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灰白色的眼珠里印着李秋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比起上次见面, 这次的李冬又长大了一些，几乎快要变成李秋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
个头又大又高，西装革履的大块头丧尸。
但他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以前的浑浊，变得像人类一样会算计且精明。
见李秋不说话, 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求我, 我就帮你离开这里。”
“你求我,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
他的语气让李秋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
班上总有一些很贫的同学, 你就算让他帮你递本书, 关个窗户，他都会说“叫爸爸”, 或者说“你求我啊”。就非要占这个嘴上的便宜。
但李冬的语气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你求我, 更像是在说，我求你求求我吧。
李冬并没有等很久。
毕竟李秋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她马上说：
“求你！”
李冬垂下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马上伸手把李秋从肮脏的雪地里抱起来。
这时, 李秋身上的对讲机却响了。
周晋时的声音传来：“李秋, 你往回跑，我让陆小五他们来接应你！”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刺啦声。
李冬一脚把对讲机踩烂了。
李秋：“……”
她平静地说：“下次再弄坏我的东西, 我就弄死你。”
李冬没有把李秋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很久没有和李秋靠得这么近了，近到能闻出她身上很多很多的味道。
普通人类的, 异能者的, 都是别人的味道啊……
他的手逐渐抱得更紧。
李秋一直紧张得要死，根本无暇顾及李冬的想法和情绪, 生怕李冬走慢一步她就要被发现了。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李冬骗了她，在这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她,李秋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李冬这次说到做到。
李秋闻到人类的味道离她越来越远，李冬已经把她带离了原地。至少离那里有两三公里远的距离。
被发现的危机暂时解除，李秋松了口气，示意李冬把她放下来。
但李冬虽然停住脚步，但是依然没有松手。
李秋一个咸鱼翻身，想从李冬怀里挣扎出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李冬摸了摸李秋的脸，那是之前被小龙虾打出的石子划破的伤口。伤口早就结痂了，只有一条很小很小的痕迹。如果李冬再晚一两天来，这条伤口应该好得毫无痕迹了。
李冬的手像雪一样寒凉，完全没有人类的体温。李秋感觉被他摸过的脸部像贴上一块冰，而且她很不习惯被人触碰，于是下意识偏过头。
李冬俯身下来，声音贴在李秋耳边：
“姐姐，再抱一会。”
他的声音很轻，近似于一种呢喃。
明明知道李秋不会搭理他，但还是很想问，很想靠近。
“为什么所有人都比我重要？”
“明明你和我才是同类。”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似的两个人。
他的名字是她给的，他的意识是她给的，他的血肉是她给的。
李秋创造了他，又不要他。
想到这里，李冬的眼睛里除了茫然，委屈还有很深的痛苦。
李秋满脸写着无语：“冬啊，你最近是不是没进化异能，光看言情小说去了，这可不行啊，正是读高三的关键时期，你这样容易被叫家长的。”
李冬emo他的，李秋胡说八道她的，两人驴唇不对马嘴，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
李秋没想到李冬这么有毅力，居然还是不撒手，她只能继续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想，饿了果然不行啊，如果换她吃饱的时候，肯定可以一个鹞子翻身飞落在地上，然后一拳把李冬打飞。
不对，要不是不饿的话她早就开着车跑了。李冬再厉害还能跑得过四个轮子？
李冬静静地看着李秋，忽然撒了手把李秋放到地面上。
他看着朱家镇的方向说：“姐姐，饿了为什么不吃呢？”
只要李秋说一句想，他可以马上把他们抓过来。
可是李秋不想。
甚至如果他自作主张的话，他就永远没有可能留在李秋身边。
李冬需要忍耐的事情太多，忍耐着不做让李秋讨厌的事。最需要忍耐的是，吃掉李秋。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割在李秋身上，从头到脚。
李秋感觉身上一阵被觊觎的寒意，忍不住怼了他一句：“你咋不说吃你呢？”
因为这一句反话，李冬原本阴郁的表情却肉眼可见地散开。
他能不能把李秋的话理解成，他和那些被李秋在意的人是一样的。
见李冬发呆，李秋赶紧趁这个机会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种时候最好谁也不要来找她，李冬也不要。
有必要的话最好能找到一个带锁的房间，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最好。
李秋突发奇想，如果把丧尸都装进集装箱里锁起来，然后沉到海里，是不是世界就和平了。不过那得用多少个集装箱？
要不用船把丧尸拉到海里倒进去，也不太行，丧尸把海水污染了，全球都要歇菜了。
不知道天灾世界什么时候结束，以前每天玩手机看小说，点外卖，和爸妈去旅游的日子还能不能回来。
李冬发出的声音，把李秋回忆往昔展望未来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踩在雪地上，不疾不徐地跟着李秋。
按理来说刚让人家帮了忙，不太好马上翻脸赶他走。作为国人，总是很委婉的。
但李秋翻脸如翻书：“别跟着我。”
李冬没有听。
李秋说：“你刚才说我只要我求你，你什么事情都答应，是吧。那现在我说……”
李冬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可能。”
李秋：“……”
从一开始，李秋就意识到她饿了连同类也会吃，所以在榕树林和李冬分道扬镳。后来李秋认为她可以忍住这种本能的食欲，又和李冬结成同伴。但李冬却会寄生在她的身体里吃她的血肉。
也是从那以后，李秋打消了和任何人成为同伴的念头，避免互相伤害的可能。
当然果子们根本不是人，可以除外。
唯一需要避免的是被果子们看到她进食的样子。
想到大小果，李秋感觉心头轻松了很多。但就算她一直控制自己去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转移注意力，也不能阻止饥饿感的侵袭。
最后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被一个“饿”字代替，像太平洋的海水倒转一样，吞噬所有。
李秋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甚至身上还盖着几层带着潮湿霉点的白色棉被。
谁啊人还怪好的呢，还知道给她盖被子。
环顾四周后，李秋发现这里是离镇子有一段路的卫生服务中心，已经靠近市区了。这里是卫生院，天灾后丧尸不说人山人海，也总有一窝。但现在四周都很安静，一点丧尸的动静都没有。
视线落回近处，李冬就坐在床的另一侧，安静地看着她。
谁睡觉的时候能忍受有个玩意每分每秒监控自己，反正李秋受不了。
李秋能忍住没给李冬来一拳，纯粹是因为刚醒脑子还有点蒙。
除了李秋以外，丧尸是没有困这个概念的，他们也不需要用睡觉来恢复身体机能。
李秋怀疑她要是在这睡一百年，李冬能在这看一百年。甚至如果不是这个病床比较窄的话，李冬可能就上床了！
果然生了孩子以后教育很重要，不然孩子自己就长成歪脖子树了。
李秋掀开被子，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饿，也发现李冬的左手胳膊没了。
那袖管空荡荡的，换套妆造马上能去演杨过。
她的嘴里还有吃过饭后残留的痕迹。不用想都知道，那条胳膊的归宿是哪。这会应该已经被她无敌的消化系统，吸收得无影无踪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吃你你不躲？”
“你不会又想让我生一次吧？”
李秋质问三连，忽然觉得自己最后这句话有歧义，她马上改口：“我把你吃了，又得把你生出来一次。”
李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她：“没有毛病。我躲了。是很想。”
主打一个对所有的问题都有回应，比天灾前手机上的某些智能AI还好使。
“姐姐，你怕我吃你，所以你吃我，也是一样的。”
李冬自然有李冬的逻辑。
他知道李秋的弱点是什么，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明明是个丧尸，心脏早就应该是身体里的一摊烂肉。可李秋的心脏有力地鲜活地跳动着，还格外容易心软。他把他的胳膊塞进李秋嘴里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想推开。
所以，愧疚吧姐姐。
因为愧疚，你总会留下我。
李冬的嘴角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李秋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啊。我吃了你的胳膊，需要帮忙吗？我可以把你的胳膊变回来。”
李冬愣了愣，马上说：“需要。”
姐姐主动靠近他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呢？
不过他不明白变回来是什么意思。
“那我帮你。”李秋伸出手，把放在衣服口袋里的一包针线拿出来。
然后对着李冬左臂的断口开始缝补。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衣无缝和有求必应异能，同时生效。
李冬诧异地看着黑线消失，他的胳膊竟然真的再度出现。
这就是李秋吗……
他的母亲，姐姐，可以带领所有丧尸取代人类的王。
李秋忍住了异能耗费体力带来的眩晕感，她说：
“李冬，你回赤兰市去吧，不要再跟着我。”
她是在赤兰市发现的李冬，大概那里就是李冬的家。反正那里也是一座死城了，李冬这种级别的丧尸去那里游荡也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影响。
李冬笑了笑，他刚想摇头，然而下一秒，他已经转身出去，远离李秋。
“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
李冬背对着李秋，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雪地白茫茫的照映中。
看到李冬走了后，李秋才是真的松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异能树啊异能树，虽然你很管用，但是用你实在消耗太大了。我又饿了怎么办？”
脑子里的异能树，三颗沉甸甸的果实抖了抖，仿佛在回应李秋的话。
李秋本着来都来了，什么都别放过的想法，在卫生院里翻找起来。
天灾后不管是医院还是卫生院都是丧尸的重灾区。
不是所有幸存者小队都能像周晋时那群人一样，杀进杀出。所以这里还没有被人类搜寻过。
李秋找到了几大箱口罩、计生用品、一次性针管，还有一大堆药品。药品有阿莫西林一类的抗生素，利多卡因一类的麻醉药，肾上腺素一类的急救药，还有一些胃药、感冒药、防中暑药、维生素等。
这些药对李秋来说屁用没有，但是对人类来说应该都是很珍贵的资源。
李秋把它们推到卫生院大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如果有幸存者路过应该就会看到吧。
然后李秋又折返回去继续找，终于在医生的休息室找到了点东西。
一大箱从蒙省邮寄过来的现烤牛肉干。
沉甸甸的，看品质天灾前怎么也得卖200块一斤吧。这里面装着10斤。
抽屉里还有一些小包装的无骨凤爪、猪肉脯。
李秋抓起牛肉干就往嘴里塞。
牙齿像最锋利的铡刀将牛肉干以最快的速度咬断，舌头一卷吞咽下去。
虽然没有味道，可是是肉食。是肉食，李秋就不会反胃得吐出来，就能够消化成为能量，补充她可怜的饱腹感。
李秋吃完后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感谢每一个爱在网上买零食的好孩子。”
她本来想说祝你平安，忽然意识到这位快递的主人大概已经成为丧尸大军的一员了，于是又换了个说法“祝你快乐”。
当快乐也做个快乐的小丧尸吧，啃不到人也不要紧，反正有没有kpi，也不会被领导扣工资。
丧尸也是另一种无忧无虑的活法。
……
天已经亮了。
李秋站在风口仔细闻了闻，才分辨出哪条是回朱家镇的路。
等她吭哧吭哧地走回镇口，还没到停车场呢，就已经看到了满地的丧尸尸体，再往前是猪头人尸体。
镇上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人都去哪了。
李秋愣了愣，她现在知道卫生院的丧尸都被李冬赶去哪了。
一个不落地全都在这。
大概有五六百的丧尸，在她昨天饿没意识后夜袭朱家镇。
停车场的车少了很多，车队的车都已经不在了。
李秋一眼就看到她的白色SUV还停在那，帐篷也没有收起来。只是昨晚的火堆因为太久没加炭已经灭了。
车钥匙在她身上，车门紧闭着，大果小果也不在附近。
李秋的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喊出来。
车开走了，说明人都没什么事。
只不过是已经上路出发了。
大果小果应该是跟着爷爷一块走了，她们最近特别喜欢爷爷和芝士。毕竟植物天生就亲近植物系异能者。
车队的人在朱家镇经历这么离谱血腥的事，肯定也马不停蹄地离开这个是非地。
李秋意识到自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明明一直不肯加入车队，心里却早就把他们当成同伴和朋友了。
李秋浅浅地难过了整整一分钟，然后就开始孜孜不倦地吃饭了。
高等级的丧尸先吃，长得丑的猪头人最后吃。还要留一部分当储备粮。
李秋熟练地把食物分好类。
又点了把火，把那些丧尸和猪头人的衣服都丢进去烧掉了。随后又把一些储备粮烤了烤，方便压缩存放。
吃饱了，储备粮也烤好了。李秋打开后备箱里最大的一个收纳箱，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五层肉干。
放完后李秋觉得不够。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她在登山背包，衣服口袋，还有草莓熊斜挎包里都放了用塑料袋包着的肉干。
如果不是实在太膈应的话，李秋甚至想在腰上也缠一圈。
别人都是腰缠万贯，她腰缠肉干怎么了。
而且肉干做成鞋垫也不是不行。
yue……李秋成功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
现在她也算是见过无数场面的人，能恶心到她的只有她自己。
本着良好的安全防火意识，李秋灭掉了火堆才上车。
她一直跟着周晋时的车队开车，很久没看过地图了。看了半晌后李秋选择放弃。
她想，只要把车从下高速的地方再开上去，然后盯着旁边的路旁，注意岔路口，应该就能一路到白临了吧。
李秋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轱辘在地面留出深长的印子。
李秋走了以后不久，车队的车从四面八方开了过来。
“你们那边怎么样？”
“没找到。”
“没看到。”
“见了鬼了。恩人到底被带哪去了？”
车队的人在镇里的大街上汇合，彼此交换着信息。昨晚和猪头人打的时候，大家没看到李秋，还以为她安全了。结果后来连大小果都一直看到李秋出现，大家去找就发现了被踩烂的对讲机，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再然后又是突然来袭的一波丧尸潮。
等解决完丧尸潮再去找，一连找了四五个小时，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再远，就不知道该去哪找了。
大小果今天一声不吭，情绪非常低落。这附近的树不知道被哪个坏东西都毁掉了，她们想借助树来找李秋姐姐的想法也破灭了。找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李秋姐姐被带到哪去了。
爷爷摸了摸果子们的头，慈祥地安慰着她们：“小秋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大家想找李秋的意愿都很强烈，但周晋时看着黑压压的云层，意识到不能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你们先走，去下段高速路的出口等我。必须避开这里的冰雹。”
周晋时说。
车队现在的战斗体系已经很成熟，大家配合默契，异能等级也都提升了很多，他一时半会不在，不会有什么事。
有好多人想留下来，都被周晋时拒绝了。他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方便脱身，如果多留下来几个，那和所有人都留下来又有什么区别？
“好吧。那你小心点。”
众人被三催四催后都上了车。
那三头倒霉催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变回人形的小猪也被他们拉上了车，惊恐不安地缩在后备箱里。
当车子带着他们驶离朱家镇，三头小猪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他们没想到还有能活着离开的一天，以后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朱家镇后，周晋时去了停车场。
他记得昨天这里还有几台比较新的车，有一台不仅能开还有油，可以支撑他再在这附近找李秋，也能支撑他赶上胡泽宇他们。
刚走到停车场附近，周晋时就觉得不对劲。
地上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丧尸尸体、猪头人尸体全都不见了。其中一大半几乎都是他砍死的，所以周晋时很确定，这里应该是什么样的血腥场景。为了避开这段路，他还让大家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但现在这里空空如也。
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李秋的车。
周晋时眉头紧锁，快速上车朝着车轱辘的方向追去。
昨天晚上对讲机没收到回复，他就觉得不对劲，但那时候他被几头猪头人缠住，马上就把对讲机收起来了。如果当时他可以及时过去，李秋就不会失踪了。
如果是李秋自己回来把车开走了还好，就怕是别的东西。
……
李秋迷路了。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件事。
李秋意识到她迷路是因为，天杀的，她开了快一个小时还没看到高速收费站。
反而逐渐看到了高楼大厦。
李秋一开始还在想，这地方够繁华的，郊区都这么豪华。
后面当她看到无比宽敞的八车道，终于反应过来，什么鬼？我进城了？ ！
更诡异的是，这车道怎么越来越陡峭啊，这到底是车道还是吊桥啊。
李秋本来车技就不太好，这下直接轮胎打滑。
就在她以为高低得车毁人不亡的时候，李秋感觉眼前被一片黑红色笼罩住，再睁开眼，她已经连人带车卡在了一面软软的粉墙上。
李秋心想，还好我是个遵守交通规则，戴安全带的守法公民。不然这会不得甩飞。
她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第一件事是先看车能不能脱困。
别看这墙摸起来软，却把车死死地卡住了。李秋使出快一吨的巨力都没把车拖出来。
拖车的过程中，李秋越看这墙越像肉，她忍不住舔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
应该不是肉吧。
我再舔一口，要不用刀挖一块试试……
远处有人类的声音响起：“你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