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二月二, 龙抬头的日子。
三天前,杨蔓娘的话本儿《霸道王爷心悦我》,在大宋读者的一片依依不舍中, 画上了一个句号。
新书《梦回盛唐》, 正式刊登。
今儿个难得天公作美, 阳光明媚。老三杨盼娘一大早, 吃了象征长命百岁的龙须面,一脸兴奋的跑去巷子口的开源书肆里,买了最新的朱雀门小报回来。
《梦回盛唐》的四字标题, 被报房特意印刷的大大的,旁边便是她的笔名“公子墨瑾”。
开头第一章 ,章节名是《滴血莲花玉佩》。
“书我写的时候你不是都看过了么, 怎么还买?”
龙除了皇权的威严, 还象征着雨水和丰收。在二月二这一日,大宋家家早晨都吃龙须面, 祈求龙王赐予土地丰沛的雨水,保佑田里的庄稼茁壮成长,有个好收成, 也保佑全家生活长久, 健康长寿。
杨蔓娘吃着瓷碗里细细长长的龙须面,见状语气有些不解的道。
“大姐,虽然我早就看过了,但是再看一次, 这开头还是让我眼前一亮哪!”
杨盼娘说的不错, 这一日,全汴京城买了《朱雀门小报》的人家,都和她一样, 被新书这离奇又惊人的穿越开头惊到了!
穿越!
一个大宋的小娘子,竟然能因为一枚莲花玉佩,就穿越到唐朝武德年间!
天哪,这怎么可能啊?这是真的吗?简直大胆离奇又不可思议!
穿越这个新颖的概念,才刚一在大宋出现,就让无数的大宋读者震惊又好奇!才读了话本儿前三章,便不约而同的开始期待后续的内容。
而拜杨蔓娘之前写的书所赐,朱雀门小报的大部分读者都是女子,尤其是年轻的小娘子居多。
这个年代的娱乐种类,当然不少。比如相扑,蹴鞠,投壶,马球这些比赛,各大瓦子每旬都有,但一开始精彩,看完了也就完了,不会一直纠结和期待,而去瓦子里听书听曲儿看杂剧,去多了腻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不免索然无味。
而小娘子们除了这些时候出门,多数时间还是要在内宅里度过的,所以,看各种小报,是每日必不可少的消遣。
吃饭喝香引子的时候,游园赏花的时候,和闺中密友闲聊的时候,小报几乎都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杨蔓娘的忠实拥趸,曹三姑娘曹韵和曹溪姑娘,自从墨瑾公子的《霸道王爷心悦我》完结之后,已经无聊了很久。
虽然,其他小报每日也会连载小说,但是读来还是觉得缺点儿什么,没有意思,没有太多追读的欲望,总觉得不如墨瑾公子的话本儿有趣刺激。
曹韵喝曹溪姐妹俩每日里,族学里放学后,光是和姐妹们游园赏花,听戏作诗,喝茶逛瓦子也是烦了。最近几乎每日一早,都要打发贴身丫鬟去朱雀门小报报房问一问,墨瑾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发新书呢。
没想到,今儿个一早,就盼到了。
丫鬟送来的最新的《朱雀门小报》,上面竟然刊登了墨瑾公子的新书,顿时激动了。
才看完前三章《梦回盛唐》,曹溪一下子就迷上了。
“哎呀,天哪天哪,这果然不愧是墨瑾公子的书,还是一如既往好看哪!别人根本没法子比!这开头写的也太神奇了,怎么会有人,就因为一个莲花玉佩,竟然就穿越到了大唐,阿弥陀佛,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曹韵两眼亮晶晶的,说话几乎语无伦次。
“对啊,那雪梦萧姑娘,竟然因为不小心将血滴在一枚莲花玉佩上,便回到了武德年间,当真是奇哉怪哉,这墨瑾公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天哪,这写的也实在是太有趣太惊人了!”
显然,没有人能抵挡穿越的魅力,杨蔓娘的新书只是一个开头,便引的人无限遐思。
穿越的魅力,就是这么大,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看下去。两个小娘子正是喜欢奇思妙想的年纪,把这前三章来来回回的读了两遍,便按耐不住分享和交流的欲望,去找家族里的其他姐妹八卦。
然后到了族学才发现,不光是女子族学这边儿,就连隔壁男子族学那里,也有七八个曹家嫡支旁支的小郎们,挤在一起讨论墨瑾公子的新书《梦回盛唐》。
“嘿!这书开头可实在是太惊人了,穿越,没想到人居然可以回到过去。七哥,这墨瑾公子当真是个鬼才啊,我实在想不到他是怎么会想出这样神奇的点子的?”
“是啊是啊,不瞒你说,我昨儿个看完之后,还试着往常戴的那块玉佩上滴了血呢!”
“怎么样,最后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你看哥哥我还好好的站在这儿就知道了......当然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晚上倒是精神的很。”
七公子曹璨指了指眼下熬夜青黑的眼圈儿,没好气的道。
“嘿嘿,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干,没想到英雄所见略同,七哥你也是同道中人哪!”
“哈哈哈,你小子!”
......
俗话说。
三九不冷看六九,六九不冷倒春寒。
前段儿时间的三九,就冷的人出门捂着耳朵跳蹦子。今儿个是六九的第一天居然更甚,早晨起来不光正屋的门和窗户被从外面冻住了,廊檐下更是一夜之间结了好多长长的冰溜子。
一大清早起来,老二杨士林就把火盆儿端到门口,烤开了冻上的堂屋门,又拿火钳敲掉廊檐下的十几根长冰溜子,才去报房上工。
杨蔓娘和妹妹杨盼娘洗漱梳头完毕,吃了朝食。便换好新衣裳,一起去街对面的韩家牛车行取自家的牛,准备套牛车去一趟昭庆坊的文绣院。
杨蔓娘家如今租的公租房里,是没有建牛棚的。而且,店宅务对于出租房管的很严,是不允许随意乱搭乱建的,违者便要罚款撵出去。所以,她家的牛一直都寄养在附近的韩家牛车行里,每次需要用的时候再拉回家里来。
之前,说要送老三杨盼娘去学个一技之长,并不是随口的空话。杨盼娘想了两日,最后说想去文绣院学刺绣。
对此,杨蔓娘自然没有意见。不过,对于文绣院这个地方,她虽然也听人说过,却也不怎么了解,还是要亲自实地去看一下才放心让妹妹去。
韩家牛车行不远,出了巷子口走个两百步,再过马路对面便到了。
牛车行的门脸儿不大,招牌就最普通的蓝色幡子。牛车行的店主是个五十来岁头发发白的老伯,叫韩安源,在这一片儿开牛车行有二十多年了。
姐妹二人到的时候,车行已经开门了,店主韩安源也正拿着长长的竹竿儿敲廊檐上的冰溜子。
“韩伯!”
杨蔓娘姐妹搬来保康门街这边儿也也快两个月了,周围的人也都大概混了个面熟。
“哎呀,是杨大娘子和杨小娘子啊!”
韩安源闻言,瞧见杨蔓娘姐妹两个穿着崭新的衣裙,心里倒是猜到了她们的来意。将人让到前厅坐下。
笑着问道:
“大娘子,今日来是要用牛了嘛?”
一进牛车行前厅,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牛粪味儿。这种味道,在所有车行都难免的,杨蔓娘也不以为意,坐在前厅的方凳儿上。
客气的回道:
“正是呢,今日我们姐妹要去昭庆坊那边儿,路有些远,还是赶上牛车去方便些。”
昭庆坊?
韩安源倒是晓得,那一片儿似乎是属于直属于少府监的,专门做织染和刺绣的地方,有绫锦院,染院和文绣院,做出的织物也最为精巧,专供宗室乘舆服饰之用,每年都招收不少殷实人家的小娘子做学徒。
他暗自猜测,两个小娘子大约是想去学艺,不过却也没有多问。
转身吩咐儿子韩仪闽道:
“二郎,去把杨大娘子家的牛牵出来。”
随后,又招呼杨蔓娘姐妹俩喝茶。
笑呵呵的寒暄道:
“大娘子这牛在我这里,你们就放心罢,绝不会苛待的。”
之前寄养牛的时候,韩安源就告诉过杨蔓娘,她家的牛因为不收寄养费,所有每日需要拉车两个时辰车,以此抵扣当天的草料钱和水钱,其余的时候,都是在后院的牛棚里修养,并不会过度损耗畜力,杨蔓娘也是同意的。
“我自然信得过您的。”
杨蔓娘倒是不担心,她当时将牛寄养的时候,就打听过附近几家车行的口碑。最后也是知道韩安源是个厚道人,而且比较爱惜畜力,才把自家黄牛送过来的。
韩二郎很快便将牛从后院牵了出来,杨蔓娘和杨盼娘便放下茶盏,告辞出来,拉着牛回家,套上牛车,往昭庆坊而去。
原本,今儿个是老二杨士林赶车的,过他报房那边儿零时有事情走不开,姐妹俩只好自己赶车。不过好在老黄牛性子温顺,杨蔓娘和杨盼娘姊妹俩也本身都不是娇气的。初次赶车,除了最开始有点紧张以外,一路上到都是极顺利的。
这年头儿,坐牛车虽然不比步行走路快多少,但着实暖和不受冻。杨蔓娘出门的时候,又特意拿了一床厚被子放在牛车里。姐妹俩赶车觉得冻的时候,也可以轮流坐进青布篷,捂着被子暖一暖,一路上倒是也舒坦方便。
昭庆坊离保康门街这边儿还是有些距离的,牛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
这一片儿基本都是绣院和染坊,作为大宋的丝绸官营机构,少府寺专门设有管织机织造的绫锦院,染色的染院、负责绣工的文绣院,其中以绫锦院的规模最大,面积几乎占据了半个昭庆坊。
杨蔓娘将牛车拴在街口的拴马杆儿上,拉着妹妹杨盼娘一起走进昭庆坊,她事先在小报上看过,文绣院就在昭庆坊最里面。
隔着院墙,能够看到院子里高高的杆子上,晾着各色的彩色丝线,隐约的,还能听到里面女孩子们的清脆的说话声儿。
看着红色大门的牌匾上,隶书的“文绣院”三个大字,杨蔓娘不禁有些发散思维的想,这大约便是大宋版的女子职业学校了。
上前抬手敲门。
“吱呀”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个子极高,面色冷峻的女先生。高高的孤拐,细长的眉毛,嘴唇儿极薄,里面穿着浅蓝色的圆领褙子,外面罩着一身儿银灰色的兔皮夹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泛着油光的戒尺,一看就是个为人严肃的先生。
其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像学徒摸样儿的蓝裙小娘子,正好奇的睁大眼儿打量着杨蔓娘姐妹俩。
杨蔓娘拉着妹妹杨盼娘,客气的上前行了个万福礼。
笑着问道:
“娘子有礼了,我是送妹妹来文绣院拜师学艺的,请问需要找谁?”
女先生将门口的杨蔓娘两姐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暗暗点头,羊皮裘,羊皮靴子,姐妹俩里面的襦裙儿也是新的,这穿着虽然不是多么昂贵,但显然也不是出自贫寒人家了,想来文绣院拜师学刺绣,倒也是够格儿了。
女先生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了一礼。
道:
“两位小娘子进来说吧。”
杨蔓娘拉着妹妹杨盼娘的手,跟着女先生走进文绣院,院子里很干净,虽然是冬天,道路上却没有积雪,显然是有专人打扫的。
穿过仪门后的月洞门,走过长长的风雨连廊。一路上,遇到不少八.九岁到十四五岁的蓝裙小娘子,都先是好奇的打量杨蔓娘姐妹俩,又恭恭敬敬的跟女先生打招呼,称呼对方鱼副院正。
杨蔓娘暗自观察,发现这些小娘子都衣裳干净,脸色红润。言辞之间虽然恭敬,却并不多么拘谨,有着这个年纪小娘子特有的活泼和调皮。
心里便暗暗点头,看来这文绣院的伙食不错,对学艺之人的管束也并不严苛,倒是不用太担心妹妹杨盼娘在这里受委屈了。
走过长长的连廊,左拐很快便到了文绣院第一进的待客厅,鱼副院正转身,对身后的小学徒苏梅儿吩咐道:
“去倒三杯茶来。”
“是,副院正。”
蓝裙小学徒很快便行了一礼,答应着跑走了。
女先生让杨蔓娘姐妹俩进屋,将手里的戒尺收进抽屉里,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院正最近不在,我是文绣院的副院正鱼尤娘,拜师学艺的事情,就是由我负责的。”
“我叫杨蔓娘,这是我妹妹杨盼娘。”
杨蔓娘也做了自我介绍。
接下来,鱼尤娘给杨蔓娘介绍文绣院的情况。她告诉杨蔓娘,文绣院所出的织物,都是专供赵宋宗室乘舆服饰之用,而且,不同于普通的民间绣院,这里拥有全大宋最顶尖的秀娘师傅。文绣院虽然不如绫锦院一般,直属于少府监管辖,但是管理也很严格,每年仅招收汴京以及附近州府的学徒三百人。
而且,文绣院招人也是有要求的,小娘子年岁要在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平日吃住都在文绣院,每半年要交一次束休,一次是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包含两套当季的衣裳,每日的三餐,还有一套换洗的被褥。
当然,不光如此,还有考核,文绣院每半年考核一次,若是不合格的,也是要筛选出去的。
“那休息呢?每个月可以休息几日?”
杨蔓娘十分关注这个问题。毕竟,杨盼娘虚岁才十一岁,从来都没离开过家,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一个月休息两日,就是每月的十五和十六,另外,若是遇上节日或是生辰,家里愿意来接的,也可以请假回去团圆一日。”
“盼娘,你觉得呢?你想在这里学艺嘛?”
杨蔓娘听罢,转头问身侧的老三杨盼娘。
毕竟,在她看来,杨盼娘虽然年纪小,但这也是她的人生,最终还是由她自己来拿主意的。
对面的副院正鱼尤娘闻言有些诧异,暗想长姐如母,这样的事儿,做姐姐的定就是了,居然还问妹妹的意见,一个才十岁的黄毛小丫头能懂什么?
不过,她到底没有说出来。而是接过学徒苏梅儿奉上的茶水,浅浅的喝了一口,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杨盼娘。
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
“如何,杨小娘子可要留下来学艺?”
“大姐,我愿意的。”
杨盼娘歪头想了想,笑嘻嘻的道。
她本就喜欢刺绣花样儿,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搬到保康门这边,往常也总跟张巧儿一道绣花。如今来了文绣院,从一进门看到许多同龄的小娘子,心里便喜欢上了这里。原本还有些舍不得家里的哥哥姐姐,但是听这位鱼副院正说每个月可以放两日的假,逢年过节和生辰还能回家去,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既然杨盼娘自己愿意留下,作为姐姐,杨蔓娘自然更没有意见。交了五两银子的束修,办了学艺文书,便辞别了副院长鱼尤娘。
杨蔓娘和妹妹杨盼娘跟着学徒苏梅儿,一道去南院领了被褥和衣裳,回到学徒寝房铺好床,原本还想着再回去带点儿日用品再来上课。又算着没多久文绣院就统一放假了,杨盼娘嫌来来去去的麻烦。索性便不打算回去,等到十五放假了再回去拿。
杨蔓娘就像现代那些,第一次送家里的女儿去学校住校的家长一般,仔细的打量了寝房住宿的环境,叮嘱杨盼娘住多人间的注意事项,最后又单独拿出五百文钱,给杨盼娘做零花钱傍身。
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文绣院。
赶着牛车驶出昭庆坊没多久,刚到东华门十字路口儿,街道上便噪杂起来。
一队穿着皇城司制服的士兵,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佩长刀,手持弓箭,浩浩荡荡的从不远处的皇城东华门出来。
杨蔓打起手帘儿,远远的望去。为首骑在马上之人,她竟然认得。
身披黑色鹤麾,脸色苍白俊秀,眉骨之上那条烟灰色的抹额,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淡淡的光泽。
正是皇城司指挥使傅劲光。
这一行人的出现,就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让街道上拥挤的行人和车马,迅速的分散到道路的两旁。
杨蔓娘见状自然也不例外,一拉缰绳,想让牛车往右拐到路边儿。可大抵是人多牛害怕的缘故,来到时候还很温顺的老黄牛,偏偏这会子使起了性子,犟得不行。
任凭杨蔓娘怎么使劲儿拉拽缰绳,汗都冒出来了,它就是不肯挪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