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端也有礼物, 但他说要等几天,商店还没送到。
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 搞得今越十分期待。
不过,她先迎来的是蒋卫军那边的消息,让她想看茵茵就去看。
那天刚好是星期天,徐端来接上她, 一起过去省医院。
茵茵住在儿科病房,今越拎着一点杏子和两样应季水果, 不知道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就各买了点。
他们到的时候,胡桂枝正好也在, “听卫军说起你, 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说他家小虎子高烧是你退下去的, 老爷子脑梗也是你诊脉诊出来的,我还说你这小同志真了不起……咦, 小徐?”
徐端礼貌的叫了声“胡阿姨”, “您最近还好吗?”
胡桂枝笑容满面, 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臭小子还记得我啊, 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上门, 你说你跟我生分什么。”
很明显,她是很喜欢徐端的。
“我好得很,小雨去世之后,我也想开了,人生在世计较那么多没用, 不如好好的放开心的活着,你这臭小子,听说是转业到物资局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徐端搂着今越的肩膀,笑着说:“没有,我刚回来,工作还没上手,忙不开。”
胡桂枝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以及今越的脸上,脸上有一瞬间的迷惑。
“还没跟胡阿姨介绍,这是我对象,苏今越,叫她舒今越也行。”
胡桂枝略微怔了怔,脸上很快挂上真诚的笑,“我还以为你……处对象了好啊,真好,找到今越这么优秀的女同志,你小子有福气。”
“今越,胡阿姨你已经知道了,以前我们家和胡阿姨很熟,是邻居,后来两家各自搬走,联系就少了些,但阿姨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巾帼英雄。”
徐端难得这么夸人,还一点也不夸张,是真心实意的赞扬。
今越笑起来,“那我也叫您胡阿姨了。”
胡桂枝看着他俩的默契,尤其是徐端眼里不带隐藏的爱意,心里略微酸楚,但又放心不少,都是好孩子,只要能找到好归宿,跟谁在一起不重要。
今越趁机打量病床上的茵茵,几天不见,小女孩变化不大,就是两眼稍显无神,不停的打哈欠。
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女孩笑起来,冲着今越眨眨眼,很温柔的样子,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徐端身上了。
“叔叔我见过你哟。”
徐端很温和地问她,“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在我妈妈的相册里,有一张你的照片,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胡子喔。”
徐端愣了愣,倒是胡桂枝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这小丫头,以前你们毕业的时候,不是流行互相送照片嘛,小雨有一张你的照片,一直装在相册里,她天天在家翻那些旧东西。”
徐端也笑起来,向今越解释:“我和胡小雨,也就是茵茵的妈妈是同班同学,蒋卫军我们几个都是很好的朋友。”
舒今越很满意男人的态度,知道解释,而不是把她蒙在鼓里,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看胡桂枝的态度,刚才又听见茵茵的话,她心里是毛毛的,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共同经历过什么。
但他大大方方的解释,今越就觉得即使有什么,她也能坦然接受。
胡桂枝也不想因为自己几句话影响这对恋人的感情,于是转移话题说起茵茵的病情,“你离开之后第二天,我们就来了医院,全身检查都做了,重点是头颅脑部的,没查出什么,但她一回学校还是继续嗜睡,我寻思这么不是办法,就给她办了住院,想着住进来方便检查。”
但依然是没查出什么。
“只是我工作忙,来回医院不方便,茵茵只是白天在医院,晚上保姆会把她接回家睡觉。”
今越仔细看这几天的检查,什么血常规、肝肾功、超声、心电图、脑电图……确实都是好的,一个异常指标都没有。
“这边西医也没办法,建议暂时先用兴奋剂试一下,但我担心对孩子大脑有影响,没同意。”
今越点点头,确实有这个风险,茵茵太小了,这种中枢兴奋剂的副作用大家都知道,到底还有没有远期的负面影响,谁也说不准,医院也不敢轻易使用。
既然病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实在是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莫非真是二哥说的装病?
趁着她给孩子把脉的时间,胡桂枝把徐端叫到病房外聊天,“小徐和今越怎么认识的,你俩处对象我真的很意外。”
无论是过往经历还是年龄,都应该是很难有交集的两个人。
徐端淡淡的笑起来,“我们以前就有渊源,后来在书城又遇到,因为一些上一辈的事,慢慢接触多起来,我被她的个人魅力和优秀品格所折服,就主动追求她了。”
胡桂枝听得直摇头,“你小子,跟你胡阿姨还这么滴水不漏呢?”
“是真的,过程略有波折,但我运气好。”
他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跟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阴郁少年判若两人,胡桂枝感慨,“看来你是真的遇到对的人了,也好,省得小雨……算了,我不提她了。”
想起去世的女儿,胡桂枝神情哀伤,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解放前两年才出生的,听话,懂事,贴心,像只小小的解忧百灵鸟,却偏偏身体不好,后来早早结婚,早早生孩子,又英年早逝。
其实,当初她是极力反对女儿生孩子的,她只想做小雨的妈妈,而不是那个不知道男女的孩子的外婆,她只要一个小雨就够了。但小雨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比一般孩子倔,怀上就硬要生下来,她也没办法。
幸运的是,母女平安,且小孩也很健康;不幸的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她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慢慢的开始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加重了自己的病情,后来听闻丈夫出事,更是雪上加霜,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拖到油尽灯枯。
舒今越在屋里陪着茵茵聊了许久的天,一直不见他们进去,心里有点疑惑,一看时间,忽然想起个事:“茵茵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困,很想睡觉?”
已经到她平时嗜睡的点了。
小姑娘弱弱的“嗯”一声,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其实她眼皮早就撑不住了。
今越仔细观察,犯困是真的,睡意也是真的,那就排除了装病的可能,她趁着孩子睡觉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脉,把了很长时间,依然是细数脉,没有变化。
这种什么毛病都找不出来的,真的是无从下手,就像一面光滑的毫无缝隙的墙壁,她无论扒拉哪儿都扒不开。
但孩子除了嗜睡,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吃饭正常,身高体重智力发育都正常,要不就别管了?说不定过段时间莫名其妙就好了呢?
毕竟,人体有时候是会出现一些症状,没有病因,过段时间又莫名其妙消失。
今越想着,这嗜睡症除了影响上课听讲之外,最大的危害就是嗜睡症发作起来,要是身处火源、水源、高处、尖锐物品旁,可能会有安全隐患,其实平时也没什么,只要保姆好好看顾一下,避开危险的地方就行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胡桂枝和徐端进来了。
“又睡着了,这小丫头,我也拿她没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可能是声音吵到茵茵,小女孩两条腿动了动。
这间病房的床不小,她小小的身子在被窝里扭动几下,动静尤其明显。
今越连忙问:“她平时在家睡觉也会这么扭吗?”
准确来说不叫扭,是“搓”,两条腿互相搓,或是交叠在一起,互相摩擦,或者是夹着被子扭动几下……今越看着看着有点奇怪,怎么有点像夹腿综合征?
这个情况家里有女孩的可能就比较有经验些,她也是在网络上看见这个名词,后来专门学习了一下,算不上很严重,家长矫正一下,一般过了那个阶段就不会了,即使有保持到成年后的,也不是多大的危害。
胡桂枝也有点意外,“不这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今越连忙掀开被子,小女孩又不动了,身体没有颤栗,脸上也没有潮红,心跳呼吸都正常——似乎又不是夹腿综合征。
“茵茵从小睡觉就很安稳,睡得很熟,过年放炮仗都吵不醒她。”
今越把脉,依然是细数脉。“这个情况,会不会是她腿不舒服?”
“没听说啊,前几天检查腿上也没异常,以前也从没受过伤。”
今越让徐端先避出去,然后把小女孩的裤子往下脱,仔细观察她的双腿,甚至把内裤都脱了,也没看出哪里有红肿热痛,更没有明显的蚊虫咬伤外伤。
真是奇了怪了,今越想问题想得头都疼了,又坐了一会儿,依然毫无头绪,只能建议先观察观察,说不定过段时间能好,要是不好,如果能有新的症状出现,或许能找到思路。
徐端说要先下去透透气,今越跟胡桂枝告辞,顺着楼梯往下走,拐角处正好遇见老熟人,“莫医生。”
莫书逸抬头,笑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同事又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
胡桂枝不想太多人打扰,她也就没提小茵茵的病,只说是来看望一个住院的小朋友。
“你是不知道,上次石学海老师带人来找你闹出多大的动静,那几天我正好出差了,后来石老师的学生说,你在他们科可是出名了。”
今越笑笑,“还得多亏你引荐,让我有机会从石专家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这倒不是奉承,是石学海真的很有风度,不像其他权威的西医专家,一听中医就嗤之以鼻,不管有效没效先讽刺怀疑一顿再说,即使真有效,他们也不会觉得是中药的效果,反而觉得是疾病自愈了,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譬如市医院的金主任。
今越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金主任的态度,徐端就曾提醒过她,要注意这个人,这个人可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类型。
莫书逸跟她一路往下走,“最近怎么样,你们防疫站工作忙吗?”
“还好,在基层嘛,忙的时候忙,偶尔也空闲,但跟你们搞临床的不一样,我们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扫大街,洗厕所,清垃圾,捉老鼠灭蚊子打苍蝇之类的。
莫书逸听得有趣,“有机会真想去体验体验。”
“你认真的啊?”今越瞪圆了眼睛,“那行啊,我可当真了,哪天我们站里捉老鼠捕蚊子的时候,我提前通知你。”
她瞪起眼睛的时候,双眼变得圆溜溜的,眼珠子特别灵活,眼白很干净,像琉璃一眼漂亮,莫书逸呆了呆。
“好了?”忽然,一双大手搭到今越肩膀上,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到今越身后。
莫书逸第一反应是这人认错人了,这么亲密,怕不是把今越认成他的对象了,他们刚从楼梯口转出来,他就注意到这男人一直在看着他们,而今越是背对他的,他应该是认错背影了。
想到这里,莫书逸立马挺身而出,想要一把拂开他的手,“同志认错人了吧?”
可惜,那只大手却非常有力,看着只是虚虚的搭在肩膀上,却让他拂不开。
莫书逸有点吃惊,要知道他在石兰省可是公认的大个子,力气比一般男同志都大。
舒今越连忙冲他抱歉的笑笑,“没认错,这是我对象,徐同志。”
身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她的身体下意识就往徐端那边靠了靠,言语中也带着一股亲密,“这位是莫医生,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莫书逸这才松口气,上下打量徐端。
平时,他的教养不会让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但此时,作为今越的朋友,发现她谈了个明显不是很登对的对象,他得好好看看。
当然,舒今越也知道,他的维护单纯是出于对朋友、对妹妹的爱护,并非是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嗯,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以前的覃海洋,那是年轻,少年的爱慕写在脸上,她能看出来,但莫书逸是什么人呀?留洋博士,海归精英,说专家也不为过,还是省医院的院草,在这种路上随便拉个护士出来都比她漂亮的大医院里,她觉得自己要是对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想法,都是在亵渎人家。
“你好,徐端,久闻大名。”徐端面上不动声色,主动伸手,“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今越的照顾,有时间的话,能否赏光一起吃顿便饭?”
莫书逸很有风度地伸出手,“你好,徐同志,我叫莫书逸,吃饭改天吧,我今天科室还有事。”
他还想问问他的情况来着,有名护士下来找他,说是病人有事要找他,他只能甩着白大褂,急匆匆上楼去。
“喂,你就不吃醋?”
徐端挑眉,“吃什么醋?”
“你看莫医生这么优秀的人都跟我做朋友,你就没点想法?”
徐端好笑,“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仅专业上能互相讨论共同进步,生活上也能互相帮助,我为什么要吃醋?”
今越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以前看的言情小说骗人,里面的男主角可是有超强占有欲的,但凡女主周围出现男性角色,那都要冷脸吃醋雄竞一番,可徐端也太平静太“大度”了吧……她有点想看雄竞修罗场。
徐端揉揉她脑袋,“你啊你,一天尽想些什么。”
他没说的是,她能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无论男女,他都替她高兴。
看得出来,这个莫医生跟那个大学生和沈和平都不一样,他是真的自内而外的优秀,不仅专业突出,外形和性格也非常吸引人,苏今越能跟这样的优秀异性做朋友,说明她本身也优秀不是?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她年轻气盛把握不好边界感,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他不介意帮她斩断桃花。
幸好舒今越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要一口笑喷,他不仅不雄竞,他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这样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哪里有,再给她来一打!
“哼,你还没告诉我,你跟茵茵的妈妈,也就是胡小雨同志是什么关系呢。”不是雌竞,就是作为女朋友,心里有点子好奇。
徐端拿她没办法,“同班同学,从小到大,行了吧?”
“我不信,胡阿姨看你的眼神可不像这么简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噘着嘴,有那么一丢丢不舒服。
刚才说很满意他的态度,可现在他只说是同学,分明是没说真话。
“真想知道?”
今越仰头,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里面写着“废话”两个字。
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以前做同学的时候,她可能对我有点……”
“喜欢你,对吗?”
用蒋卫军等几个同学的说法,胡小雨对他那是情根深种,上课偷偷看他,中午给他带饭,他忘带作业就把自己的作业给他,他不要,她就把自己的名字擦掉,改成他的。上初中时更是,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他,就连胡桂枝都知道自己闺女的意中人是徐家小老八。
胡桂枝很开明,也不阻拦,可惜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于家长,而是徐端本人。
“我那时候一心入伍,想着离开家就好了,也没那些心思,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很要好的妹妹。”
今越想了想,那个时候徐老爷子刚去世,死前告诉了他的身世,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恨不得从没来过这个讨厌的世界,哪里有心思谈恋爱?
徐端点头,继而神色肃穆下来,“后来我去入伍前跟她解释清楚,她也释怀了,后来再听说她的消息就是她结婚了,再后来就是她病逝的消息。”
虽然没见过,但通过她的母亲和女儿,今越猜想胡小雨应该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却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可惜。
“她生了什么病?”
“听说是糖尿病。”
今越心里愈发惋惜,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得了糖尿病这种中老年易患的疾病,更是可惜。不过她估计,跟她怀孕生子也有关系,糖尿病是孕前就有的,孕期胰岛功能失调,进一步加重,产后没调理好,愈发雪上加霜。
糖尿病直接死人的概率极低,更多可能是死于并发症。
接下来两天,因为单位又有新一轮爱国卫生运动,今越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约会了,每天扫大街累得腰酸背痛,回到自己的小窝就只想躺炕上不动。
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躺着也没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舒服了,室内空气闷热,要是能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就好了。
“别开窗户,后面蚊子多得很,前头还爬进来两只蟑螂,吓死我了。”徐文丽赶紧来提醒她。
“明明我们三家人的背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偏偏李大妈家背后,我闻着有股尿味,她不会是把尿从窗口倒出去了吧?”
那也太邋遢了吧!
冬天起夜困难大家都理解,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个尿壶或者痰盂,可这是大夏天啊,这么弄他们这一排住正房的都被她招来的苍蝇蚊子给祸害了。
“我一般很少骂人,除非忍不住,这李大妈真……真是……”脏话徐文丽也骂不出来,只对着虚空一顿小拳拳,“真希望玉兰快点嫁过来,让她来治治老太婆。”
是的,李玉兰和尚光明的亲事定下来了,双方都对彼此满意,结婚报告一打上去,徐平为首的一众厂领导十分欣慰,李玉兰家三代贫农,她妈妈还是生产队妇女主任,真正的根正苗红,有这样拥有进步思想的同志带领,尚光明一定不会误入歧途,一定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而他们的婚期也定在半个月后,最近尚光明正找人简单装修房子,正好舒文明在外头认识建筑公司的人,就把这活揽过去了。
“诶你说你二哥到底在忙啥,怎么人家要找啥人他都认识?”
今越摇摇头,二哥这两年变化确实很大,这叫成长。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她们正说着李玉兰,那边李玉兰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她两个哥哥,听说是来看尚家房子尺寸,准备好买家具的。
李家别看是乡下人家,但很殷实,李妈妈又疼爱闺女,自然是要给她好点的陪嫁,自行车尚光明自己已经有了,李家就给她陪“七十二条腿”,各种桌子、柜子、板凳,外加四套非常厚实的大棉絮。
不说那些腿儿,光这四床又厚又重的大棉絮就够大院邻居们羡慕的,别人家嫁闺女顶多陪嫁一两套,他们家四套,豪得没边儿了。
李玉兰听见今越姑嫂俩议论自己的陪嫁,红着脸拧她腰上软肉,“你别说我,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看舒老师和赵阿姨怕是要把家底儿全陪给你。”
这才搬个家,老两口就偷偷补贴她八十块了,是现金,怕买成东西的话其他几个孩子看见有想法,老两口可是千万交代让她别说出去。
当然,这话今越可不敢让大嫂二嫂知道,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小草包了。
今越笑眯眯的,正想反驳回去,外头忽然有人喊,“这里是苏今越家吗?”
来人是一个穿着商店工作服的年轻人,他自行车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晃荡晃荡的。
“今越是我们院的,同志你来送东西吗?”
“这啥呀?”
工作人员抹了把汗,热得满头大汗,“苏今越同志,这是你在我们商店排队订购的电风扇,你来验收一下。”
今越一头雾水,她没买过啊,这时候电风扇其实也很稀罕,因为要用电,价格也贵,加上现在这个季节,有条件的人家都想买一个,供严重小于求,有的人家从春天开始派到夏天都不一定能买上。
送货员递过一张单子,催促道:“你快核对一下对不对,收了我得走了,单位还有事,本来我们是不送货上门的,要不是你多加钱,我们可没人跑这一趟。”
众人看着舒今越的眼神,各不一样。有的又想以前看小草包那样,心说这败家孩子真能造,买大件儿不算,自家那么多人好手好脚还多花钱让人送货上门;有的则是感慨老舒家的孩子个顶个的出息,今越这么大手大脚,肯定是挣到钱了呀。
而舒今越一看单子上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就知道这是徐端送自己的乔迁礼物。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台高约六十公分的电风扇,整个座身都是金属的,特别沉,还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光泽,亮得能当镜子照,四颗按钮位于底座最下面,今越先插上电,按了一下,风扇立马“呼呼”的动起来。
一阵凉风对着门口吹,一直站那儿的赵大妈当即就感觉凉爽扑面而来,“真凉快!”
“我试试我试试,哎哟真凉!”
其他人着急,“让我试试,我这正满头大汗呢。”
“他刘大妈你可吹了好大会儿了,该换我们了啊。”
……
舒今越又按了一颗按钮,把风力加大,连赵大妈身边的人都能被吹到,这还不算,她又按了另一颗按钮,风扇居然就自己慢悠悠的“呼呼”的转起来,转了一整圈,保证每一个角度都能吹到!
这下,再没人说这跟厂里的一样了,厂里的可不会摇头啊。
“今越你哪家商店买的,多钱?”
“排了多久的队?”
今越不知道多少钱,也不能信口开河,只含含糊糊的说:“不好买,现在已经排到秋天了,各个门市部都卖光了。”
众人唉声叹气,还怪她要买怎么不约一下,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需要啊。白天还好,上班的上班,不上班的就在树下坐着扇扇扇子,可晚上就不行,那热气儿就跟蒸笼一样,罩在屋里出不去,开窗又有蚊子,点蚊香也得花钱。
有些火气旺的壮劳力被热醒,只能半夜起床冲凉水澡。
等大家围观够,离开之后,李玉兰和徐文丽立马一左一右架住舒今越,“老实交代,谁给你买的。”
“不用说,肯定是你‘徐叔叔’吧。”
“对呀,那位徐同志可了不得,冬天送暖水袋,夏天送电风扇,饿了送点心,渴了送牛奶,他咋啥都想这么周全?”李玉兰想到去年的事,不由得羡慕嫉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和尚光明已经过了明路,也算未婚夫妻了,他可从没给她送过什么……哦对,非要说的话,就是给她送了一大笔彩礼钱,这是她妈要求的,说是给她的保障,要是敢对她闺女不好这笔钱就当赔偿。
可这性质不一样啊,李玉兰越想越羡慕。
“你这个徐同志,他还有没有跟他一样靠谱的兄弟啊,朋友也行?”
今越懂她意思,想起尚光明的屋子那么小,却住这么多人,这几天已经热得不行,不敢想象过几天得热成啥样。要是能有个电风扇,那还不美死?
几人感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一看,尚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李玉兰闹了个大红脸,瞪他一眼,扭捏着跑了。
鸡米花在旁边嘿嘿直乐,像个小傻瓜似的,今越摸摸他脑袋,“上哪儿玩一头的汗,先别吹风扇,等汗干了再吹,不然容易感冒。”
小鸡米花很听她的话,乖乖在一旁拿着弹弓这里瞄一下,哪里弹一下,一会儿过来仰着脸问汗干了没,可以吹了吗。
今越点头,他就对着风扇,凉丝丝的风吹到脸上,凑得太近,恨不得把脸贴上去,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脸上都吹出两个小窝窝。
“嘿嘿,脸上麻麻的哦,姐姐。”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徐文丽在旁边看见,也下意识的动了动腿,使劲搓了几下,“我这腿都吹麻了。”
她的动作跟那天在医院看见的茵茵一样,她也是这么搓腿的……但可以肯定,二嫂绝不是什么夹腿综合征,她就是单纯的皮肤发麻。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腿麻?
茵茵会不会也只是腿麻?她问诊的时候确实没问过有没有腿麻这个症状,她问的是,“腿疼不疼”“痒不痒”,对乖小孩来说,都是大人问什么回答什么,没问到的她有可能就不会提。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不舒服,毕竟六岁的小孩词汇有限。
而腿麻,皮肤问题,今越又想起茵茵那因为糖尿病去世的母亲,糖尿病!
舒今越忽然茅塞顿开!
糖尿病的并发症里有一个就叫周围神经病变,主要就是四肢末端皮肤麻木、瘙痒为主!
今越再也坐不住,立马跑去街道办。
值班员见是她,率先笑起来:“舒医生又来打电话啊,你打吧,我出去抽根烟,也别给钱了。”
“上次我妈腿脚疼还是你帮忙给看好的,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的好,说让你哪天有时间上家里玩去。”
因为来借用电话的人太多,从一开始只是街道办工作人员,到后来附近的居民也来用,反倒不去邮政局打,牛主任大为光火,勒令必须按照电话局的标准收费,值班员除了接听重要电话,还要负责计时收费。
今越没答应,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钱还是得给,万一牛主任哪天心血来潮对账对不上,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嘛?
她拨通徐端家的电话号码,让他来接自己,她现在需要去胡桂枝家一趟,她想她应该是找到治疗思路了。
徐端让她先回去穿件外套,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刚准备好,他车子就开到门口,今越一个箭步跳上车。
“我知道了,茵茵应该是遗传到她母亲的糖尿病了,只是目前或许还没发病,只是表现为胰岛功能的紊乱。”今越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分析,“她母亲的糖尿病发病年纪很小,而一般儿童青少年一旦得糖尿病都比老年人严重,进展也快。”
所以,她才会英年早逝。
而糖尿病本来就有遗传因素。
徐端听了一会儿,“那天你看过她的检查单,血糖正常吗?”
今越点头,正是因为正常,所以她没往遗传的糖尿病方面考虑。
“糖尿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一开始或许没有明显的血糖升高,而只是胰岛功能紊乱。”
徐端点头,“那腿麻跟嗜睡症又有什么关系?”
今越沉默,这就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这两个症状的关联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这个发现应该是突破点,仅此而已。
等红灯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没事,慢慢想,先去看了再说。”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也很干燥,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今越握着握着,忍不住捏了捏,从大拇指到小手指,一根也不错过。
她当玩具玩,他却是手心发热。
到胡家的时候,胡桂枝也刚进家门,因为中西医都暂时查不出病因,就先把茵茵接回家了。看见他们突然过来,也有点意外。
徐端将今越的怀疑说了,然后问能不能现在去看看茵茵。
胡桂枝没想到,今越居然对茵茵的病情这么上心,那天专门让蒋卫军转达她想再给孩子诊脉的想法,今天又主动找上门……“今越这段时间都在琢磨茵茵的病吧?”
舒今越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端拍拍她肩膀,“她就是这样,遇到想不通的疑难杂症,就会想方设法的钻研,学习。”
“知道你护短,不知道你居然护成这样。”胡桂枝笑着说,内心也颇有触动,不仅为徐端的改变,也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相信她对茵茵上心,并不是因为茵茵是她胡桂枝的孙女,而是因为她是找过她的病人,对任何一个病人,无论社会地位与贫富差别,她都会放在心里。
到了胡桂芝这个地位,见过的人太多太多,没有一个不是投她所好,解她烦忧,但眼前的女同志跟他们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叫真诚的东西。
去年帮她看好漏汗症,胡桂芝已经做好准备,今越要是有事相求的话,她会酌情应允,没想到却一整年没再见面。这次叫她来帮忙,她想不出头绪,既不胡乱给建议,也不推卸责任,还将好学钻研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社会的希望。
三人来到茵茵房间外,徐端并未进屋,两个女同志进去,小女孩还没睡,正在书桌前坐着自己看连环画。
“茵茵,上次阿姨忘记问你了,你的腿会不会觉得麻木?”
“什么是麻木呀?”
今越顿了顿,果真是她词汇量和生活经验不足,“像有小蚂蚁在爬一样。”
“有喔,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有!”小姑娘没想到今越阿姨这么厉害。
“睡觉的时候?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白天?”
“晚上。”
舒今越看了看时间,他们来得正好,再过一刻钟就到茵茵固定的睡觉时间。
“来,你来床上躺下,跟今越阿姨说说,腿怎么麻的。”
小女孩摇头,“不能躺,躺着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除了麻还有别的感觉吗?”
茵茵点头又摇头,估计是她自己的词汇量还不足以形容这些复杂的感觉,今越问疼不疼,痒不痒,她都摇头,但具体是什么感觉她又说不出来,问急了还会掉眼泪。
今越不忍心,就问她,那每天晚上腿麻她是怎么解决的。
“走路,做体操,动起来,就好了。”
每到睡觉时间安静的躺床上,腿就怎么放怎么不舒服,怎么扭曲,怎么摩擦就是说不出来的不适感,需要动起来才能缓解,这种情况在现代医学上叫做——不安腿综合征。
这并不是疑病心理,而是真的不舒服,真的有苦难言,有的患者可能需要动一两个小时才能缓解,才能躺下,而茵茵估计就是这样的情况。
“怎么不跟奶奶说,你这傻孩子,这么明显的不舒服,你可以说的呀。”胡桂枝一把抱住孙女,眼圈红了。
女性能做到她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容易,靠的是比男人加倍的努力与付出,她珍惜现在的工作,却忽略了孙女的感受,好好个孩子病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医生,愣是找不出病因。
“奶奶很累了,奶奶要好好休息,茵茵只有一点点不舒服,不多喔,就一点点。”
小女孩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就像一只温暖乖顺的小羊羔。
所有人都为她的懂事感到心疼、动容。
“这么大的动静,保姆听不见吗?”徐端在门外问,他记得上次今越问孩子睡眠情况的时候,保姆很肯定地说她睡得很好也睡得早。
胡桂枝思索片刻,忽然苦笑起来,“这事还真怪不了保姆。”
胡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主人,但吃饭却总吃不到一张桌子上,茵茵小,放学回来一会儿就要吃饭,吃完就睡,而胡桂枝总要加班,一般八点半能到家吃饭,要是晚的话就不一定几点。
而茵茵睡不着的时候,正是保姆在厨房收拾洗刷的时候,她是个戏曲爱好者,洗完碗没事了,她总要听一个来小时的戏曲,等她再洗漱完,上房间里看茵茵的时候,孩子确实是睡着了。
做体操、走路累得睡着了。
“所以,茵茵的病根本就不是什么嗜睡症,而是不安腿综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