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殿下，臣女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冒犯您”
道观专门隔离出的后山深处，一群人围坐在的火堆边，看着上面木架串起的金黄冒油的烤鸡，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
齐铮端正坐在蒲团上，低着头翻转着架子上的烤鸡，一言不发，就当几个人不存在一般，直到听到宋锦装模作样的话，他翻着木架子的手一顿，抬头对着宋锦过于明亮的眼
他觉得接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沉默好一会儿
“你问”
宋锦坐在他提前准备的蒲团上，双腿盘在一起，杵着下巴，凤眸闪过狡黠：“岐王殿下贵为王爷，平日都吃些什么？”
一旁满心都是烤鸡、思考那独特香料的宋清之被口水呛住，不可置信地回头，光是看着宋锦那蠢蠢欲动的模样，他已经预料到她后面的话了
当着被说小话的正主面，他疯狂给宋锦使眼色
住嘴，快住嘴
这是王爷，是皇帝唯一的亲儿子
唯一的
背后说说坏话就够了，真的惹不起
……
宋锦当没看到，继续杵着下巴等待齐铮的回答
齐铮瞥过她，再看一眼绿眼睛都快眨成湖的宋清之，继续沉默，沉默，道：“平日府里有准备膳食，上值的时候他们会送来”
听起来有些过于朴实无华了
宋锦诧异：“就这？除了在府里呢？”
齐铮瞥她：“都城宴会酒席众多，每月总有两三次推不掉的，然后每旬会进宫一次和父皇一同用膳，半月休沐便会来道观”
看他这驾轻就熟的样子，可见在道观烤鸡也不是第一次了
宋锦就说他怎么会提议她来道观拿烤鸡了，感情这是他另一个老窝，方便啊。不过也能理解，都城虽然热闹，但是真天天在里面呆着，筋骨真的会僵硬，还是得时不时出来活动一下
打听完了，她促狭地看向那边的宋清之，揶揄：“听到没？人岐王殿下行程满着呢，哪有时间去汇香楼吃？”
宋清之：“……”
看得出来小妹是真想让他死，也不想想他真没了，宋家就没人给她出嫁妆了！家里兄弟五个里就他有钱好吗？
他咬牙：“岐王殿下恕罪，在下并无他意”
齐铮没觉得有什么罪，只不过听到汇香楼三个字，条件反射地沉下了脸
沉重的沉
他看向对面绿眼睛的汇香楼东家，因为宋商的缘故，他专门打探过宋家的情况——找的是全天下打探信息最厉害的人——他爹齐烨
所以他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隐秘，也知道面前这绿眼睛都少年郎，是来自北漠，由北漠狼带大，后面被宋商看到，带回来收养的
这小子小小年纪，在还没有学会说话的年纪，就学会了打算盘数钱，比起北漠狼，更像是被金钱龟给带大的，很能赚钱
据说宋商一开始给他取名宋北之，寓意纪念身世，直到他贪财属性出来，才改成了清——希望他能清廉清正清清白白
对此，齐铮只能说，希望是好的，现实是远的
就那汇香楼
齐铮想着就心情沉重：“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但是价格，未免有些过于昂贵”
虽然他杂七杂八还有其他产业的钱不少，但是他王爷俸禄也就五千左右，加上当值的俸禄也不超过六千。这个六千听着不少，平摊下来每个月也就五百，府里丫鬟小厮的工钱和日常基础吃用就得去掉三百，就只有两百余钱了
这还不算上高昂的人情往来
也是他亲爹补上了他这么多年俸禄，还有宅子天地庄园每月有些盈余，他爹时不时又送点各种赏赐，不然他就不只是抠门，而是真的拮据了
宋清之想过很多的理由，从没想过是嫌贵，他愣住，啊了一声：“贵？”
齐铮和
宋锦齐齐看了过来，一句话不说，但是什么也都写在脸上了
难不成不贵？
宋清之不可思议地抓住头发狠狠一揪，察觉到痛意了，才嘶了一声，道：“岐王殿下和我开玩笑呢？您这一回来，皇上就给你补齐了这些年的年俸还有食邑，您缺钱？你可是万亩良田呢”
大衍朝成立之初，内忧外患，百姓艰难，皇室也是，所以宗室的年俸比起以往减了不少，以往一年五千两，但是名下食邑田地万亩，真不缺钱
按道理来说，皇室子都是及冠之后才封王，上面的恭王、晋王和理王都是，所以他们得王位不久，最多也就十来年，看似钱不少，但初初出宫封府，开销就是很大一笔钱。每年人情往来日常更是花销不少，有钱也添置成古董书画房产了，几个王爷能靠自己拿出一万两都艰难
齐铮光是王爷年俸便是十万——皇上直接给他补齐二十年的王爷食邑，虽然当时也有人反对，但是他直接走的自己私库，那些反对的人理由也够不上了
至于区别对待？这自己的亲生孩子，和被人逼着认养的孩子，有区别不才是正常的？
所以不客气的说，现如今整个宗室里面，最有钱的就是齐铮了
不说那三个王爷了，就是其他的国公大族，和他都没法比
这半年来找齐铮的人不少，一个是因为他是皇上亲儿子，在一个就是图他手里的钱呢，但是他基本不理，宴会酒席能推就推，每日老实当值，休沐就跑道观里呆着，少有人接触
这么一看，他这王爷过得确实比道士还道士了
宋清之万般复杂，最后只能化为委婉，道：“一般来说，王爷皇子们来汇香楼吃饭，都是记账，每月不超过一百，我们都是直接消账的”
不过一般没这么厚脸皮，便是每月踩着点不给钱，一年到头也会在汇香楼订上两三桌好菜，算下来还是平了
“……”
宋锦凤眼微瞪：“你们汇香楼这么有钱的？”
一个人以前，加起来随随便便就大几千两呢，是她太穷了还是他们太有钱了？
齐铮沉默再沉默：“还能这样？”
这都城的水，真的一点不比江湖浅啊
面对两人土包子的表现，宋清之一时不知道该郁闷还是欣慰，百般复杂之下，他只是深深叹气，忧郁地看着火上的烤鸡
“该翻面了，糊了就不好吃了，岐王殿下”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宋安之点着脑袋
就是，别再说钱的问题了，真说起钱来，在场的人里面他才是没钱的那个，他们工部，就是穷着咧，他每月全靠家里和老五的补贴过日子
想想都是辛酸泪
几个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被对方的富裕闪到了眼，他们终止话题，又默契地看向那看着那香气扑鼻的烤鸡上，一个个口水微咽
齐铮又移动烤架转了转，等到差不多了，拿起准备好的香粉往上面一倒，刚要开口，宋锦已经很有经验地拍了拍手，兴冲冲的
“数五十下对吧？”
齐铮的目光落在宋锦的脸上，思索着直接说实话，但眼前瞬间闪过火堆被踹翻、火花四溅的画面，他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对”
数就数吧，反正也不影响烤鸡，只是让她看起来有些
傻乎乎的
他垂眸看着金黄冒油的，听着她喜滋滋的一二三数了起来，仔细听还是听到馋嘴的吞咽声
宋锦没注意他瞬间的不自在，盘坐蒲团上，杵着下巴喜滋滋地数着，一边数一边加快速度，最后五十一到，她重重拍手两手一张，兴奋：“快给我吧，那边的两个也快好了吧？”
不得不说，齐铮行走江湖的经验十分丰富，不仅能烤出香喷喷的烤鸡，还能一次性烤三个！他手里的烤鸡完美出炉，边火上的小烘的烤鸡表皮也泛起了黄油
那味道别提有多香了
宋锦出门前没吃饭，就是想着现在多吃一点，三只烤鸡，她今天一只，明天一只，她娘半只，她再半只，早就分配得完完美美
就是只想到了她和她老娘
齐铮看着她接过烤鸡便直接往嘴里塞的急切模样，目光落在她被油渍碰花的脸上，没有说话，收回视线就拿起另一只鸡弄翻转起来
烤鸡，他确实擅长
以往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就经常靠着这玩意儿收集消息和交换东西
江湖客洒脱古怪，很多并不在意银钱
两个人一个烤鸡一个吃鸡
宋安之和宋清之也没吃早饭，他们本来是打算过来道观吃斋饭的，现在饿着肚子，哪儿顶得住这啊，两人都快被香迷糊了，眼看着宋锦完全不理会他们，在那里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实在还是没忍住
宋清之盯着那烤鸡，轻轻咽了咽口水，暗示：“小妹，我和老四也没吃饭呢”
这鸡一看就是山里野鸡，个头不大，肉质紧嫩，用来烧烤最最合适了
宋锦一口咬下鸡腿，洁白的牙齿有力地撕咬着鸡肉，话语含糊：“道观里不是有斋饭吗？你们去那边吃吧，慢慢吃，我这边还有一会儿”
真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眼看着宋清之暗示没用，宋安之顶着那一张柔弱娇花般的脸凑了过来，虚弱咳嗽两声：“哎呀，我这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今日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的，饿得走不动了”
宋锦咔咔咬碎骨头：“走不动就去一边儿躺着休息去，一会儿我自己去诸山，免得还拖我后腿”
宋安之：……
好冷酷无情的妹妹啊
看来委婉是没用了，宋清之磨着牙上前，浅绿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伸出食指比了个一
宋锦瞥了一眼，继续咔咔咔：“别想了，别说一两，就是十两也不够我吃”
钱随时都能赚，好东西可不是想吃就能吃的
这玩意儿可是齐铮这个王爷烤的，能吃一次是一次，谁知道下次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让他再出手，别说是十两了，就是
“一百两”
宋清之缓缓开口，这一刻，他那双浅绿色的眸子好像闪着金光，整个人都散着金钱的压迫感
宋锦咀嚼的速度缓了下来，瞅了瞅那边自己还剩下的两只烤鸡，和同样慢下速度的齐铮对上眼，她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宋清之，慢吞吞开口
“我也就只有四只啊，怎么的也要给我娘留下一只，这可是岐王殿下烤的”
宋清之看着她讨价还价的模样，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他的妹妹，又多加了根手指，一脸的势在必得
“两百两，一只”
宋锦咽下嘴里的鸡肉，伸出糊涂满了油和黑灰的手，和宋清之的白手击了个掌，示意成交，紧接着就转过花脸看向沉默不语的齐铮，装模作样地问道
“哎呀，这是岐王殿下之前应我的东西，我怎么处理岐王殿下应该不介意吧？”
说着她那双凤眸飞快眨着，里面写满了平分平分
卖出去两只，就是四百两，她这个买东西中介赚一半不过分吧？而他，只要多烤两只鸡就能赚两百两，这么好的生意干嘛不做？
想到她上次一句话就分了自己五百两的行为，齐铮沉默地点了点头
算了，比起上次，两百两也不算什么
……
这样又是一刻钟的功夫，宋清之宋安之总算是吃上了那价值200两的烤鸡
贵是贵，但是味道真的绝了
这钱花的不亏，宋清之豪气冲天
而几个人胃口都不小，坐在那儿把东西吃的干干净净，留下些肉骨头，全都埋到了挖的小坑里，旁边长了一地的菊花，可以想象这片地底下有多少野鸡的尸骨
宋锦摘下两朵菊花，将花瓣掰了下来，装模作样的往那一撒，嘴里嘀咕：“等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她本来只是说摘两朵玩，结果花瓣越摘越多，一撒就是天女散花，还挺好玩的。她玩着玩着就没了数，再一回神，一片菊花被她糟蹋的差不多了，只留下几朵摇摇欲坠的小花苞
宋锦看
着那满地的花瓣，和狗啃了似的菊花从零，装作若无其事地用脚刨了刨地上的花瓣，一转头，就和齐铮对了个正眼
她打着哈哈，有些许心虚：“哈，哈哈，这花长得挺好看的哈”
以前在林溪镇的时候，牛铁兰就绝对不让她靠近她的花园，那是恨不得在花园边上立个牌子，上面写的宋锦与虫禁止入内
齐铮站在那儿，看了看那边乱糟糟的的菊花丛，再撇了撇宋锦鬼祟心虚的模样，轻轻摇头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鸡骨头太多虫猫泛滥罢了，至于菊花，以前偶尔种了几颗，现在就边山都是
他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你们一会儿还要去诸山？”
宋锦快步远离案发现场，点着脑袋：“对呀，对呀，我去看看黄黄，也不知道她这几天听话没有”
齐铮颔首：“黄黄这么乖，应该不会乱跑”
宋锦眨眨巴眼睛，提议：“岐王殿下若是无事的话，不如一起去玩一玩？骑马过去也就一个半时辰，也活动下筋骨”
她上次和齐铮一起进山的体验感很好
这人武艺高强，又还话少肯做事，是个出门玩的好搭子
齐铮有些意外，沉吟一会：“孤男寡女”
就是有点老古板
“他俩也要一起去，就当出去玩”宋锦指了指那边瞎讲究、吃完散气味的宋清之和宋安之兄弟俩，跃跃欲试：“我这次可是骑了好马出来，到时候比比谁骑得快”
齐铮：“你没骑你的骡子？”
宋锦揪着头发，深深叹气，谴责自己：“我可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坏主人啊，一会儿回去给多喂点豆子”
齐铮：“……我明日要回府，后日上值”
宋锦：“我们一会儿过去，晚点时候就回来了，真就有什么意外，大不了在那边客栈歇一晚，不耽搁的”
齐铮思索片刻，应了下来：“行，那我叫李青山准备一下”
他每次出城身边都是一堆侍卫跟着，现在去诸山自然没必要带着这么多人，一个李青山就好，不过其他人也得安排一下
见他同意了，宋锦弯了弯眼睛：“那岐王殿下先去安排吧，我去观里面看看，都说这边算命准，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多准”
齐铮站在原地，看着她过于欢喜雀跃的背影，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但是想想还有宋家两兄弟跟着，他又放下心来，转身准备出行的事
要准备的事情其实不多，最麻烦的还是让这些个满心都是他安危的侍卫们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他费了好一番口舌说通了人，然后准备其他的
主要是火折子、水囊干饼和一些基础药物
他行走江湖习惯了，早早就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不管是长途还是短途都会带着，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是以防万一
一番收拾下来也就两刻钟左右
齐铮和随身侍卫李青山从道观的小院出来，打算去外面和宋锦他们会合
三清观面积很大，今日来往的香客又多，他们已经做好了多等一会儿准备了，却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多的人
一层层一群群，直接给前面堵得水泄不通
齐铮虽然是第一次感受三清观的中秋，但是他昨日就来了，他敢保证，正常情况下不会挤成这般
他道：“去问问”
李青山得了令，手疾眼快地从前方人群里抓住一个使劲往里面挤的男人
“谁啊，还有没有道德啊，别打扰爷凑热”男人不大的眼睛溜溜转，脸上写满了想凑热闹的急切，乍一被抓住很是不耐，一转头看到了腰配长刀的李青山，磕磕巴巴
“官，官爷，找小的何事？我，我就是凑热闹，没有占别人便宜啊”
真是不打自招了
李青山嫌弃地放下人：“里面都是姑娘夫人，你一个大男人挤什么？注意点”
男人赶紧：“知道知道，我注意多注意”
李青山又问：“里面为何如此多人？”
男人挠头：“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是听人说里面有贵人被挂在姻缘树上，想去看看是个怎么情况，听说是个女霸王干的，可稀奇了”
“……”
总觉得不用问下去了
李青山回头询问
齐铮肃着脸，颔首：“让他走吧”
男人松了口气，赶紧溜得远远的，跑去另一边男人家堆里挤去了
李青山看着那水泄不通的人群，有些牙疼，低声道：“王爷，不会是宋小姐吧？宋四公子和宋五公子不是跟着吗？”
齐铮反问：“你觉得管得住？”
李青山想着那兄弟俩在宋锦身边说不上话的样子，无话可说
而齐铮抬头，视线越过紧密的人群，看着那棵生长多年姻缘树，繁茂的枝叶间，人影轻晃，他淡淡补充：“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想管”
李青山一愣
齐铮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身朝着前方墙壁绕了过去
脚尖轻点，踩着墙瓦，借着枝叶使力，轻飘飘落到人群最中间空地
一堆身强体壮的大男人乱七八糟地累在一起，嘴里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而罪魁祸首坐在人堆上，大摇大摆地翘着二郎腿，就差嗑个瓜子了
身后的树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倒挂枝头，身着锦衣的老弱妇孺焦急地在树下喊人
孰是孰非，一眼便见
齐铮稳稳落地，面色沉肃，还不待他说话，那恶霸一般的宋锦直接跳下地，大步跑了过来，一个利落跪滑梭到他面前，抱住他的小腿，大声嚎叫
“王爷，你可得替臣女做主啊”
齐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