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的异能要发动, 除了让对方回答“需要”外,还有一个前提条件。
李秋得先把忙帮了,对方才会对她言听计从。
这些鬼让李秋帮忙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让李秋撕掉学校里所有的符咒。
从一楼的大铁门开始, 符咒分布的范围很广, 要全撕下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撕着撕着,李秋来到了靠近老柳树的围墙边。
老柳树依然掩映在浓雾中, 只露出粗糙黑沉、仿佛腐朽棺材的树干, 以及摇摆不停、扭曲如鬼手的细长柳枝。
李秋把一大沓符纸丢在了地上,又顺着绳索爬上围墙。回到老柳树身上后,继续往更高的地方爬。
在柳树的树梢, 迎风飘荡的不是柳叶,而是十八张写满符咒的符纸。
“这样很容易摔死的。”李秋顿了顿,“就算摔不死,还可能摔残疾。”
说是这么说,李秋还是拿出折叠铲去够那些符纸,够到面前后才用手扯下。
当十八张符纸都被揉成一团远远丢远,李秋明显感觉身边的雾气散了很多,老柳树像是从某种筋骨中解脱,似乎有种如释重负、在吐气的感觉。
李秋心想,原来浓雾里喘气的东西是你。
她拍了拍老柳树的树干:“现在我帮了你的忙了。你是不是该听我的了?”
这才是真正回答她问题的“生灵”。
李秋没等多久, 就听到这棵树轻轻地“嗯”了一声。
自古以来, 柳树都有一定的灵性和驱邪作用,但前提是这棵柳树没有沾过血。
沾过血的柳树不止不能驱鬼, 还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
这棵老柳树在这里的年头可能比这座学校还要长。它长久以来都汲取着整座学校的怨气、仇恨、憎恶,日积月累,在天灾后彻底变异。
天灾来临前, 就已经有很多孩子惨死在了学校里。
他们的尸骨埋在了老柳树下,因为学校校长迷信,知道柳树可以辟邪。
天灾来临后,有人异变成丧尸,有人获得异能。
当丧尸潮爆发时,最先被推出去的也是那些孩子。
他们的尸体也无一例外被丢到围墙外。
“你的异能叫什么?”李秋一边啃肉补充力气,一边和老柳树聊天。
老柳树想了想,声音有些年迈迟缓:“大概是叫作障目吧。”
公交车是老柳树操控的媒介之一,每天发两班车。
早上出去一趟,中午回来。
下午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李秋在车上看到的鬼影,有父母也有孩子。
父母确实是虚假的幻象,但孩子的鬼影却是真的。
孩子们一次又一次盼着父母家人来接自己回家,不停地回荡在学校到公交车站的路上。
如果没有老柳树控制公交车去接他们,大概这些孩子会永远徘徊在那里,直到被日光晒到完全消散。
晚上回来后,老柳树会用障目异能构建出幻境,阻断这里出去的所有通道。
“他们,寄养在我的身体里。”老柳树再度开口,“因为有我在,丧尸不敢靠近这里,那些人就把学校当成了福地和堡垒。打算在这里等着救援。”
“可符咒不仅贴在我身上,还贴满了学校,我们很难进去。”
这学校或许是知道自己做的是丧尽天良的亏心事,符咒准备得真真的,足足的,够够的。
老柳树一次次地想冲击进去,都以失败告终。
“但那天……有人晚上喝醉了酒,不小心来到围墙边。我们上了他的身,借他的手,杀掉了大部分的人。”
“孩子们心地都很好,没有怎么折磨他们,都是直接动手。”
“可惜……最后的两个人很聪明,他们在被杀之前躲进了大楼里。不止在大楼门上贴了符咒,连身上都贴了。我努力了三个月,还是进不了那栋楼。还好你们破开了那扇门。”
“在公交车发现你之前,我本来以为只能等到他们饿死在里面了。”
老柳树的声音突然贴近:“我知道你和人不太一样。”
李秋嚼肉的腮帮子停了停,她沉默了一阵:“那我还没撕他们身上的呢。而且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杀掉他们俩,这岂不是更直接彻底?”
“那……就太便宜他们了。”老柳树的声音带着凶狠和残忍。
……
当周晋时他们拖着方宏伟等人下楼时,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李秋的踪影,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
周晋时试着用对讲机联络李秋,但也没有回应。
只有一楼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上的符咒也不见了。
方宏伟见状立马发出更惨烈的哭号,身体抖得厉害:“开了门,鬼来了鬼来了!”
他和何良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只勉强还能看出来是人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开始问天灾以后学校发生的事。
一开始方宏伟还不肯说,只求他们赶紧把大门关上,伪装成还有符咒的样子。
在又挨了一顿打后,方宏伟老实多了:“死了。都死了。三个月前,我们学校又送走了一批学生。因为爆过新闻,我们生源没有以前多。校长就打算带我们去各大城市开讲座。谁知道临出发前一天,就有老师变成了丧尸。”
“我们为了自保也是没办法,谁让孩子们跑得慢呢,他们被咬了以后我们怕他们也变成那些鬼东西,只能先下手为强……然后,然后,学校里就只有我们老师、教官还有校长了。”
大堂经理越听越来气,又往方宏伟身上踹了几脚。
方宏伟往墙边瑟缩了一下,眼神阴狠地看着他,然后才别开眼继续说:
“一开始大家都还好好的,结果有天晚上,有个教官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饿了,就溜达到了靠近柳树的围墙边。谁知道他一回来就冲我们阴森森地笑。我们问他是不是丧尸来了,他不说话,拿着刀直接先把校长的脖子抹了。绝对是被鬼上身了!我和何良站得远,看情况不对赶紧跑了。”
何良为了在他们面前争功表现,赶紧抢过话说:“对,从那天开始,我们根本不敢踏出这栋楼一步。只能靠监控看看外面有没有人路过。结果别说人了,连丧尸都没有。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俩只能吃墙灰了。”
方宏伟一边说一边咳血,还不忘笑着说:“哥几个都是有才的人,肯定不会和我这种人计较。要是有吃的,就赏我一口吧。”
王楷狠狠地呸了一口:“就你干的这些事还想要吃的,你想得美。”
郝明找了绳子过来:“现在天黑了,又出不去。先捆起来吧。等天亮了再说。我们现在还得先找恩人。”
“是啊,跟着你们的那个小姑娘看着就没什么自保能力。这里真的有鬼,肯定是无差别攻击。我劝你们赶紧去找她。再晚就来不及了。”方宏伟也跟着一脸“情真意切、改过自新”地说。
没人相信他。
方、何二人被丢进了一楼左手边第一间教师宿舍,绳子打得猪蹄扣,根本挣脱不开。
关上门,周晋时他们几个分别朝着几个方向去找李秋。
门内,方宏伟已经平静下来。
何良还在努力挣绳结。
“别挣了,猪蹄扣猪蹄扣,你这种蠢猪能挣开吗?”
“那怎么办啊方哥?那个四十来岁的和咱们有仇,这帮人回来肯定弄死咱们。”
“吵死了。”方宏伟让何良闭嘴。
他艰难地挪到床边,用嘴咬开了枕头。
枕头底下藏着一把刀。
自从闹鬼开始,方宏伟他们只活动在这栋楼的一层。在一层的很多地方他都放了武器。这把刀正好合用。
何良顿时眉开眼笑:“方哥,还是你有办法。”
“白痴。”
方宏伟让何良先用嘴叼着刀给他割反绑着手的绳子,眼底阴沉:“趁他们对付鬼的时候,咱俩正好逃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万一鬼不杀他们,专杀我们呢?”
“你能不能闭嘴?”方宏伟冷冷地看着何良。
何良哭丧着脸:“本来就是。那鬼肯定是那些学生,跟他们无冤无仇的……”
“闭嘴,赶紧割!”
何良只能继续把刀叼起来。这个动作需要牙关使很大的力气,何良费了半天劲,不仅没割断绳子,反而还割到了方宏伟的手。
方宏伟连骂都懒得骂了,他只想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反而还换了舒缓一点的语气,让何良慢慢来。
何良听方宏伟骂他骂惯了,这时候还有点不适应,心里嘀咕,方宏伟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应该不可能。方宏伟在身上贴了两张符咒,只给了他一张。要被上身,也是他先被上吧……
何良正想着,忽然听到了宿舍门被推开的声音。
“啊啊啊啊!!!鬼来了!”何良立马把刀吐到一边,像个球一样想滚进桌子底下。
方宏伟也害怕,死在他手下的学生比何良的可多多了。但这种时候,方宏伟也不肯露怯。他直直地盯着房门口,有种要跟鬼同归于尽的感觉。
但房间门口的不是什么鬼,是他们之前就见过的李秋。李秋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手电筒出来,用它抵住下巴,手电筒散出的光把她的脸照得惨白。
“是你?”
“是我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李秋把手电筒对准了地上这两人,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对于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这两人都没把李秋放在眼里。
小姑娘能活在天灾世界里,靠的肯定是外面那群男人吧。方宏伟转念一想,眉头一动:“妹妹,刚才看他们好像叫你李秋。我也有个表妹姓李,咱俩说不定还有亲戚呢。这样,你帮哥哥一个忙,给我们两把绳子解松一点,不然等第二天,血液不循环,我们就要截肢了。”
见李秋站在那不说话,方宏伟赶忙示意何良和他一起痛哭流涕:“我们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们该死,我们对不起那些孩子,我们愿意用一辈子找到他们的家人,然后忏悔赎罪。你大人有大量,好心有好报,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好。”李秋点点头。
方、何二人没想到李秋这么好骗,答应得这么爽快。
他们眼里一下放出了光。
李秋蹲了下来,将手伸进了方宏伟的衣服里面。
方宏伟先是一愣,然后猥琐一笑:“妹妹,原来你喜欢哥哥这种类型……那你要不放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李秋已经走向了何良。
当李秋站起身时,手上已经多了三张符咒。
“你们还要一会?那你们先玩。我过会再来。”
李秋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她拉开房间门再度走了出去。
李秋走到一层走廊的尽头,看门牌的名字,这里似乎是教导主任的宿舍。
宿舍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一些食物的包装袋。李秋越过这些,来到墙角。
地上堆着几盒还没有归档的学生入学资料。
每个学生一张表,正面是个人信息,简历,还贴着证件照,翻过反面,则是手写的需要矫正的问题。
有的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厌学”。
有的是高考完了在网吧打游戏。
有的是父母离异各自再婚,没人管的小学生,送到这里抚养。
有的是不愿意交朋友,喜欢沉浸在小说世界,写什么同人。
有的是同性恋,尤其是女同性恋居多。
……
李秋坐在地板上,有一瞬间感觉喘不上气。
除了非常想家的时候,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了。
但现在她的眼泪滴在这些入学资料上,就像停不下的雨。
十分钟后,有一阵阴风吹拂在李秋的脸上。
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现在,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李秋轻轻地摇摇头,她什么都不想让他们做。
没过多久,李秋走进之前关着方、何的房间。
他们已经彻底死了。
不知道死之前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不仅七窍流血,内脏爆裂,还吓得彻底失禁。
……
周晋时他们在外面找了一大圈,当然不可避免地找到了老柳树那里。
“你们说恩人会不会又出去了?”
“不可能吧。她出去肯定会和我们说。还是再去那边找找。”
只有周晋时站在墙边,打着手电筒观察这棵柳树,不知道为什么,神术之前对这棵树时而有反应时而没有。就好像这上面有什么东西时而在,时而不在一样。而且他觉得这棵柳树相比之前,好像伸长了很多。如同一个人终于卸下重担,挺直了背脊。
但眼下找到李秋是更重要的事。
外面找不到,那只能继续回大楼找了。
周晋时推开门时,李秋正坐在地板上整理那些入学资料。
手电筒和对讲机都被她放在了地板上。
“原来你在这。”周晋时松了口气,神术在疯狂地动弹,但被周晋时一把按住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神术,疑似在谴责这把古刀,就算想找人家比武,现在也不是时候。
神术可能是有点无语,当真不动弹了。
李秋一边把之前弄掉的纸团往鼻孔里塞一边回头看他:“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在这了。”
周晋时走过来:“对讲机坏了吗?”
“不知道。我没用过,可能不小心弄坏了。”李秋把对讲机还给他。
“你拿着吧。”
“就这么水灵灵地送我了?”
“嗯。”
昏暗的光线中李秋“哇”了一声。有了这个对讲机,那她开车的时候也能听到车队的人说话了。她就算不能经常和人说话,那听听人说话也很好,也很热闹。
这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礼物。
周晋时领着李秋出去时,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档案盒:“这些是?”
“这些都是学生的资料。经理的侄子也在里面,我抽出来了。”李秋把最上面那张纸递给他。
程盛需要被矫正的问题是,厌学,叛逆,网瘾,偷窃,忤逆父母。
好孩子培训学校写下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决定了程盛的命。
两人刚回到走廊上,就听到王楷的喊声。
“我靠!他们跑了!!”
房间里除了绳子、一把刀和一些血迹外,没有任何痕迹。
“大意了,没想到这俩王八蛋藏着刀。”
“算了。他们不死也半残,跑不远,就算跑出去外面都是鬼打墙的雾,不用管他们了。”大堂经理疲惫地摆摆手,他把李秋给他的入学资料看了好几遍,最后折起来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经理坐在了一楼大门外的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人再和经理说话,大家都知道他需要静一静。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其他人决定在一层稍微休息一下,等天亮就走。
虽然他们出去并没有碰到方、何二人说的鬼,但为了保险起见,大家都睡在了一个房间。床让给李秋,他们在地板上打地铺。
周晋时没睡,选择守夜。
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但李秋还坐在床边看着那个档案盒,仿佛在默念着什么。
周晋时的声音很轻:“你在干什么?”
“我在念《往生咒》,大学老师教过,但是我只记得开头第一句。”
李秋只记得一句,所以把这一句念了几百遍。
周晋时让李秋把盒子递给他:“我会。”
“你这也会?!”李秋差点没收住声音,好在大家累得够呛,已经睡着了。
周晋时“嗯”了声:“我二叔是少林俗家弟子,他教过我。”
“那麻烦你了。”李秋松了口气,郑重地把盒子交给周晋时。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当周晋时念起咒时,李秋感觉周围的阴风逐渐散开,往老柳树的方向去了。
“你继续念!我出去一趟!不用管我!”李秋丢下一句话后跑了出去。
老柳树还伫立在那里。
孩子们心愿已了,既要往生,自然要先回到承接他们怨念的老柳树那里。
李秋站在围墙下,仿佛听到了很多声的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秋发现四周的浓雾已经散开。老柳树主动解开了幻境。
老柳树:“你还是没有说,要让我做什么?”
“ 10分钟的异能时间不是都过去了吗?你怎么还记得?”
“一码归一码。”老柳树比人类讲信用得多,而且还很有原则。
李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刚才风卷残云地吃了一顿饱的,其实已经算拿到报酬了。她再度摇摇头:“我想要的事你做不到。”
老柳树:“说来听听。”
“我想回家。”
老柳树哈哈大笑:“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怎么样?”
“别别别。”
李秋赶紧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老柳树。
这年头的树怎么都这样,两颗果子跟着她也就算了,老柳树还直接想把她留下来。
老柳树很遗憾李秋不答应,他想了想,自断一根柳枝放到李秋的手上。
“这根枝条里有我的力量。可以在死过人的地方发动一次障目异能,构建幻境。幻境的有效时间是12个小时。你需要用的时候,把它折成两段就可以了。”
“这么厉害!”李秋欣喜地接过柳枝,把它编成手环戴在手上,“谢谢!”
天终于亮了。
阳光穿过云层,今天是个晴天。
李秋打开了对讲机:“喂喂,周晋时,我先走了。”被周晋时香了一晚上,她得赶紧跑了。
“嗯。注意安全。”
老柳树驱使着公交车再次发动,只是这一次车上只有李秋一个乘客。
……
等大家醒过来后,周晋时说了李秋先走了的事。
郝明很遗憾:“恩人怎么又走了,我们还没说几句话。”
“就是就是。”
“而且恩人这次又帮我们忙了,又找花名册又找入学资料。”
大家闲聊了几句后,开始四散在学校里找有用的物资。来都来了,不能什么都不带走吧。
众人正找得起劲,校门口传来按喇叭的声音。
然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下车。
是车队的其他人找过来了。
周晋时他们一晚上没回去,这实在太反常,可惜昨晚这边起了大雾,他们只能打道回府,今天早上再过来。
看到一个都不少后,大家终于放了心。在听说好孩子培训学校里发生的这些事后,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气得牙根痒痒,遗憾昨天没来,不然高低一人给方、何一刀。
周晋时清点了一下学校里可用的御寒物资,让大家打包带走。
不知道谁在一层的第一个房间里又翻了翻,找到丢到床底下的两套衣服。
“蒋丛,你属老鼠的啊,床底下你都翻!”
“你懂个锤子,万一有人就是喜欢往床底下塞东西呢。”
“行行行。不过你找的都什么破衣服啊,血糊糊的,赶紧丢了吧。”
“确实有点恶心啊,呕——”
周晋时看向那两套衣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方宏伟和何良昨天穿的。他们没有逃跑,而是死在了这里,连尸体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