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尔”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不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这下甚至不用达蒙说了，大家也都看出来，这位表情管理不如何的人和伊瑟尔可没有一点相似。
“拙劣的模仿。”同一时间, 不同地点的伊瑟尔和莫文几乎同时开口。
伊瑟尔面前, 随着此话落下，面前的人就像是一个褪去了油彩的模型, 全身上下变成了白色, 最为可怖的, 大概就是他的脸颊彻底消失。
片刻之后, 这张脸才重新扭曲成了乔伊斯的模样。
“果然如此吗？无名人。”伊瑟尔开口。
“你是怎么发现的？”乔伊斯的笑容再也维持不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伊瑟尔, 不懂他为什么能一眼分辨出他们的伪装。
“他可不会笑得这么恶心。”伊瑟尔嘟囔了一句, 这才正经解释, “不如说, 我一开始就怀疑你们了。”
没错, 就是你们。
无论是他和莫文刚进城时遇到的那对双胞胎, 还是后来在麋鹿酒馆遇到的维达，这群人都是乔伊斯他们的同伴，无名人团伙之一。
“维达突然被带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对方那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为了畏惧治安官才认领了凶手的身份，更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大众的视线，以免露出更多的真相。
无名人, 他们依靠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情感缝隙趁虚而入, 无论是争吵, 质疑还是不满，这些都会成为他们的养料。
他们没有姓名，没有身份, 于是便窃取着别人的身份，能力，享受着他们的家人，伙伴以及一切社交关系，他们堂而皇之将别人的身份占为己有，继而作为一个更让他人满意的形象出现，攻击身份的主人，利用情感将他们抹杀。
但是，一旦他们被揭穿了虚假的身份，便会立即褪去伪装，露出本来的模样。
就算是在魔物中，他们也是被众人所不耻的窃贼。
说来说去，霍索恩当初那句小偷没有错误。没准当时的“维达”迫不及待离开，就是害怕再这么下去，那层伪装的皮就会消失，继而暴露出他们这个群体的存在。
不过最初之所以没认出来，也和这个种族的特性有关系。
实际上，这种怪物实力极为弱小。没有掠夺走别人的身份前，他们很难有存活的土壤，一旦被发现，那就只有死亡的结果，甚至没能成长起来就得到了灭亡。
能如此大规模地出现在克维城，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维达宁愿被抓也不愿意暴露身份。
没准克维城的高层就有他们认识的人。
“巴克·霍尔也是其中之一吧。”伊瑟尔说道，“他和夫人的关系变化，也与这有关系。”
乔伊斯并没有回答，只是如今攻势逆转的一幕让他脸色很不好看。
偏偏伊瑟尔还不放过他们，仿佛是在疑惑他们的愚蠢，奇怪问道：“明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却还是轻信了我们演出来的相处模式？为什么会想到去扮演我身边的人呢？”
乔伊斯能如何回答，最后只能冷笑一声，勉强维持着得意的表情，故作不屑：“你能认出来我的身份，你的同伴能做到吗？”
“你们想要我圣子的身份？”伊瑟尔恍然，片刻后明了，笑着说道，“所以说，教廷内部果然有你们的内应吗？”
和这家伙聊天真的太恐怖了。
这是乔伊斯现在唯一的想法。
明明自己也没有多说什么，伊瑟尔却像是已经清楚了他内心所有的想法，通过他话语的漏洞，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这种感觉太过恐怖，以至于和他面对面，就已经心生挫败之感。
这家伙难道就没有弱点吗？
该死的蛇发女妖，一开始没有杀死伊瑟尔，给他们留下了这么大的麻烦。
事到如今，只有用一开始准备好的办法了。
知道双方实力的悬殊，乔伊斯还不至于做出和伊瑟尔一对一这样的蠢事。
他后退一步，默默念着咒语，随之，四面八方的石壁以及脚下的石板同时亮起花纹，一道又一道纹路一步一步一层一层加深，魔法阵的光芒也越发明亮，只待亮起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向着伊瑟尔发动攻击，将其彻底束缚。
越来越多的纹路冲向伊瑟尔的位置，不待乔伊斯露出欣喜之色，一根权杖用力敲击到伊瑟尔脚下的地板，刹那间，地面的岩石裂开一道缝隙，就连那本该成型的魔法阵都碎裂开来。
一步错步步错，魔法阵遭到破坏，属于它的力量彻底无法发挥。
“这怎么可能？！”乔伊斯不敢置信，当初他们布下的这个阵法，可是连大魔导师都能困住，可这样的情况，却也无法束缚伊瑟尔吗？
“比较幸运，最近实力又提升了一些。”伊瑟尔眉眼弯弯，双眸更是因为笑意像是盛满星辰。
那难得促狭的模样，若是莫文在这里，怕又要夸两句可爱，可惜面对他的是乔伊斯，只觉得那张面孔怎么看怎么可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容貌出众，实力强大，仿佛受尽了一切的宠爱。
别人花费一生恐怕都无法完成的目标，他轻轻松松就能到达顶端。
该死的，可恶的家伙。
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能够是他们的呢？
无名人掠夺的本性再次出现，嫉妒填充着乔伊斯的心脏，甚至让他感到疯狂。
然而，伊瑟尔就连疯狂的机会都不给他。
“让我看看，一个花费了不少心思构造的束缚和攻击魔法，看起来倒是有些意思。”伊瑟尔说着，光明神力通过他手中的权杖流泻而出，重新勾连起此处已经被自己击碎的魔法阵，只是这一次，效果却不再是对着伊瑟尔，而是扑向面前的乔伊斯。
无数的光芒化作藤蔓将乔伊斯牢牢控制，这个没有了伪装，实力将会大打折扣的无名人甚至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便成为了伊瑟尔手中的阶下囚。
强大，自由，随心所欲。
这便是伊瑟尔。
本来应该对付伊瑟尔的力量，如今却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世上恐怕没有比此更加苦涩的事情了。
更让乔伊斯绝望的，是指点他们的一切的那位，恐怕都不知道，伊瑟尔的实力早就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他用力挣脱想要摆脱困境，然而没有谁比他更知道，用来对付伊瑟尔的魔法阵究竟有多么强大。
情况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奔向了乔伊斯完全无法想象的结局。他甚至有种感觉，他们今天要翻车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伊瑟尔。
凭什么，他就能如此强大。
嫉恨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伊瑟尔完全不受影响。
“带我去找你们的拍品以及巴克·霍尔。”他说道。
乔伊斯想要拒绝，总归以伊瑟尔的名声，不可能对他进行什么严格审判。然而他忘记了，现在控制住他的魔法阵，本来就是他们用来对付伊瑟尔。那么，反噬的魔法阵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多温良。
伊瑟尔的善良，也从来不给予邪恶，更何况还是一群叛神者。
霎时间，藤蔓收紧，上面传来如同毒液一般的粘液腐蚀着乔伊斯的肌肤，将他这张好不容易得到的皮囊摧毁。
乔伊斯面色大变，他试图恢复自己的容貌，却发现这些都是无用之功，破坏是不可逆的，一旦这么下去，这张脸便会直接消融。
不，怎么可以？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份和脸颊，结果却因为这样的事情就要消失吗？
无名人对于自己获得的身份有无与伦比的占有欲，只是想到自己的努力就要如此消失，他便感觉无与伦比的痛苦。
绝对不可以，这是他的，是他的身份！
“说，我说，让藤蔓停下来。”根植于内心的恐惧让乔伊斯迅速投降，确定藤蔓不再动手的那一刻，求生欲攀登到了巅峰，甚至无需伊瑟尔提议，他便迫不及待带着对方向着巴克·霍尔所以的区域赶去。
伊瑟尔随即跟上。
也不知道莫文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按照一开始说好的，他的小帮手们也该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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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席上，假扮伊瑟尔的无名人同样已经落网，几人暗戳戳将他捆住，然后听莫文解释了无名人的来历。
和光还无法接受他们三人里最先是翻糖发现了不对，口中呢喃：“这就是直觉系吗？脑子意外好用。”
“都说了我很聪明的。”翻糖喜滋滋说道，忽然反应过来，“我靠，所以这个城市一堆伪人啊。”
无名人忍不住反驳：“他们不过是被身边的人废弃的情感垃圾罢了，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让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话听得人就一股无名火。
偷人家的脸，身份，能力，最后还去贬低原主，怎么会有这种家伙？
莉莉丝一针见血：“如果真是这样，霍索恩为什么就能认出你的同伴是假的维达，小偷就是小偷，终究会暴露出来。”
无名人的神色越发扭曲，然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颊却无法表达出他的愤怒。
“这不公平，这是神的偏心，那个虚伪的神明，凭什么就让我们如此卑微，就连一个身份，一张面孔都没有。”他痛恨着说道，“这样的神明，不该被背弃吗？我们只是为自己谋划生路罢了。”
“你们听说过圣人潘西吗？”莫文突然开口。
这个名字隐约有些熟悉，获取过的别人记忆的无名人自然听说过圣人的名字，莉莉丝三人却立即去论坛百科搜索这个名字。
好在这位似乎不是现在的人，而是作为故事背景出现，隐约还能查到一些资料。
圣人潘西，这个名字曾在整个雅加大陆闻名。
那是千年前的故事了。
貌似是为治水救了不少人的大人物，似乎还得到过神明的赐福。
“曾经，他还不叫潘西，而叫里德.贝尔。”
里德·贝尔这个名字就不如潘西有名了，但是三个玩家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这不是潘西的双胞胎哥哥吗？”潘西对他似乎非常敬爱，言语之间总是离不开这个人的名字，以至于圣人潘西的故事里，总是有这个哥哥如影随形。
潘西说他是自己的教导者，亲人，胜于一切的亲密所在。
只是里德·贝尔很早就已经逝去，众人也当潘西是对他感情很深，才会一直将他提起。
不过此时通过无名人引导出来的双胞胎，三个玩家反应过来以后，立即惊恐地看向莫文。
不会吧？
“潘西的身份是偷了里德·贝尔的？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干嘛还不断和别人提起里德·贝尔。而且他也拥有自己的名字，潘西啊。”
“那是一段比较遥远的故事了。”谈起这些，莫文的语调总是如同吟唱诗歌一般悠然，“年纪轻轻，曾在骑士学院学习的里德·贝尔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他没有五官，模样奇怪，却非常胆怯，见到他以后就会立即溜走，里德·贝尔感到奇怪，但他是个热情赤忱的人，并未产生恐惧心理，而是试着与他去做朋友。”
一来二去，反倒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受不了里德·贝尔的热情：“请你离我远一点吧，不然，小心我偷走你身边人的一切。”
“但你看起来好弱小，我的剑轻而易举就会让你受伤。”里德捧着自己的脸颊，蹲在他的面前，脸颊上满是疑惑，“而且是我烦你，你为什么要偷走我身边的人的一切，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吧？”
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这家伙热情得好像一个太阳，没有人会对他有所不满，他被满满当当的情感包裹，没有趁虚而入的空间。
就连他，都莫名其妙被这样的家伙吸引，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他在无名人中如此弱小，恐怕很快就会被知道真相的家伙杀死吧。
他曾经偷偷看过里德·贝尔杀死残害无辜人类的魔兽，冷漠到和平时他的一点都不相似。
“而且哪有人要做坏事还提前预告的。”里德无奈说道，“这可一点都没有大坏蛋的风范。”
无名人有些泄气。他唯一的威胁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没有用处。
他不服气一般，忍不住继续说道：“那是你没有见识过我的可怕，一旦有谁被周围的人不满，那么我就能立即变成更完美的他，到时候你们完全发现不了，而那个家伙就会成为可怜虫，被周围的人抛弃。”
“都是完美无缺的人那也太可怕了吧？就像我，喜欢彼得的机灵，安娜的聪慧……他们可能不完美，但是却很有意思。”他一连串夸了好多个人，每个人似乎都有优点，意志坚定到不可思议。
所以有这样的家伙在，他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被趁虚而入。
无名人苦恼地想着，却听他说道：“就算是你，我也觉得非常可爱。”
无名人怔怔抬头，却发现里德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笑容灿烂：“小心翼翼观察周围的人，然后故作凶狠地发出邪恶宣言，结果谁都没有伤害，你有同类吗？你们的性格应该都不一样吧？我只见过你，但我觉得你的性格很可爱。”
什么啊。
无名人感觉自己心脏都在怦怦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心脏，如果不是意外死亡的话，他们的生命还是挺久的。但是大家更愿意去掠夺走某个种族之人的身份，拥有着一个名字活下去，可在那天，无名人中弱小的那一个，他也获得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叫做无名人啊？没有人给你取名字吗？”
“我们连面容都没有，甚至互相都无法分辨，取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可你不是正在与我交谈吗？性格都不一样，我怎么可能分辨不出。”里德苦恼地挠了一下脑袋，小心看着面前的家伙，“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潘西，潘西·贝尔，我家人很少的，也没有弟弟妹妹，你可以将我当做哥哥。”
于是，他们的联系就开始缔结。
两人时常一起玩，基本都是里德带着潘西一起，偶尔还会送他一些礼物，教导他剑法，有一日，他坐在树上吃着果子，突然跳下来仔细端详起了潘西的脸颊：“你是不是，开始有五官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恐怖，潘西愣住，他跑到河边，对着河流打量自己的容貌，发现自己的确实有五官生出，隐隐约约同里德有些相似。
这本该是一件惊喜的事情，潘西却只觉得惊恐。
无名人获得身份的那一刻，代表着那张脸和名字原本的主人已经被抛弃。
他收拾着包袱，里面全都是里德送给他的小玩意。等到他包袱款款就要逃走的时候，里德才笑着说道：“喂，你都不打算杀我，你跑什么？”
潘西愣住。
“不是听说，人都会逐渐长得像带他成长的那个人吗？这不是挺有意思，快点长大吧，到时候带你去看我的妈妈，别看她凶巴巴的，其实很善良的，很乐意让你当她第二个儿子。我和她提起过你，结果你们不能见面，她还蛮失望的。”
然而这一切注定无法实现了。
千年前，人类还没有那么强大，强大的魔兽们肆虐，最终袭击向了他们的学院。
里德·贝尔作为最有天赋的学员，和前辈们毅然而然冲进了保护众人的第一线，最后为了救人死亡。
潘西将他从魔兽的火焰之中救出时，他已经无力回天。
临死之际，里德·贝尔握住了潘西的手，恳求他道：“我将我的一切交付于你，我的名字，我的容貌，我的一切，请你，代替我，活下去。”
他的家人都曾经在抵御魔物的抗争之中牺牲，母亲无法再忍受唯一的儿子死亡了。
隐约已经快要生长出来的五官第一次流出眼泪，潘西痛苦且痛恨他的行为。
“抱歉，将痛苦带给了你。”弥留之际，里德心中满是歉意。
用着别人的容貌，姓名去生活，获得的感情也是虚假，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明明，他曾经在里德·贝尔那里获得了真实，现在却又要重回虚假。
最终，他还是拥有了里德·贝尔的天赋，成为了那个大家口中新秀，年轻的英雄。
他回到家里，照搬着里德的一切生活，并且成长起来，踏上了每一个贝尔家族的人都会走上的保护别人的征程。
通过情感的回忆，他比起以前更了解里德。知道他并非完全的没有痛苦，总是快乐，靠着这些回忆的慰藉，潘□□行在不再有里德的未来中。
直到五年后，他们的母亲，贝尔女士唤出了那个名字：“其实，你是潘西吧。”
“抱歉啊，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却还是自私地没有说出来。”那位女士近些年来苍老得越发严重，潘西还在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对方苦恼，原来，对方偶尔望着他的脸怔怔发神，是因为早就察觉到了自己不是真正的里德吗？
自责之余，潘西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终于有机会和别人再次聊起了里德，得知潘西的来历，女士不满说道：“还真是胡来啊，以为自己的母亲心灵很脆弱吗？”
潘西小心观察了一下她鬓角的白发，没有拆穿真相。
他们聊着里德，仿佛有数不尽的话题，就连悲伤都少了些许。
他重新成为了里德的弟弟，作为潘西而活。
贝尔女士宣布了他的身份，继而将里德逝去的事情说出。大家遗憾于这个年轻人的离开，又恭喜贝尔女士教导有方，另一个孩子也同样优秀。
直到那场灾难。
洪水席卷了雅加大陆，他们所在的城市同样受灾。继承了里德天赋的潘西从未挥霍自己的才能，当海水袭来的那一个，他的剑落下，化作一道屏障，止住了奔腾而来的海水，替无数人争取到了活命的机会。
在洪水停止的那一刻，神明的光辉降下，潘西同以往那些圣人一样，成为了神明的赐福者。
作为殊荣，他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神明啊，我只有一个请求……”没有人知道那天潘西究竟说了什么，故事中也没有记载。
就连他曾经是无名人这件事情，若不是莫文说出来，怕是众人都无法知晓。
然而，作为一个崭新的人类，他被载入史册，耀耀生辉。
莫文讲述这点，并非为了证明神明是否偏心，不如说，他本就无情且有偏爱之心。
只是，掠夺并非无名人的出路，爱与情感的灌注才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