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清清白白赚的

“陛下新赏赐了王爷马场,恰好赛马日在即,事情比较多,他一直半会儿缺人手,就让我过来这边帮忙,每匹马录入一两银子……”

曲茂泽一袭白衣,手上抱着卷起的画册,还有一本不大不小的画本,本子掀开,里面是一匹匹各色的骏马

每一匹都有些极为流畅的线条,或者健硕或者精干,一个个只在细节上有些许不同,却又栩栩如生,让人一眼便能对上号

牛铁兰看得有些出神

曲茂泽低头看着她指下的神骏小马,噙笑:“这是惊云,是奔雷在云赤山脉马场育出来的小马,很有其父风采”

牛铁兰回神,莫名有些恼,她轻抿唇瓣,微微阴阳:“对,是他爹生的”

曲茂泽微顿,莞尔一笑:“是我说错了,夫人莫怪”

牛铁兰更恼了

曲茂泽低低一笑:“我给夫人赔礼,就赔,这惊云如何?它才两个月,很有灵性,平日乖乖的,就是倔起来有些头疼”

牛铁兰总觉得他意有所指,白皙的双颊渐红,杏眸也微微瞪起,里面闪着恼怒,她手指抬起,正要合上画册

啪一下,画册已经被抢先一步合上

宋锦拿起画册往曲茂泽怀里一按,嗤笑:“谁稀罕马啊,还送马,你有钱送吗?装倒是装得好”

曲茂泽看着这孩子,心头一梗,深深叹气:“金金啊”

宋锦抬着下巴,双手抱胸,屁股往后一撞,把她娘挪开点,直咧咧地挡在两人中间,把他们分得开开的

她轻哼:“给我放尊重点,叫我郡主,不然小心我治你的罪”

曲茂泽继续叹气:“郡主大人好大的皇威啊,你适应得倒是快”

宋锦:“夸我也没用”

“……”

他那是夸吗?这孩子

曲茂泽忍不住瞥向她身后看似柔柔弱弱的牛铁兰,再次叹气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说了

牛铁兰恼:“看什么看,没听到郡主的话呢?”

他一个什么都没干,净顾着消失的人有什么资格挑呢?

曲茂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无声叹息一声,做出行礼的姿势

“草民参见”

郡主宋锦站在原地,抬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等着他行礼,突然屁股一疼

她咧着牙的笑容僵住,按住她老娘无情的手,咬牙切齿地改口:“行了行了,假惺惺的,谁稀罕你的礼了?画你的画去,勾搭你的女郎去,我们走了”

曲茂泽扬唇起身,上前拉住宋锦的手腕,在她的怒目下,带着些戏谑

“等等,金金你

这就冤枉我了,我什么时候出去勾搭女郎了?”

宋锦管他勾不勾搭女郎,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她抬脚想直接一脚踹上去,腰上又是一疼

她只得默默又收回右脚,往下一踩,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管你勾搭不勾搭,给我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听过没?”

曲茂泽被踩一脚,眉头都不皱一下,嘴角噙着笑,眼神就跟看小孩子似的,带着几分宠溺

这模样看得宋锦更是心情不爽,她眯起了眼,拳头也握了起来

曲茂泽松开手,把怀里的画卷册子塞到她怀里,在她狐疑不解的时候,他伸手揉了揉宋锦的脑袋,眼看着她瞬间变了脸色,临近爆炸

他拉起牛铁兰转身就跑

好一个声东击西釜底抽薪

宋锦懵了,好一会儿她才嫌弃搓着刚才被摸了的头发,眼睁睁看着他拉着人跑走了,直接给气笑了

什么玩意儿啊

这人怕不是有毒吧?

竟然还能精神上影响她

宋锦磨着牙,脚尖微点,很想飞过去直接把人堵住,但是,她看着那被拉着却没有丝毫反感和挣扎的牛铁兰,双脚沉重得宛如压了大石

最后,她伸手指着曲茂泽的背影大喊:“喂,我娘要是掉一根头发,小心你的狗头”

“放心,我的夫人我自然会照顾好的”曲茂泽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出现在耳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我的好女儿”

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拉长,很是意犹未尽

恶心死了

宋锦当场就后悔那瞬间的心软,她刚才就该过去把老娘抢回来了啊啊啊气死她了

……

但是现在晚了点

牛铁兰和曲茂泽已经走过了马房,朝着后面的房屋里面走去外面的人太多了,说点什么都不方便,做点什么也会被人看到

虽然说,从曲茂泽拉住她的这一刻开始,后面的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牛铁兰并没有多做挣扎,她只是垂下头看着这人牵着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有力量,能轻易的攥住她的手腕,甚至包住她的手掌,但是,手心细腻,没有半点茧子甚至疤痕,就像他人一般,新得有些出奇

牛铁兰睫毛轻颤,藏住其中的复杂

曲茂泽只当没感受到,一开始为了避人他还走得快些,等到后面便慢下了速度,就这般紧扣着对方的手,慢慢地走进了马场的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是另一个马棚,不过这边修了马仆住的房间

曲茂泽这几日都在这边帮忙,在这边也有单独的房间

当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对着牛铁兰警惕起来的神情,曲茂泽无奈:“我就是给你介绍一下”

牛铁兰没有放下警惕

这人,虽然看着恰似君子正直又稳重,但是在某些方面,他真和君子不沾边,要不然两人当初无名无份的,也不会还多了个孩子

那几个月,现在想来,是用荒谬都不足以形容的

牛铁兰警惕之下,脸颊渐渐起了红意,她轻咬银牙,往后退了两步,但是也就两小步

她的手被紧紧拉着,根本走不远

曲茂泽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眸光转换,意味深长道:“夫人这脸红的,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不可否认,因为那些过往,牛铁兰面对曲茂泽的时候总是压不下那份心虚和忐忑,但是她也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

她这些年面对一个猴王转世般的闺女,脸皮不说刀枪不入,也比常人厚上三分

她立马冷笑:“不然呢?有本事你去马场跑上两圈,我看你脸不脸红”

曲茂泽戏谑:“那我还真没这个本事,我可不及夫人活泼好动,也没和马赛跑的兴趣”

牛铁兰深吸一口气,总算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她眉眼一弯,轻声一笑:“您毕竟年纪大些,不懂年轻人的乐趣,也正常”

“……”

曲茂泽挑起眉头,伸出手捏住她削瘦的脸颊,似笑非笑:“嫌我年纪大?”

牛铁兰一巴掌拍了过去,瞪眼:“和我无关,还有,别给我动手动脚,注意你的身份”

曲茂泽勾着唇,凤眸光芒闪过,咬着字一字一字:“我什么身份?俊俏胡乱勾搭人的画师,你孩子的父亲,亦或者是,和你厮混的野男人?”

这人可真有本事

牛铁兰刚压下去的气又被挖了出来,她一脚踩了过去,恼怒:“不要脸的玩意儿,你带我过来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走了”

曲茂泽戏谑:“有事就不走了?”

牛铁兰转身就走,步伐匆匆,青丝飘动,全是怒火

曲茂泽抱起双手,站在原地悠悠看着,嘴里轻轻念着数

“十、九、八……”

不等他倒数完,刚才还怒气冲冲离开的牛铁兰已经转身回来,气势汹汹反客为主拉着他往一边角落走去,推着他靠在柱子上,咬着牙

“别说谎,你在马场到底想干什么?”

马上就是赛马日了,马场里往来各种大人物,不少更是会上马骑行,若是中间动点什么手脚

牛铁兰想着手脚都有些发软,压着曲茂泽的脖子,恶狠狠的:“我不管你有什么意图,但是绝对不能牵连金金与我”

曲茂泽俯着头,轻叹:“铃儿这般,为夫真的很痛心啊”

牛铁兰目光锐利:“别转移话题”

她这段身体好了不少,但是骨架纤细,姿态纤柔,看起来依旧柔弱小意,又因性情温和,就像是笼中的雀鸟,可依又可爱

可是现在这般,她还真有几分雌鹰的姿态

曲茂泽嘴角噙笑,不急不慢地伸手绕着她的青丝:“几年不见,你性子急了不少啊”

牛铁兰冷笑:“你可真会算,十六年到你嘴里就成几年了”

曲茂泽:“是十六年零三个月”

牛铁兰瞬间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曲茂泽绕着发丝的手轻轻划过她的下巴摩挲,像是软玉一般细腻清凉,他笑:“怎么,很奇怪?”

牛铁兰抿了抿嘴,很快回过神:“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吃惊你算得比算盘还快,不怪歧王殿下让你算账”

曲茂泽喟叹:“你啊”

牛铁兰继续:“还没回答我,你到底在这边干什么?”

无奈一闪而过,他脑袋往后一仰,从兜里掏出一个锦囊

牛铁兰狐疑地接住,打开一看

里面是满满的灿金豆子

“你若说这个也是牵连,那我确实不能不牵连于你们。这些虽然不多,买不了什么,但是我这些日子赚的”

说到这里,曲茂泽顿了一下,加重声音:“清清白白赚的”

牛铁兰:……

她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粒,换算下来也有个二两黄金了,她抿了抿嘴,递了回去:“不要,你自己留着用”

曲茂泽脸上一贯的笑意褪散,他看着手中的钱袋,轻轻掂了掂,一个用力

浅蓝色的钱袋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

牛铁兰错愕:“你是不是有病?”

那是金子不是铜币

曲茂泽神色淡淡:“走了,送你回去”

见他真的不管了,牛铁兰咬着唇,犹豫之下,还是没忍住低骂了一声有病,拎着裙角,转过快步朝着马圈跑去

马圈里,银白小马躺在角落里,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啃着

稻草,晃着尾巴

牛铁兰打开栅门进来,小白马迅速半站起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和她对上

她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之前画册里的惊云,它的鬓毛偏长,一眼神骏,不过月余便能看出是个宝马胚子

若是平日,牛铁兰定会欣喜地上前摸一摸,现在,她更在意那块绣着金铃的钱袋

马棚很大,里面铺满了干燥的金色干草,偏金色的钱袋在其中便如黄金落了谷仓

她小心踩在蓬松的谷草上,一点点寻觅过去

身后吱呀的门闩声响起,紧接着是踩在干燥稻草上的簌簌声

“你看看看看,东西都找不到了,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一起找,真是烦死了,几十岁的人了……”

这人不讲道理的样子,真的像极了那死丫头

一样的烦死了

牛铁兰烦躁之余,也习惯性地骂咧了起来,话不是什么好听话,但却格外真实,不似之前的冷言冷语,也没有那些狐疑猜忌

只是久久没听到回应,牛铁兰忍不住停下来扭头看去

曲茂泽逆着光站在马棚下,明明暗暗下,神色晦暗不清

牛铁兰一个蹙眉,侧过的手总算摸到了细软的不同,她脸上闪过喜色,一把将其抓了出来

“找到”

‘了’字还未出口,她便被一股力钳着跌在草堆上

刚才还晦暗的男人已经到了身前,掐着她的脖子覆身而上,一股浓烈的水墨气扑面而来,侵入唇舌

……

“啊切”

远在另一方的宋锦双手搭在脑后,靠着围住的栏杆上,她嘴里叼着谷草,甩着一条腿,突然一个喷嚏袭来

她吐掉草,郁闷地揉着鼻子,嘴里嘀咕着:“怎么还不回来啊,娘不会被卖了吧?”

应该不至于吧?

但是也说不好啊

宋锦想着就又挣扎了起来,又伸手揪起一旁的花朵,蹲在那儿数起了花瓣

“卖”

“不卖”

“卖”

……

一朵花决定不出来,她又摘一朵,嘀嘀咕咕一阵子之后,她的前面出现了一堆花瓣雨,旁边原本茂盛的花朵也稀稀疏疏受到了重创

对面被隔出的仪仗间,齐晔一身素白,眯着眼看着这边,好一会儿无奈摇头:“这丫头,以后可得把她看好了,我那花园里的花可受不了她这般糟蹋”

齐铮穿着同款的长袍,远远看着趴在那儿百无聊赖辣手摧花的人,沉声:“花开堪折直须折,与其一点点枯萎最后失了颜色,与烂泥融为一体,倒不如在最美的时候坠落”

齐晔呵呵:“你们年轻人一天天城里城外,你爹我只有看那点花,你自然无所谓,反正不许来折腾我的花”

齐铮:“……孩儿没这个打算”

齐晔:“你就是这个意思,跟你娘一个样,我记得那年,我找了一捧极美的牡丹回家,还没看两眼,她就摘了做包子去”

齐铮以为自己听错了:“包子?”

齐晔点头,半是没好气,半是惆怅:“就是包子,她最喜欢吃包子了”

齐铮被找回宫已经大半年了,但是对于自己亲娘的事,知之甚少

只知道她身份低微,以平民之身嫁与齐晔,后又因故成妾,再后面,新朝建立,她稳坐皇后之位,又因丧子之痛去世

齐铮:“她是什么样的人?”

齐晔有些怀念,有些感慨:“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不是没有我,她会是大衍第一个女将军”

齐铮嗓子干哑:“那她,确实是因为我才去世的的?”

女将军身体应该很好才是

齐铮摇头:“你丢失了她自然难过,但是她早逝,还是因为她小时候伤了根基,那几年后受了寒累,身子一直不好,撑不下去”

但是再怎么说,如果没有生孩子,如果没有丢失孩子,她应该也不会那么早离世

齐铮有些沉郁

齐晔没有安慰他,都是大人了,有些事情得自己想开。齐晔捏了捏他的肩膀,道

“去吧,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去,虽然我的花园不能糟蹋,但你刚才说的也对,花开堪折直须折。年轻人就是要一往无前,不然老了,也徒增后悔”

他现在最后悔的,便是那年被那女人逼迫的时候,瞻前顾后,最后为了不让阿妹受害,却让她受了这辈子最大的伤

纵使那个决定在他们式微的时候不算错,但人这一辈子,哪能光看对错啊

齐晔带着怅然离开

……

另一边,宋锦把所以花都摘完了,扒拉好一会儿一朵也没看到,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些数不清的叶子上,手指捻了捻,蠢蠢欲动

这个,应该能数很久吧?

“江南花茉,一棵百文”

熟悉的抠门声传来,宋锦一个白眼,扯了一朵叶子塞到嘴里,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咱们歧王殿下吗?殿下今日不上学了?”

齐铮看着地面堆积的大堆花瓣,脚尖轻轻碰上,各色的花瓣突然飘动,从地面往上流动,像是花瀑一般停在半空,又瞬间散开

很美

就和面前人璨的眼眸一般

但是

齐铮定定看着她:“比一场,输了你和我道歉”

宋锦刚随着花瓣松下的心情重新束起,她踩着散落的花瓣朝前,眉眼张扬,凤眸瞪开,里面火焰跃动,璀璨,又带着另一种热烈

她一字一字:“你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