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二, 去开门吧!”

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沙漏。

按着现代的时间来算,快晚上十点钟了。

杨蔓娘心里大概能猜到来人是谁。

门外的妇人年纪约莫二十来岁,身材匀称, 穿着一身儿深蓝色的对襟褂子, 外面罩着一件儿半新的兔皮裘衣。

很有福气的满月脸, 见着开门的杨士林。

未语先笑道:

“呵呵, 是二郎啊,你家大姐在屋里吗?”

“张家嫂子,大姐在屋里的。”

“外面冷, 嫂子进来吧,我在屋里呢!”

杨蔓娘在卧室里高声招呼了一句。

她对这位张家嫂子,也是极为熟悉的。

张家嫂子不姓张, 她原是姓刘的, 只是嫁给了开布匹店的张五哥之后,周围的人随夫家姓氏, 便渐渐叫她张五家的,小一辈儿的自然也就叫她张嫂子了。

杨蔓娘家如今住的这两间半的小屋,便是从对方家里租的。

杨蔓娘在里间儿收拾好笔墨纸砚, 穿好鞋子走了出来。

语气温和的道:

“难为嫂子跑一趟了, 我原还想着明日雪停了,就去嫂子家交下个月的房租钱呢。”

“蔓娘,不瞒你说......”

张家嫂子面儿上,颇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 按着契约来算, 明日才是正式交租的日子,邻里邻居的,杨蔓娘家还都是这样的半大孩子, 本就日子艰难些,自家却这样着急,总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只是。

奈何她只是儿媳,在家里也做不得什么主,上头还有个婆婆,她婆婆担心杨家兄妹三个没钱再拖欠房租,万一明日付不出房租钱,大白天去赶人好说不好听的,还要再多耽搁一日。

原本婆婆一大早便催促她来收租的,说是若再拖延,就要撵出去另外租给旁人,她也实在不好违拗,便拖到此时方过来了。

“没事儿,这原就该给的钱,嫂子不必为难。”

欠债还钱,这是人之常情。

杨蔓娘倒是没有半点为难。

这张嫂子是个难得的和善人。

她们一家子,加上老太太和两个小郎君,五口子人住在前街自家布店后面的小院子里。

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持。

生活也不算特别的宽裕。

而且,杨蔓娘兄妹三个租了这边房子快一年了。

记忆里偶尔有什么要帮忙的,她也总会和气的帮衬一二。

所以,杨蔓娘心里,还是很感激对方的。

虽然都是邻居,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互相行了万福礼之后。

招呼张嫂子在外间的绣墩儿上坐下,让老二杨盼娘给对方倒水。

杨蔓娘便转身去里屋卧室。

从床底下的钱匣子里,数出一百五十文的房租钱给了张嫂子。

拿到了钱,张嫂子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是个面皮儿薄,心又善的女人,还真怕这几个小的交不出这个月的房租,自家婆婆到时候再逼着自己来赶人。

那才是难作了。

左右看了看。

瞧见灶台底下烤着的几双还在冒气儿的厚底儿布鞋。

跟杨蔓娘道:

“对了,我瞧着你们几个兄妹几个都没有皮靴子,这冬天出门去,布鞋底子缝的再厚实,也冻脚呢。我们店里前几日收了一张陈年的老羊皮,暖和还是很暖和的,就是有一张被虫子咬了个洞,做袄子不成,不过做皮靴子还是成的,你若是愿意要的话,我五十文匀给你吧。”

她说这话儿倒不是为了占便宜,好的羊皮自然价值一百多文,但是,这种被虫子咬的卖不了高价,但是五十文也并不愁卖的,她是瞧着这兄妹三个没有爹娘,日子过得不容易,才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那自然好,可是我家也没有人会做羊皮靴子......”

杨蔓娘才正想着要添置双羊皮靴子呢。

毕竟,这么冷的天,出去一次再回来,厚底儿布鞋就跟踩着高跷似的,中间冻上了厚厚的冰坨子。

只是她之前在潘楼那边问价,一双羊皮靴子就要一百八十文,讲价最低也要一百六十五文。考虑到这个月还有别的开销,怕不够用才暂时没有买。

“那没事儿,我家大郎在刘家靴子店里做学徒,倒是会做靴子的,就是做的不如外面卖的美观,你若是不嫌弃他是练手,那就不卖你皮子了,让他直接用这皮子做,一双靴子包工包料,就收你八十五文。你看怎么样?”

张嫂子到底是布店的老板娘,颇有些生意头脑,三下五除二便给出了合适的方案。

自家的羊皮没什么成本,而且自家儿子还能练手艺,最后做出来还能赚钱,怎么看很划算的,毕竟在靴刘家子店里,他家大郎这样的学徒可是没有机会自己做靴子的。

“那自然好。”

杨蔓娘自然也满意的答应了下来。

别的不说,二百五十五文能买三双羊皮靴子。

就这比市场上便宜一半的价格,就已经很划算了。

哪怕鞋子样式做的丑一些也没什么,她也不挑剔,只要能保暖就好了。

更何况,张嫂子的人品她信得过,邻里邻居的也不会坑了自己。

“那这钱怎么给?”

如今刚交了了房租,加上之前还买了炭火,算上前些日子杨士林发的六十文月薪,家里还有三百多文钱,若是一次性都给了张嫂子的话,还是有点儿压力的。

“你先给我一百文定钱,我这边儿也得买其他材料,剩下的一百五十五文,等靴子做好了,来拿的时候你再给我就成。”

“可以。”

杨蔓娘暗暗松了口气。

只支出一百文,倒是不影响家里的其他开销。

更何况。

再过七八日,就又能拿到下一笔稿费了。

杨蔓娘让张嫂子给兄妹三人量了脚的大小。

然后,麻溜的回卧室,从钱匣子里数了一百文钱给了对方。

一个得了银钱,一个得了便宜靴子。

双方自然都很满意。

这笔,算是双赢。

......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到了初十。

汴京城连续下了两日的雪。

今儿个天气总算是放晴了。

今天是《朱雀门小报》发新刊的日子。

杨蔓娘起来,洗漱过后吃了朝食,早早的便去了矾楼上工,路过潘楼南街的时候,在通安书肆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份最新的《朱雀门小报》。

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的翻看着。

第一页是广告和朝廷市井八卦消息。

杨蔓娘随意的看了几眼,便匆匆掠过。

在连载版面的第二页,杨蔓娘找到了自己的小说。

朱旭做事儿还是很讲究的,将杨蔓娘的小说的标题放大印刷了。

《霸道王爷心悦我》几个字,比旁的字大一倍,最底下还标注了她的笔名“公子墨瑾”。

非常的醒目。

只要看报纸的人,都很难不注意到。

一直以来,《朱雀门小报》的读者大部分是女子。

毕竟,这本小报原本就是靠写皇宫八卦和情感密闻起家的。

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网络。

去瓦子里花钱听戏,听说书,看表演,来来回回就那些曲目,看多了也挺容易乏味的。

所以,看小报上的各种新鲜事儿,确实是个不错的消遣。

花钱少,信息多,也不拘在哪里,就是躺在床上也能看。

有种足不出户,却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爽感。

而且,看完之后,和人聊天也多了谈资。

所以,汴京城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喜欢看小报。

初十这一日。

几乎汴京城买了《朱雀门小报》的人。

都被改版的报纸给惊到了。

因为,今日的朱雀门小报,不光有市井八卦,还有五花八门的广告,有一篇新鲜的话本儿小说。

曹韵是曹家三小姐,她的家族曹家在大宋的地位极为显赫,是开国功臣曹彬的后人。

众所周知,大宋的开国皇帝是赵匡胤,也知道他杯酒释兵权的事儿。也正是因为杯酒释兵权的成功,他没有诛杀那些跟随自己一起起兵的功臣,没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破除了开国皇帝大杀功臣的诅咒。

同时,也正因为太.祖赵匡胤没有大开杀戒,成就了曹彬曹半朝的功绩。

也成就了今天的曹家功勋世家的高贵地位。

曹韵的父亲曹琮,在家族排行老八,先后出任知邠州知州、秦州知州,如今改任陕西副都总管、经略安抚招讨副使,拜步军副都指挥使。

是典型的实权勋贵高官。

所以,曹韵作为其女,长的出色又有钱,自然可以说是典型的大宋白富美。

住在汴京城内城占地百亩的曹家大宅里。

家里的大宅子位置极好,离繁华御街只有一刻钟的路程。

每日不愁吃喝,不愁生计。出入有十几个丫鬟婆子相随,坐着四人抬的华美轿子,脚不沾地。

平时除了参加各种宴会赏花会,出入的也都是矾楼,朱骷髅茶馆儿,象棚这样的高端场所。

往来的闺中密友,也都是相国之女,侍郎之女,知州之女这样有身份的人。

但是骨子里,曹三小姐并不是一个喜欢喧嚣之人。

反而,她内心里喜欢安静,是一个喜欢看书的宅女。

当然,此书非彼书。

曹三小姐喜欢的书,不是正统的四书五经,也不是声律启蒙和琴谱棋谱。

而是各类的话本子和小报。

不过,作为一个典型的大宋豪门闺秀,曹三小姐自然不能放飞自我。

对外还是要保持端庄优雅,要遵守家族的规矩的。

曹韵的祖父最是推崇儒学,所以,对家里的子弟的课业,无论男女,都要求很严格。

无论寒暑,每日必要早起晨昏定醒,按时和族中姐妹们一起跟着族学的先生读书练字,不服管教的,男的自然要打板子,女的就要罚抄经了。

所以,曹三小姐这颗想安静躺平宅着的心,也只能默默的放在肚子里。

每天按部就班,跟着族中姐妹们一起按时读书上课。

在先生上课的时候,曹韵也极为认真专心,从不开小差。

课业成绩自然也在一众姐妹中独占鳌头。

曹韵每天最舒畅最自在的时候,便是晚上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

可以随意的歪在卧室的美人塌上,读一读丫鬟帮忙买来的话本子和小报,解闷儿的同时,顺便汲取一些让自个儿快活的能量。

今天的曹三小姐,像往常一样,下了课,去正院给祖父母请了晚安。

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喝了一盏蜂蜜梅花香引子。

便坐在绣床上,翻看小丫鬟红桃偷偷帮自己买的新话本儿。

她算是资深的书虫了,对话本儿的要求自然也越发的挑剔了。

翻来覆去找不到一篇好看的。

都是千篇一律的落第书生官家小姐才子佳人。

翻了两页,便随手撂在一边儿。

恰好,这时候丫鬟小红桃拿来今日发了新刊的小报。

《新闻》和《朱雀门小报》。

曹韵一眼便瞧见了报上字体加粗的加大的连载小说《霸道王爷心悦我》。

拿来一读之下,曹韵便被吸引住了。

这本小说,描述的角度很新奇,和以往小说大有不同。

它不是和以往的小说话本儿那样,以男子视角描写,而是以女子的视角叙述故事,让曹韵读来非常有代入感。

开头第一章 ,便是女主白绾绾凄苦的如同灰姑娘般的身世描写。

这个叫白绾绾的小娘子,生母早逝,被家里新娶的后娘和继妹迫害,每日里做饭洗衣,淘灰喂鸡,还经常要挨打,晚上睡觉也只能睡在灶台边儿灰扑扑的木板上。

曹韵是个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家千金小姐,平日里的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丫鬟婆子们伺候,亲手拿的最重的东西,大约便是绣花针了。

头一回知道,世上还有过的那般辛苦的人,尤其是读到白绾绾竟然住在灶台边的木板儿上的时候,让心地柔软的她,更是忍不住落泪了。

不禁暗自想着,若是自己认识这个叫白绾绾的小娘子就好了,那自己就可以让丫鬟把自己的月例银子给她送去,让她的日子好过一点儿。

曹韵一边拿手帕拭泪,一边继续往下看。

这毕竟是霸总文,不是娘道苦情文。

所以,杨蔓娘并没有一味的描写女主的生活苦难。

她的节奏,把握的很好。

之后,女主中春药,打伤无赖二流子。

逃跑,救小猫。

遇上男主。

节奏很快。

曹韵看的目不暇接,她的心情,也随着文章情节而不断的起伏变化。

一会儿为女主担心的长吁短叹,一会儿又忍不住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直到。

男主豫王出场。

“璀璨的烛光下,男子身形极为颀长,身着玄色蟒袍,腰系着玉色朝服绦索,头戴着白玉金冠,目光冷酷,威仪不可逼视,整个人俊美无铸,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读到这里。

曹三姑娘的心里,就如同踹了一只小兔子一般。

忍不住砰砰直跳。

她几乎是反复的咀嚼着这一段儿的描写。

到最后。

目光不禁有些痴了。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男子吗?

曹韵今年十五岁,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世家之间联姻的赏花会鹊桥会,她也已经参加了两场了。

祖母和母亲也已经开始为她相看人家。

所以,对于自己未来的夫婿,曹三姑娘心里自然是有所幻想的。

原本她还在纠结于自己是要找一个文人,还是一个武将。

但此刻。

不知道为什么,两者似乎都不想了。

曹三姑娘倚在床头的鹅绒青蝉翼靠垫儿上,把小报上仅有的这几张内容,来来回回的又读了两遍,越看越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

曹三姑娘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被娘骂了,独自离家出走,遇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那只小猫带着自己,跑到了那家叫做悦来的客栈,遇到了那位身着玄色蟒袍的神秘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