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杨盼娘到报房的时候。
东主朱旭正好也在, 正和大掌柜朱贵一起盘账。听了杨盼娘说了之前发生的事儿,东主朱旭顿时急了。也顾不得盘账了,连忙和大掌柜一道, 坐上牛车便来了杨蔓娘的住处。
杨蔓娘倒是没想到东主朱旭也来了, 不过来了也更好。毕竟有些事儿大掌柜朱贵也未必能做主, 还真的需要朱旭拍板才行。
“杨娘子, 你无碍吧?那个纠缠之人呢?”
“无事。我不出门,他自然也没必要蹲守,应该是离去了吧!”
杨盼娘去叫人之后, 杨蔓娘便没有理那姚细郎,任凭其如何纠缠都没有搭理,直接返回家里, 锁上了院门。
“不然咱们还是报官吧?大姐!”
老二杨士林听到消息, 担心自家大姐也跟着一道过来了,此刻语气有些担心的道。
“不妥!”
杨蔓娘和朱旭同时开口。
她和老三杨盼娘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对方只是几句言语上的纠缠,报官根本没有用,也根本处理不了对方。而且要知道汴京加上驻军将近两百万的人口, 开封府衙一天至少上百人来报官, 就算官府受理了,也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更何况杨蔓娘身份特殊,一旦报官,事情如何暂且不提, 反倒先把身份暴露了。想来那姚细郎也是吃准了她不会报官, 之前才那般肆无忌惮的纠缠。
“杨娘子,这事儿要怎么办?可知道那报探是哪家小报的,不然我去找人把这条消息买下来。”
事发突然, 朱旭能想到这个办法来保密,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不过,杨蔓娘还是摇了摇头道:
“我知道他是《新闻》的报探,叫姚细郎,不过我不建议去买这个消息了。”
“这是为何?”
朱旭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只要找到这个姚细郎并买下消息,风险自然就控制住了。
“我虽然跟这个人接触不多,但可以看出来,此人贪得无厌,根本不可能遵守约定,即使咱们买下了消息,最后还是会通过其他渠道传出去,得不偿失。况且,我也不喜欢这样受制于人。”
“那依娘子之见,要怎么做才好?”
“与其费力的保守秘密,不如让其人尽皆知,秘密自然就失去了价值。”
“啊?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
朱旭万万没想到杨蔓娘会这么说,顿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他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的,毕竟杨蔓娘是他的摇钱树,他千方百计藏起来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弄得人尽皆知!
万一,再被其他报房挖去了怎么办?
“东主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再决定不迟。我觉得别的都可以暂时放一放,如今当务之急倒不是买消息,而是先搬家,我估计这会子那姚细郎都快要回到新闻报房了,一旦他登报公开我家的住址,明天这里会发生什么,想必东主应该能想到才是。”
朱旭毕竟不是现代人,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一时间自然也没想到这一茬儿,此刻,听杨蔓娘一说,才想到这个可能。
顿时,额头上冒出了细汗,有些坐不住了。
“好,那就依杨娘子所言先搬家,正好前儿内侍李总管的三管家李顺才找我在咱们报上登广告,他在西水门那边有一个二进的院子,独门独院,还带了全套家具的,想要找租户,那宅子位置在内城,还靠近皇城,住的也都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和一些有底蕴的富贵人家,平日里都有衙役巡逻的,即使是小报的报探,也不敢进去随意撒野的。”
保康门这边儿虽然靠近瓦子,生活便利,热闹非凡,但是环境也鱼龙混杂。
杨蔓娘兄妹三个人丁单薄,若是住址被公布了,那就麻烦了。
“好。”
虽然住惯了,有些不舍这里。
但是杨蔓娘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既然决定搬家,自然不会拖拖拉拉。
当天下午,朱旭便打发大掌柜朱贵去租了西水门那个二进的院子,又安排自家的车夫帮杨蔓娘姐弟三人搬家。
新租的房子在西水门,是一座闹中取静的二进的院子,面积不大,布局却极好。
进了朱红色的大门,第一进是前院,中间是待客厅,连着三间抱厦,左边儿有两间偏房放杂物和粮食木炭,右边是马房。第二进是后院,和前院的待客厅,有长长的风雨连廊相接。即使冬天从前院走到后院,也不会弄湿了衣裳。
后院有三间主人房,都是坐北朝南的,非常宽敞。后院西北角还种着一小片竹林,三月的竹子显得格外嫩绿,柔柔的凉风吹绿了枝杈上的嫩芽,让整个宅子充满了盎然的生机。
杨蔓娘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新家离朱雀门报房也不远,坐牛车的话也就两刻钟的路程。
周围都是安静的高门大户,虽然不如之前的保康门那般热闹嘈杂,富有生活气息。但是却闹中取静,令人心安。
不光杨蔓娘满意,老三杨盼娘也喜欢。搬家的时候,几乎把家里的之前置办的所有锅碗瓢盆,浴桶,被子褥子窗帘都一并带来了。
唯一让老三杨盼娘觉得比较可惜的,就是这个月给店宅务交的房租钱,还差六天才满。如今不住,那钱自然是不能退了的。不过,很快她便顾不上纠结这些了。这阔气排场的大门,高高的令人安心的院墙,宽敞的带马房的前后院子,精致的雕花的风雨连廊,清新嫩绿的竹林,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跟这里一比,原来还觉得住着不错的保康门那边儿,顿时又变得不算什么了。
而且。
最让老三杨盼娘兴奋的是,新房子朱旭没有让大姐杨蔓娘再掏钱,而是直接以朱雀门报房的名义租了一年,契约也已经给了杨蔓娘。
也就是说,至少她们一家,一年之内不需要再为房租的事情花钱了。
“大姐,你瞧,这房子一年租金要一百二十两银子呢!天哪,算下来的话,这一个月的租金就是十两银子啊。”
送走了帮忙搬家的人,杨盼娘拿起租房契约瞧见上面的数字,眼见瞬间瞪大了。
在她的认知里,原来那保康门一个月一两,一年十二两银子的房租,就已经够贵的了。这一年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房租,在她看来几乎是个天文数字了。
这么一大笔银子,都可以在南熏门那边儿买下一座正经的小二进院子了。
“唔,收起来吧!”
杨蔓娘瞥了一眼租房契约,点了点头。
她倒是不觉得奇怪,地段不同,租金自然也不一样。这样好的汴京内城中心地段,还靠近御街和皇城,周围又都是官宅。还是个二进的大院子,租金贵一些当然很正常了。
把房子租在这样的地方,东家朱旭还真是下了本钱的。
打量着一应陈设都齐备的堂屋,以及左右两边的偏房里。一起搬来的,摆的整整齐齐的木炭和各类蔬菜米面。西屋向阳的一面的书房桌面上,摆好了上好的宣纸和文房四宝。
东家朱贵办事很细心妥帖,知道杨蔓娘家人手少,还专门打发家里的丫鬟婆子将院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在院子里都洒了水除灰。又在几个偏房和耳房的角落,撒上专门除耗子的莽草。
杨蔓娘眯了眯眼,有些事情,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随着她的商业价值越来越大,日常待遇自然是要水涨船高。虽然已经和朱旭签订了长期契约,但若是其他的报房要是真的下决心来挖人,自然是不会吝啬付一点违约金的。
所以。
朱旭这么做,也是在变相提高自己的待遇。用实际行动,来润物细无声的挽留自己。对此,杨蔓娘自然是心知肚明,也不打算推拒什么。毕竟,双方一直合作都还算愉快,她也不愿意去其他小报的。否则,那会儿也不会让老三杨盼娘去通知报房了。
......
“墨瑾公子是女郎!”
杨蔓娘搬完家的第二日。
《朱雀门小报》的第一页,便印上七个加粗加黑的大字,几乎让人一眼就注意到,极为吸引人眼球。
昨日最后,杨蔓娘还是说服了东主朱旭,与其战战兢兢的等着别人曝光自己的性别,倒不如直接自爆。
所以,这一篇自爆是杨蔓娘亲自撰写的稿子,讲述了自己写话本儿的初衷,和最开始一路投稿的经历,以及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公开性别的原因。
最后真诚的向大宋读者致歉,表明并非有意隐瞒性别。
朱雀门小报这篇报道一出,就像是平地突然响了一声惊雷,炸的很多人都懵了。
人们对于劲爆的消息,天然就有无限的好奇心和分享欲,公子墨瑾是女郎的消息一经登报,便迅速的开始在汴京市井街头传播。还不到半日的时间,汴京城消息略微灵通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尤其是杨蔓娘的很多读者,知道消息更是疯狂了起来。
“天哪天哪,没搞错吧!墨瑾公子是女的,真的假的,这消息也太惊人了吧?”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啊!她书里的那些男子都写的那么好!”
“不过,甭管男女,我瞧着这位墨瑾公子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哪,第一次投稿的时候,就被九家报房给拒了,那可是冬天呢,大冷天的,若是我的话,三家报房拒了我我就就跑回家了。”
“谁说不是呢,这小娘子倒是个狠人啊,被拒绝那么多次都不气馁。若是个男子,这样坚毅的性子,说不定倒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现在也不差啊,你看她在汴京的名声可够大的了,连官家都惊动了呢!”
“那倒也是,不过我这不是可惜,她名声这么大也没有机会做幕僚么,以后自然也做不了官呀!”
“确实,可惜了!”
关于墨瑾公子是女郎的话题,众人虽然一开始都惊讶至极,但惊讶过后,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偏离了,许多人倒是为她不是男子,无法作官的事儿可惜起来。
当然,这大多是茶肆酒楼里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的看法。
而很多喜欢墨瑾公子的小娘子则不一样。
大家原本以为墨瑾公子是男子,甚至幻想他是《霸道王爷心悦我》里,陆逸尘那样温柔深情,衣冠胜雪的男子,所以才往报房宋手绢和帕子表达爱慕,骤然知道,对方居然是女子,也是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曹家大宅里。
曹溪一脸懵逼又郁闷,撅着嘴儿跟曹韵抱怨道:
“哎呀,三姐姐,你是不知道人家心里有多郁闷啊,费心费力绣的帕子,点灯熬油的,手上还扎了好几个针眼儿呢,谁知道这边儿刚送出去,墨瑾公子就变成女的了!我简直太冤了,比窦娥还冤哪!”
“你冤什么呀?居然背着我偷偷给人家送帕子?长能耐了你啊,是不是早就心里对人家想入非非呢?”
曹韵眉梢一挑,语带调侃的道。
她虽然也有些惊讶墨瑾公子是女子,但是却并不觉得失望,反倒是看了她在小报上说的投稿经历,佩服起了她的人品,真正起了想和对方结交的心思。
“哎呀......你说什么呀,人家还小呢,你这人亏你还是个当姐姐的,怎么这么俗气呢!”
曹溪脸色一红。
半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
“可是,可是她也不能突然变成女的啊,这......这让人家心里多失望啊!”
“你失望什么,她又不欠你的。我倒是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得亏她是个女子。”
“啊,我为何要高兴啊?”
“你想想,墨瑾公子若是个男子的话,他成名之后,都会参加那些衙内们组织的堂会,咱们女子总是不方便过去的。可如今墨瑾公子是女的,咱们是不是更方便和她结识了?这多好啊,说不定你过生辰的时候 ,还能请她来参加生辰宴呢!”
“咦,你说的也有道理啊,我早就喜欢墨瑾公子了,如今她是女子,似乎也没什么,咱们跟她交往倒是方便多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那是自然,其实光她那不服输,一心上进的品格儿,就叫我打心底里佩服。说来这样的市井奇女子,咱们早就该结交一番了。”
“姐姐说的是。不过,她在小报上也没说自己是谁家的娘子,更没有说家住何处,咱们就算有心,可又怎么结识呢?”
“这个不急。”
曹韵神色顿了顿,语气不紧不慢的道:
“都在汴京城住着,只要有心,总会有机会认识的。”
......
正如杨蔓娘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墨瑾公子是女子的消息,虽然一是很轰动,在汴京城引起了好几日的讨论。
但是新鲜劲儿过了之后,也就罢了,大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并没有对她本人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性别问题这个事儿,也算是平稳过渡了,让担心了好几晚都没睡好觉的东主朱旭,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那些喜欢读她话本儿的小娘子们,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知道了她是女子之后,不但没有收回之前赠送的帕子,反倒是变本加厉,开始大大方方的往报房送帕子了,惹得报房的人啧啧称奇。
这次杨蔓娘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倒没有再和之前一般拒绝了。
不过。
若说整个事件的背后,还有谁不高兴的话。那就要属之前拒绝杨蔓娘的九家小报的东主,和《新闻》的报探姚细郎了。
那九家小报的东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最渴望挖到的朱雀门的摇钱树,曾经居然亲自到自家报房里自荐过,还被自家报房的管事给拒绝了,简直气的捶胸顿足。
好几家报房的东主,在知道消息后,都气的破口大骂当初接待杨蔓娘的管事,瞎了狗眼,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害的自己错失了这样的摇钱树。
而另外一位失意者姚细郎,最近都快要变成大宋祥林嫂了,逢人便要念叨一句。
“那墨瑾公子是女郎的消息,是我先最先发现的,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啊!”
都怪那墨瑾公子不讲究,自己赚了那么多银子,到头来,居然还和自己一个报探子抢饭吃。
那可是足足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哪,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若是从来没有机会得到也便罢了,但是眼看着即将得到,却又失去了,这种滋味儿,简直是痛苦极了!
每每想到这里,姚细郎心里都郁闷至极,不免恨恨的再骂上一句,果然最毒妇人心。
不过,姚细郎的这些心理活动,杨蔓娘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毕竟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
毕竟,她之前可是给过对方两次机会的。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杨蔓娘就已经想好了。既然已经被人找到了,那被曝光就曝光吧,反正这年头儿也没有什么隐私权可言。
自己又何必计较太多?
况且,嘴长在人家身上,自己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巴。让对方用自己是女郎的消息,去赚一笔赏钱改善生活也没什么,还不如开开心心的带着妹妹杨盼娘去逛瓦子,享受当下的每一天。
可谁知,小人都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
那姚细郎见她们姐妹都是小娘子,又都是好脾气,就变得跟牛皮糖似的甩不开了。还没有礼貌,一副肆无忌惮,吃定了自己的嘴脸,实在是激怒了她。
杨蔓娘自然不是个软柿子,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既然这人不讲规矩想欺负自己,那她自然也不会容忍他。
毕竟。
她也不是个贱人,非要去以德报怨。被别人扇了左脸,还非要把右脸再伸过去。明明让对方欺负了,还要巴巴的要送银子给对方花。
她就是个恩怨分明的小女子,从不讲究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她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索性。
杨蔓娘便直接说服了东主朱旭,让《朱雀门小报》来公开自己是女子的消息。
毕竟,作为朱雀门小报的一姐,报房这边儿肯定不会说她的坏话。而且,还能顺便增加报纸的销量,让自己的腰包更鼓。
实在是一举两得!
不,还顺手教训了那个贪得无厌的报探子姚细郎。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