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胜只是随口问问,在明霆听来则是充满了质疑。他连忙解释自己为什么和周梦勋共用一个帐篷,生怕崔胜误会什么。他心里有鬼,全然忘了无后援组玩的就是极限生存,所以在这个组别里发生任何事情大家都见怪不怪。要不然他从第一天就和周梦勋挤着,挨着近的选手也不会过问或者好奇。
明霆解释半天,把崔胜弄得更糊涂了,抓不到头脑,感觉这位总裁大人在下好大一盘棋。
“那你要不要去我那边睡,我帐篷更大一点。”崔胜很仗义。
“不、不用了。”明霆装作爽朗地笑道:“怪不好意思的!”
崔胜说:“这有啥!”
周梦勋丝滑地接过话题,暗示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比赛,崔胜这才想起正事,也不强求明霆,闲聊两句后离开。
两个人躺进帐篷里,只听得到风打在帐篷上的细微清脆的声响。明霆小声舒一口气,周梦勋问他是不是睡不着。
这几天比赛很累,明霆倒头就睡。理论上来说今天也一样,但他好像累过了劲儿,身体再怎么疲惫,精神头是好的。这个状态有点痛苦,明霆能清晰地感受到四肢肌肉发紧发酸,关节处有些烫,那种感觉好像长个子时的痛感。
“你怎么想到把那个人拉回来的?”周梦勋问。
“崔胜吗?”有人陪着说话,明霆的注意力分散了很多,“路过顺手帮忙,没有违反赛规吧?”
周梦勋说:“那倒没有。可你不怕中途出现意外,拖累得你也没法完赛吗?”
“真没想那么多。”明霆笑笑,“而且已经顺利抵达终点了,想那些也没用了吧?”
周梦勋轻叹:“你呀……”
明霆说:“赶紧睡觉吧,你明天早上不是发车很早吗?”
周梦勋说:“没事。”
明霆以为周梦勋只是随口敷衍,后面周梦勋没话找话和他聊天,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不一会儿就渐渐入睡。等早上醒来时,竟发现周梦勋还没走。
一瞬间,明霆以为出现了什么意外,催着周梦勋赶紧收拾东西。周梦勋叫他放心,无事发生,只是他昨天的赛段跑了个倒数。
明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周梦勋怎么可能会跑个倒数成绩?他问周梦勋赛车有没有出故障,或者路书是不是错了,绕了远路。这些可能性统统被周梦勋否定,他也解释不出所以然,就是正常开,但成绩不好。
一大群车手在发车点集合,数百台摩托车挂着油门聚集在旷野之上,那场面像是农村赶大集。昨日赛段排名靠前的车手一个接着一个发车,明霆见周梦勋始终在自己身边。他心里越来越嘀咕,等到周梦勋发车时,他数了数,确定周梦勋跟自己只隔了五个人。
很显然,觉得这个名次离谱的人不止明霆一个,众人都惊讶地盯着周梦勋看,等周梦勋发车,大家惊觉这人起步速度慢得像是乌龟。要是换做其他人,肯定能确定绝对是技术不行,菜鸟行为,可那是周梦勋,地球上最艰险的拉力比赛都拿过冠军的周梦勋,他能是菜鸟?
反派大魔王一定是有更恐怖的计划!
明霆怀揣着相同的困惑上了路。
每日的赛程都有几百公里不等,中途会有几个补给点,供选手休息或者加油,休息的时间不会太久,超过了会计入比赛用时中。选手们偶尔出发时间能赶在一起,路上还会碰到共骑的同伴。
当然,这样的同伴最好是摩托车选手,要是和汽车组乃至卡车组碰到一起,只有跟在屁股后面吃土的份儿。
明霆第一次碰到周梦勋,是在进入第二个休息区的时候。周梦勋手里拿着一包果干,平时他很少吃这玩意,看来拉力赛是真的辛苦,连他都有点扛不住连续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明霆的车在加油,他趁着这个时间大口喝水,周梦勋走过来,把一包士力架丢给明霆。
明霆问他怎么了,他说太甜了,吃不下去。明霆一肚子话想问,他示意自己要发车了,拉着尾烟消失在明霆的视野中。
第二次碰到周梦勋,是距离终点还有一百多公里的位置。那个地点看似即将赢得胜利,实际上是一个深渊巨坑,路书标得节点很长,参照物又少,地上的车辙乱七八糟,很多人在这里兜圈子都没能回到正确的路线上。
明霆绕了两圈,始终不见路上标记的沙丘,太阳马上就落山了,要是再找不到路,难不成还得抹黑行进?
正在失落无语之际,他听到了隆隆声响,一台跟他拉花相同的摩托车突然从沙脊处腾空而起,飞入他的眼帘,再以潇洒稳健的姿势落地。
明霆想到了,周梦勋要是以后在围场里找不到工作,其实可以去做特技演员。
“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明霆问,“怎么还在这儿?”
周梦勋说:“找路。”
明霆奇怪:“你也迷路了?”
周梦勋点头。他下车把自己的路书和明霆的对到一起,确定两个人当前的位置没有出入,然后四处看了看。沙漠是黄沙流动的海洋,前后左右没有任何区别,在这种场景下找到出路是非常苦难的。
“跟我走。”周梦勋像是有了主意,驾车而去。他在前,明霆在后,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相对位置,对于车手而言,这种一路伴随胜过千言万语。
不消多时,周梦勋就把明霆带到了正确的路上,往后康庄大道,他大可以甩开明霆奋力前行,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似乎知道明霆最快车速有多少,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在前方领航。明霆眼里有了一个目标,自然不会觉得孤独,时速竟然比此前都快上许多,两个人天黑前就顺利抵达了营地。
而次日的比赛,明霆发现自己看到周梦勋的次数更多了。
他心中古怪,隐隐感觉到周梦勋这么做的意图,但是不敢多问,一直心虚地跟着。直到赛段过半时,前面的周梦勋突然急刹,自己跟车太近没留神,前车轮顶到周梦勋的后轮,周梦勋人没怎么样,反倒是他顺着惯性飞了出去。
那可是一阵天旋地转,黄沙像是被子一样裹了明霆满身,最后在一块巨石的阻拦之下终于停了下来。而明霆的车因为顶撞那一刻陷车,两个车轮死死卡进沙土里,好端端地立着。
周梦勋当即下车飞奔至明霆身前,推开明霆的头盔,确定明霆意识清醒才问:“感觉怎么样?能动么?”
“没、没事!好得很。”就算撞得再狠,明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强忍着撞击后的疼痛感爬起来。周梦勋当真以为明霆只是不痛不痒地摔了一跤,伸手去扶明霆的胳膊,怎料明霆突然推开了他。
周梦勋立即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没事。”明霆抱着胳膊艰难地站起来。他戴着头盔,遮掩了大部分表情,周梦勋拧眉注视,见明霆去扶车的动作很不自然,左臂像是使不上力一样。他刚刚扶的就是明霆的左臂,再看看明霆撞到的那块大石头,连忙问:“撞到胳膊了?”
明霆没理他,一味地想要解救自己的赛车。
“明霆!”周梦勋推开头盔风镜,从右侧拦住明霆,大声说:“我问你话呢!”
“没什么。”明霆这才回答。他抬起左手握握拳头,示意说:“好像是撞到了,不过不是很疼,应该就是一点皮肉淤血,过会儿就好了。”
周梦勋摘掉了明霆的手套,只可惜赛车服厚重,明霆的伤处在小臂上,此刻无法查验。抬眼望去,四周黄沙一片,压根不要想自救的事情,除非退赛叫救援车过来。
周梦勋忧心忡忡,对明霆说:“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别啊!脱穿太浪费时间了!”明霆连忙转动手腕,故作轻松笑道:“你看,手腕都没事,还能动弹呢,骨头肯定是没事的。我骨折过,我知道骨折是什么感觉,很有经验的。”
“就你?你骨折过难道不知道伤筋动骨修养不好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可以证明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周梦勋对明霆喜欢逞能的脾气着实没有办法,对着他的手臂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明霆立刻疼的大叫。见周梦勋脸色难看,自知露馅的明霆忙说:“我就是……没事叫两声,根本不疼的。”
周梦勋说:“你这样没法比赛,我去叫救援。”
“不行!周梦勋你敢!”一听到周梦勋想让自己退赛,明霆来了脾气。他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怎么可能为了一丁点头疼脑热就放弃?“我头破血流还能打断别人三根肋骨,这点小伤算个屁!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周梦勋你少做我的主!”明霆气归气,尚有一丝理智在工作。他当前并不需要拦周梦勋,而是需要让自己的车脱险。嘴上一边骂周梦勋,手上努力的刨坑,终于把车推出来。
他跨上去对周梦勋说:“我走了!谁爱退赛谁退!我不退!再见!”他不给周梦勋辩驳的机会便夺命而逃,周梦勋无计可施,只好紧随其后。
这家伙真不知道在记什么仇,当真不知道极限运动的凶险吗?这地方别说受伤,有个头疼脑热都得自己埋尸!
周梦勋同样积着气,甚至越想越气,决不能放任这个人自由散漫。抵达营地后,他二话不说拖着明霆跑去医务室检查。
比赛营地医务室其实很大,特别是针对比赛中常见的骨折和其他外伤,有很多应急的专业设备。拍过片子后,医生表示尺骨有一点点轻微骨裂和挫伤,不严重。至于是否影响比赛,还需要看选手个人的想法。
医生用肌贴绷带帮明霆固定好骨裂位置,又开了一些口服药,不说别的,好好休息最重要。
回到营地后,见明霆没事人一样竟然打算开始修车,周梦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把明霆碾到了一边,怒斥道:“你是想干脆把自己弄成骨折吗?”
明霆抄起扳手:“边儿待着去!否则信不信我往你脑袋上敲?想不想头骨粉碎性骨折?”
“往这儿敲。”周梦勋指指自己的额角,神情阴郁可怖。他发脾气与明霆那点炮仗的表现不同,话说得又慢又清晰,往往越是如此,越叫人后怕,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指着的位置正好是眉骨有伤的那处,明霆手软,把扳手丢到一半,自己回到帐篷里待着。帐篷里空间狭小,气流不畅,明霆窝着火发不出来,只觉得喘不上气来,连连咳嗽,突然鼻腔一热,再接着就是血点啪嗒啪嗒滴了下来。
周梦勋在帐篷外听到明霆的动静时就有了恻隐之心,进来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明霆满手是血呆愣地坐着。周梦勋大惊,急忙把明霆转到自己面前。
西北荒漠天干物燥,上火流点鼻血倒也是常事。只是明霆一直抬着头都止不住,旁边浸红的纸巾堆了许多,画面过于惊悚。
“好了,又不是吐血,流个鼻血算什么?”明霆受不了周梦勋那张黑脸,他怕自己还没死于意外便先被周梦勋的眼刀杀了,只好放下两人先前口头恩怨,开解道:“我就是容易流鼻血好吧?以前也这样过,还不是好端端没事人?”
“以前?”周梦勋问:“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跟孙玉宁对线那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什么值得说的大事吗?”明霆说,“我这都是被气的!你刚才要不气我,肯定没这一出。周梦勋你全责,别再惹我生气了,好吗?”
周梦勋见明霆态度软了许多,许是折腾一番累了,自己的口气也沉稳了下来:“回去做个检查。”
“你可边儿待着去吧。”明霆摆手,“我想歇会儿。”
周梦勋自己在外面伺候两台车,明霆有心无力,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比赛要如何应付。入夜后,明霆把医生开的药一股脑全吃了下去,很快就开始犯困睡了过去。
帐篷不大一点,平时两个人挤在里面稍微动弹一下都要碰到一起,现在明霆有伤在身,周梦勋在帐外犹豫是否要进去。两台车都需要他来维护,工作量繁重,他一想,干脆先干活,干到几时算几时。
比赛对他而言不重要,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把明霆劝退。
干得差不多,周梦勋靠在帐边休息,脑袋渐渐垂了下去。再睁眼时,是被明霆推醒的。明霆骂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是不是想找死。许是吹了凉风,周梦勋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没分辨出明霆说的话。
明霆干脆用右手把周梦勋往帐篷里拽,周梦勋身上没用力,被明霆拖进去半截,像是被蛇尾卷进洞穴里的食物。“明明是我受伤,还要我来照顾你,周梦勋你可真行,我真是欠你的。”明霆嘀嘀咕咕念叨了好久,周梦勋愣神听着。直到明霆掖好睡袋,周梦勋的意识都还没回笼。
他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而眼前的明霆,很显然做的全不是“明霆”应该做的事情。笨蛋从来都是四仰八叉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半夜醒来,醒来之后不会关心他的死活。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躺在他身边,一双眼睛猫一样好奇地盯着他打量。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现在在梦里。
周梦勋舍不得闭上眼睛,想着既然是梦,那么他也可以好好看一看明霆。
其实帐篷内漆黑一片,看什么都不真切,但周梦勋好像就是能看清楚明霆的眼睛眨得很慢,睫毛一张一合,刷过空气,像是挠在了他的心上。
他稍稍朝着明霆靠近一些,明霆没有躲闪,他便确定了梦境地可靠性。
只是这个时候,他听明霆问:“你这两天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什么?”他没听明白。
“路上。”明霆幽幽说道:“头两天我根本看不到你人,这两天却能看到了。以你的实力根本不会这么慢的,你是故意放慢速度,第二天晚发车,然后在路上等我吗?”
他笑笑:“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明霆问,“为什么这么做?这可是比赛。”
“我不在乎什么比赛。”他把白天不敢对真实的明霆所说话语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怕你在路上遇到危险,怕你迷路走不出来,怕你受伤。我只是想陪着你,看到你开心,我也就很开心了。”
听了这话,明霆颤声呼吸,吞吞口水,不知所措。在这静谧的梦中,周梦勋忽然有了一股冲动与勇气,毫无征兆之下,他探身过去吻了明霆。
明霆没有动,周梦勋的手指嵌入明霆的发丝,似是有千百根红线缠绕在周梦勋的手指上一般。
恐怕也只有梦里,明霆才会这么乖,让周梦勋得偿所愿。
“明霆,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想你的。”周梦勋喃喃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