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琨几番确认后,把越野车发布的新方案发到了明霆邮箱,明霆看过之后很快予以批复确定。时间是王琨定的,在八月十日,虽然没两天准备时间,但这已经是权衡之下最合适的节点。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忽略了那一天的次日是明霆的生日。其实这日子没什么特殊性,连明霆自己都不太能记得住,他只是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快整一年了。他在十七岁生日那天许下愿望,想要快点长大,想要无所不能,愿望奇迹一般的实现,让他省略了十几年的奋斗,直接来到了功成名就的三十岁。
他记得那天同样是八月十一日,三十岁这一年的八月十一日。这个世界转了一年,他即将代表这副身体来到三十一岁,那原本的世界到底消失了多少光景呢?要是可以进行等价换算,那这个生日岂不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对于“成年”二字,明霆有些惶恐,他要告别十七岁,告别这个即将成熟又尚褪幼稚的青黄不接的年纪,正式迈入标志性的成人殿堂,从今往后,他便是个大人了,他自由了,可以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那样向往的生活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是个如假包换的成年人,有豪车和大平层,有人人羡慕履历,一切如他想象般发展的那样吗?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原来长大并非可以获得自由和快乐,别说待了这么久,他干了三天“成年人”这个工作就想撂挑子。一想到原来人要这样过一辈子,那么前十八年的限定时光反倒显得弥足珍贵。
带入这种心情后,明霆的惶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抗拒。那么盼望着想要长大的少年变得不想再长大了。
某个念头在明霆的大脑里一闪而过,跟生日有关,不过那是他十七岁的生日。时至今日,明霆仍旧无法回忆起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用力去想,脑袋就疼得不行。他知道自己的谜团一定与那天有很大关系,但如何解梦,还需再仔细斟酌。
也许可以触景生情?十几年过去早就拆改变样,什么旧景都找不回来了,还能如何呢?要不干脆直接找相关人士问清楚?那要怎么把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这件事圆得更合理一点呢?
与此同时,他心底里产生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把一切都弄明白了又如何?这会改变他眼前一地鸡毛的现状吗?他是解决了“过去”的谜团,可“未来”该怎么办呢?
明霆用笔在纸上乱写乱画,开会的内容是一丁点都没听。
八月十日是一个周五,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发布消息的好时机,因为公关也好媒体也罢,都需要周末加班,没人喜欢揽这差事。
王琨选这天说是权衡了很多利弊关系,归根结底,只是因为那天在RFM办公区的工地做检查,不开工,正好可以用来当场地。
没有装置费,没有租赁费,一场动辄需要上百万花销的发布会被王琨压缩到几万块钱搞定,虽然抠门人设维持得很统一,但这个方案竟然能通过,也不禁叫大家怀疑锐锋是不是真的脸都不要了。
“寒酸”这种穷病,一旦沾上真的很难洗掉,尤其是这样一个刚刚诞生的产品,一下子定位偏了,日后很难扶正。毕竟从高到低容易,从低再攀高,实在是难如登天。
这件事孙玉宁等人是极度反对的,大道理讲了一通,明霆只伸手说“没钱”,叫孙玉宁给他点,孙玉宁立即反问这钱合该明霆出,毕竟里里外外都是明霆操持的,总部只是挂了个名号而已。风头你出了,钱让别人拿,天底下哪儿有这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
明霆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兜里没钱,反正他不怕没面子,一切从简有什么不好?
孙玉宁面对明霆那就是秀才遇见兵,对方无所谓的态度让孙玉宁别无他法,毕竟之前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项目,黑不提白不提,等到要上线发布了,突然给人家塞办发布会的钱,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孙玉宁心想,既然你明霆不在乎,那就也怪不得别人了。毕竟这车前期很多营销噱头都是围绕中北拉力赛展开的,不论到底是谁的血统,事实上已经是明霆的“嫡系”了,丢不着别人的脸。
至于吴雪容那边,自从伏尔甘事件爆发后,不知是何原因,他一直身在游龙,没过问几次锐锋的事,明霆也好孙玉宁也罢,两人虽然话不投机身份对立,但都默契地认为吴雪容这是在有意回避锐锋和伏尔甘的战斗,其中必有猫腻。
所以明霆压根儿也不会过问吴雪容的意见,他就等着吴雪容什么时候自己出现了,再好好算一笔账。
日期定好之时明霆就先告诉了周梦勋。他本意是想问周梦勋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毕竟这款车能顺利诞生,周梦勋也有很大功劳。周梦勋的脑回路也不是一般人,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隔天是他的生日。
明霆眨巴眨巴眼睛:“我生日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很特别。”周梦勋说:“上学的时候,班上登记的信息里也没有你的生日……杜安他们知道你的生日吗?”
明霆摇头,周梦勋稍稍释怀了一点。
“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别人呢?”
这不能说是秘密,但也一直埋藏在明霆的内心深处。他本以为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如今周梦勋问他,他想既然两个人是情侣关系,便决定告诉周梦勋。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天到底是不是我的生日。我六岁时到的福利院,那时候很多事儿现在都记不得。福利院的老师说,我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后来查监控才知道,我是被我妈丢在了那里。他们顺着去找,已经完全找不到人了。我口袋里有一张纸和一个孙悟空的小玩偶,纸上面写了我的名字,生日,还有一些琐事。那张纸后来也找不到了,我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周梦勋记得高中时,明霆车钥匙上拴了一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不大一个,很可爱,就是看上去年头有点久,怎么洗都是脏兮兮的。他一直以为明霆喜欢孙悟空的理由跟其他小孩一样,不料还深埋着这层关系。只是如今他在这个家里从未见到过那个孙猴子,想必是实在破旧,不堪蹂躏,被明霆好好藏了起来吧。
“我只知道自己叫明霆,生日……老师说纸上写的是八月十一号,那就当是吧。我爸早死了,我妈把我丢在了那里,没了。”
“小时候福利院会给我们过生日,后来离开福利院来外面上学,同学的生日聚会参加过不少,还要送礼物,都挺花钱的。哎,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吧……好面子。我哪儿有钱弄这些,干脆自己也不过,别人邀请我,我就有理由不去了。端子他们问我,我也没说过,我还让袁琳帮我保密。”
这些话明霆讲起来毫无负担,周梦勋却是第一次从明霆口中得知他的过去。就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明霆的生日是哪天,所以他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时刻。而明霆选择保密的原因看似中二无趣,还有点小题大做,实际上却伴随着成长的伤痕和少年努力维护的自尊。
周梦勋把明霆揽在怀里,抚摸着明霆的发鬓问道:“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多小?”
“在福利院的时候。”周梦勋问:“那时候有很要好的朋友吗?”
“当然。不过福利院的小孩,只要没病没灾都会很快被领养走,来来去去的,很多我都记不住了。”明霆陷入回忆,“好像也有不是福利院里的,来过没几次,哎……具体实在想不起来了。”
周梦勋说:“你都六岁了,怎么不记事儿?”
明霆道:“你他妈能记得清清楚楚?那你说说看,你六岁的时候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同学叫什么?”
周梦勋哑然:“这些……都是没有必要记住的人。”
“那什么人值得记住?”明霆见周梦勋盯着自己,但一言不发,以为周梦勋答不上来,便说:“你看,你也想不起来吧?这很正常,我连我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周梦勋垂下眼睛,对于这个敏感的话题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明霆似乎察觉到周梦勋的想法,自己主动说:“其实有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我妈的脸是模糊的,但是她走的时候在哭。我怨恨过她狠心抛弃我,后来长大一点,我就想,也许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把我放在一个她觉得至少有口饭吃的地方。所以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甚至还成了霸道总裁。”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纸条里写清楚她的苦衷,我猜有可能是太匆忙了,或者太多了写不完。最有可能的也许是她很要强,不想向别人诉苦,显得自己摇尾乞怜。”
旁人听这番话定会觉得明霆异想天开自我安慰,因为这太不符合常人逻辑。周梦勋深深呼吸,怀抱收得更紧一些。怀里的人是他见过天底下最善良乐观的人,被抛弃的身世和不健康的童年经历都没有扭曲这个人的品性。他没有在泥潭里沉沦,而是努力从泥潭里爬出来,站在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空气。若这是天生的本领,那周梦勋愿意相信明霆的父母绝非狠心之人,他们只是没有被命运垂怜,结局由不得他们选,他们只能接受。
卑劣的人是自己,周梦勋埋在幽暗深渊的人格会因命运如此安排感到庆幸,若非如此,他是不会遇到明霆的,他的人生将永远的被长夜所笼罩。
“明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周梦勋沉声说道。
“别。”明霆笑着说:“说不定我哪天嫌烦了呢?”
周梦勋脸色立变。
明霆接着说:“所以你要好好表现知不知道?”
周梦勋问:“多好是好?”
“唔……其实现在就很好了。”
明霆很容易就能被满足,这叫周梦勋更觉心疼。他手指绕着明霆的头发,问道:“为什么现在肯告诉我这些了?”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在一起的话,应该不能有那么多秘密吧?”明霆伸手搂着周梦勋的脖子:“去年你生日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今年我陪你好好过?”
“好。”
“那你打算和我去发布会吗?
“不去。”话题急转直下,周梦勋反应敏捷,不着明霆的道儿。
“为什么?”明霆大为不解。
周梦勋说:“那是你的主场,我去干什么?我只能在台下坐着,我想亲你怎么办?当时能亲吗?肯定不能,那还不如不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理由实在刁钻,明霆都想不到什么反击的角度。两人尚未确定关系之时,周梦勋就喜欢动手动脚,现在更无遮拦。万一要是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影响实在不好。明霆无奈,只得想着把眼前的事弄完之后好好休息休息,和周梦勋腻乎在一起。
“而且我安排了训练。”周梦勋补充说:“明总,不光你是大忙人,我也是很忙的。”
明霆立即翻日历一看,MRC的比赛在他生日的下个周末就要开赛。
也就是说,他们俩就有一个周末的时间共度,从周一开始,周梦勋就要马不停蹄地开启下半年赛季。
明霆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自己的工作还是跟之前一样忙碌,而周梦勋是个每周都在全世界各地飞的人,岂不是两个人真的就成了半年见不上一面的异地恋苦命情侣?不行,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明明他最早的计划就是跟着车队满世界跑才对,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各种奇葩工作留在了国内?
可要是他不在国内,这一摊子事怎么办?经历过中北一遭之后,他意识到吴雪容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到底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