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想到这个可能, 今越再也坐不住,骑上车就直奔李屠户家。

也是赶巧,她刚到门口, 就遇见李向东要出门。

大年初一,到处都是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嘻嘻哈哈的,跑跑跳跳,他还穿着一身警服, 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李公安这就要去上班了吗?”

“没, 我刚下班, 准备去医院看看向阳。”李向东停下脚步,跟她说起昨晚发生的事。

跟徐文丽听到和推断的差不多, 临近过年, 李向阳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 忽然开始闹绝食, 以前一天还能吃上一顿,现在直接两天没吃了。

“平时闹也就罢了, 昨晚大年三十的, 我爸也是被气狠了, 偏要去把他拉出房门, 结果一起来, 人就晕倒了。”

李屠户虽然凶悍一些, 但也是真心疼爱孩子的,连忙七手八脚叫人将孩子送去医院,他亲自在病床旁守了一晚。

“医生说就是低血糖,打上针水后就好了,我想去看看, 今早他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今越点点头,推着自行车,打算跟他去看看,李家这么多年没少给他们补贴各种肉联厂的东西,二哥出事人家听说后也主动上门问需不需要帮忙,这份情今越记着,哪怕李向阳本人不愿意配合治疗,但她还是想主动去看看。

“我有个猜测,你家李向阳去年,就是在发病前后半个月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李向东拿不准这是指的哪方面。

“就是对他刺激比较大,或者震动比较大的事,主要是会带给他负面情绪的特殊事件。”今越也不是专业做心理学的,不确定用词是否恰当。

李向东仔细回想,“他是三月份感冒的,那几天正是我们工作忙的时候,我想想……”

他苦笑两声,“其实我们也想过会不会是他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憋着……你知道的,他性格内向,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我说不行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我爸一开始不同意,一来是怀疑他没事找事,装的,二来也怕街坊传出他不好的名声。”

看吧,在李屠户看来,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他宁愿相信儿子是装病,也不相信他是真的生了怪病。

“对了,他身上倒是没发生什么,但他师姐好像就是那几天去世的。”怕舒今越不知道,李解释道,“就是一直对他很好那位师姐,那天还是我同事去出的警,那个女同志名叫向丽华。”

那是一个雨夜,向丽华下夜班之后,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走到大桥上的时候,看见有人跳河,她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扔下自行车,脱掉外套跳下去救人。

“向丽华从小长得壮实,老家又是江边的,水性很好,却不知道那名轻生女子在求生状态下会死死拉住她的衣服,最终那名女子活下来了,向丽华自己却……直到两天后才在江水下游打捞起来。”

这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女孩,可惜了,舒今越有点郁闷。

“好像从那以后,向阳就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会静静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感冒后也不好好吃药,等我们发现他鼻子闻不见气味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后来,全家带着他去看过很多医生,当成鼻炎治疗了很长时间都没用,大家也就放弃了,直到年前不久,他因为犯错要被开除,小李嫂才想起去找舒今越。

为什么一开始没找她呢,是因为李家人觉得,李向阳好好个大小伙子整天泡在胭脂水粉里,娘里娘气的,李屠户不想让他继续干那份工作了,觉得不行就让他回家接他的班,多杀两头猪胆子就练出来了。

闻不到那些香味,说不定他自己就会放弃那份工作了。

老一辈这种简单粗暴的自以为是对他“好”,却生生让他的病拖到现在。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向东叹气,“我也不赞成我爸的想法,可我们那时候看向阳能吃能睡,一切正常,所以就觉得不严重,忽略了他,这也是我们的疏忽。”

舒今越听到这里,隐约有个猜测,“那位向丽华同志跟李向阳关系很好吧?”

“对,向丽华比他大五岁,很照顾他,以前向阳吃住都在师傅家,向丽华能回家,每次回去都会把她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带来给他,带着他玩,教他知识,就像一位知心大姐姐。”

舒今越却笑不出来,这愈发证实了她的猜测。

“丽华师姐结婚没?”

“嗐,别提了,她本来是订了婚的,结果结婚前一个月,她未婚夫病死了,过了几年又订了一个,也是婚前半个月被车撞死,厂里都说她是克夫命扫把星,后来就一直单着,没找到对象。”

可这样一个女孩,她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给小师弟送吃送喝,维护小师弟,还不顾自身安危见义勇为……这样的好女孩,值得世间最好的温柔。

今越又问了一些向丽华生前的情况和他们家的情况,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向丽华出生于一个多女一子的家庭,从小就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中间老四”,非常会照顾人,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几个姐姐改嫁,生下唯一的弟弟。

几个姐姐也早早的嫁人补贴家用,她为了不像姐姐们一样随便被继父嫁出去换彩礼,按着父亲生前的交情找到日化厂老师傅那里学调香,她其实没什么天赋,但她足够努力,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老师傅心想就当多个小丫鬟吧,省得厂里还要另外开工资给他找打杂的。

说到这里,李向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向阳的病是受他师姐去世的刺激?”

他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去年知道向丽华被水冲走之后,我们局里出动人手去找了两天,向阳一直跟着我找到下游去,有人发现向丽华的遗体飘在水上,当时我忙着过去辨认,没注意到他,后来回来后他整天闷着不说话,我们都以为他是悲伤过度,没有打扰他,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就说鼻子闻不见气味了。”

而一个去世的人被泡在水里两天,已经呈现巨人观,是非常恐怖非常令活人不适的,那种视觉冲击,今越在很多小说和影视作品里都见过描述。

对普通人尚且冲击如此之大,那么素来胆小怯懦、沉默寡言,又对师姐暗生情愫的小师弟呢?

他当时应该是又悲又惊又恐,却又无处诉说,只能自己憋着,所以……

俩人来到医院,李屠户一家正站在病房门口,小声的商量着什么。

李向东问:“爸,你们怎么不进病房?”

李屠户唉声叹气,“他把我们撵出来,说要是我们进去他就不打针不吃药,这熊孩子,等他病好,老子非抽死他不可!”

他本来就人高马大,一张脸黑红黑红的,这一吼,今越感觉走廊上的玻璃都跟着震动。

可以想见,平时李向阳不生病的时候,在家被他吼是多么常见的事。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今越忽然问。

李屠户毫不犹豫,“当然能,你直接进去就是,他一大小伙子又不是大姑娘,还怕害羞不成。”

舒今越叹气,李屠户的教育方式,真的太“独断专行”了,一点也不尊重孩子,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尊重孩子隐私这是最基本的,男孩女孩都一样。

但舒今越目前没时间教育他,先敲敲门,“李向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舒医生,你介不介意我进去一下?”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你没睡对吧,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不介意,进去了啊?”

依然沉默。

今越还真就推门进去了。

平时省医院的病房很紧张,但今天是大年初一,除非特别严重特别紧急的疾病,不然没人会挑这样的日子住在医院里。她刚推开门,就见李向阳靠坐在床头,人更瘦了,眼窝深陷,听见关门声看了她一眼,依然是不说话。

“现在好点没?”

李向阳:沉默。

“我不是来给你看病,是想来跟你聊聊天,聊聊丽华师姐,可以吗?”

李向阳的眼睛“倏”的一动,终于出现生机,但他只是看着她的方向,像透过她看另一个女孩子。

“丽华师姐对你好吗?”

“好。”他终于说了生病以来的第一句话,沙哑,粗噶,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今越心头松口气,愿意说话,那就是找对方向了,“她的去世你是不是很伤心?”

李向阳没说话,他又不想说了。

今越想象出一个画面,长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小少年,专心致志的调着香,其他几个比他先进门的师兄嘲笑他娘娘腔,嫌弃他不说话,又嫉妒他天赋过人,准备欺负他,正好被忙碌的干着师门最底层工作的向丽华看见,狠狠地教育了他们一顿。

“丽华师姐帮你教训了欺负你的人,那他们报复她没有?”

李向阳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嗯,他们故意在师姐的凳子上泼红墨水,故意在她鞋子里放钉子,他们坏,但师姐说不要告诉师傅,她不想被赶回家嫁人。”

“为什么,师傅不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吗?”

李向阳眼里更是厌恶,“他不会,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工资,供养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而那些人都是厂里领导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干活,只要在那里点个卯,就能拿正式工的工资。”

“你和师姐干了最多最累的活,却只能拿学徒工的工资,甚至连工资都到不了你们的手,还要孝敬师傅,对吗?”

李向阳点头,他胸膛里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恨意,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恨师傅做睁眼瞎,恨厂领导养出这么多废物还把废物塞进厂里,恨……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我应该上去打死他们,彻底打死他们!”

舒今越见他情绪波动有点大,也怕刺激出问题来,没敢继续聊这个,等他冷静之后换个安全一点的话题,“丽华师姐因为见义勇为牺牲了,她是个非常勇敢,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对吗?”

李向阳留下两行泪水。

“这样好的女孩子,你喜欢她吗?”

李向阳一愣,微微有点羞涩,但因为家人不在身边,他轻轻点了点头。

舒今越心痛不已,真的猜对了!

李向阳其实一直默默喜欢着向丽华,但可能出于性格、年龄、家境等因素,他一直没勇气表白,而向丽华喜不喜欢他,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她只是在家习惯当大姐姐,习惯性的照顾这个小师弟而已。

“丽华师姐要是看见你现在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会很伤心的,你舍得让她伤心吗?”

李向阳摇头。

“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替她看看世界。”

李向阳不说话,似乎这句话打动不了他。

今越咬咬牙,“刚才你不是还恨你师傅恨你师兄和厂领导恨得咬牙切齿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你就不想帮你师姐实现梦想吗?”

他有点迷糊,终究是个很单纯的男孩子,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

“她这么辛苦的学习,宁愿干脏活累活打杂,宁愿受委屈也不回家,你说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学到真正的手艺,自己当调香师,而不是调香员,她想要像师傅那样有自己的工作间和办公室。”

今越心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啊,她的理想是多么纯粹,为什么老天就是那么不长眼,居然要带走她。

“那你看,她的目标那么远大,目前却只走了一个开头,你难道就要让她的梦想破灭吗?她要是知道自己到死都实现不了这样的梦想,她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这不白吃苦了吗,还不如一开始就听从继父安排,随便嫁个人,也不必耽误到二十八岁,被人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不会的,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一定。”

李向阳看着窗外,眼里迸射出一道灼热而坚毅的光芒。

舒今越松口气,病看到这里完成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就看自己的药效——李向阳不是李屠户以为的装病,也不是李向东认为的心理疾病,他是真的生理有病。

此时,小李嫂和李向东也进来了,他们担心弟弟出事,李屠户也想进来来着,被他们拦住了。

两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的看向舒今越。

今越脸上神色淡定,坐下,伸出手,李向阳怔了怔,乖乖伸出手腕,让她搭上去。

“脉象怎么样?”小李嫂激动地问,她看见弟弟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肯定是今越说了什么,对他有用了。

“跟上次一样。”

脉象还是沉,尤其是肺脉,说明他的病根确实没错,就是在肺。

而今越的诊断还得结合他的经历:“去年你正在感冒期间,肺气虚的时候,就像一道篱笆门是开着的,忽然听闻丽华师姐去世的消息,悲伤不已。”

李向阳点头,是的,最开始确实是源于一场感冒。

“而中医理论有一个很基础的概念叫‘悲则气消’,你的过度悲伤使得肺气抑郁、意志消沉,从而耗伤肺气。要是这个时候给与及时的心理疏导,或者补益肺气、疏肝解郁的药物,或许什么问题都没了。”

可他不仅没得到心理和药物的治疗,还在两天后亲眼看见亲爱的师姐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以前那么鲜活那么熟悉的五官被泡的肿大变形,那么温柔的师姐,变成了狰狞可怖的一具尸体,那种巨大的惊恐胜过了悲伤。

“而中医又有一个理念叫‘惊则气乱’,过度惊恐导致心肾受损,心气紊乱,肾气不固,从而出现沉脉,六脉皆沉,肺脉为最。”

因为他整个人身体内部五脏六腑的气机已经完全逆乱了,又乱又封闭,找不到出口,堵塞了七窍中的鼻窍,鼻子就彻底丧失嗅觉。

“当然,即使鼻子不出问题,他也有可能突然爆发耳聋、失语、舌头僵直或者其它官窍出现堵塞、功能丧失的情况,因为那股逆乱的气机在横冲直撞,这些类似于人体‘门户’的地方,是最先受累的。”

李家兄妹俩听得连连点头,什么悲则气消、惊则气乱他们听不懂,但解释成白话,再结合李向阳的病程进展,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

“是我们忽略了他的感受,要是当时我们能拦住他,或许就……”

舒今越知道,李家兄妹几个其实很团结,感情也很好,是李向阳自己太过腼腆,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谁又知道他对向丽华的情义呢?

毕竟他们的差距确实有点大,大家没往那方面想也正常。

今越提笔,很快开出一个疏导气机、补益正气,同时又能鼓邪外出的方子,用药也主要是辛夷花、苍耳子这类通鼻窍的感冒药。

李向东接过方子,左看右看,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凑一起就不认识了:“我听说有些中药需要配合药引子,舒医生这个方子要配什么药引子?”

“大葱的葱白,要三大根,药出锅前五分钟下进去。”

“大葱?!”

“对,就是大葱。”

李向东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这……大葱还能治病?

小李嫂倒是想起来,“前年我怀孕的时候,感冒鼻塞得难受,今越就是教我用几根大葱头煮水喝,那是真的有效。”

好吧,亲妹妹亲自现身说法,李向东自然是信了,但他又有下一个疑问——“就只开一副药?他这么严重,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不多开几副吧,没事的,你不用为我们考虑经济负担问题,这点治病的钱我爸有。”

今越笑笑,“一副就够了。”

“啥意思?”

今越被他那双牛眼看着,明明自己没做啥亏心事,但还是有点点慌,眼睛太大了啊,整个李家都是巨大眼,李屠户和李向东眼睛一瞪就像老虎,李向阳的也很大,但他气质温柔,人畜无害,反倒像是只温顺的小麋鹿。

“哎呀哥你干嘛像爸一样瞪人,好好说话,今越的意思是一副药就能有效果。”

“对,他的病,知道病因、打开心结是三分之一,目前只需要吃一副药就能闻见气味,但要想彻底治愈,还剩另外三分之一。”

“我需要和李叔叔谈谈。”

兄妹俩不傻,短短半小时,今越能用几句话就让李向阳愿意开口说话,愿意接受治疗,她的能耐可不仅仅是用药上,还很擅长心情调理。

“你的意思是,我爸对向阳的态度,也是他生病的原因……之一?”

“对。”

今越看向小李嫂,他们兄妹仨只有李向东的性格刚硬,像李屠户,估计在家也是能跟李屠户叫板的人,而小李嫂和李向阳则生来就性格柔软一些,更像他们的母亲,成为被李屠户压制的一方。

小李嫂的软弱大家有目共睹,当年在柳叶胡同16号院都被李大妈欺负成啥样了!

但她听李屠户的话,最后把小李哥带回来倒插门了,所以她现在过得如鱼得水,李向阳则是既软弱,又有逆反心理,不愿听强权家长的话,又无力反抗,所以过得压抑又痛苦。

***

这场谈话,舒今越只是一个时不时解释两句的说客,真正出力的是李家兄妹俩,他们用自己多年的成长经历来说服李屠户相信,他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同时又用李向阳的性命警告李屠户,要是再不改变对向阳的态度,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嗅觉,还有可能是生命。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说到最后,父子(女)三人都哭了,李屠户红着眼圈,冲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今越回到柳叶胡同,看见穿着新衣服蹦跶的孩子们,每个大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提醒她,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呢。

完了,今越苦着脸——又要吃剩菜啦!

昨晚晚餐太过丰盛,没一个是吃完的,现在好了,全变成剩菜,一个新鲜的都吃不上。

“瞧你那样,跟逼你吃毒药似的,沾小徐和青青的光,这顿吃新鲜的。”

徐端和姚青青今天依然在舒家吃,反正他们回家也没人,青青问她这么早去哪儿,今越把李向阳的病说了,众人感慨不已。

“这个师姐真是个好人,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或者跟李向阳能成一对。”这是致力于把人凑一对的徐文丽。

徐端却摇头,“或许她对李向阳只是姐弟情谊。”

师姐已经去世了,这也将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李屠户也是,孩子不喜欢当屠户就别勉强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哪怕没工作也没什么,现在多少人都没工作。”

“就是不知道你开的药效果怎么样?”这是赵婉秋,她很有学习精神,让今越把方子给她说一下,自己一味药一味药的研究,看它们在方子中发挥怎样的功效,又有什么样的配伍关系。

***

第二天中午,徐端说战友聚会就不过来吃饭了,舒文明两口子回娘家,只有今越青青和老两口,解决为数不多的剩菜。

舒老师有点心神不宁,“总觉着老二去丈人家会受气。”

今越不以为意,“我二哥您就放心吧,只有他给人添堵的。”尤其是知道老两口怂恿文丽和他离婚,他去了还不得好好的找回场子?

本来文丽都不想去的,他说要给她“报仇”,文丽才跟着去。

而为了尽显诚意,赵婉秋提前准备好的年礼他一件没带,就空着两只手去。

“就不该让他意气用事,哪有这么回娘家的,不带东西就算了,还要空着肚子去吃个饱,还说不仅吃一顿,要连晚饭一起吃了才回来。”

舒今越好笑,“爸搞清楚,他们都想拆散二哥二嫂了,我二哥要还给他们送那么多礼,那得多窝囊啊?”

舒立农老脸一灰,“窝囊”两个字好像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

正尴尬着,大门口忽然传来李向东的声音,“舒医生在家吗?”

“在在在,快进来。”

他拎来两大网兜的东西,打眼看去饼干、罐头、麦乳精,甚至还有一个白花花的大猪头!

“我爸他们三十那天发的福利,天冷还没坏,叔和婶子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吃吃。”

赵婉秋推拒:“这怎么好,肯定不嫌弃,但你还是拿回去吧,你们家里人多更需要……”

“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是我们家该好好的谢谢今越。”

他脸上的黑眼圈奇迹般的消失了,脸色也比昨天亮堂不少,赵婉秋眼睛一亮,“莫非是你家向阳……”

“对!我家向阳从昨天中午开始喝舒医生的药,到今天中午一共才喝了三次,谁知道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居然就闻到了隔壁人家做韭菜盒子的香味!”

李向阳哈哈大笑,“我爸还说他是不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以前老陈醋当他鼻子下面都闻不见,还说让我赶紧来请今越过去。还是我妹妹说可能弄错了,那年今越给妹夫治肾结石也闹过乌龙,让咱们先别慌,她回家拿葱姜蒜来,悄悄藏在袖子里,让向阳猜是啥,他一下就说对了!”

“今越这药真是神了,她说吃一副就好,果然一副药不多不少,他刚好就恢复嗅觉了!”

李向东激动不已,说家里人多么高兴向阳的变化,要不是怕贸然打扰,他父母都要亲自上门来感谢今越。

七说八说,赵婉秋才终于收下东西。

“这猪头真大,肉也多,还洗得干干净净的,婉秋啊,你家今越这次又治好了啥疑难杂症?”

赵婉秋得意极了,当着众人的面在院里烧猪头,就是要越多人闻到越好,“鼻子闻不到气味,西医叫鼻炎,嗅神经麻痹。”

“鼻炎?”中院的刘大妈激动起来,“我侄女就是鼻炎,说是每天晚上睡觉鼻子都不通气,得张着嘴巴呼吸才行,今越你给她看看呗?”

今越点头,小事一桩。

“我们车间的老秦也是鼻炎,那鼻子都长这么大了,听说是里头的啥肉肥厚了,今越能治不?”

今越点头,可以一试。

“那我老丈人鼻涕多,每天都有擤不完的浓鼻涕,西医说他也是鼻炎,这能治吗?”

众人恶心,“咦,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我正在吃饭。”

今越也有那么点点,但好在已经见惯了,同样是鼻炎,这种分泌物明显增多的虽然看着恶心,但其实比李向阳那种无声无息的好治多了。

以今越的经验,很多看着恶心的病,其实治起来并不难,因为很容易找到突破口,反倒是看起来风平浪静宛若正常人的病,才叫一个无从下手。

好嘛,好好个大年初二,16号院又变成求医问药大会现场,凡是身边亲朋好友鼻子不舒服的,都要来找今越治,有些动作快的,不一会儿病人就领到大院来了,美其名曰“趁着过年大家都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他们的症状跟李向阳不一样,但中医很多时候是异病同治,今越用同一个方子,修改增减一下,用上都有效。

而且鼻炎这种病,有没有效果,一副药下去就知道了,凡是吃了今越药的,都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人家来复诊的时候都会带着点水果啊罐头啥的过来,也算是拜个年了,舒家成功超过往年的冠军赵大叔,成为16号院拜年礼收得最多的人家。

今越也不是啥都收,但凡贵重的她都不收,一个正月下来,收得最值钱的居然是李家那个大猪头。

正月里有肉吃,赵婉秋舍不得吃猪头,烧干净后挂在灶边,给熏成腊猪头,这样就能一直放到农历六七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是炖来吃还是吃凉拌菜,都非常美味。

说好要结婚,今越以为按照这年代的风气,等民政局上班他们去领个证就行了,心里要说不遗憾是假的。

她虽然不要求盛大的“世纪婚礼”,但女孩子嘛,想要点仪式感也情有可原。

谁知道正月初八这天,徐平张珍两口子居然带着半车礼物,登门拜访。

赵婉秋有点懵,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各种糖和罐头、酒水是徐思齐搬了三趟才搬完,关键是还拎来两只大白鹅!

于是,大家就看见书城市机械厂大名鼎鼎温文尔雅的徐厂长,和多次从阎王手里抢人命的书城市一刀张珍主任,一人拎着一只扑腾扑腾的雪白的大鹅,走进了人声鼎沸的16号院!

众人:“……”啊啊啊,眼睛掉地上了,快捡起来。

徐家的重视,让本来还有点不得劲的舒立农,顿时就支棱起来了。

而赵婉秋也没摆什么架子,反正两个年轻人好,她就好,她也没提彩礼的话,是徐平主动提的:“按照咱们石兰省的老规矩,应该三媒六聘才对,既然把过程都省了,那彩礼咱们就按九百九十九来……前几年我们自身难保,委屈你和今越了,这次我们想给他们好好办一场,嫂子意下如何?”

999的彩礼,赵婉秋被惊得咽了口唾沫,想说会不会太多了点?目前柳叶胡同最高的彩礼也就是去年的牛小芳和前未婚夫,可那也才266啊!

266都让整个柳叶胡同有闺女的人家羡慕红了眼睛。

她刚想说太多了,舒立农拐了她一下。

于是彩礼这茬暂时揭过,徐平继续询问办婚宴的事。

赵婉秋看向自家闺女,见今越轻轻点头,她才答应:“行,那到时候想办在哪里?”

“我们的意思是,就办在石兰宾馆,你们意下如何?”

赵婉秋悄悄咋舌,石兰宾馆啊,他们连在里头办酒席的门路都找不到,更别说还要花那么多钱和心思,但闺女想办,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办。

双方好商好量的,说好两边的宾客一起请,就办在石兰宾馆,酒席钱全由徐家出,另外再送小两口一台彩色电视机,这是他和张珍的意思。

“他小叔这么多年为家里付出太多,也轮到我们替他操心的时候了,你们别推辞。对了,他小叔说不想住家里,他上班不方便,我们就寻思着给他在离你们双边都近的地方置办一套房子,今越有啥要求只管提,我和你嫂子工作忙,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别见外。”

一下子,从“徐伯伯”“张阿姨”到“大哥大嫂”,舒今越还有点不习惯,可他们已经完成了丝滑转换,她扭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于是,今越也心安理得的改口,至于婚房,她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她自己就已经有不少房子了呀!金鱼胡同那边舒服是舒服,但离她学校远了,且没这边热闹,她舍不得在老妈跟前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决定了,婚后依然要在家里做妈宝女!

“我没意见,你们跟徐端商量着来就行。”估摸着是徐端不要他们的房子,他们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商量好婚礼和彩礼,又说提前订个婚,赵婉秋一看这礼节也太多了,“咱们柳叶胡同这边,大家都……都不兴订婚。”

花时间她无所谓,主要是花钱啊,订婚要送订婚礼,还要请亲朋好友吃一顿,这些在大部分不宽裕的人家看来都是不必要的花销。

张珍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说:“这是他小叔说的,点名让咱们不能委屈了今越。”

大家都笑起来,舒立农终于舒服了一些。

最后,大家互相客气一番,商量好农历三月十六订婚,过礼,六月十六结婚,把时间留得足足的,够他们小两口准备的。同时,结婚日子定在暑假里,也方便今越休息不是?

徐平和张珍一走,16号院就炸开锅了——

“啥?999的彩礼?还送一台电视机?还有独立婚房?”见过大世面的赵大妈都惊呆了,“这得花多少钱呐?”

“还不算订婚的花销,人家说不能委屈了今越,三月十六先订婚。”

所有人惊掉了下巴,唯独李大妈,气得牙痒痒,“天价彩礼还要房子大彩电,呸,卖女求荣!”

“娶个媳妇儿就拿出这么多钱,那以后还得了?这徐家果然是资本家,手里钱多着呢,肯定是当年红小兵抄家的时候没抄干净。”

舒文明听见,直接一石头捣碎了她家玻璃,气得她哭天抹地,偏偏不知道是谁干的。

今越倒是无所谓,现在才出正月,离订婚还早呢,她先慢慢的布置上再说。这年头办婚礼可不能随便办,得先领证才行,要是办婚礼的时候没证,被人举报或者查到,是要被思想教育和罚款的。

所以,今越按照订好的婚礼日期,提前一个星期去领证,两个人的头终于贴在一起,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

可把小两口美的,徐端专门多洗了几份这张半身合照,专门挂在新房的炕头的墙上,而炕上已经准备好全新的大红喜被,鸳鸯戏水腈纶枕巾……嗯,婚房就是今越的房子,布置得也十分温馨。

结果,结婚证还没捂热乎呢,胡桂枝忽然来个电话,让他赶紧去南方一趟,说是那边有个什么外资引入的会议。

胡桂枝还专门致电舒今越向她道歉,“打扰你们小两口了,主要是南方深市那边的事情有点棘手,从Y国来了一批汽车厂家,龙国这边安排的翻译却是文科生,对很多汽车制造方面的专业术语一窍不通,我想起小徐正好是这方面的人才,就让他去救救急。”

今越能说啥,当然是支持他的工作呗。

“没事的胡阿姨。”

胡桂枝保证,“你别担心,会议只开三天,最迟你们婚礼当天,我就是拽也要把他拽到石兰宾馆去。”

舒今越不担心,徐端要是敢给她婚礼放鸽子,她立马就能踹了他。

果然,到了那边之后,他一天一个电话的打,虽然今越听不懂,但他喜欢跟她说,会议进展很顺利,几个汽车厂商都对在深市建厂感兴趣,因为廉价的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代表着丰厚的利润。

其中有一家F开头的汽车商,因为听了他专业的翻译和见解,赏识他的专业才能,还想挖他去Y国,直接许诺开出十万英镑的年薪。

那可是十万,英镑啊!舒今越差点就拿不稳电话听筒。

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即使五十年后全世界都在高速发展的时候,十万英镑年薪也是名副其实的高薪了!

他拒绝这根巨大橄榄枝的事,居然连蒋老爷子和胡桂枝都知道了,还专门把今越叫到家里去聊了聊,安抚她辛苦了,以后徐端要是顾不上家里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只管开口。

于是,结婚头一天,今越一点也没闲着,又是接电话,又是两天跑的去谈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她累得精疲力尽。

“没结婚就这么累,以后可咋整。”婚前最后一夜是姚青青来陪她睡的,青青抱着今越的胳膊,“这好歹还只是你的私事,要是有人找你看病,那更是忙上加忙。”

“你是想起莫医生的工作了吧,我跟他不一样,他确实比我忙得多,但跟外科医生比起来,他又稍微好些,就那天见面的我嫂子,张珍你知道吧,徐厂长和他们儿子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上她一面。”

青青咋舌,那真是在医院生根发芽了。

“所以后世……后来会有人调侃,外科医生在医院里还有一个家。”

姚青青听不太懂这个,她思想还是很单纯的,“那我得赶紧学会做饭才行,以后他不在家,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今越正想夸两句莫医生真牛,这么忙的工作居然还能做饭给青青吃,忽然一阵脚步声急慌慌来到他们屋门口。

“今越,睡了没?”

“没,妈咋啦?”今越起身,也没披外套,农历六月的天热得像蒸笼,外头地面蒸起来的热气还未散去。

“小莫来找你,说有点急事。”居然是莫书逸,姚青青也连忙跟出来。

俩人来到老屋门口,就见莫书逸正焦急的等在那儿,嘴唇干焦起皮似乎是许久没喝水了。

他拍拍青青的肩膀意识安慰,然后迅速跟今越说明来意:“我以前在日国的导师有个事找到我,想让我问问身边有没有好的中医,他的女儿可能需要中医治疗。”

今越以前听他对他的导师很是敬重和推崇,一直说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难怪能让他这么着急,那也算是他的小师妹了。

“什么病?”

“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