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巫族……”

游岳语气还有一丝被震撼的恍惚,眼前的景象太过摄人心魄,不止是他,多数人半晌才回神。

所以,这就是巫族用以召来幽冥界的大阵?他们果真想要重回人间,以自己的方式。

白露盯着那些符文看,大阵勾连起了天地之间的能量,组成神异的格局。

他看着竟有种眼熟的感觉,仔细一想,这分明对应了天星地络。

难怪熟悉,前不久他才在攀星入魁斗时观天星地络,面对了差不多的布局。

但还有一丝不和谐,比起巡天之时看到的更为强烈,还是因为幽冥界吗……

白露乍然看到,还未琢磨出,只听到一道声音渺渺传来。

这声音像是从那远处山谷之中传来,但又响彻在耳边。

“嗯?”

淡淡的疑问,随即,群山如寂。

千百个戴着面具的巫族忽而顿住,同时转头定定看来,精准地在群山之中突破隐山印的隐蔽,钉在山门之处修士们身上!

修士们目力极佳,几乎能看清每个巫族面具上皆是不同的奇诡纹路。

这些彩色的花纹组成或是兽面或是鬼面,勾勒而出的双目却极为有神,就像面具后的人也能透过其直勾勾盯着他们。

整个山谷的巫族动作划一,以完全相同的速度齐刷刷偏头,这一幕让人心头猛然一跳,如同被危险的猛兽锁定气机,连呼吸都随之一滞。

不过是隔空一瞥,竟叫人不得动弹。

宴长明纵然生在金亭洲,自幼见惯魔修施行巫鬼道,此时竟也渗出冷汗。

森森的冷厉之气包裹着他,妖异奇诡的面具就像能摄人心魄一样让他说不出话。

白露呢?宴长明想到了白露。

向来乐观的白露这时候也没了声音,宴长明悄悄看了一眼,他面容沉沉的,手指扣紧了法杖,分明是十分戒备。

巫族纵然人数少,一族之数也远远多过这支数十人的小分队。

但巫族并未有大动作,在那轻轻一道叹息般的疑问后,靠内圈三名戴着不同面具的巫族自动徐徐脱离大阵,就像几点寒星飘悬至空中。

其他巫族都拧回头,继续维系大阵。

不知是不是白露的错觉,灵山的天空好像也更为低了,闷闷压下来,压得人也要透不过气,又或者只是眼前那一切带给人的感觉。

三名巫族像是把这种压迫感携带着逼近,白露深吸一口气想要做好准备。

可他不过眨了眨眼,青色的枯瘦身影就如同鬼魅般在空中连续闪烁几下。

虚影微微扭曲空间,森然掠过,像一抹浓重的乌云笼罩而来!

身影如鬼魅般在空中闪现几下,瞬间就已到了众人身前,这样距离看得更为清楚。

三名巫族都穿着暗色长袍,左边一个面具如同幽冥鬼怪,中间那个面具绘着嬉笑的圆脸孩童面庞,右边则是凸出来一只尖长的嘴,俨然是鸟形面具。

他们像脱离深渊的幽魂,无声而快速地出现在面前,居高临下,以俯瞰蝼蚁一般的姿态面对众人,冰冷地看着这一行闯入灵山的修士,并不说话。

而这样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宣判。

立刻动手,白露喉咙紧缩,潜意识在告诉他必须立刻动手!

白露抬手:“逢春!!”

与此同时,几乎是所有修士都急急动手,各施术法。

对面的鬼面巫族已轻轻伸出枯瘦发青的双手,慢悠悠捏诀。

下一刻,白露只觉周遭变得粘滞无比。

没错,就是粘滞,就像空气里充满了粘鼠板,又像是身处一瓶浆糊之中,一举一动都变得困难起来,慢腾腾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想要转头,但动作也变得非常慢,余光可以看到就连霍雪相也身陷其中。

剑符还未引动,数张黄纸环绕着他凝固在空中。

所有人都像被装入瓶子一样,在还没动手之际,就被对方抢先控制身形。

白露心念动,青帝珏随之一闪,法杖之中射出植物。

霍雪相也弹剑,摩空剑飞出。

可白露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划出清晰的轨迹,就像其他所有人法器、术法一般,以极度缓慢甚至像是一点点定格的速度出现。

此时众人才有些明悟,那鬼面巫族莫非是……控制了时间?!

眼前这诡谲手段早已超出令人心惊的范畴,让每一个目睹的修士从脊骨生出浓烈寒意,蔓延到全身乃至灵魂深处。

他们意欲全力施为,却还抵不过地方一人一手,不过轻轻抬手,便叫人无力反抗。

绝望之感骤然横亘在心头,将战意都冻结。

中间的笑面巫族抬手,扬出了一排面具。

这些面具细看和他们脸上所戴并不一样,都是素面,不带什么纹饰,极为光滑,又或者说极为模糊,连五官的位置也只是微微起伏。

素色面具向着众人飞去。

正陷入时间慢速之中的修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又或者是无心反应,惨淡之感疯狂滋生,意志濒临崩溃,只觉今日就是丧命之日。

三名巫族,一个还未出手,另外两个便足以抹灭他们的存在。

此际,摩空剑剑芒一闪!

霍雪相皱眉,竟是持剑生生冲破了术法控制,摩空剑在空中绕圈一荡,搅动着快要凝固的空气,将此术彻底破去——

众修士皆是身上一松,从凝固的时间中走出,可面前巫族的面具正在飞来,内侧是深深的黑,就如同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渊。

他们面色尤带恍惚,就算剑尊破去此法又如何?巫族众于我等,修为高于我等,这并非救世之举,而是蜉蝣撼树罢了。

“振作!”白露一杖击飞要到面前的面具,大声道。

两个字贯着灵力响彻耳边,让人恍惚的精神猛然收敛,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出来,耳边声音骤然清晰明澈。

游岳心头一个激灵,抬手击飞一张几乎贴到面前来的素面,心头震动:我刚才是怎么了!

方才也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对自己对己方所有队友产生了浓浓的不信任乃至绝望,只想放弃挣扎。

直到白露一声唤醒,他就像从不自觉的梦魇之中清醒。

难道,刚才他们的心神受到了影响?!

游岳后知后觉想到。

幸而被同伴叫醒,否则此刻怕已坦然赴死。

“小心那个鸟脸,是他!别看他!”白露先前就已经察觉出来,只是一时无法言语。

这样无形之中的影响白露见识过相似的手段,正是在神光湾,魇鬼利用巫族帛书也在不知不觉就影响了白露和霍雪相。

时间凝滞之术虽然少见,但没有那么不可对付,是大家被干扰意志了才下意识松懈。

其实三个巫族中,并非两个出招一个没出,相反那一直袖手浮空的鸟面巫族才是最早出招的。

鸟面巫族对众人精神发出干扰,令在场修士都不知不觉陷入绝望之中。那张鸟面光是看看,都像是要被漩涡卷进去。

好在霍雪相和白露都有相似经验,霍雪相因心性坚定也未受太大影响,弹剑破法,白露随之叫醒大家。

还不及后怕,笑面巫族扬出的面具逐一到了面前,众修士险险应对,同时稳固心神,以免再受干扰。

宴长明毫不犹豫在身上划了一道血痕保持清醒,随即长枪刺在面具之上!

一股阴寒之力随之反震在宴长明手上,他想将其挑开,可面具宛如有意识一般灵活避开,贴着长枪便滑到了宴长明手背。

宴长明触之生寒,竟有畏缩之意,将其一枪刺得裂开,急促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其他人。

“啪!”冷不丁一下,一张面具贴在了宴长明脸上,正是方才那张破裂的面具,此时倏然牢牢巴在宴长明面庞,只是上面多了些裂痕,更显诡异。

宴长明不禁抽气,面具之中好像有丝丝缕缕的阴气钻入他孔窍,他五指扣住面具想要撕扯。

可面具蠕动着收缩就像长在了他的脸上,撕扯之间面上皮肤竟要撕裂般作痛。

再看其他人,竟是一个个也被面具覆盖面部,阴气贯体,浑身冰寒,更像是要将身体掌控,一切意识都被笼在了面具之下,好像要成为了那毫无纹饰的素净面具一样连五官都没有的模糊存在……

一张面具要贴在白露脸上,被蕴含浓郁生气的藤蔓挡住,他展开藤蔓拽住其他人的面具想要撕扯下来。

霍雪相也正以剑欲挑开覆盖在宁砚虎脸上的面具,但听到她痛哼之声,制止住了白露:“先莫动,扎入血肉了。”

白露汗毛倒竖,看到大多数人好像呼吸都困难地扣着面具,幸免于难的不过寥寥数人,如承云君等修为较高者。

三名巫族仍是袖手看着众人,但相比此前宛如死亡宣判一般,一言不发的冰冷,现在他们似乎正视了一些能够脱离幻境的这群人,终于舍得开口。

那带着孩童笑面的巫族开口,她的声线如同黏腻的沼泽,又像浓稠的蜂蜜,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听着难受还是舒服,她充满蛊惑意味地道:“戴上吧,戴上之后,便能脱离生死之苦。”

“可是我看他们戴上很难受啊。”白露躲开一张面具,回了一句。

“不过痛一时……”笑面巫族忽而闷哼一声,奇怪地摸了摸胸口,方才这里好像有点刺痛,莫非是幻觉?

感受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她接着道:“尔等擅闯灵山……呃!”

不对!笑面巫族反应过来,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中了什么招。

“放心,痛一时就行。”白露学她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内脏痒痒的,痛痛的,好像有什么要长出来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刚才他们不知不觉中招,现在巫族也可以尝尝被偷袭的滋味。

笑面巫族面具上的眼睛好像在凝视着白露,森冷地道:“木族?”

白露:“错!”

笑面巫族:“……水族?”

白露:“还是错!”

笑面巫族:“……”

“不猜了?”白露听她不说话了,有点失望,怎么一点毅力也没有,继续猜就能猜到了啊。

“你先当我是木族吧,你送我们面具,我也送你一点特产。”白露得意笑道。

巫族体内生长的,正是植物孢子!

这些孢子是他先前还被凝固住时随着植物一同释放的,在霍雪相破术之后便悄无声息钻入了巫族体内,只要他一催动,就会在里面生长。

孢子有神光侯送的,有夜明苔前辈送的,细微到巫族也根本察觉不了。

笑面巫族还要再说话,喉头只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便被脏腑之中的剧痛狠狠攥住灵魂,痛得单膝跪下,蜷缩着身体浑身痉挛。

其他两个巫族也慢一步觉察到了体内痛楚的扩张,那种连修仙者强横肉身也庇护不了的痛楚,从胸口甚至蔓延到了五官之下大脑之中。

“啊啊啊!!”

他们小看了这些修士,非但没有在第一击就倒下,甚至狠狠还击。

白露看着巫族痛叫,毫不心软,威胁道:“把面具收回去。”

“嗬……”笑面巫族喘着气,伸出干枯的手,要将面具唤回。

一张张面具从大家脸上收回深入的阴气,渐渐松开他们的血肉——

就在这一刹那,脚下大地陡然塌陷!

白露脸色一变,要用藤蔓卷住周遭,可强烈的吸力让他什么也攀不住。

土地就像流沙一般塌陷,更恐怖的是伴随而来的吸力,要将所有人吸进某个地方。

“抓紧!”霍雪相就在身侧,一手抓住白露,一手持剑插入石块中,可眨眼功夫也全都崩塌。

土石流动,露出了身下吸纳着他们之物。

一具具厚重的青铜棺赫然呈现!

棺身刻满咒文,棺盖打开,外面看着只两米长,内里却幽深无比宛若深渊。

白露可以看到其他人已经抵抗不及,一个个被吸入了青铜棺,而后棺盖牢牢合上,如同一体,竖立着重新插入土底。

霍雪相蹙眉,运其所有灵力抽剑要荡去青铜棺,可巫族此术非但是猝不及防,这青铜棺更不知是何等神异。摩空剑未及出剑,两人已被棺木倏然吸入。

随即棺盖轰然合上,封闭之前只隐约听得到外面一句:“……交予我炼化了去,三个时辰即可。”

……

虚无,青铜关之中是一个虚无的空间,没有边际一般,但又好像只有咫尺空间。

幸而白露的手还被霍雪相握着,他在纯然的黑暗中喊了一句:“师尊?”

黑暗中蓦然亮起一点光芒,是霍雪相托起一团灵力凝结的光,他离得并不远。

白露盯着看,先仔仔细细辨别是不是霍雪相本尊,以及自己有没有在幻觉之中。

霍雪相:“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白露质问道,“辟谷丹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

霍雪相:“……”

这个问题哪有正经答案,霍雪相想了想,无奈地道:“请容为师再思考。”

白露忍俊不禁,他问了个玄山限定的问题,霍雪相也用玄山限定的傀儡版句式回答他。

霍雪相走了过来,甚至怀疑白露这种严谨是在故意逗乐。

“好不吉利啊,把我们装进棺材了,还说要炼我们,不会是像把我们炼成僵尸吧,只能蹦着走,等下我没有官服……”白露张望这里嘀嘀咕咕,一握法杖,很快就有了好主意。

“我让朝天子把这里撑破?”

哈哈,什么法器能禁得住朝天子一击。

这个办法虽然老,但是很多位前辈用血泪证明过真的很有用。

“好啊好啊。”朝天子在法杖中乐颠颠地说。

“等等。”霍雪相感受了一下,摩空剑出鞘,飞剑朝着一个方向疾射出去。

白露开始觉得不对,是一分钟后摩空剑还没回来。

“??”白露震惊地道,“这棺材到底怎么做的,很大吗?”

他还在心里估量着到底有多大。

霍雪相召回摩空剑,说道:“这里气息不对,若我猜错,此处是连接着人间界与幽冥界的夹缝,什么都没有,但也说不准边际在哪。”

三个时辰内炼化,等朝天子找到边是什么时候,白露算计了一下,问朝天子:“你行不行?”

朝天子尴尬地道:“行是行,要一定时间嘛……哎烦死了,这是不是针对我?巫族玩不起啊!”

白露也很不愉快,又想到一件事。

“等等,那巫族的确对空间掌控很强,能够把法器和两界之间的虚无地带相连,还能够把幽冥界都搬到人间。还有带我来这里的帛书也是他们……咦,巫族不会还要入侵地球吧?不对,那个大阵好像和这里的星辰地络息息相关,跟我老家无关……”

白露胡思乱想,又继续琢磨其方才所见的大阵,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巡天之时本以为那种不对是幽冥界移动带来的,可随着逐渐消化幽冥界地络感应,在看到巫族大阵时他竟觉对应不上,愈发觉得,那种不和谐并非出自幽冥界变动。

“师尊,你有注意到那个阵法吗?我感觉大阵连接了天星地络,他们就是借此转移的幽冥界?可我为什么觉得……”

“有些不对?”霍雪相接道,“或者说,不止于此。”

“你也发现了?”白露惊道,不是他的错觉,果然有问题。

霍雪相当初正是参悟天星悟道,先前初见时他亦有所察,只是很快巫族就发现了他们,和白露一样来不及说出。

霍雪相颔首道:“巫族所图甚广。”

“那巫族想干什么,把整个人间界十二洲都变成幽冥界?”白露想到大阵隐隐传来的恐怖气息。

巫族能够掌控如此术法,简直是双重意义上的逆天。

白露把自己拥有的最初那张帛书拿出来,这上面记录的也是星图,他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纷纷乱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都被冲散,只剩下一个:怎么对付巫族。

“那还是得先出去,朝天子你先别动。”白露翻找起了自己的空间,他感觉还有更适合的道具。

霍雪相按住白露的手,在虚空之中抬头,说道:“百法不用,一力破之。”

白露翻包的动作顿住了,“你是说?”

霍雪相点头,法器麻烦,不如用人。

昔日可一剑光照钧天垣,眼下,他不妨仗剑斩出一条路。

“先调息。”霍雪相对白露道。

“师尊你要先休息才能破?”白露迷糊地道。

“你休息。”霍雪相淡淡道,“你方才抵挡幻术心神疲累了,这里很安全。”

白露:“……”

可不是很安全,被关起来呢,白露都忍不住笑了。

本就连日奔波,白露在巫族心神攻击之下稳定住又唤醒众人,必然消耗心力。

炼化尚需时间,霍雪相笃定能够出去,那么眼下,这个地方还真成了最安全的调息之处。

“有道理啊。”白露低头坐下。

霍雪相甚至从芥子须弥中拿出了白露的抱枕塞给他,好让白露放松一些,那熟悉的气息果然令白露松一口气。

周遭虚无而寂静,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这也是连日来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抱着枕头调息,感受灵力运转。

白露止不住地偷眼观望霍雪相,脑海中又闪过了那相依偎的影子。

他看到霍雪相面色还是淡漠的,又或者是因为那绸带蒙去了最能够泄露心神的眼睛,遮盖了部分面容,从而难以展现更多情绪。

可白露知道并非如此,当霍雪相抚摸他的头时,是温柔的,笑起来时,是包容的,无奈的,还有当他们拥抱时……

那些,都不是随意可得的。

白露的肌肤甚至又微微发麻,想念起霍雪相抚过的温度,但此时他并不能像以往那样毫无他念地索要。

“师尊,我们能打得过巫族吗?”白露不自觉喃喃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前往金亭洲会险象重重,可眼下的实力相差大到让人很难有必赢的信念。

尤其是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他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没有和家人见面,还没有和师尊……

但是白露也知道,这不是退缩的时候。

到了如今境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么和巫族拼了,要么就得眼睁睁看着人间变炼狱。

白露想,他只是需要一些鼓励就好。

霍雪相无法在眼下对白露说出“没事”两个字,他轻轻抚过白露的脸颊,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就够了。白露默默点头。

心中那异样的情感随着拇指刮过脸颊的温度再次翻涌,几乎难以忽视。

霍雪相亦在悄然用神念轻扫过白露,心中微微叹息,抑住心口涌动之感。

白露还在思索之际,霍雪相问道:“好了吗?”

啊,要走了。

白露愣愣点头,将抱枕收起来。

霍雪相单手抬起,放在脑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了蒙眼的绸带。

白露呼吸稍停,意识到一件事:霍雪相斩开法器辟出生路需要解开封印,释放所有修为?

那岂不是……

下一息,他看到霍雪相手指一抽,将那条有着封印作用的柔软绸带解了下来,彻底露出深刻俊逸的紧闭眉眼。

睫毛微动,那双久未见尘世的眼睛也睁开了,曾映照过万古寒星的眼眸深邃冷冽,在睁眼的瞬间,目光已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白露的身影。

这是白露第一次看到霍雪相的眼睛,也是霍雪相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白露。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白露,描摹着每一寸形容,忽觉昔日神念扫视也像隔靴搔痒。浓重的情绪难以掩盖,就像夜空中晃漾的星辰,因为眼中人而更璀璨。

霍雪相心念一动,上前温柔地将绸带系在了白露发辫上作为发带,修长的手指穿过白露发丝,指尖克制地只在发间掠过,轻轻喟叹一声。

距离因这个动作而拉近,这样的距离经常有过,却不曾对视。

白露仰脸怔怔望着他,霍雪相的眼神温柔而蕴含着风暴般涌动,让人几乎要沉溺其中。

此前霍雪相只能用神念扫视,那是如有实质的触感,可真正面对双目之时,白露方才觉出,原来它能承载多么浓的情绪。

又或者是霍雪相早已无法再掩饰。

如果早就看到,白露一定会更早明白……

终于……看到了。

霍雪相想起了白露曾说想看看他眼睛的颜色,现在,白露看到他的眼睛,他也终于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白露。

不知过去几时,霍雪相方带着一丝沙哑道:“……我来破法。”

他转身要提剑破法,可倏然间,指间白花戒长出了坚韧藤蔓,将他的手一缠而后延伸,落到白露掌心。

白露握紧藤蔓一扯,这道力量便拉住了霍雪相,令他回身。

白露茫然看看手,好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藤蔓就已下意识捕捉了霍雪相。

但白露并未放开,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霍雪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已有所感,察觉自己微妙的心情,是他自诩机警,却一叶障目,被异世界的师徒身份迷惑住。直到在边境、在金亭洲,这心意愈发明晰透彻。

从他来到玄山,霍雪相就是特别的。

是能够在他还未觉察之时就看出他的思乡,也是他能够将心中所有秘密坦诚的对象。

白露本就是直率性情,都因这几日境遇特别不适宜言说,但此时此刻,即将面对巫族,又已然面对霍雪相的目光,他按捺不住了。

甚至是有些不满——为什么霍雪相还要一言不发地提剑向外,这么好的气氛,难道非要打完才可说?

白露刻意将那点不满倾斜出来,但出口之时更像是撒娇,他勾了勾手里的藤蔓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霍雪相心间颤动,一种感觉在无限地扩大直到胀满胸口,根本禁不起更多撩动。

他知晓白露为何如此问,青年宛如抓住出剑的最好时机一般,毫不犹豫反手抓住了藤蔓道:“有。”

霍雪相道:“我自幼入玄山,习剑修仙,我认为我的大道就是飞升。到后来,行走人间,观遍河山,我想我的大道是剑在人间。直到见你之后,我方知何为情不自禁。”

登仙路,人间义,修行之中未曾有过的难题,是白露给他的,未曾看到过的心魔梦魇,也是白露给他,还有更多盎然趣味、柔软笑意,也是白露带来,一念既起,如何能平。

霍雪相直白地道:“我喜欢你,不是师徒之情。”

白露身躯少有的微微颤抖,克制不住心口的炽热,他望着霍雪相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作者有话说: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出自《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唐·顾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