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俩人约在街道办大院门口见面, “康师傅您吃过没?”

“吃了才来的,你吃过没?”

“吃了。”但她忙正事,午饭是麻烦二哥二嫂给青青送过去的, 正好他俩送完饭能在那附近逛逛再去上班。

“你说你知道买药方的人是谁,是谁?”康永新进办公室,喝了一口水。

“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日国人, 姓小林,在日国是比较有名的汉方医, 也就是中医。”这是从山口幸子对他的态度推断出来的, 那样骄横的大小姐对着他都要收敛两分,除了他的医术高, 还因为他是老山口的私人医生。

这样的人, 不缺钱, 也不缺名望地位。

“什么, 日国人?!”康永新一下子站起来,“呸, 这些畜生, 要知道他是日国人, 我这两天就不该请假, 我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还敢来咱们龙国的土地上呢, 呸!”

在石兰省,家家户户往上数两代,就没有没被日国人残害过的。这种时候,舒今越愈发佩服徐平徐端这兄弟俩的忍耐,一般人做不到他们那么好的定力。

舒今越想了想, “他知道秘方背后的人是我吗?”

“暂时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和胡师兄会帮你的,绝对不会让他打探到你这儿来,苏副厂长估计也早不记得你的情况了,他就是真把合同找出来,光凭一个名字这个日国人也找不到你。”康永新恨恨地跺脚,“即使真找到你,你就装傻不认就行,到时候我和胡师兄会配合你演戏。”

他是真为今越好,几十年前日国人在石兰的烧杀抢掠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当年胡家是有两个药厂的,都被日国人给抢走了,他们逼着大小姐交出秘方,不然就……就……他们不是人。”

所以,在听到小林的身份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舒今越。

今越心里很感动,这种被自己同胞保护的感觉,很温暖。

“但是,康师傅您都说了那是几十年前,现在咱们龙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旧龙国了,他们想要咱们的东西,可不是一把刺刀一杆枪就能要走的,他们得花钱,得求人。”

需要付出代价,等价交换……哦不,今越并不想跟他们“等价”交换。

“他们不是想要秘方吗,那就花钱来买呗。”

“你的意思是……”康永新有点拿不准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大胆,更沉着。

“这样,康师傅,您回到厂里之后,在实验室里多准备几样药材,凡是具有补气升阳功效的药物,都买点,对外就说是保密配方不得泄露。”

“你是要我放烟雾弹,故布疑阵,让他拿不准配方里到底都有些什么药?”

今越点头,反正学过中医的人都知道,补气升阳的药物就那些,横竖就是两种或者三种四种的配伍,然后再看比例的问题。

“你对外一定要表现得对日国人嫉恶如仇,小林这个人比较自大,你越是讨厌他,他越是要接近你,通过征服你来证明自己。”

康永新噎住,“这是个变态啊。”相处久了,他也从今越这里学到一些很好用的新词。

舒今越哈哈大笑,“对,他就是这种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可能会在你的生活中无孔不入,会对你发动糖衣炮弹。”

“放心吧,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收他一分钱好处。”

“我知道,您先别着急,等他跟您处得差不多了,提出配方的事,您犹豫几天之后,就可以把我推给他,让他来找我谈。”

“你真想把秘方卖给他?这不好吧,当时签的合同约定过的,你的秘方不能再转交第三方,药厂要是因此有损失,你是要赔偿的。”康永新也是为她好,怕她因为小林给的钱而犯错误。

“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把秘方给他,也不会给厂里造成损失,甚至能给厂里带来不少的产值收入,你就等着吧。”十万块乍一听是很多,但他这笔钱在这个年代能不能投进来还另说,哪怕投进来了,万一要股权怎么办?既要又要的,他算盘打得可好了。

小林其实也挺小气的,出手抠抠搜搜,在日国那样的发达国家,十万龙国币算不了多少钱,而他却用来买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秘方,还想要药厂的股权,这是看不起谁呢?

舒今越心想,你要抠搜,那我就让你出一波大的。

下午下班之后,今越先没回家,而是去看姚青青,经过一天休养,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中午二哥二嫂给送的饭真好吃,是婉秋阿姨做的吗?”

赵婉秋带着萌萌芽芽,也没时间好好做饭,就简单的炖了个萝卜海带汤,用的是半根没肉的筒子骨,出锅之前加点猪油,吃着也香。青青把汤都给喝光光了,胃里暖暖的真舒服。

今越看她可怜小狗似的,“要是还想吃的话,今晚你去我家住吧,你还没睡过我的新房子呢。”

姚青青眼睛亮得不像话:“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那可是她舒今越自己的房子,不用征求任何人同意,想带谁回家就能带回家的!

青青立马高高兴兴收拾了两件换洗衣物,把门一锁就跟着她跑……嗯,还得把豆包交代给徐端,让徐端晚上来喂一下食。

舒今越虽然喜欢小猫小狗,但她不觉得自己有耐心伺候好它们,也怕小狗换个环境不适应,晚上嗷嗷叫的话她没办法休息。

来开门的果真是徐端,“我就说听见你的声音,原来真是你。”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就是她们不来敲门,他也打算过去问问的。

“徐二哥,我今晚要去今越家住,你帮我喂一下豆包成不?就你们家的剩菜剩饭有啥喂啥。”

徐端挑眉,“就住一晚?”

姚青青可怜巴巴觑着今越,“好今越,我能不能再加一晚?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舒今越想到在海城那晚,她也是这么对徐端说的,她害怕,然后他就留下陪她了。

“随你住几晚都行。”

姚青青立马跑回家,说还要再收几件衣服,今越拿她没办法,以前她想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住也没条件,现在自己有房子了,就想加倍的对她好。

“晚上注意锁好门窗,你那被子怕是不够,要再添一床。”徐端提醒着,想了想,“门锁让你二哥帮忙看看,大院里人多眼杂。”

她现在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难保不会有嫉妒的人,东西丢了事小,要是被人吓到就不好了,别以为二哥二嫂住隔壁就安全,有时候可能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他以前也见过的。

“行行行,知道了,你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为什么。”他进屋收了一兜东西出来,估摸着又是吃的。

“你还记得海城遇到的小林医生吗?他现在就在书城,还在中药厂准备弄走我的秘方呢。”

徐端动作一顿,“那你离他远点,我来解决。”

“别啊,我还要让他出出血呢。”

徐端也不忙收东西了,连忙仔细询问她的计划,认真听完给了几个建议,把她一开始忽略的漏洞堵上,“嘿,你这家伙还挺坏,就你这样计划的,就是孙悟空来了也得大出血。”

“所以,遇事别冲动,多想想总没错。”

今越哼一声,她才没冲动,但她也没反驳,徐端确实比自己老辣多了,就她那三脚猫的计划,也就康永新那样的技术宅闭眼夸,想瞒过小林那种老狐狸,还嫩了点。

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徐端也没给她泼凉水,心说到时候多看着点就行,在龙国的土地上,一个日国人还翻不了天。

回到柳叶胡同,萌萌芽芽看见家里来了一个新的漂亮阿姨,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要往姚青青身上扑。

青青性子活泼,学啥像啥,一张嘴把七八种小动物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两个小女孩被逗得咯吱咯吱笑,整个大院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李大妈在后院,暗骂:“不就是俩丫头片子,看把他们高兴的,跟没见过孩子似的,我有大胖孙子我跟谁显摆了吗我?”

“哎哟,你那是不想显摆啊,你那是连孙子的手指头都没来得及摸就被人赶走了呀。”李玉兰刺她一句,“对了李大妈,下次我要是再发现哪个缺德断子绝孙的老东西把屎尿往后窗倒,我就去公厕里舀一桶泼她家里,您说这主意好不好?”

李大妈一张老脸扭曲得很。

要是别人说这话很可能是虚张声势,可李玉兰不一样,她是真干得出来。

上次她养的老母鸡只不过是在她门前拉了点鸡屎,然后她又正好三天没扫,这小娘们就去舒家鸡笼里搞来一撮箕鸡屎,全泼她家里,把她臭得三天睡不着。

这李玉兰就是个恶毒的泼妇,从不吃亏,干啥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她怕啊!

小鸡米花在旁边,悄悄竖起大拇指:“妈妈真棒,连坏奶奶都害怕妈妈哟!”

李玉兰摸摸他的小脑袋,“快跟小朋友玩去吧,记住谁要是敢打你,你就狠狠打回去,打伤了你爸会赔钱,他工资高,赔得起。”

要是一般家长这么教育孩子肯定要被批评,但小鸡米花不一样,他是真的胆子小,从小在牛棚里长大,三天两头被吓一场,稍微听见谁家吵架吼起来,他都要害怕得躲起来。

以前李玉兰给他做弹弓,让他用弹弓敲开孩子们的友谊之门,谁知道上个月弹弓丢了,孩子们说他没弹弓就不跟他玩了,小家伙又被吓得缩回了自己的龟壳里。

李玉兰高度怀疑弹弓是李大妈偷的,她一直说鸡米打她的老母鸡,可惜李玉兰找不到证据,不然早就跟她开撕了。

“弹弓找不到就算了,真正的好朋友不会因为你没有弹弓就不跟你玩,而因为你没弹弓就不跟你玩的,肯定不是好朋友。”

她说得绕口,鸡米花也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点头,上舒家找俩妹妹玩去了。

而孩子一多,更是热闹,舒家瞬间成了十六号幼儿园,姚青青是真喜欢舒家的氛围,晚上做梦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虽然不是天天在家,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家里都很热闹……早上醒来,枕巾是湿的。

舒今越当没看见,这种事让她慢慢消化吧。

接下来几天,小林果然往市中药厂跑得更勤了,尤其是去找康永新这个臭脸的技术大拿,康永新全程都爱答不理的,惹急了还怒目而视。

而徐端也给今越送来消息,这小林自从来到龙国后是真没闲着,到处逛医院,逛药材公司和药厂,名义上是学习中医,交流经验,因为他的外宾身份,每去到一个地方都备受款待,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可徐端却觉得他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单纯对中医中药感兴趣吗?还是对龙国独有的秘方感兴趣?

“我查过,他目前已经锁定了三种中成药。”

舒今越一听名字,包括胃升液在内,都有三个共同特点:一、疗效奇好,适用于专科专病;二、售价便宜;三、目前使用范围很小,知名度非常低,翻遍龙国所有中医典籍上下五千年都没有它们的配方,而是从某些具有多年临床经验的老大夫手里发展起来的验方,甚至有一种还是院内制剂。

“所以,他是冲着咱们国内这些确有疗效的验方而来?”今越想了想,“这些配方要是被他拿到,他拿回国,随便包装一下就是所谓的日方,就是他的专利药,反正目前龙国人也不怎么跟外界接触,没办法戳穿他的伎俩。”

就算是戳穿了,他也能狡辩,说是恰巧雷同,甚至狠一点直接反咬一口,是龙国人抄袭了他!而他从一开始或许就准备好了各种资料,足以佐证自己的“发明”和传承脉络。

舒今越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气得牙痒痒,“这只老狐狸。”

“所以,你自己当心点,上下班跟李玉兰一起,晚上青青住你那里就当陪你了。”

舒今越心说他想多了,小林还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他那样的老派日国人是很珍惜自己羽毛的,内心再怎么贪婪自私,表明上还要装得谦和有礼,除非威胁到性命,不然不会跟她撕破脸。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越和康永新约好,他们不再见面,有事就让胡荣胜代为传话。

据说,小林现在已经用糖衣炮弹和康永新称兄道弟了,厂里那些正直的工人都看不惯康永新,背后骂他汉奸呢。

舒今越心说,康师傅这次为了自己的事可是弄得晚节不保了,等事情忙完得给点报酬才行,不能让他白忙活。

话说康永新兄妹俩生活一直很朴素,以前是一个人上班养三张嘴,康玉琼还经常住院,他手里一分钱也攒不下来,现在医药费倒是省了,康玉琼也能从厂里挣点外快,但兄妹俩节省惯了,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康玉琼,依然请着保姆,可这钱还是不够花。

舒今越虽然自己也缺钱,但该给人的一分不能少。

想着,她走进屋里,就见四五个大妈围着赵婉秋,请她看病。

“我家老头子肠胃炎,让他喝中药他偏不喝,说要打吊针,现在还得麻烦你天天去给他打,真不争气。”

16号院里,谁家要打吊针小针都是赵婉秋去帮忙,她倒是不觉得有啥,就顺手的事,以前在医院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

“对了,你们说这钱大妈家是啥意思?”

“不就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呗,觉着人家老赵家有五个儿子,还全是工人,可这要能谈以前就谈了,怎么可能等到她离婚带娃?”

今越竖起耳朵,原来是钱大妈看上赵大妈家第五个儿子,想要招赘人家,可赵家是16号院当之无愧的第一殷实人家,怎么可能让儿子去上门,更别说钱春花还是离婚带娃的,在大众看来,这有点不切实际了。

“你说她这人啊,怎么就看走眼了呢,以前小五多喜欢春花啊,她偏不同意,说她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找人算过命,姓赵的克她们姓钱的,死也不同意春花和小五。”

赵婉秋来得晚,不知道还有这茬,连忙问:“什么克不克的?”

“解放前,钱大妈以前那男人跟赵大叔本来是发小,后来解放前两年吧,俩人一起得了天花,赵大叔的治好了他的却怎么也治不好,算命的瞎子说,姓赵的克他,只要搬走一些,他的病就能好。你猜怎么着,搬到乡下亲戚家住了半个月,他的天花还真就好了!”

“后来又搬回来,没两年,俩人又同时娶媳妇儿,结果赵大妈一来就怀上,五年抱仨,全是大胖小子,钱大妈却一直怀不上,钱大叔想起那算命瞎子说的话,连忙将媳妇儿带回乡下住几天,嘿,她这就怀上了!”

于是,钱大叔对“姓赵的克他”这句话深信不疑,死前再三交代要让妻女远离姓赵的,钱大妈谨记他的遗言,平时跟赵大妈也不敢多来往,就连赵大叔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帮扶她们一下她也不敢要。

更别说,赵小五还想追求她家春花,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她不同意,赵大妈也不同意,就这么拆散了春花和小五。”刘大妈暗哼一声,“现在看人家小五还没结婚,她就动了心思,把人赵家当啥呢?”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她俩的“过节”在这儿。

赵婉秋点点头,钱大妈是有点想当然了。“不说钱大妈怎么想,就说春花也是个有主意的,她妈这么安排,她不可能就听她妈的。”

舒今越想到那天钱春花来还鸡蛋时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靠谱的,不可能任由她妈胡来。

果然,第二天中午,赵大妈就跟赵婉秋吐槽钱大妈的强人所难、异想天开:“她也不想想,不说咱们两家的条件,我也并不是要找个多好的,但也不能让我家一青头小伙子去他们家上门吧,我要不是知道她是啥货色,我早给她喷出家门了。”

她知道钱大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三个字——不靠谱。

“平时大家都说她胆子小,不敢跟人说话,可你看看,人家在这件事上又挺敢想的,我家小五现在已经谈上了,是他们车间主任的闺女。”

赵婉秋连忙说恭喜,在小老百姓眼里,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已经是很不小的“官”了。

赵大妈咧嘴笑,“嗐,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小五那孩子性子倔得很,不敢再管咯,当年……不提那些,就是他们真成了,我和老赵还头疼呢。”

“为啥?这不多好的事嘛。”

“嗐,还不是没房子闹的,我家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三我们准备了房子,现在也单独分出去过了,只偶尔回家来一趟,老二和老四找的丈母娘家也还行,和我们家各出一半的钱,帮衬着也能买间平房,就小五这里难办,去年老四刚结婚,我们老两口把养老钱都掏空了,今年小五要是着急结婚的话,我们去哪儿借还不知道呢。”

要是找个一般家庭的还行,反正双方都穷嘛,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但要真当了车间主任的女婿,却没房子结婚,这不是给老丈人脸上抹黑嘛?

到时候压力直接给到赵大叔赵大妈身上,他俩能把头发愁白。

“前几天厂里还找老赵谈话,问他打算啥时候退休,退之前要把徒弟教会,带出师才行,这话说得就像他藏着掖着故意不教似的……唉,实际上是那几个徒弟资质不行,笨就算了,还全是厂领导的关系户,他打不敢打,骂不敢骂的,哪里能教会?”

赵大妈唉声叹气,“想当年他当徒弟那会儿,师傅说啥就是啥,任打任骂,哪里像现在这些大佛,请神容易送神难哟

。”

这些事赵婉秋也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听着,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谁家过日子都这样,外人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烦心事都多。相比较而言,倒是她和舒老师早早退了的好,不用在单位受气,大事上孩子们也能自己解决。

而被拒绝的钱大妈就彻底内向了,接下来一个星期压根不敢在人前露面,就怕大家笑话她,对她指指点点。

“其实她想多了,你赵大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就只跟我说过,我又没往外说,谁会知道。”

赵婉秋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赵大妈还提醒我,让我当心点,钱大妈可能会找我帮她家春花介绍对象,说这大院里她就只敢跟我来往,就像偷鸡蛋只敢偷我家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婉秋只是嘴上急,其实心地善良,这样的人就是真得罪她了,她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舒今越哼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你嘛,妈我可提醒你,你别多管她家闲事,这介绍介绍,你跟着跑前跑后,成了她不一定记你的好,但要是不成,或者以后过不好你就等着被她埋怨吧。”

钱大妈固然可怜,但她逮着赵婉秋薅,今越不爽。

“哎呀知道知道,我从来不多管这些闲事,再说手边也没合适的人,能介绍谁给她家?”

舒今越一想也对,老妈的生活圈子很窄,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厂那边的事,胡荣胜来传话,说在小林的糖衣炮弹轰炸之下,康永新终于忍不住把胃升液秘方的事跟小林说了,但他依然进守底线没告诉他具体的配方,只说很复杂,他手里掌握的也不是全部。

“小林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和精力,居然只得出这么一句话,他这两天都不来找康永新了。”

“而正是永新这样的态度和原则,反倒让他更加坚信事情并不简单,现在他又去找苏副厂长使力了。”

而苏副厂长并不知道具体的配方比例。

舒今越笑起来,终于等到这一步,她这段时间上班都心不在焉,就等着小林呢。小林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要是一来就直接告诉他秘方主人是谁,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得怀疑一下真假,琢磨一下是不是有圈套,得到消息的过程越是艰辛,花费的精力越多,他才越容易相信。

就是贱皮子呗。

胡荣胜也笑起来,显得一张脸愈发年轻,舒今越嘴唇蠕动:“胡师傅,您手里真的没有养颜秘方吗?”

胡荣胜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就是操心事少点而已。”

“您要是有,一定要悄悄告诉我,我很需要。”

“你才多大点儿,用不上。”

“可我身边的千千万万龙国女性同胞有用啊。”

胡荣胜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这几次他帮着传话,倒是跟舒今越越来越熟悉,再没有一开始的拘谨,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趁着这个好时机,舒今越试探着说:“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去看看胡奶奶,你去吗?”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好,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是老年人死亡率最高的季节,尤其是她这种高龄老人,熬不熬得过一年就看能不能过去这个冬天。

胡荣胜沉默。

舒今越心里叹气,还是不愿去吗?她前几次就发现了,聊啥都好,但康永新只要一聊到去看望胡奶奶,胡荣胜就不接茬,似乎是跟胡奶奶之间有仇。

可要是有仇的话,他怎么还用着胡家赐的姓呢?这似乎又说不过去。

舒今越想起上次去看胡奶奶,听她提起胡荣胜,老人家沉默半晌,让她改天把人带过去,她想在死前见见。

“胡师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就直说吧,劝你大度什么的我也没立场,就是胡奶奶她老人家挺想见见你的,我把她的话带到,您考虑一下,行吗?”

“她亲口说的?”

“对。”

胡荣胜沉默片刻,“行,那就去吧,总之是要有这一面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今越脑海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好打听。

今越早早的就让老妈炖了一锅胡奶奶最喜欢的萝卜汤,软烂烂的入口即化,用搪瓷缸子端着,到槐树胡同还是热的。

“胡奶奶,您睡醒没?”天气转凉,赵婉秋给她送来一块薄毛毯,她每天躺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能盖着。

此时,毛毯遮住她的脸,今越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半晌,毛毯才动了动,露出一张雪白的没多少斑块的老人脸,她的眼睛似乎不怎么睁开了,“今越丫头,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对,是胡荣胜师傅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看看呗?”今越将搪瓷缸子放下,上屋里拿出一只小碗和汤勺,盛出萝卜汤,小勺小勺的喂给她。

胡奶奶的吞咽速度很慢,没牙也就不用咀嚼,只是用牙床慢慢的磨,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你说谁,胡荣胜?”

胡荣胜自打进了院子就没出声,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三四十岁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婚姻不幸,但家里有钱,生活做事很有派头,而她身边那个寡言少语的丫头……胡荣胜眼圈一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她了。

胡奶奶挥手,让今越别再喂,她不想吃了,“胡荣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翠果,要不是我……我……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宁愿那天出去买点心的人是我,是我啊!”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和后悔中,她一句简简单单的“想吃寻味斋的芙蓉糕”,直接改变了两个年轻男女的命运。

原来,当年胡荣胜和翠果本来是两家老人在世时就订好的娃娃亲,只等年龄到了就成亲,结果因为大小姐一句话,翠果失踪了,胡荣胜在兵荒马乱中找了她三年,到后来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吧,翠果不可能还活着,即使活着,也可能遭遇了不幸。

可他说,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只要她活着,什么都好。

后来,解放了,新龙国成立了,他还在找,登记户口的时候,到处托人查找有没有名字里带翠果两个字的,或者有类似读音的字的,他都要亲自去看看,可以说石兰省周边三四个省份,他几乎都跑遍了。

为了这个事,他丢了工作,被当盲流子拘留过。

“你找了她这么多年,听说你一直没结婚,我对不住你啊。”胡奶奶的眼神已经很难聚焦了,只虚虚的看着他的方向,“如果你能找到她,请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舒今越眼睛一酸,胡奶奶真的不行了。

“记住,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胡奶奶虚空的抓一把,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惜未果。

舒今越不忍心,主动握住那双干枯的老手,“胡奶奶您冷吗,要不我扶您进去吧?”

老太太摇头,“不用,你们走吧,我再晒会儿太阳。”

牛主任专门安排了两个工作人员,换班给她送饭,把她扶出来晒太阳,晚上再将人扶回去。

今越看看胡荣胜,又看看胡奶奶,她不想走,生怕她一走,就再也看不见胡奶奶了。

“大小姐,当年的事,我并没有……”沉默良久的胡荣胜,哑着嗓子开口。

他话未说完,胡奶奶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原来,当年胡家被胡赖子一家胡乱攀咬确有其事,但除了他攀咬,也有一些胡家的老人出面指证,说胡家就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什么祸害乡里,什么横行霸道的,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胡家旧家奴说,胡家当年为了讨好打进城里的鬼子兵,把一个保密配方献给他们。

说别的都还好,说这个就是完全把胡家污蔑成汉奸走狗了,胡奶奶至今无法释怀。

“当时很多人都在我耳边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说你跟我有仇,肯定是你诬陷的,但我不信。”胡奶奶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那时候他还是小小少年,跟着他爹和爷爷在药田里忙活,每次进城来对账的时候,都会悄悄跟翠果见一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是一对儿,也愿意为他们的见面创造机会,他为了感激大家,会带一些家里自己种的枣子石榴送给大家。

大小姐也吃过他们家的石榴,个头不大,但很红,很甜。

那样一个腼腆、正直的少年,怎么会是诬陷他们家的人呢?

胡荣胜声音哽咽,“您……保重身体。”

胡奶奶冲他点点头,“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离开槐树胡同,今越人还是懵懵的,感觉浑身不得劲,对胡奶奶当年一句话导致一个小姑娘失踪至今,而她的未婚夫找了她大半辈子至今未婚,她没立场说什么,只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要是翠果还活着的话,希望她少受一些磨难。

因为心里想着这件伤怀的事,舒今越上班都有点不在状态,好在今天没什么重要的工作,她接了倒了一杯开水,找老朱要了一丢丢茶叶,提提神。

老朱是个老烟枪老茶缸,办公室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两样东西。

今越正感慨着,门卫大爷领着一个人来到门口:“今越,这同志说要找你。”

舒今越定睛一看,山羊胡,白色竖条纹西装,心说老李啊,这可不是咱们的“同志”。

她也没站起来,就懒懒的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小林医生,好久不见。”

小林还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样子,“舒医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要演戏,舒今越就奉陪到底,反正今天是他求她,谁先开口谁是小狗。

她越是淡定,小林越是郁闷,他该打听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剩下的花钱也打听不到,他一开始瞄准的三个成药验方,其余两个虽然是实用,但拿回日国可能市场不会太大,反倒是胃升液在治疗胃下垂这个专病上效果卓越。

想到这儿,他淡定不了了,“不知舒医生是否知道,目前在日国,患病率最高的疾病是什么?”

舒今越一脸无知,“不知道。”

“是胃病。”

“我们的国民喜食生冷,损伤阳气;食物多用酱油等含盐分重的调料,盐分会对胃粘膜造成直接损害,带来弥漫性充血、水肿和溃疡;同时,我们因为自然物产不够丰富,维生素摄入不足……”巴拉巴拉,中西医结合,讲得有理有据。

今越面上一副“原来如此”“你们真惨”的表情,内心不为所动。

小林见她“感动”,心说就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善良的人都是要吃亏的,呵。

“不瞒你说,我在日国行医多年,对于胃下垂治疗也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一开始惯用的是小柴胡和三个泻心汤,但这么多年下来发现,很多患者疗效并不是那么好,加上煎煮不方便,导致患者依从性很低,很多治疗都是半途而废。”

舒今越听得竖起大拇指,“小林医生能想到用小柴胡和泻心汤,我都想不到,横竖只会用君子汤之流,您的中医造诣实在是令我佩服,您要是生在龙国,绝对是一届大国手。”

小林表情有点扭曲,他一时分不清舒今越是真的夸奖他,还是在阴阳怪气。

呵,他堂堂大日……怎么会想做一个龙国人呢?

他按捺住那股自负,继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幸而我最近在龙国游历学习的时候,听说你们石兰人有一种专门治疗胃下垂的神药,叫胃升液,一开始我不知道一个简单的中药制剂为什么会有那么大销量,直到亲眼见到奇迹发生在一名多年胃下垂病人身上,仅仅是短短的一个星期……”巴拉巴拉,终于到了。

舒今越一脸惊诧,“是我贡献出秘方的那个胃升液吗?我怎么不知道效果这么好。”

小林一副明珠蒙尘,可惜要死的表情,“这真是可惜,太可惜了……看着那个病人奇迹地恢复健康,我在想,要是我们日国的普通老百姓也能使用上这种中药制剂,能够通过穴位注射的方式,就像肌肉注射一样,迅速、方便、确切地解决问题,那该多好?那简直就是全体日国人的福音。”

舒今越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要我给你们日国人送福利啊,那没问题,制剂在书城市中药厂,你去找他们买就行。”

小林:“……”一脸便秘。

这不是,这不应该啊,我要你们制剂干嘛,我是要秘方啊!

然而,舒今越就是打算装傻到底,管你要什么,一律按照要制剂处理,“找我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跟中药厂的人熟,要照你说的知名度高,使用人数多的话,厂里应该是供不应求的,别人想买还买不着,但小林医生跟我是老朋友,就咱们这把子关系,能优先供应你这边。”

“对了你要多少,要是全民患病的话,用量不小,至少得这个数吧?”她随便比了个手势,然后就要去打电话。

小林急了,“不,不是,舒医生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买你的配方!”

舒今越一愣,连忙摇头,“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能再转卖,这是签了合同的……”

“三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