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怎么了舒, 出了什么问题?”布莱恩急切地问。

明知道舒肯定是有所发展,可他看不懂,他着急啊!

舒今越没回答, 而是继续凑近看病人的皮肤。

一般来说,肝病科的病人主要是看肤色、眼睛、手掌,一看黄不黄,二看有没有蜘蛛痣和肝掌, 很少会凑这么近,近到能看见病人脸上的毛孔。

而舒今越正好是看见了他的毛孔, 稍显粗大的毛孔。

病人的职业是广播电视台的干部, 平时很注重皮肤保养,整体来说是偏白且细腻的, 鼻翼两侧的毛孔却显得异常的粗大, 有点不太对劲。

“你脸上鼻翼两旁经常出油吗?”

病人点头。

舒今越于是让他伸出舌头, 比上次要偏黄腻一些, “有没有吃过什么黄色的食物?”

“没有。”

很好,排除了染色的可能。

在场的除了几名跟今越接触过的医护, 其他人都不认识她, 见杨茉莉极力向布莱恩推荐的“专家”居然是这么年轻一个女同志, 心里多少觉得有点荒谬。

在医疗卫生领域多数时候是凭实力说话, 而实力来源于哪里?不就是源源不断的数以万计的病例数累积起来的实践经验吗?在不懂行的人看来, 这就等同于年纪大。

这个舒今越无论穿着还是长相, 都不像是经验丰富的样子。

有病人好奇地问:“这谁啊,怎么一来就跟个神棍似的?”

“嘘,我听说是去外头请的中医。”

“她是中医?可拉倒吧,她这么年轻,能看出啥来?”

这样的质疑今越已经见过太多, 她都懒得听,当然她此刻正在脑海里迅速地思考着,压根也没注意别人说了什么。

“把手伸出来,我把个脉看看。”

被周围的声音所影响,病人对她没什么信心,也不伸手,“我不想看中医。”

舒今越好笑,“你是不想看中医,还是不想让我看?”

病人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我想我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

莫书逸也在现场,他连忙上前一步,“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相信我们,这位舒今越医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中西贯通的医生,她曾经帮我们省医院治好了很多西医没办法的疑难杂症。”

他现在风度更胜以前,大背头一梳,很有领导派头,说的话也比舒今越这样的小年轻有信服力多了。

病人果然有点动摇。

他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西医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确实是对你的病没办法,为什么不让中医试试呢?”

“可我听人说,中药伤肝得很,很多药物都具有肝肾毒性。”

杨茉莉很不喜欢这种磨磨唧唧的性格,快言快语道:“我承认,某些中草药是有肝肾毒性,但西药同样有,你难道就不吃吗?”

病人哑口无言。

“况且,所谓的毒性也是跟剂量挂钩的,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舒医生还没给你把脉,还不确定用什么药,用多少,吃多久,你就妄下定论,这是你作为一名干部该有的觉悟和行事风格吗?”

病人脸上有点发烫。

人群里的林珍看看杨茉莉,悄悄向今越竖大拇指,这位杨博士可真厉害,敢怼病人!她作为实习生都知道,在医院的食物链中,病人可以说是站在顶端的。

覃海洋适时的缓和气氛,“你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舒医生看一下,好吗?”

病人这才点头同意,今越抓住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病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视线全落在病人和舒今越脸上。

今越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最近三年来会不会腹胀?”

“会,但只是偶尔,我们家有遗传性的胃病,只是不严重,我也就没在意,难道这也是什么问题吗?”病人觉得,能知道这一点不奇怪,因为偶尔腹胀很多人都会有,消化不良就会。

“最近半年是不是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食量下降?”

“是,但这是因为我心里总记挂着转氨酶升高这事,生病的人谁会胃口好呢?”

围观众人一听,连忙点头,是这个道理。

“这个舒医生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是有两把刷子的,结果一来也只会问吃喝拉撒,这跟咱们胡同里碰面聊天的老头老太有啥区别?”

“噗嗤……一见面就聊吃喝拉撒,可不就是。”

舒今越仿佛没听见大家的嘲笑和调侃,她想起在手机上看过的一个名词——反驳型人格。无论她说啥,他都会反驳回来,而且回答别人的问题经常用反问句,这个病人就是典型的反驳型人格。

他的家人朋友同事应该都挺累的,舒今越有点同情他的身边人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今越除了医术的提高,其实也练出一些肢体语言了。对别的病人,她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把情绪表现在脸上,造成他们的心理负担,但对这个病人……今越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病人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慈祥、温和又怜悯的目光,这些目光从一个医生眼里散发出来,那感觉就……挺瘆人的。

而原本对今越医术抱有希望的莫书逸等人,居然破天荒的在今越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原本满含期待的心顿时也跌落谷底,这么么多年的默契下来,他们能分辨今越的神色。

但凡是还有一丝希望的,她都不会露出这个表情,她要么思索,要么安慰,即使是遇到她也拿不准的疑难杂症,她也会实话实说自己拿不准,给她时间她需要思考几天,反正都不会是这种“回家去吧想吃啥吃啥”的眼神。

莫书逸轻轻叹口气,其他不认识今越的人,则是觑着他神色,见他叹气,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没救了。

这要是肝癌患者,最后没救了大家能接受,毕竟这是世人皆知的绝症,可他就是一个简单的没有任何不适的转氨酶升高啊,单纯的一个升高,治着治着把人给治没了,这别说病人和家属接受不了,医生自己也接受不了啊!

尤其是一想到病人还这么年轻,平时还那么注重健康的人,只是一个指标小小的不正常就能戒烟戒酒,如此自律的人居然就要……大家的遗憾都写在了脸上。

大概,这就是“命”吧。那些丝毫不注重健康,没有任何自律意识,抽烟喝酒样样来的人,人家啥病不会生,他千小心万小心的,却栽在一个小小的转氨酶升高症上!

被众多医生这样的目光“关怀”着,病人心里开始发毛了,这,不会是……中医也觉得他没救了吧?!

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医……医生,这我我……”

“我需要你跟我说实话,你可以否定我的问题,但要是有我问对的,不要急着反驳,先不要解释,懂吗?”

病人忙不迭点头,“我说的,我会说的。”

此时此刻,就是让他说他存折上有多少钱,他都愿意。

“你的大便,尤其是近半年来的大便,是不是特别黏腻,每次都有解不干净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

“嘘,你先听我问完。”舒今越觉得这人是真的很喜欢反驳,跟那种完全反驳还不一样,他总是习惯性的为自己解释。

“除了大便粘滞,会不会感觉嘴巴里的唾液比较粘稠?”

“会,我……”

舒今越没给他习惯性反驳的机会,而是迅速追问:“头发是不是感觉特别容易油,才洗没一天的头就脏了?”

“是。”

别说,这些症状其实很多人都会有,在场众人一听这几个问题习惯性代入自己,立马大叫一声不好:这些症状他们也有啊!他们也是脸上容易泛油光,大便解不爽,头发油得快!

难道他们也得了绝症?!

四下里看众人脸色的布莱恩急得吱哇乱叫,催着杨茉莉快翻译,舒医生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人群会骚动,为什么大家会这么如临大敌。

杨茉莉每翻译一句,布莱恩的好奇就加深一分,从医多年的他肯定不会像外行人一样代入自己,他心里好奇的是,舒到底是怎么知道病人有这些症状的?

除了脸油,这个病人个人卫生做得很好,非常注意清洁,压根闻不到口臭和头臭,舒肯定不是靠鼻子和眼睛发现的,“她怎么会知道?”

杨茉莉指指舒今越的三根手指:“她在把脉。”

“就是通过那三根手指触摸……嗯,桡动脉吗?”根据他的解剖学常识,那个部位应该是桡动脉,可这个能看出什么来呢?

他接受的教育里,这个部位顶多能数出脉搏,透过血管的搏动,居然能判断病人脸和头油不油,大便粘不粘,怎么感觉很玄呢?

舒今越可不管其他人在想什么,她只是专注地把着脉,根据脉象继续问诊:“夜里会不会出汗,睡着的时候汗出,醒来汗就不出了?”

病人已经知道她是那种不爱被反驳的人了,除了一个“是”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布莱恩一双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今越那三根手指,恨不得剖开她的手指看看,里面是不是安装了最先进的传感器,或者什么能直接连接人体大脑神经,读取记忆的东西……当然,他知道,现在能有这个技术的,就是苏国。

他心说:苏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苏国这样邪恶可怖的技术是不会分享给龙国的。

所以,舒肯定也没有这个技术,她就是单纯的通过三根手指知道了病人的情况!

舒今越已经基本知道病人是什么情况了,从一开始大家就找错了方向,但这种话不好当着病患的面说,她看向肝病科主任:“不知道几位老师方不方便探讨一下?”

大家明白这是有话不方便当着病人说,“请到这边来。”

主任办公室是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今越跟着他们来到房间里,布莱恩也厚着脸皮跟上去,他真的很想知道,舒那三根神奇的手指头是怎么回事。

“舒医生对这个病例有什么见解?”

“见解谈不上,就是一点个人的看法,算是抛砖引玉,还希望老师们多多指教。”客气完,舒今越看向布莱恩,“在各位老师面前谈西医是班门弄斧,我就不献丑了,只从中医的角度说一下看法。”

她指着病历上的“转氨酶升高”几个字,“根据病人舌脉和问诊结果,中医诊断为脾肾两虚,湿热蕴结,所以我的治法是健脾补肾,清热导滞……”

话未说完,翻译听了一半的布莱恩立马怪叫一声,“脾和肾?舒的意思是,他的疾病原发病灶在脾脏和肾脏吗?”

舒今越看着那双蓝眼睛,不知道怎么解释中医的五脏学说,犹豫片刻只能点头,省得要给他解释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嫌麻烦。

布莱恩再次怪叫:“可他明明是转氨酶高,这是判断肝脏功能的指标啊,要是反应肾脏的指标,不该是肌酐、尿酸、蛋白量吗?可是他的这些指标是完全正常的。”

舒今越笑起来,“这就是中医和临床医学的差别,同样的脏器,虽然我们中医也叫肝和肾,但我们的肝肾和西医的肝肾又不太一样,西医更重视形态解剖这种实际的东西,譬如转氨酶高是因为血液中游离的转氨酶增多,能通过定量的方式检测到;而中医则更注重功能性,比如说肾‘不好’,不是说他血液中的肌酐尿素升高,而是说他的水液代谢出现问题,导致体内湿热蕴结,通道受阻,从而出现头发皮肤黏腻、大便唾液粘滞……”巴拉巴拉。

三分钟后,杨茉莉和莫书逸、覃海洋三人接力翻译,才勉强把今天的话译清楚。

而布莱恩则听得似懂非懂,某些字眼似乎是懂了,又似乎跟自己的知识储备不一样……但不重要,治病这种事,嘴上再怎么天花乱坠都没用,因为有没有效才是试金石。

“我想,我有必要再在龙国待几天,我对舒的观点很感兴趣,我想我会一直保持关注,你知道的。”

“好,欢迎之至。”舒今越不怕他作为“观察员”的身份,有他在,就当多了个中立的旁观者,这还能给自己省不少事呢!

有人递过来纸笔,今越埋头开始写,以三仁汤打底,适当加几味健脾补肾的中药,再加一点清热行气导滞的,开出一张只有十五味药的处方。

布莱恩看了又看,不好意思,除了剂量是用阿拉伯数字和克数来表示,他什么也看不懂。

“请帮我翻译一下,茉莉。”

杨茉莉不是不给他翻译,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些中药名是专有名词,她一个学男科的怎么会知道?

舒今越见她为难,干脆对布莱恩说:“布莱恩先生要是感兴趣的话,你下次可以带着相机过来拍照。”

原处方肯定是不能带走的,这是医院必须留存的,而她的处方也不是保密的,下次再遇到同样转氨酶升高的病人,用这个方子不一定有用,所以也不怕泄密,随便他拍照。

中医的不传之秘就在辨证论治和药量,不同的人不同的疾病虽然可以用同一个方剂打底,但同时又能在此基础上变换出无数个不同的处方。

“那太好了,太感谢你的分享了,舒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看吧,舒今越还说他大方无私的分享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是个大好人,而他还觉得舒今越是个大方无私的大好人呢,这大概就是双方所处环境不同造成的资源差,信息差。

莫书逸送舒今越到楼下,“这个病人,你有把握吗?”

今越点头,“至少七八分吧。”

莫书逸挑眉,“敢情你刚才是故意吓唬他的?连我都被骗了。”

舒今越可真是不想听他反驳了,遇到这种人心里真的会无名火起,也就是他们的关系是病人与医生,拒绝不了,要是路上遇到这种人,今越都不带搭理的。

“行了,不用送了,快回去吧,青青还在家里等着。”

莫书逸笑笑,“她让我谢谢你们,冯大妈人很好。”

舒今越想起来,这是徐端介绍的人,他对16号院众人倒是了如指掌,不仅了解每一个个体,还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俩人分开,防疫站里请了假,今越就没去,而是准备上诊所去看看。

且说舒家那边,说干就干,舒文明的速度很快,头天晚上才露出文丽要开小卖部的消息,第二天他就让工人进场,拆墙开窗装门和进货,忙得不亦乐乎。

赵大妈带着俩亲戚去诊所看病,没人的时候顺嘴唠起来:“婉秋,听说你家文明要开个小卖部?还就在咱们胡同口第一家?”

“嗯,孙老六家都能开,他们也想试试,到时候也方便街坊。”

别的不说,买个酱油打个醋都不用跑远了,孩子们的写字本铅笔橡皮和墨水儿,也不用跑国营商店和新华书店了,能给父母省多少事呢!

“你们家开了好,省得我们去孙老六家受闲气,上次我去买二斤盐巴,她至少给我少称了半两,气得我跟她吵了一架,后来我就跟家里人说,就是全书城只有她一个卖盐的也不许再去她家买!”

赵婉秋有段时间没管家里的柴米油盐了,还不知道这些,“难怪孩子们说不喜欢去他们家门口。”

“嗐,两口子心可黑了,田家小寡妇的儿子去买罐头,结果吃了当晚就上吐下泻,田美芝把罐头瓶翻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居然都过期两年了!”

“一般罐头的保质期都比较长,能达到三年,可孙老六家卖的居然是七十年代的罐头!田美芝当场就不干了,去跟她大吵一架,还把儿子带医院住了半个月,全身上下检查个遍,最后出院的时候还开了一堆药,啥感冒的拉肚子的头疼的,听说光钙片就开了一年的带回家。”所有费用当然得孙家出。

赵婉秋咋舌,这田美芝真不是好惹的,就连牛小芳母女俩都在她手里吃过亏,孙老六媳妇惹到她可就是踢到铁板了。

不过,该!

“听说你家文丽也要办停薪留职了?”

文丽是正式工,本来想直接辞职的,但舒老师古板,总觉得小卖部能不能赚钱还不确定,说先不辞,就跟别人一样办个停薪留职先,给自己留条后路。

“要我说啊,文明就不上班了,制衣厂效益也不好说,波动大,文丽留在单位上,万一哪天……还能养家,这世道的事谁也说不清,王晓红你还记得吧?她五哥前几年学人承包鱼塘养鱼,刚开始那几年鱼价高,赚了不少钱,想着把所有钱投进去扩大规模,还贷了一笔贷款,结果去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鱼塘的鱼全死光了,前面几年赚的钱还不够赔的,听说现在到处跑着,收山货去了。”

赵婉秋不为所动,“有回报就会有风险,这是正常的。”

“反正这年头只要不懒都能养活自己,我们都挺支持文丽的决定。”

她都这么说了,赵大妈只能把到嘴的话咽回去,“文丽嫁到你们家来真是好福气,我看你们对她比对文明还好。”

这福气当年王晓红咋就不知道珍惜呢,只能说她活该啊!

舒今越刚走到门口听见这么一句,忽然想起王晓红,她上个月才刚见过一面,他们拎着东西去王家感谢王老五,正巧遇到她也在。

据她自己说,那年病好之后,她就去了南方,在一个校办皮鞋厂里打工,多劳多得做计件的,她工资可不低,这两年回村后还把村里好几个姐妹也带出去了,现在她们合计着要从厂里承包一批活计出来自己干,干不完还能从外面招人来干,看穿着和谈吐,应该是挣到不少钱了。

“王晓红她妈真是,把我当成啥了,最近又来磨我家老赵,让老赵给王晓红介绍对象,说不拘是城里还是农村户口,只要不嫌弃她以前那些事就行,老赵想答应,我跟他吵了一架,这家子的事他要敢管,我就不跟他过了!”赵大妈这不,一下又说到了王晓红的终身大事上。

“这事确实不好管,我听今越说,人现在在南方,时髦得很,又能挣钱,一般的男人她也看不上,你别媒没做成反落埋怨。”赵婉秋诚心劝道。

舒今越听了两耳朵,没再放心上,陪着老妈把最后一个病人的药抓好,在玻璃门上挂上“休息中”的大牌子,上面写着下午的上班时间,母女俩一起回家吃饭。

“怎么样,去看那病人?”

“还行,有七八分把握吧。”

赵婉秋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快跟妈说说你的思路。”

跟其他的母女不一样,她俩除了聊八卦,更多的时候是聊专业问题,聊各自在工作中遇到的疑难杂症,各自的治疗思路和效果,这种时候舒立农总说,她俩更像同事,而不是母女。

“病人的脉是沉细弦的。”

赵婉秋一点就通:“所以你考虑是脾肾两虚,湿热下注?”

“对,结合问诊情况来看,也确实是这样。”

于是,赵婉秋又追问问诊细节,今越一边说,一边吐槽病人的反驳型人格,她行医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别说还真有点新鲜。

舒今越的方子到底有没有效,比她们更期待效果的除了病人一家,就是布莱恩。

布莱恩这两天可没闲着,他找杨茉莉询问,能否为他请一位专门的中医学老师,他想了解一下这门学科。

是的,现在他愿意称之为学科,以前他称东方巫术的东西。

杨茉莉和覃海洋都不懂,他们医院又是综合性医院,中医科这么些年都半死不活的,要找一名中医老师难倒是不难,可却需要懂外语,这就难了。

覃海洋见女朋友这么为难,笑道:“咱们可以找今越的同学啊,那天跟今越坐一起那个小姑娘,听说是她们班的尖子生,成绩和今越不相上下。”

杨茉莉半信半疑,她记得那姑娘很娇小,一整个就是少女版的舒今越,以她的审美那就是个中学生(小学生),能懂啥专业知识?

“咱们就试试吧,那个女孩子也很聪明的。”

杨茉莉实在是想不出还能去哪里找这么一个既懂中医又懂英文还精通西医的人,只能说那就试试吧,不行还是得她自学中医。

林珍接到这么个特殊任务也很高兴,带教老师直接给她放了三天假,让她好好的陪同外宾,尽量把外宾带到环境好的、能展现龙国文化的地方,这事还惊动了主管外事的部门,直接给她批了三百元经费,要求只有一个——展现龙国新风貌,让外宾宾至如归。

林珍领了任务,怎么执行的,舒今越暂时还不知道,她这几天兴冲冲的每天都期待二嫂的小卖部快点开张。什么外宾什么接待,柳叶胡同的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只关心老舒家最近最大的事。

“都装修好了,货也进来了,但你二哥说刚装修完,屋里有气味儿,怕对我身体不好,等散散味儿再开业。”徐文丽指着胡同口第一家的倒座房说。

舒今越看过去,墙上正对胡同口挂着个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大大的写着五个字:文丽小卖部。

“咦……居然还是闪着灯的?”

徐文丽得意道:“对,你二哥说了,这种灯是徐端找人帮忙做的,说是跟汽车上的什么灯一样,白天看着跟其它的招牌一样,但光线一暗下来,它就会发光,到了晚上更是,亮堂堂的,我昨晚试过,站在胡同对面的马路上都能看见。”

这样,文丽小卖部的招牌可就亮到马路对面去啦,更何况马路上经过的行人和车辆,一眼就能看见!这无异于是每天都在播放的免费广告呀!

舒今越心说,徐端还挺会的。

房子虽然买下来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舒文明还是征求过街道办和一号院邻居们的意见,开窗办小卖部这事写成一份书面说明,每一家的户主都在上面签过字按过手印的,以后要扯皮也没处扯才行。

屋子不大,也就八九个平方,里面的墙刷成了温馨的米黄色,靠墙做了几大排货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火柴、牙膏牙刷、毛巾、袜子、鞋垫、脸盆水壶等生活用品区;有盐巴、味精、酱油、香醋等调料区;有肥皂、洗衣粉、卫生纸等卫生用品区;也有铅笔、橡皮、墨水儿、小刀、作业本等文具区;当然更有孩子们念念不忘的糖果、饼干、罐头等食品区!

“这个摆货我可有经验了,要把最吸引人的放在最前面,像什么调料和食品就要放在最前面,脸盆水壶这种一年也买不了两次的放在最后面最下面,省得占地方。”徐文丽絮絮叨叨的指着介绍,“其实最难的不是办执照,而是拿货。”

是啊,现在很多东西还在凭票供应,私人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拿到这么多指标,这也是很多人其实知道开个小卖部能赚钱,但却没人真敢尝试的原因。

“孙老六家是在供销系统有关系,能拿到一些东西,但他的种类也没咱们家的齐全,其中还有好些是人家处理不掉的库存货,什么过期的、残缺的,他们也不管,闭着眼就卖给街坊们。”所以弄得附近几条胡同都怨声载道。

“但你二哥不一样,他认识一些乡镇企业的人,不用批指标就能拿到一些东西,徐端也给帮了不少忙,找孙爱红她爸拿到了一点紧俏货的指标,咱们家这小卖部才能这么齐乎。”

徐文丽压低嗓音,“徐端还说了,让我先卖着看,后期要是想卖香烟的话,他也能拿到指标。”

舒今越点点头,徐端帮忙当然是二哥说动的,二哥为了给二嫂开小卖部,是真的用心了呀!

人家不仅搞定装修、货源,还在里头做了张小桌子,还把他们屋里那台收音机拿过来放上面,就等着二嫂无聊的时候能听歌听广播呢!

而二嫂只需要人在屋里坐着就行,每一样东西多少钱,二哥都在墙上贴了一个小小的价目表,连账本都做好了,每一样东西后面有一长串的空格,她卖出去一件就在相应的货品后写一笔,月底盘点的时候数“正”字就行。

这工作,就是养老的梦中情工啊!

被今越揶揄的眼神看着,徐文丽双颊绯红,“哎呀反正以后啊,我就在这里坐着了,早上想睡懒觉,晚上想早点下班都行。”

然后顺道辅导一下仨孩子的作业就行。

这样的生活,舒今越做梦都想过上,对二嫂,她羡慕两个字已经说腻了,她觉得老天爷给了二嫂那样的磨难,二哥就绝对会用更多的甜把这些磨难给找补回来。

没几天,对于只是刷了一层石灰的小房子,徐文丽实在是等不及,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中,放了一长串炮仗,新桥街道第二家有执照的小卖部——“文丽小卖部”正式开业了!

舒家不是张扬的性格,也没搞什么大的阵仗,但耐不住大家的口口相传,听见炮仗声就从各个方向涌到柳叶胡同一号院来。

“听说没,文丽小卖部今天开业,所有东西打九五折!”

“啥叫九五折?”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算账吧,就是一块钱的东西,她只收咱九毛五,十块钱的东西只收九块五。”

“真有这样的好事儿?”

“真真的!新桥人不骗新桥人,我昨儿就听说了,连酱油和醋都打折呢,正好我家的醋用完了,我去打几斤,再买几块肥皂,牙膏牙刷,家里都能用上,放几天又不会过期。”

“听说就连罐头也打折,我买几个放着,以后走亲戚也能用。”

大家嘴上说着,脚下跑得飞快,直奔文丽小卖部,生怕慢一点就被人抢了先,

舒文明虽然早已想到今天的生意会比较好,却没想到会这么好,才刚放过炮仗,确定今天全场九五折后,所有人踮着脚尖的往里喊:“给我来二斤香醋,五斤盐巴,四双袜子……”

“还有我,我要三个橘子罐头,四个黄桃罐头,两斤白砂糖……”

“我我我,我要……”

舒文明事先找来帮忙的范秋月和赵大嫂,压根就忙不过来,徐文丽负责收钱都收到手抽筋了,小卖部的价格虽然比供销社和百货商店贵一丢丢,但它不用票证,无限量供应,只要兜里能掏出钱来,想买多少买多少,再加上打折是实打实的优惠,大家买东西就跟不要钱似的,争先恐后的疯抢。

舒文明一看这架势,赶紧去叫舒今越来帮忙,让舒老师蹬着车子去拿货补货,他则在一旁帮着维持秩序。

外面路过的人见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龙国人爱看热闹的基因作祟,也伸长脖子来看,“哎哟,买一块钱的东西只用花九毛五?当真这么便宜?”

“那当然,你看前头那几个大妈为了抢几块肥皂都打起来了!”

“哎哟喂,那我也要买!”

“我也要!”

……

于是,舒今越就见识到了文丽小卖部的火爆,舒老师则是再一次把链条蹬出了火星子,小腿肚都蹬得抽筋了,一天不是补这个就是补那个。

好不容易忙到太阳落山,心想终于能喘口气了吧,这都热闹一天了,该买的也买了吧,谁知道屁股还没落板凳上,下班的年轻人们就来了。

“文丽嫂子,听说你家小卖部今天打九五折,现在还打吧?”

得嘞,又是一波生意!

就连三个小不点也累得够呛,今天是星期天,他们不用上学,从一睁眼就来小卖部帮忙,给街坊奶奶们递块肥皂啊,给哥哥姐姐们递一瓶墨水啊啥的,当然他们最喜欢递的还是零食,总感觉过了自己的手,闻也能闻到一点儿,不亏。

舒今越说太多话,喉咙干哑得不像话,就连徐文丽也累得揉手腕,数钱数到手抽筋啦!

街坊们买东西都是拿零钱来,光分币就收了一整盆,更别说那些一毛两毛五毛的,直接用麻袋装,最后是舒文明趁着天黑给扛回家,全家人关上门来熬油费火的数。

把所有钱数了两遍,一直数到夜里十二点多,这才算出来,光开业第一天,居然就卖了将近九百块钱!

而按照舒文明和徐端给找的货源和进价来说,毛利率至少在30%,意味着光第一天,文丽小卖部就挣了270块的利润!

这是她上班半年的工资,而她只用了一天就挣到了……

所有人沉默,徐文丽的手抖得不像话,都快握不住账本了,“这这这……是真的吗文明?”

“当然是真的,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从明天开始不打折了,生意肯定就要迅速回落,等两三个月后应该就能稳定在一个恒定的量上,是吧今越?”

舒今越其实不太懂,“你怎么知道?”

“徐端说的啊,他说港城和国外那些开连锁超市的都是这么算的。”

好吧,又是徐端,徐端在这家里真是无处不在,舒今越开始想他了。

第二天生意果然断崖式下降,舒今越不用再帮忙,晚上去诊所上班的时候还看见三个小不点在小卖部里面写作业。

“咦,小平安你妈呢?”

“我妈妈上厕所去啦,我们守着小卖部哟!”

“要是有人来,你们会卖东西不?”

小平安挺着胸膛,大声说:“我会算账,我会做很多加减法哟!”

“那你会用秤吗?”今越坏笑。

小平安为难住了,那些奶奶要半斤盐巴一斤酱油的,他不知道怎么称。

“我会,小姑姑我会!”萌萌从作业里抬起头来,她发现了,酱油和醋有长柄勺,满满一勺就是半斤,不多也不少。

“那你们也不知道价格吧,到时候卖错了咋办?”舒今越真是个坏姑姑。

芽芽连忙说:“我记得,我都背下来了,火柴五分钱一盒,醋是一毛三一斤,盐巴……”巴拉巴拉,平时不吭不声的,现在那小嘴却停不下来。

舒今越:“……”

行行行,你们仨牛,有你们在,文丽小卖部就不会卖错一样东西,不会少收一分钱。

她一边想着徐端啥时候回来,一边往诊所走去,结果还离着一段呢,忽然看见诊所大门口围了黑压压一堆人,这架势就跟医闹似的!

“舒医生来了!”

“舒医生啊,请您帮我们看看吧!”

“是啊,我们是省医院肝病科的老病人了,在那里住了半个月,这指标愣是下不来,您快帮我们看看吧!”

一个个满脸“菜色”的肝病病人们,就这么充满期待的看着舒今越,仿佛她就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这是……”

“您还不知道吧,上次M国专家都看不好的那个病人,吃了您的中药四天后,转氨酶就降到一百多了!足足降了百分之七十下去!上午他刚去复查,咱们就在护士站等着,拿到结果后咱们就办了出院,直奔您的诊所来了!”

“听说您才收四毛钱的挂号费,这不行啊,您就是收四块,不不不,收四十我们都愿意挂您的号!”

第一次被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大哥老大姐尊称“您”的舒今越:“……”

所以,你们是前脚出院后脚就找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