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齐大人,我的银子呢?”
车厢内,一身靛蓝长袍的齐铮端正而坐,他左手拿着书册,右手端起茶杯,正要入嘴,
那正在行走的马车突然一阵晃动,紧接着车帘被大力拉开
伴随着讨债一般的吆喝声,宋锦那橙黄色的身影直接钻了进来
面对她的神出鬼没,齐铮意外又不意外,毕竟只是跳个马车罢了,对她来说没有半点难度。他面不改色地瞥了她一眼,手中那马车晃动也滴水不漏的茶杯一斜,茶水一股脑倒在了他手间的书上,墨水晕染一片
他放下茶杯,对着宋锦淡淡:“现在只有四百两了”
“……”
风风火火的宋锦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王爷,不是,这是什么品种的王爷啊,回了都城怎么还是这么抠门呢?
她嚷嚷:“什么破书啊要一百两银子?岐王殿下你怎么不说我上了你的马车也要收一百两的乘车费呢?”
说完,宋锦便对上了齐铮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嘴角一抽,上前便把那本已经被晕染了的书拿了过来,轻哼:“一百两就一百两,我倒要看看什么书这么贵”
宋锦以前也没少替严盛买书,大部分书都是在五百文左右,这一百两的书,是银子做的还是什么古董文物啊
她把书拿过来一看,书册上四个字赫然鲜艳
都城密事
不用看了,宋锦立马把书一关,用袖子轻轻地把水渍擦掉,把书往怀里一塞,一本正经道:“我出两百两,现在岐王就只差我三百两了”
齐铮看着宋锦厚脸皮的模样,一时无语,转而伸手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包装精美的香条,冲她扔了过去,言简意赅
“安神香,宫中特供”
宋锦立马喜笑颜开:“哎呀,岐王您可太客气了,平账了平账了”
她娘最近睡眠不太好,用上这玩意儿刚刚好
一句空话坑来一本写了各家密室的书和香,赚了赚了
她赚了,齐铮也不亏,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他爹给的,他一个人用不完,也不可能拿出去售卖,倒不如给这人,也算平了之前说她‘坏话’的过,至于那能恢复内力的草药,他沉吟一会儿,道
“夫人身体看好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锦收好香,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冲着齐铮就是巴拉一通,把虫老说的那些说了出来,问他:“岐王行走江湖的多,比我们懂得更多,你觉得这靠谱吗?”
靠谱不靠谱不好说,反正高帽子是戴下来了
齐铮对上她那希冀期待的目光,顿了顿,小心斟酌道:“我观夫人现在气色比之前好些,若是那人已经出手,我想应该可行。岭南蛊毒一向神秘,若治疗之法简单普通,才应该慎重”
这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养虫,看似不靠谱,实则符合岭南的风格
宋锦也懂这个道理,她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人能看,只能跟着虫老来,但是一想到那万条虫子她就没法不担心
她嘀咕:“你说,我先去试一遍,再让我娘来如何?”
就她这体格,当小白鼠那是手到擒来
齐铮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沉默之后,一针见血:“夫人不会同意”
宋锦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虽然她可以悄悄进行,但就怕她娘知道了到时候倔起来也不治了
“唉,都怪我那死鬼爹,要不是他,我娘才不会这么倒霉”宋锦忍不住声声叹气,话题又回到了罪魁祸首身上,一双凤眸明亮,揣测,“不过你说,我爹那个曲茂泽到底是不是宋商这个曲茂泽?”
这件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娘身上的蛊直指她背后的事情不简单,而宋商和蛊牵连颇深,又和她极度相似,再有一个失忆但态度暧昧的曲茂泽,碰巧宋商失踪……
事情扑朔迷离,又过于巧合,很难让人不去怀疑
面对宋锦的怀疑,齐铮也持有相似的意见,不过没有证据,他只能保守道:“可能是可能不是”
看似很有道理,实则一团废话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问:“路上捡的那个曲茂泽呢?他这两天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我们昨天出门还碰上他去找房子,我以为你会直接让他住在身边,好观察”
齐铮摇了摇头,道:“留在身边才什么都看不出来,不如放出去慢慢观察”
如果那人真的有问题,越是留在王府,他越是不会表现出来。不如给予一定的自由再多加观测,真有问题,迟早都会露出马脚的
宋锦是个急性子,慢慢两字听着就让人挠心抓肺,她脑袋往后砸了砸车架,真诚发问:“真的不能严刑逼供吗?”
齐铮嘴角一抽,警告:“你别乱来,擅用私刑,屈打成招,是重罪”
宋锦不服:“他问题都这么大了,特殊时候特殊方法”
就像之前梁家炸城一事,要不是她用了非常手段,城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对此,齐铮只是淡淡道:“事实上,去掉那个名字,他就是一名落崖失忆的普通人,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细想确实有些巧合得过度了,但是他们不能因为这点巧合就直接判定一个人有问题。毕竟真按这样算的话,面前这人可好不到哪儿去
齐铮坐在那儿,面色沉肃,漆黑的眸子看着宋锦,声音不大却又直指核心:“就是不去名字,相比较他,还是你们更可疑”
所以严刑逼供不可行
宋锦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娘?我俩更可疑?”
齐铮颔首:“确实如此”
听着齐铮毫不留情的话,再看他脸上的认真,宋锦气笑了,指着自己,道:“我可疑我还费功夫跟你上山抓人?我要是坏人,我在那累死累活冒着危险去找炸药?齐铮,做人得讲良心”
面对她的控诉,齐铮淡淡道:“所以你好好的”
因此他在提醒他爹小心的同时,不忘给她请功,让她这坏脾气的人在暗流涌动的都城能多一份保障
事实上,若不是她救城有功,若不是她和宋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不是她确实从来没有掩藏过,一直内外一致,是个不讲理的小霸王,没有装模作样的成分
齐铮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只是加以观察,谨慎对待
她这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就那一张能惹出血雨腥风的脸,还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便足以引起一切揣测,更别说她身后还有个身世越发成迷的牛铁兰
面对他的怀疑,宋锦唰一下站了起来,阴着脸走到他的面前,一气之下拿起他一边的毛笔掰断,再把所有的宣纸书册撕得乱七八糟,宛如天女散花一半撒在地上,再一脚踢翻那破桌子,气冲冲地就跳下马车
留下齐铮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车内的飞纸残屑
外面李青山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王爷,没事吧?”
齐铮敛了敛眸:“无事,继续走”
……
车马继续前行
一前一后
宋锦跳下齐铮的车马后,也没有立刻回到宋家的马车上,只是双手抱着胸,低气压地走在路边,要说生气也算不上,但是郁闷总是少不了
她之前和齐铮‘同生共死’地山里探了一路,后面路上又是小半个月相处,她还以为两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不然她也不至于对齐铮这个王爷这么放肆,早就该怎么躲就躲得远远的了
哪知道他这么冷酷无情
真是又抠又没良心
宋行忍不住摸了摸那本被水打湿的书和那捆安神香,之前还觉得这小子勉强算是体贴,现在就觉得他抠死了,就知道拿这些不要钱的东西糊弄她
真是气死她了,抠门鬼
宋锦咬牙切齿,那点心
情全写在脸上了
往前没多远的宋家车马上,宋清之悄悄掀开车帘,就看到她走在路上,迟疑地看向牛铁兰,问道:“夫人,小妹现在在路边走着,要不要把她喊进来?”
至于为什么要问刘铁兰,因为他的话没一点分量,真喊了指不定还得挨一顿骂
牛铁兰坐在位置上,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就知道她这闺女是和岐王闹不愉快了,她落下车帘,淡淡道
“不管她,喜欢走就多走走,她皮糙肉厚的没事”
这破闺女在皇宫里了没大没小,带着她这老娘在掉脑袋边缘跳动,现在出了皇宫,又跟个猴子一样,这边马车那边马车的窜,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的牛铁兰直接闭目养神,懒得管宋锦
宋清之又看了眼路边气势汹汹的宋锦,老老实实放下窗帘自己也跟着都没看到了
宋锦回来也三日了
要说他们三个哥哥对宋锦没有一点而意见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是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在他们老宋家,只要她顶着那张脸,那就跟顶着免死金牌似的,再这怎么跋扈惹事,他们这些个当哥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啥也没看到
反正小姑娘家家的,只要不嚣张到皇室面前,就惹不了大事,至于其他的那些人,看样子应该也打不过她
那就没事了
宋清之坐在那儿自我安慰,他们老宋家这辈子,上有个宋商,下来个宋锦,这辈子应该是和名门无缘了
……
宋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妈给嫌弃了,抱着手走在路边,眼睛瞄向来对面吆喝的小贩。那人手里的糖葫芦红彤彤的,一个个又大又圆,串在一起格外好看,后面还跟着一串嗡嗡的小蜜蜂,味道定也不错
她犹豫一下
李青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哥,这边过来”
宋锦回头,就见马车已经停下,四处叫卖吆喝的小贩见到他们的车马,非常有眼力见地殷勤跑了过去
“哎,大人,要糖葫芦吗?都是中午新鲜弄的,每个渣果都是精挑细选,味道好得不得了。我家里做这个十来年了,吃过的都说好”
李青山没说话,还是转头看一下马车内
齐铮移到车门前,看着那插满了火红糖葫芦的稻草杆,目测有个五十串的样子,他问道:“下午了还做这么多?”
小贩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下午是下工的时间,大家心情好,顺手就给家里孩子买上一串,多跑几个地总能卖完。”
齐铮问:“多少钱一串?”
小贩:“三文钱一串,大人,您买两串我算您五文钱”
齐铮看了看小贩弓着的背和额头上的汗,道:“那我要是全都买了,你不就吃亏了?”
小贩听罢一喜,拱手:“这哪能亏呀,大人若是买完了,我回头就又能弄一批出来,晚上给孩子们都能多添两个肉丸子了”
齐铮没再问什么,直接从兜里掏出半两银子递过去:“连着草杆子一起留下吧”
这半两银子便是五百文,这一串糖葫芦正常也就一百五十文左右
“多谢大人”小贩喜得牙齿都咧了起来,接过前再三告谢,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看那样子,小贩回去后应该也不会歇着,而是继续做些葫芦出来卖,毕竟多卖一串就是一串的钱
不过在弄好糖葫芦也是后面的事了,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宋锦站在原地,微瞪着凤眸,死死盯着已经换了主人的糖葫芦串
这人就是故意的是吧?
他一大男人吃什么糖葫芦?吃就算了,买这么多怎么的显摆他王府人多是吧?
宋锦越想越气,鼓起了嘴,气冲冲地就走了过去,瞪着齐铮:“你”
不等她说完,糖葫芦杆子已经递到了她面前,一颗颗火红的糖葫芦看着就很是欢喜
宋锦干巴巴:“什么意思?”
话还是刚才的话,只不过语气从盛气凌人变成了疑惑
齐铮把东西又递了过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比起平日又和缓的一些,他言简意赅:“给你”
宋锦反应过来,双手抱胸,仰着下巴,得意洋洋:“哟,给我买的?怎么,靠这半两银子就想收买我?你一个堂堂王爷的排面呢?”
齐铮:“礼轻情意重”
宋锦轻哼一声,继续:“有多重?”
齐铮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微颤,良久,他道:“今晚或者明日,父皇给你的救城奖励便会到宋府,届时,无需担心其他人针对你们母女身份”
便是宋锦现在对外的名头是宋商的女儿,只要见过她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一点,但到底无名无份,说出去也不好听。有了皇上的旨意就不一样了,其他人再拿她的身份做文章,也得多想一想
宋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着皇上给的奖励,关他什么事,但转念一想,皇上能知道她的功劳,肯定也是面前这人说的。
他虽然说着他们母女身份有异,但该给的功劳也给了,可见也并未把他们当做可疑人士
她抬眼看着齐铮,他这人生得很好,只不过身材高大,气质又坚毅凌冽,遮挡了那点颜色。此刻他面色真诚,和缓了神色,那俊美的面容便越发明显,配着一串串火红的糖葫芦,倒是还有几分无辜笨拙感
宋锦轻哼一声,接过了那一大串的糖葫芦:“算你有点儿良心,我要是真有点什么坏心思,你们这一些人哪还能这么好顺顺利利地回来?不过虽然你小人之心,但我这人心胸宽广,就不和你计较了。”
齐铮倒没反对这点,低低嗯了一声
这人要真的有什么想法,他们这些人不说全军覆没,也得损失大半,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宋锦说着,直接抽了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在夏日很是酸爽,她嘴边咬着一串,又腾出手抽出一串给齐铮
齐铮迟疑一瞬,将其接了过来,在她晶莹的凤眸下,轻轻咬了一口
宋锦满意了,眉眼再次飞扬起来,喜滋滋道:“糖葫芦虽然味道不错,但我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除非再加两只烤鸡,不对,三只”
那日山里一行,她对齐铮做的烤鸡念念不忘,只可惜后面没有机会再吃了,现在机会来了可不能错过
面对她的不客气,齐铮默了一下,道:“过几日便是中秋,都城人多去郊外的三清观拜一拜,求些开光之物,据说能保平安,很是灵验,不如后日你和夫人去那边一逛?”
宋锦歪头:“这和烤鸡有什么关系吗?”
齐铮:“……我明日会去那边待一晚上,后日你们到了让李侍卫给你送去,都城人多眼杂,恐影响你声誉”
宋锦被这话噎住
大衍朝地风气一向开放,年轻男女一群约着出去玩是常事,少年少女钦慕互相写信表白、送礼物表白不在少数,关系确定后一起出门游玩也不少
这人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怎么这么古板啊
宋锦想不明白,一言难尽:“你认真的吗?”
齐铮绷着下巴,颔首:“都城人多嘴杂,注意点好”
他一个男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这世道对女人家苛刻。他们俩身份都特殊,分开来都是一堆流言蜚语,凑一起……
都城书生扎堆,这些人虽然武艺不行,但是那嘴,也是杀人利器
齐铮早有见识
虽然宋锦可能不太在意这些,但能注意还是注意点。
而宋锦见他这避嫌模样,只当这人是怕被她这可疑人士连累清白,得最大限度地保持距离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磨了磨牙,一口重重咬下那红红的糖葫芦,三两口便嚼得稀巴碎,一边嚼一边死死盯着齐铮,咬牙切齿:“随便”
说完,她气势汹汹地扛着那堆糖葫芦离开。不过这次她没继续走在路边,快步上了宋家的马车,很快看不见了身影
“宋小姐好像又误会了”
李青山坐在车驾
前面,从头到尾没得到两个眼神就算了,那一大堆的糖葫芦也没得到一颗,眼看着宋锦走得利落
他回头盯着齐铮手里的糖葫芦,道:“王爷是担心宋小姐跟您近了,成为众矢之的,您若直接和她这般说,她肯定不会生气”
齐铮垂眸:“无妨”
李青山看着齐铮的脸色,倒不觉得他真的无妨,他眼睛转了转,道:“也是,王爷和宋小姐也就萍水相逢,自然不用在意她的想法。王爷若想吃糖葫芦,哪稀罕着平民百姓的,不如回去让赵大厨用漠北霜糖和平胜府特供的山楂做,那味道肯定一绝,至于手上这串不如就给臣吧”
“回府吧”
齐铮神色肃穆,瞥了他一眼,便拿起糖葫芦回了马车,也不嫌弃黏糊了
车帘落下,李青山忍不住偷笑
这旧日好友虽然从江湖郎变成高高在上的王爷了,但是和以前倒是变化不大
正在此时,齐铮声音又从里面传来,他淡淡道:“既然喜欢吃,回去我让赵厨给你做一筐,记得吃完”
李青山:……
他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