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切仿佛昨日的重演,但又有些微不同,这一次带着不一样的视角去看,白露发现了不少细节。

比如糕点铺的供品卖得特别好,都要忙不过来,祭神的富家公子越来越穷,拉车的骡子非常累……

一开始白露单纯觉得是糕点铺生意好,公子哥儿私奔钱用光了,骡子这样的牛马累也很正常。现在想想,或许还有其他解释,那就是每天人流量都巨大,糕点卖得多、祭拜太多次钱都用光了,以及连轴转工作。

就连那些准备灯会的后勤人员都是疲惫得不行的样子,可还是坚持要祭神,尤其最大的祭神灯拥有者,神光侯爷庙。

这个地方,有问题。

白露和霍雪相一路前往庙宇,又遇到了一些争执的信众,戾气重得离谱,愈发确信心中猜测。

再次来到神光侯爷庙,游神的队伍已经带着神像和祭神灯出门了,信众将这里挤得满满的,简直是所有庙宇中最热闹的所在。

这一次白露二人不像昨日只是稍微转一转,隐匿了身形在一角。

“……然后这个华生就和福尔摩斯住在一起了,帮福尔摩斯一起探案。”白露一路上还抽空解答了一下霍雪相“华生是谁”这个问题,“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下次再说。”

目前嘛,先办他们的案子。

“这个时候,就用我的魔法更加不会打草惊蛇啦。师尊你先不要动噢。”白露更拿出灵摆,蹲下来仔细探测这里的能量,并提醒霍雪相,“虽然不能动,但是师尊你现在是我的助手。”

原是白露陪着霍雪相探查,现在霍雪相已被安排上了助手一职,他看着白露手段百出,也颇感兴趣,不知道白露有多少道具可用。

听了白露的话,霍雪相更是从善如流俯身给他递了一杯水。

从霍雪相的角度俯视下,白露就像什么轻盈警惕的小动物,抵着杯口先啜饮几下,才就着霍雪相的手喝下去,继而叼着杯子将杯底的水也喝尽了。此时才仰着头望向霍雪相,霍雪相便捏着杯子取回。

想摸一摸他的头,或是脸颊……

但白露已经专心盯着灵摆了。

“好像没什么动静。”白露看着没任何异样的灵摆,却没有因此减少怀疑。

“并非普通手段。”霍雪相回神,也说道,否则昨日他们来的时候,以二人的境界必然能察觉。

“我要换个监控方式。”白露刚说完,看到一个滚圆的毛团在身边嗅来嗅去,竟然是旺财。

都说狗子容易通灵,这里明明是空地,旺财居然也好像有所察觉一般,只是转悠来去也看不到人影,疑惑地汪呜一声。

白露小心地避开旺财,往庙外走。

旺财朝着这个方向歪了歪头,更加迷惑的样子:怎么光有气息见不到人?

退出神光侯爷庙,白露直接拉着师尊的手迫不及待钻进一条小巷子,一想到自己要做什么就很想笑,说道:“师尊,你猜我要怎么做?”

不愧是最了解他的师尊,只片刻就猜到了,说道:“避人容易,避草木难?”

没错!

也许让神光湾不对劲的力量很会隐匿,但是白露还可以通过草木地络观测,任何力量总要依照既定轨迹运行,一定会有痕迹。

就算有人想到连草木一起隐瞒,但白露手里可是有青帝珏!

白露拿出一枚种子,手一翻,掌心也多了一根一人高的宝石法杖。

“怎么样,需要我吗!”朝天子看到法杖,立刻兴奋起来,又往上面扑了一下,哎呀我的新器身。

白露早有预料,一挪手臂就避开了,淡定地道:“你等着。”

白露用法杖一点种子,生气就将其激发,转瞬间已经长成一朵巨大的花镜,正是在浣花洲红尘试锋时玉京宫用来“转播”的工具。回玄山前,白露那些木族远亲送了他很多种子,其中也包括花镜种子。

花镜天生敏锐,在一定距离内还能够观测其他植物“目睹”的事物,白露抚摸着花镜往里面注入更多生气。

为了令其观测到能量波动,巫师还一边晃动灵摆,一边对着花镜喃喃念动着什么,他半垂着碧眸,似是十分专注地引导手中的一切。

霍雪相神念扫过这一幕,久久落在白露身上。

那神秘的模样,令霍雪相也不禁仔细听巫师在低声念动什么咒语。

只听白露呢喃着:“花花你真的很厉害你知道吗?可以看得那么远,还可以观察到能量的流淌,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还可以更厉害……”

霍雪相:“?”

以霍雪相的心境,都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咒语?”

“不是咒语,”白露眼神无辜,他又没说自己要念咒,只是习惯性起范儿,“我是在给花镜说好话。”

没错,就是说好话,甚至不是念咒。

最强大的沟通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台词,完全不是白露文采不够。

植物对声音也是有反应的,像花镜这种灵性强大的植物就更是了,又或者说,我们木族就是那么实在。

哪怕平时养植物的时候,夸一夸它们也是很好的。

白露一边夸还一边摸一摸花镜。

甚至催促霍雪相:“师尊,你也一起夸几句呀。”

“……”霍雪相迟疑半晌,还是缓缓转头,对着面前那株花说道,“你很厉害。”

被青帝珏主人和钧天剑尊一起夸夸,天下哪株植物还有这样的待遇。

不多时,花镜上果然显出了画面,正是神光侯爷庙内的情形,不大的庙宇内,神座空空只插着令旗。

一时之间还没有什么变化,但能量流动也是需要时间的,白露盯着镜面看。

就和查监控一样枯燥……白露听着不远处街道传来喧闹声,昨日他还在其中参与着欢乐,但当时他不知道那些可能不尽然是大家本意。再热闹快乐的事,每天做,该多疲惫啊。

可是看了半晌,白露也没看到变化,心中也不由产生了一些疑虑,难道查错方向了?不太可能吧。

非但是现有线索指向此处,尤其方才在庙内再走一趟,他们仔细观察了信众、庙祝的状态,都不太对劲,都与那些书生一样,稀里糊涂地祭神。

白露神思游离,花镜便也随着他的想法在庙内环视了一周,继而扩大到整个小镇,确认自己是否猜错了。

随着草木,随着风,观察、搜索着整个小镇……而后倏然收回到神庙院内一株高大的槐树之上!

这株槐树一看年头就很久了,树根爬着苔藓,树冠如盖,挂了不少祈福的红布,还有栏杆把它围起来,可能是怕熊孩子爬树。

风吹叶动,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飞舞着,几乎不可察觉,但它们聚在一起时还是留下了些微痕迹。

“嗯?”白露从花镜中收回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捏着衣服,又探身揪着霍雪相的衣服找起来,凑得非常近。

霍雪相微微后倾,看白露贴在自己身上找着什么,问道:“你找到了?”

“找到了!”白露开心地道,方才观测不到能量轨迹,不止是因为对方有点实力,更是因其也用了难以察觉的自然手段。

白露从霍雪相身上拈下一个细不可查的东西,依靠肉眼根本看不到,“木行力量……是孢子。”

是植物孢子,白露通过花镜观测到了,这些孢子被风一吹,覆盖了小镇所有地方,所有人身上,而且,它们都来自同一座庙!

就连白露和霍雪相身上,也有孢子。

尤其是白露身上生气浓郁,孢子还格外多,只是他先前没有注意罢了,若是落在部分人身上正常,但落在了所有人身上,甚至还挺均匀……这就不对劲了。

“我就说这么隐蔽,居然是同行啊。”白露感慨,他利用草木不引人注目这一点调查,没想到对方也是利用草木的自然在行动。如果不是他手里道具多,可能真要错过这一点。

利用木行的植物孢子依附在每个人身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施展术法,给他们灌输要举办祭神灯会的念头吗?

幕后黑手几乎是呼之欲出了,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白露把衣服上的孢子都掸去了,灵巧地一转法杖,宝石铜铃叮当响,“师尊,我们来个庙中捉鳖!”

……

祭神灯会到了尾声,祭神灯与一切祭品再次被烧化,化作一片黑灰,与昨日一模一样。

神像被抬回了各自的庙宇,作为近年最有名的新神,神光侯爷的游神队伍比起其他人也要长一些。

神像归位,庙祝取下令旗,扑灭所有火焰,所有人退出庙宇,锁上了大门。

只见威严的神光侯爷像模糊了一瞬,从上面走下来一名清瘦男子,与神像生得有七八分像,若小镇的人再次看到了,定会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神光侯爷!

这位神光侯爷从令旗上吸收今夜庙内的愿力,满脸餍足,而后手捏法诀,地上就长出许多树根与藤蔓,纠结成了椅子的形状,他坐在上面,树根一寸寸升高,令他可以俯视小镇,检视着自己劳动的成果……

嗯?神光侯爷忽然一顿,不可思议地低头,只见庙宇中间竟升起了一个青色光团,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是如何出现。

青色光团之中散发着浓到不可思议的生气,甚至蕴含了令神光侯爷即便从未见过也想要拜服的气息。

光团之中传出一个高傲中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吾乃万梅老祖,途径此地,感有吾族后辈在此,前来看看。”

如此神出鬼没,又有这样的生气之力,虽然没听过万梅老祖名号,但神光侯爷已经信服了几分,立刻肃容起身道:“扎根乡野之处,不知有前辈经过,晚辈有礼了!”

万梅老祖“唔”了一声,“我们木族草木同心,同根相连,不必多礼,你是本地草木?”

神光侯爷并未反驳,这就是承认了自己也是木族,甚至非常老实地指了指院中的槐树道:“那便是晚辈的本体,晚辈在此地生根发芽,后修炼香积道,近年才得了这座庙宇。敢问前辈,又是何处生根?”

所谓香积道,也就是借凡人香火愿力修行之道,正合了神光侯爷的身份,当地一名修行的木族,从刚开灵智时便被迷信的镇民供奉,自然而然走上香积道,最后被奉为阴神,甚至有了自己的庙宇。

木族之间向来亲近,但是木族毕竟难孕育,这些年得道的木族也少,神光侯爷自己修炼许久,从未见过生气如此浓郁的前辈。

莫非这是吾辈机缘到了?

他按捺心中激动,态度也愈发恭谨,打听起这位前辈的根苗,这在木族不算不礼貌,甚至是很常见的打招呼。

“哦,我是……葳蕤洲发芽的。”万梅老祖随口道,“我看你修炼得很不错啊,还收了不少供奉与愿力,这小镇人也不多,怎么收到这样多的?”

“葳蕤洲发芽?”神光侯爷低着头上前几步,像是要回禀的样子,“老祖,虽然小镇不大,但时常有客商往来,星碣洲运河南下都会经过此处,还有附近镇子的人也被吸引过来,我保佑他们情缘十分灵验,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万梅老祖感兴趣地追问。

“而且……”神光侯爷抬起头,后方的槐树便探出了一条粗壮无比地树枝,直直插入了青色光团之中!

神光侯爷冷冷道:“而且你也不可能是葳蕤洲发芽的,葳蕤洲到千年前才有梅木移居!哪里来的宵小,也敢冒充我木族前辈!”

光团渐渐淡化,露出了中间的人影,是个生了双柳叶眼的少年,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散发生气的法杖,上头叮铃哐啷挂了不少东西,一眼分辨不清,看来,就是利用此物伪装。

少年胸口被树枝穿过,可脸色看上去没有分毫痛楚,甚至有几分委屈:“我说我不要演戏,我不会演,穿帮了吧——”

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阿朝,你不演那刚才被穿胸的岂不是我了?”

朝天子:“……”

神光侯爷敏锐地抬头,发现屋顶不知何时竟站了两名修士,一个素衣提剑,另一个一双碧眼,身上花里胡哨坠着不少东西,和那法杖一般风格,头上竟还有浣花洲特产的花铃,通身同样有生气流转……

如果消息再灵通一点,神光侯爷就该在看到白露的第一眼知道他是谁。

可惜神光湾看来还是偏了点,木族的消息尚未传到神光侯爷这儿,所以他只是疑惑而忌惮地看着这两人,还有点拿不准白露的种族:到底是不是同族啊?怎么看起来又人又木的,咱们十二洲何时有半树人了?

白露也有些警惕地看向神光侯爷,虽然和朝天子说笑了一句,但方才槐树那一击的确让白露有些吓到,不愧吸了那么多香火,好快的速度好猛的力量!

巫师虽然警惕却没有半分惧意,率先从屋顶一跃而下,从少年手中接过了法杖,非常慎重地出招:“时雨、逢春!”

神光侯爷察觉到少年一挥法杖,浓郁的生气涌出,他立刻聚力阻挡。

他本以为少年是个法修,没想到那生气涌动之间,一把符箓飘了出来。

符修?符修你举什么法杖,虚张声势!

还没等神光侯爷气完,那符箓已化为了滔天剑气,密密削来——

神光侯爷:“……”

什么乱七八糟的……!

神光侯爷手忙脚乱在逢春剑之下躲避,浑然不见方才的威严,甩出无数树根枝叶阻拦,却被逢春剑斩成几截。

“咦?”白露诧异地道,“我还以为你很厉害,气焰那么嚣张,怎么还挺好打,我一个筑基境打你都绰绰有余。”

神光侯爷一边躲一边快气晕了,而且他觉得白露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筑基境啊!”

白露不屑分辨,他是筑基境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

狗急还跳墙,何况是修士。

“竖子尔敢!”神光侯爷大吼一声,整个院子之下掀起了无数粗壮的根系!

“我也有。”白露一握扫帚,生气激发,扫帚便也生根,瞬间生得比神光侯爷的更密。

这可是能够撑破青帝秘境的根系,眨眼间就挤得没了槐树生长的空间,更是将整个神殿内的神位、神像、香炉,一切神灵的象征全都破得粉碎。

“啊!!”神光侯爷一声惨叫,他的家当!

可是他的根已断,身体更是被对方缠住,无法动弹,什么也做不了。

“汪呜……”

与此同时,一声懵逼的狗叫声传来。

白露看去,角落里旺财整只狗都快被挤扁了,它本来就是庙里散养的狗子,此时茫然而恐惧地叫了出来。

“阿朝,把狗给我拿过来。”白露心里一软,抽空吩咐了一声,然后大步冲着神光侯爷去。

白露的法杖抵住了神光侯爷的脖子,青帝珏也因此靠近了神光侯爷,来自青帝遗留的气息让神光侯爷下意识地腿软,想要拜服,心里又不明白为什么。

“竖子是什么意思?”白露这时才慢条斯理地问。

“主人,他骂你呢!”朝天子告状,手里还拎着旺财,旺财四只脚在空中划水一样刨,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尽力想往白露和霍雪相靠近,毕竟他们喂过自己吃东西。

好没礼貌的侯,白露怒道:“我够让着你了,你居然还骂我。”

神光侯爷看着自己稀碎的神庙,深吸一口气,尽力不带着哭腔道:“你让着我?”

白露指了指后面一直未出手的霍雪相,振振有词道:“如果你知道我带了钧天剑尊来,但是没使用,你也会觉得我让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