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勋并非故意为之,可若仔细复盘文章和视频里的内容,周梦勋也没什么想要反驳和解释的。要知道在Pro里,他招惹的恩恩怨怨远不是纪永远这种量级能够攀比的。众神殿里随便打两句嘴炮都是一番情天恨海,早已熟知周梦勋秉性的人对此见怪不怪。
要不然周梦勋也不会成为那种人人见了咬牙切齿的反派角色。
明霆对这些过去不甚了解,他见周梦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里中五味杂陈。另一方面,他担心纪永远因此产生情绪波动,本想亲自给纪永远打个电话,实在是不知道话要怎么开口。难道要叫纪永远不要跟周梦勋一般见识吗?要他带入纪永远的角度,肯定是不服气的,甚至还会讨厌每一个来劝说的人。
那站在纪永远的角度帮着他一起骂周梦勋吗?放在以前还行,现在的话,明霆有私心,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左右都是为难,明霆最终只能叫陈瞳关照一下纪永远,舆论的事情交由旁人去处理。表面麻烦只能暂时这么处理,明霆深知,这两个人的症结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在赛车领域里,队友关系是虚无票面的,仅仅作为车队赚去积分的工具,实际上成绩如何还是要靠自己。年冠车手的含金量远远高于车队冠军,于是队友之间的竞争大过情谊,遑论纪永远把周梦勋视为职业道路上的里程碑一般的障碍。
憋了半个赛季的密云越积越重,明霆长长叹气,不想任凭失态如此发展。
九月末,MRC的比赛终于重返亚洲,首站在日本茂木赛道。
这是位于宇都宫市不远的一处隐秘在茂盛森林之中的赛道,因由JDM文化在一代车迷心中的地位,这里是很多赛车爱好车的朝圣地之一,闻名遐迩——明霆坐在飞机上认真阅读攻略,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落地东京羽田机场,开启他的周末特种兵之旅。
为了这次“旅行”,明霆提前处理了许多工作,还在刘初阳面前撒泼打滚,连威胁都用上了,才令她调整好排期,自己周六加班加点搞定。
一打下课铃,准确来说,是下班时间一到,明霆就被背上背包,让老张载他去机场。
这是明霆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国,一个穿着不凡的成年男人在机场谨慎地跟随攻略进行安检、过海关等步骤,说起来实在有些荒诞。他很紧张,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飞机起飞才有所缓释。
他没有把自己去日本的消息告诉周梦勋,只透露给陈瞳,毕竟自己的食宿和出入赛道的证件都需要陈瞳帮忙搞定。
就这样,少年怀着期待又不安的心情站在了陌生的大地上,半猜半比划的和人沟通,总算是赶上了前往宇都宫市的末班电车,等到次日天亮,休整过后,才朝着最后三十多公里进发。
明霆觉得自己独立完成这一场旅途的壮举比在公司里和那些肮脏的成年人勾心斗角厉害许多,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似乎真正地找到了一些“长大”的美妙之处。
其实以他的财富实力本可以不必如此辛劳,有得是轻松奢靡的法子。但是他觉得那样好像差了点什么,缺乏他对这一次出行的全情投入与重视,他要自己一个人做许多充足准备,排除路上种种障碍,去见喜欢的人,给那个人一个惊喜。
距离终点越近,明霆就越激动。下车后混在前来观赛的人群之中,他眼观六路,周梦勋的号码应援物出现在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车迷手中,这令他有了看待周梦勋更多的视角。
这个男人是真实地拥有过全世界的。
“明总!这边儿!”
熟悉的语言传入耳中,明霆向前望去,见到了朝他招手的李凯旋后快步奔至。
“辛苦了辛苦了。”李凯旋给明霆递了一瓶水,“昨天大家都在忙比赛的事情,本来应该派车去接你的……”
明霆笑道:“没事儿,是我自己临时决定要来的,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你们比赛。再说了,我还搞不定这些吗?”
李凯旋心大,问起明霆一路是否顺利。他以为明霆怎么着都得找个司机包辆车给他带过来,但听到明霆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从机场找到车站,如何转乘,又如何找到公交车后,李凯旋露出了迷茫和不解的神情。
怎么老板出门跟自己没什么区别?都是要把公共交通坐穿?
明总还是太松弛了一些。
“明总,饿了不?午饭吃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李凯旋指了指前面,“下午才开始比赛,还得等一会儿呢。”
明霆出来的时候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这会儿李凯旋提起吃饭,他竟有点恶心,只好说自己吃过饭,现在不饿。
李凯旋想带他去维修区,或者干脆去车手们的房车里休息,他尤其狗腿地告诉明霆,自己知道周梦勋的房车在哪儿,很积极地要带明霆过去。
“不用不用!”明霆连忙摆手,他可不想比赛前看见周梦勋,搞得好像自己要给周梦勋制造点什么压力似的,“我又不是来看他的!”
“那……”李凯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会儿得去P房,难不成要把明霆扔在这儿?
“我去看台上。”明霆说,“你不用管我了。”
李凯旋便不再追问了。
摩托车比赛明霆看过许多,论起看台角度的经验,这是第二次。
上次是刚“认识”周梦勋不久,MRC正好抵达中国站,于是顺理成章一起去看自家车队的比赛。那时的周梦勋在自己身边,不在赛道之上。明霆忽然发觉,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的以一个既客观又不那么客观的视角去看待周梦勋。
不是在P房里的老板,不是屏幕前的男朋友,而是坐在看台上的,真正的车迷观众。
明霆周六都在赶工,没太关注排位赛的情况,今日正赛,只见周梦勋停在杆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撑伞的漂亮妹妹,也没有一贯存在的哈维尔,只有技师们来回穿梭,周梦勋雕像一样坐在车上,早早带好头盔,拒绝摄像机的围观。
再往后看,纪永远在中间梯队。明霆数了数,觉得这个发车位置应该对纪永远的干扰不是很大。
随着倒计时开始,赛道清空,所有车手整装待发,灯灭起跑。
周梦勋弹射起步,不愧杆位优势,一马当先!
头上的帽子把红发遮挡住,帽檐遮挡了许多看台画面,只有摩托车飞速驶过眼前时,轮胎与沥青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嘶吼。再者就是周围观众跟随车手们一波又一波激烈的拼抢所迸发的欢呼与尖叫。在P房时,因为噪音过大,明霆需要带着耳机用以隔绝,在这里,他的耳膜被爆裂亢奋的音量彻底侵占,情绪被极限调动,血液快速地在心脏完成循环,冲上他的大脑,使他无法正常思考,只能顾得在男朋友完成漂亮的过弯时跟着其他人一起大喊大叫。
与此同时,在屏幕前收看比赛的观众听到的是解说JC高亢的声音。
“从起步开始所有车手就进入到了激烈拼抢的状态,毕竟赛季来到了后半程,每一站比赛的积分都至关重要!当然仅限于第二名开外的位置,11号车手积分断崖领跑,除非有意外情况发生,否则基本没有悬念。说到意外,天气预报报道今天很可能会有阵雨,但是现在晴空万里,一点迹象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否会对各家车队赛前的轮胎策略有所影响呢?”
MRC的比赛规则中对于天气的影响有着明确界定,轮胎必须根据比赛当时场地的情况配置。如果是干地,即便预报有雨,也不可以使用雨胎入场。比赛中途若是因为突然降雨,干地转成了湿地,则需要赛会统一确认可以更换轮胎,车手才可以进站换胎。
由于赛会只负责进行提示,车手进站时机并不固定,湿滑路况变得更为复杂,于是天气的变化就给比赛带来了许多不确定因素。
赛道上,周梦勋的位置一直在第一集团交替,他并不急于使自己确定领先优势,而是保持着某种节奏。
明霆对比赛有几分自己的理解力,他能看出来周梦勋在这样的追逐中游刃有余,似乎在分出一部分精力观察着什么,但绝非挡在前面的对手的策略。这时,明霆脸上一湿,他摸脸颊时,又有几滴落了下来。
下雨了?
明霆看比赛入神,没注意到大太阳早就被赶去了云层后面。周围的观众一阵窸窸窣窣,纷纷掏出了雨伞,明霆口袋空空,刚开始仗着雨不大无所谓,等雨滴逐渐密集后,戴的帽子都有点禁不住摧残,显得明霆十分无助。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明霆看到周梦勋率先驶离赛道,回到P房,原来是赛会发了信息,确定场地变成了湿地,允许换胎,周梦勋是第一个响应的。
JC说:“周梦勋放弃了自己的领先位置率先进站,这真的很激进,且不说后面的雨是越下越大还是会停,他换完胎出站很有可能会挤在慢车堆里!但鉴于11号车手职业生涯中的雨战胜率,此番安排可能是别有用心!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明霆快要被淋透,只能从看台上落荒而逃,跑去P房里躲雨。他抵达时,周梦勋早没了踪影,刚好来换胎的是纪永远。
陈瞳双手抱臂,一脸严肃地盯着外面的雨幕。明霆感觉到了焦灼的气氛,大气不敢喘一下,等纪永远走了,他才问陈瞳发生了什么事。
“纪永远太任性了。”陈瞳说,“让他早点下来换胎,他偏不,说阵雨不会持续太久,他不想放弃领先位置。”她的手伸向外面,雨滴很快打湿了她的皮肤,“哪儿变小了?”
明霆问:“那周梦勋下来也是你要求的吗?”
陈瞳摇头:“赛会发布了指令,当时雨并不大,结合天气预报来看,进站的时机还可以再等等,是周梦勋要求率先进站。”也正是周梦勋此举,令陈瞳把纪永远的进站指令提前发布。只可惜纪永远似乎有自己的某种执拗想法,但他没有周梦勋的经验和嗅觉,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雨越来越大,各家车队不同的策略导致赛道上的排位大洗牌,纪永远本来领先的名次落于下风。而周梦勋呢?虽然前期看上去不紧不慢,更换雨胎后适应的时间里在慢车流里打滚,可轮胎一旦和雨水有了亲密接触,湿滑的赛道就变成了他的主场。
周梦勋的赛车在雨幕中拉出一道银色锁链,它们争前恐后的想要束缚住这疯狂的车手,可惜只能在极速之下被无情碾压成粉末,变成一团团白色雾霭,连车尾气都追不上。
雨战尤其考研车手技术和经验,赛道彻底变成了周梦勋一个人的表演,其他车手难以应对的抓地力缺失在他这里成为了表演的助力,在弯道中,在直线上,赛车在他精准的控制下犹如一位技艺精湛的舞者,雨幕是它的舞裙,裙摆飘扬,优雅间不失王者的从容气度。
其余人等全部成了伴舞陪衬,只能远远看着周梦勋杀死比赛。
车手在赛道上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魅力,不是温柔的,而是冷酷的,残忍的,对那些被生生碾压的人们毫无怜悯之心,一眼不看。
任是无情也动人。
雨在比赛结束时变得更大,若是这样的雨势再提早一些,恐怕比赛都要终止。现在周梦勋在雨中巡航,雨滴打在他的皮衣上,头盔上,他好像能听到那种声音。他喜欢雨天比赛,雨声可以把他跟嘈杂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离,仿佛他跑在一条无人街道上,护目镜被雨冲花,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凭借着本能在跑。
那时的他是什么都不必思考的。
巡航结束,周梦勋回到了P房。技师们在门口接过他手里的车,他摘掉头盔甩甩头发,一个人影闯入他的视野,他连忙定住头,眼睛直勾勾看过去,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明霆穿着车队的T恤配牛仔裤,头发湿漉漉地软软趴着。P房里忙碌的人影均化为模糊轨迹,只有明霆清晰可见,安静地站在弧光之中。
以反应灵敏著称的车手无法分析出眼前所见是真是幻,竟站在原地一步也没迈出去。还是明霆先笑着:“怎么,一个多月没见,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