨彦珺抿嘴笑笑继续:“现在和离了,又可以经常过来玩了”
而且因为和离了,她比起小姑娘时候还更自由了,行为便是放肆也无人能置喙
宋锦看着那些个越发热情的男人们,嘴角一抽,掰了个肉饼子过来一口
“你在我家摊子前面干什么?”
杨彦珺眨眼:“你家的啊?我听说这边有个俊道长,过来就看到这边铺着摊子,没事干就租了卖着玩”
宋锦嘴角一抽,怀疑这人是故意和她娘杠上了,又是俊俏画师,又是俊道长,真就搁着一块墙角撬啊
但是,下一瞬杨彦珺冲她拧了拧眼睛
宋锦顺着看过去,目光落在自家铁匠铺里面沉默帮忙的大块头上,看着他赤裸遒劲的上半身,她嘴角一抽,从怀里掏出五文钱扔过去
“烧饼钱”
“讲这些,金金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了”杨彦珺没有半分大家小姐的姿态,沾着油的手往嘴边一拢,冲着外面大喊
“今天的烧饼没了,大家别排了明天再来”
然后不顾其他人失落的目光,她把桌面上剩下的烧饼往前面的客人手上一放,钱不收了,摊子也不管了,去拉着宋锦就走
两个人正当年华,又容貌出众,周身散发着明媚的鲜活,在街道上奔着,很是惹眼,走过路过的人都不由停下步子多看两眼
欣赏、羡慕、觊觎、暴怒
“刚才那”
酒楼靠窗处,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看着楼下的身影,都疑自己看错了眼
面面相觑后,他们看向了最后面脸色难看的宣平侯
“不会是……”
杨彦珺吧?
虽然看着确实挺像的,但是杨彦珺不说作为侯夫人,便是以前小姑娘时候,虽然脾气大了一些,但是礼节方面没得挑,是都城出了名的好女
现在在这嘈杂街道出现不说,还这般跑跳……
宣平侯沉着脸,放下手中酒碗,大步朝外走去
“不会真的和离了吧?”
“那女人上次晚宴发疯丢人眼线,愚蠢恶毒善妒,离了也好”
“虽然但是,陛下那边”
几个人小声议论着,突然有人又迟疑道:“她旁边那个,不会是,明光郡主吧?”
这下,他们又不由看向另一边,正是当初被倒挂枝头的英国公世子鲁经义,他应该对人熟悉
便是他认不出,他旁边才被人用断剑吓得失仪的晋王应该也能认出
就这样,不过几瞬,刚才还热闹的酒桌上就剩下了寥寥几人
宋锦被拉着跑过了街道,她看着旁边停下来气喘吁吁擦着大汗的人,抱起了手,睥睨:“你跑什么?”
杨彦珺大口喘气:“就是感觉应该跑,你一点不累?”
宋锦啧:“就这点路我要是都累,出门可得一天挨五顿揍”
杨彦珺哈哈大笑:“那也是,但是我已经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跑了”
宋锦耸肩:“那你以前的日子可真无聊”
杨彦珺拿手绢擦着汗:“确实很无聊,不过以后就不无聊了,你看到刚才那些男人了吗?好几个都长得还不错,不过最好看的还属铁铺打铁人,那身材,肯定很有力”
宋锦白眼:“别和我个小姑娘说这些虎狼之词”
杨彦珺继续哈哈大笑,眨着眼睛,意味深长:“也不小了,到成亲的年纪了,我和你说,找男人就得找那种有力的,别找那种表面光的”
宋锦挑眉:“怎么,宣平侯表面光,实际,不行?”
杨彦珺无辜:“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杨彦珺,你是不是疯了”
跟过来的宣平侯一来就听到这话,脸黑得跟炭似的,整个人都要爆了
“这么多年,我没嫌弃没留下一儿男女,不计较你善妒恶毒,你倒是在外面胡说八道”
事关男人的尊严,他不得不维护,他上前两步就想抓杨彦珺胳膊把人带走
杨彦珺怒:“放手,混蛋,我们都和离了”
宣平侯:“你别无理取闹,不就是一个孩子吗?你候夫人的名头无人能威胁,你别不知足”
杨彦珺:“不就是一个孩子?不就是一个孩子你为什么偷偷摸摸,不就是一个孩子你为什么非要带回来……”
宋锦站在一边,靠在墙上,挡住了路边的坏马车架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人吵架,旁边悄悄伸出一只小手
她微微抬脚遮挡,接过手上的瓜子,简单磕着,眼看着两人闹个不停,杨彦珺就要被拖着走了
她一脚踹在宣平侯腰上,挑着眉:“怎么?我不是人?看不到我?”
宣平侯一个踉跄稳住,他怒火上头,恼道:“管你什么事?别以为有个郡主名头就了不起了,乡下来的野丫头,滚一边去”
若不是宋家人多事,他的事如何会到今日的地步?
自从上次的英国公事件后,宋锦已经很少碰到这种嚣张的人了
怎么了,以为她当上郡主就修身养性了?
宋锦一拳过去,再接上两脚,咧着牙:“野丫头是吧?没办法,野丫头就是这样的,够不够野……”
鲁经义等人找过来,就看到宣平侯被按在地上揍的画面
虽然一言难尽,但其实并不怎么意外啊
有之前的教训在,鲁经义不敢轻易行动,他看向晋王,小心询问:“姐夫?”
晋王也恼怒,他之前因为宋锦比试丢了脸,想着过来放松一下
这边虽然不比西区繁华,但是其中妙处更是那边不可言的
谁能想到,他还没放松,就又碰上这疯丫头
晋王咬牙:“看我干什么?还不让人去把宣平侯带回来,挨打很光荣是吧?”
鲁经义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晋王冷笑:“不这么算了你上吗?”
他父皇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是生怕自己谋取太子事情太轻松了,非要和她一个野丫头对着干吧?
他烦躁地挥挥手袖,转身:“把人带回来,别在那丢人现眼”
他娘的,宋家人真是各个克他,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留宋商了
起码只是丢里子,还有个面子在
……
很快,侍卫们匆匆过去
宋锦倒也没有为难他们,果断挪开脚,让他们扶起人
宣平侯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亏,便是上次宫宴丢人,也不及此次,他阴狠地看着宋锦:“你给我等着”
宋锦挑眉,揉揉拳头,扭扭脖子
侍卫们脸色一变,赶紧拖着人跑开,一会儿就没了影
宋锦切了一声,再看向旁边,杨彦珺一脸悲痛,完全没了之前的快乐模样
宋锦不会安慰人,她想了想,又走回一边的废弃车架后,蹲下身往里伸手
一会儿功夫,一个灰扑扑脸的小崽子就被她拖了出来
正是那日中秋灯会上碰上的小乞儿宁宁
几个人应该是在玩躲迷藏,后面见到他们争执更是不敢冒头,生怕被拿着出气
宋锦把人拎着过去,往杨彦珺怀里一塞:“喏,送你玩”
沉浸在忧痛中的杨彦珺:……
一旁的宁宁‘家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