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从高门大院一下到了恶水穷山, 李秋还有点没适应。

远处蒋丛的哭声实在太过响亮,就跟开了高音喇叭似的。

张雪真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伸手摸了摸路边疯长到马肚子高的野草。看起来她对野草的兴趣都多过花轿里的人。

从祝府出来的家丁婢女们则老老实实跟在花轿后面,连头都没怎么抬。

只除了宋没没。

她是梁山伯的书童四九, 满脸都是连风都吹不干的眼泪。

已经入夜了, 红色、黑夜、昏黄的灯笼, 眼前的世界, 就像一个沉浸式的剧本杀。

唯一带有记忆的两个玩家站在最后,面容严肃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现在举行的不是婚礼,而是葬礼。

李秋问:“你看过梁祝吗?”

周晋时说:“听说过, 是个悲剧。”

“按照正常剧情的话, 这时候梁山伯应该死了。祝英台嫁给马文才的路上,会转道去梁山伯的坟头。祝英台会撞在石碑上,然后他们两个变成蝴蝶。梁祝就到此结束了。”

周晋时:“你的意思是剧情马上就结束了?”

“是啊。按理说是结束了。但是我们这个梁祝版本里,梁山伯是那个红衣女,它会这么容易就让我们出去吗?”

李秋心里隐约感觉不妙。

周晋时一直在观察四周,他也觉得“阿飞”应该就藏在哪个角落里。但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直到宋没没哭着拦下了花轿,扑通跪下:“祝姑娘!您去看看我们公子吧,他。他——”

张雪真马上示意下人把宋没没拖开, 但蒋丛已经掀开了轿帘。

他惊恐地问:“山伯怎么了?”

宋没没推搡开来拖她的人:“刚收到的消息, 我们公子伤心过度死了!”

“公子的坟就埋在那条路上!”

远处李秋看得这叫一个身临其境:“我家没没真是真情投入,嗓子都要喊劈了。”

她话音刚落, 蒋丛已经不顾一切地撞出轿外,朝宋没没指的那条路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山伯, 我来了。”

坟头新立,漫天都是白色的纸钱,和深沉的夜色卷在一起。

坟前站着的两个人,虽然都穿着丧服,但很明显就是一直没露面的老鸟以及杨慕风。

他们俩作为梁山伯的祖母和母亲,正红着眼泪流着泪在坟前烧纸。

在看到蒋丛一边脱婚服,一边往这边跑,他们俩也惊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喊该不该拦,下一秒,蒋丛已经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撞死了。

一句遗言都没有,一点余地都没留。

血流出来,将墓碑上梁山伯几个字染出血迹。

周晋时的眉头紧皱时,其他人居然一下就恢复了记忆。

胡泽宇赶忙跑过来:“老周,你们俩想起来没有?”

张雪真也过来了:“蒋丛他……”

大家还没来得及为蒋丛的死伤心愤怒,就看到梁山伯的坟裂开了。

阿飞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寿衣,脸色惨白如纸,脸上都是血泪。

他抱起蒋丛大喊大叫,最后说了句“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阿飞的身躯忽然变大,漂浮在半空。

浓重的黑影覆盖了所有人,原本的黑夜变成了红夜。

世界狂风骤雨,下的却不是雨水,而是血水。

他们所有人的异能都失效了,阿飞轻而易举地扭断了每个人的脖颈。

李秋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

李秋又醒了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

上次死是被丧尸咬的时候。直接被咬的脖子,所以变异得很快。李秋也就不怎么记得那一刻的痛苦。

但是刚才剧烈的痛苦从阿飞收紧的手疯狂袭来,血水掉落进眼睛里,让李秋怎么都不可能忘掉。

她环顾四周。还是同样的紫檀木家具,还是同样的不知名香气。

甚至连周晋时冲进来找她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你——”

“我梦见我们死了。全都死了。”

周晋时“嗯”了声:“不是梦。我也有这段记忆。”

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为了让气氛轻松点,李秋笑了笑:“你别说,重新开始后连饥饿感都重新开始了。我现在还是饱的。”

周晋时看着她,说:“不知道有几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们到底要从哪一步开始改变,才能扭转大家被阿飞抹杀的结局。

两人扯了张宣纸,在上面按照思维导图的方式,推了好几个关键剧情点出来。

“主要问题在于,我们俩完全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李秋指着纸上的关键事件——马文才夜娶祝英台。

周晋时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晚上是我们俩推动剧情,白天是他们?”

“实验一下就知道了。”

这一晚,梁山伯版的假阿飞如期而至。

李秋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口一个贤婿,甚至还让蒋丛出来和阿飞见面。

当场就许诺把蒋丛嫁给阿飞。

阿飞那叫一个感动,当场磕了三个响头,说马上回家准备聘礼。

李秋本来想留下他,说你们直接成亲就行了,别回去了,但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

唯一和之前一样的是,作为书童的宋没没留了下来。

……

当黑夜过去,从房间里走出的李秋和周晋时,再次变得冷若冰霜,一脸严肃。

他们还是直奔着蒋丛的房间去。

但这一次,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白天一到,蒋丛也想起了那段死亡记忆。

蒋丛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没被丧尸咬死,居然为男人殉情而死了!

丢人丢人太丢人了,最主要的是还被大家全程围观见证。怎么就没一个人拉住他!

他死的最早,根本不知道后面“阿飞”怎么发狂,怎么把那里变成屠宰场的。

等庆幸完死了居然又活了后,蒋丛“嗷”地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却忽然发现枕头边、茶桌上放着两张字条。

他熟练地把唐向和踹醒:“老唐,醒醒,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周晋时和李秋写的两张字体,内容大差不差,一张是隶书给蒋丛,一张是行楷给唐向和,避免有一人看不到。

“他们说晚上的时候我们会失忆,还有我昨天晚上我大哭大闹非要嫁给阿飞?”

蒋丛揉吧揉吧把纸条扔远了,一脸嫌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明就是他俩失忆,死活要把我嫁给老张……”

说着说着蒋丛沉默了。

唐向和还在揉脖子,还在质疑死亡的真实性:“我梦到你要死要活殉情了,然后我被阿飞掐死了。我感觉我脖子现在还是断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俩平时说是兄弟,居然好到这种地步!下次你别喊我兄弟了,我害怕。”

“害怕你个大头鬼。”蒋丛把纸条又捡回来,塞进怀里。

熟悉的开门声传来了。

“我去,又来?”

蒋丛记得昨天这时候,周晋时冲进来骂他,然后非要让他打扮打扮去见张雪真。还有李秋,俨然一个封建大家长,那叫一个说一不二,谁都不能忤逆,看得蒋丛一愣一愣的。

但这次不仅大门没有被上两道锁,而且开门的还是胡泽宇他们。

门外站着的人清一色,眼神清明,全都是自己人。

“秋姐和老周就这么晕了?”

蒋丛跟他们去了主屋,李秋和周晋时都被打晕了用绳子捆了起来,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

大家纷纷晒出拿到手的纸条,将周晋时、李秋给他们写的所有内容拼凑到了一起。

上面的猜想总结如下:

一是他们这些人白天和晚上会轮流失忆。

二是他们死于梁祝的BE结局,如果要活下来,可能必须推动剧情HE。

三是他们已经实验过,这个地方封锁了他们的异能。除他们以外的NPC不仅打不死,而且武力值很高,非必要不要起冲突。

如果要控制剧情的发展,白天就必须把“祝老爷”和“祝夫人”控制起来。他们俩是祝家权势最高的人物,控制住他们,其他人才有自由活动,不受控制的权力。

没多久,张雪真带着赵霖云她们几个也来了祝家。

张雪真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新版祝夫人小龙虾,新版祝老爷温然。

“你们篡位了?”

“长话短说!”

他们已经把婢女家丁都支开了,现在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回想起昨天的剧情,大家开始拆分。

吴任凡说:“我们根本出不去,如果要走剧情,还是得等阿飞上门提亲。最好阿飞一上门,我们就让他们拜堂,这样绝对HE。”

“就是,再没有比这更HE的版本了。”

蒋丛有异议:“不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嫁给他,我们就不会死?”

“那现在我们投票,同意蒋丛嫁给阿飞的举手。”

齐刷刷一片,胡泽宇拍了拍阿飞的肩膀:“等着,我们这就给你布置去。”

府里很快就按照昨天的标准置办起来。

只不过这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小姐要嫁的是梁家公子。老爷夫人甚至还当场和马家公子认了干亲,马公子是哥哥,祝小姐是妹妹。

这一等,又是一天过去了。

这一天的黑夜白天里,两拨人来回恢复记忆,两拨人也来回被各自打晕。

阿飞还是没有来。

夜幕降临后,醒来的李秋饿得那叫一个饥肠辘辘。她让家丁准备了一大桌肉菜,直接抬到卧房来。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一头烤乳猪。烤得焦焦的,香香的,皮还是酥脆带丰富油脂的。

但一桌菜下肚,李秋还是觉得饿。

周晋时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再让人抬一桌来?”

李秋瘫倒在旁边的榻上,非常保守地伸出两根手指:“两桌吧。”

周晋时刚走出门,家丁已经走到跟前通报:“老爷,夫人,梁家公子求见。按照吩咐,已经将人请来后院更衣了。”

等李秋和周晋时赶过去时,阿飞已经穿上了张雪真之前的同款婚服。

李秋忍不住和周晋时说:“要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我就没见阿飞这么精神过。”

周晋时低声提点:“我们演得像一点。”

“绝对老戏骨演技。”李秋在袖子里朝他比了个OK手势。

阿飞感激涕零地朝李秋两人磕头,又是感激又是许诺。还说祖母和母亲都在家宅等候什么的。

蒋丛原本以为家里骗他哄他,当他走出来发现要嫁的人真的是阿飞后,那叫一个雨过天晴,喜笑颜开。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情意绵绵得好像已经做了九世夫妻,粉红泡泡墙厚得根本没人能插得进去。

李秋为了保持笑容,脸都要僵了,她端起茶杯假装喝茶,趁机松懈松懈。

又和周晋时说:“有一版西游记你看过没有,猪八戒经历千世情劫,每世都不得善终,我看那表情和他俩一模一样。”

周晋时猛地咳嗽两声,提醒她新人要过来拜天地了。

“夫妻对拜——”

“礼成!!!”

随着声音落下,蒋丛和阿飞被祝府的家丁婢女前呼后拥着,送向了已经准备好的新房。

李秋和周晋时跟在后面,心里还是没底。

李秋都跟到新房门口了,眼看着房门关上,里面烛火摇晃,还传来两个人的轻声细语。

“他们不会要洞房了我们才能出去吧!”李秋脑中电闪雷鸣,感觉一片天雷滚滚。

周晋时也万万没想到这个问题:“……”

李秋手扶额头,声音无比沉重:“蒋丛为我们牺牲太多了。我们以后要好好对他!”

家丁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老爷,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秋让他好好说话:“什么不好了?”

“马文才公子他们从柴房跑出来了!正往这边来呢!说是要找您算账。”

周晋时下意识挡在了李秋面前。

李秋从他身后冒出一颗脑袋:“我不是说打猪蹄扣吗?猪都挣不脱,她们怎么挣脱的?”

李秋话刚说完,张雪真一行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大刀。

周晋时随手拿过家丁手上的木棍,快步过去和他们打了起来。

而新房里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灭了。

就在李秋感觉一颗头两个大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

所有人的衣服都变回原来的模样,身处的场景也变回了白临市区。他们之前在幻境里丢失的物品都在旁边的绿化带里堆积如山。

而在车旁边,蒋丛倒在地上,阿飞在他旁边,两人衣服已经脱了一半。

两人互看一眼,又看看旁边围观众人,嗷嗷哭着抱在了一起。

“兄弟你没事!”

“兄弟你没死!”

大家:“……”

阿飞的染了血的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

龟裂的鞋底上沾着一片艳丽的红色羽毛。

李秋把羽毛拿起来以后才发现,这是一支羽毛造型的笔,笔端是红色的墨水。

羽毛末端清晰地显现出几个字:白临剧院。

距离这里八百米远的地方,伫立着白临市一个很老的剧院。已经老到没有人知道那里是剧院的程度。

李秋记得很小的时候,这里还有越剧团演出过,比如著名的十八相送。但随着城市发展,观看演出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都另谋出路。后来这里开展最多的活动,就是一些疑似搞传销的组织,在这里开讲座,免费给老头老太太发鸡蛋,骗人家购买医疗器材、保健品。

这支羽毛笔被李秋留在了旁边的绿化带上。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好几天时间,车队修整过后很快出发。

他们走后,羽毛笔顺着风飘啊飘啊,卷起来,飞向了远处,开始寻找下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