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竖起耳朵, 那声音好像是从槐树的方向发出的。
“臭丧尸，滚出去！”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几岁的小孩。
李秋不确定地抬头，臭丧尸？说谁呢？这附近哪有丧尸。
转瞬间又有另一个年长几岁的女声传来：“她不是丧尸。”
“她就是！我都闻到味了！就是丧尸的臭味。”那女孩很执着地争论。
年长的声音很温和：“丧尸根本不敢进围墙内。她是人。而且你是树, 闻不出味道。”
“胡说, 我就闻得到。”
李秋蹲在旁边听了半天, 忍不住出声：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你们不会是在说我吧？”
“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吵得李秋脑瓜子嗡嗡的。
李秋晃着头生怕这叫声引来人类幸存者,可四周岿然不动，这声音好像只有她能听见？
下一秒尖锐的女声就证实了李秋的猜测。
“姐姐,她怎么能听到我们说话！”
“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还当姐！不行, 我要当姐！”
“我比你早出生，我就是姐姐。
“我不管我不管，现在开始我是姐姐。我叫大果，你叫小果。”
“那好吧, 我现在是小果。但是你只能当一天的姐姐。明天我还是要当大果。”
两个声音一个嘈杂暴躁,一个温柔平和,旁若无人地争论着“姐妹身份”。最后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树下呆呆的李秋身上。
一切仿佛重新归于寂静。
漆黑的夜色中，槐树的枝叶无风自动, 那些红布条和木牌相互碰撞，发出诡异的声响。
李秋很确定之前的说话声来源于这棵槐树。
不就是树会说话吗？李秋现在的接受度高得吓人。她绕着槐树极其粗大的树干走了一圈,手摸上树干粗粝的纹路。
果不其然, 声音再度炸耳：“臭丧尸别摸我！”
这下李秋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了，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我就摸就摸。”谁还没点逆反心理了。更何况这小破树还骂她。
“臭丧尸我恨你一辈子, 呜呜呜，我一点都不香了——”
然后李秋就看见树干上渗出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她忍不住想, 如果舔一口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和血一个味道。
李秋到底还是没把想象付诸行动，这棵洁癖树就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吵。她要是舔一口，这树还不得裂开。
或许是太想和谁说说话了，李秋甚至愿意哄一棵树。
“你别哭了。我手是干净的。”李秋举起双手，向一棵树展示着。
她的指甲剪得很齐整，圆润。双手用河水洗过，又用毛巾擦干了，确实干干净净的。和那些指甲又黑又长，指甲缝里藏着肉丝，手上全是血污和泥垢的丧尸，一点都不一样。
比鬼还难听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
“喂，我是大果，还有我姐姐小果。你是谁？”刚才哭的那位吸吸鼻子，对着李秋发问。
李秋坐在了大槐树底下：“我叫李秋，是个人。”
大果很明显不信：“骗人，你只是长得和人像，味道可不一样。吃你都脏了我们的身体。”
李秋“噢”了一声，不知道从哪摸出把刀，对着屁股底下的树根就钉了下去。
这刀太狠，太快，太不留余地。
大果连忙改口，声音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你是人你是人！”
李秋手里的刀擦过树根，最后插在了底下的土里。刀刃上沾了一片红，李秋随手拨了拨，发现这些土也是发红的颜色。
“大果”妹妹被李秋吓得不敢乱说话。
真正的大果姐姐缓缓开口：“李秋，你是除了爸爸以外，唯一一个能听到我们说话的人。”
李秋把刀揣回口袋：“你们爸爸是谁？”
这两个“鬼”一个叫大果，一个叫小果，听着像果子。那她们的爸爸八成是这棵大槐树。
但两个果子却忽然异口同声地说：“你快躲起来！”
她们话音刚落，李秋就看到有人打着手电筒从远处走来，同时伴随的还有属于异能者的肉香味。
“我躲哪啊！”李秋低声问。
果子们积极地指挥：“躲大香炉下面去。”
“噢~我偏不。”李秋一个下蹲，麻溜地滚到了大槐树背后的灌木丛里。李秋躲进这里后，终于发现在二十几米高的树枝上，挂着两个和大水蜜桃差不多大的果子。
两个果子对李秋这种非要皮一下的行为，却一点都没生气，反而还指示李秋把脚往里收一收，藏好一点。
走过来的人是刘志勇。
不同于白日里宽厚爽快的基地负责人形象，现在的刘志勇阴沉着一张脸，脸上还有几道深绿色的纹路。
看到他过来，大槐树的枝叶抖了抖，落下几片覆在刘志勇的脸上。
旁边暗中观察的李秋听得很清楚，她们俩喊这个人类“爸爸”。
李秋的三观简直被刷新了一遍又一遍。
大果和小果真心诚意的喊声，不掺一点虚假。李秋长大以后喊她老爸都没喊得这么亲昵过，一般都是一句“爸”或者“老李”，再或者缺钱的时候喊“伟大的老父亲”。
李秋困意全无，老老实实缩在灌木丛里继续听墙角。
刘志勇环顾四周，两道粗眉像刀一样上扬：“你们俩刚才在和谁说话？”
“爸爸，我刚才在和姐姐吵架。”之前一直骂李秋臭丧尸的果子却选择了遮掩这件事。
“是吗？大果你说。”刘志勇显然更信任温和的大果。
大果的说辞和小果出奇一致，为了加强说服力，大果还在刘志勇面前告了小果的状。
刘志勇根本不想听两个槐花果为什么吵架，他不耐烦地打断大果：
“我现在饿了。”
他话音刚落，手臂上忽然变出一株苍绿色的藤蔓。这株藤蔓从他手上一路延伸，开始往上攀岩，最后伸入云端，一头扎进粗大的树干中。
无数猩红的液体从藤蔓中传输过来，全都进入刘志勇的体内。
李秋眼睁睁看着原本苍翠的大槐树，肉眼可见地枯黄了许多。
大果小果的声音仿佛是在抽泣。
李秋心想，这果子真双标啊。她刚才随便摸了一下，就大哭大闹的，这个男的都要把它们的树液抽干了，还忍着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藤蔓重新回到刘志勇手臂上，慢慢消失不见。
刘志勇满意地褪下衣袖，开始说他这么晚来的最终目的：“这些新来的都是坏人，不听话。爸爸很生气，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大果和小果异口同声，“吸干他们吸干他们！”
刘志勇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做得干净点。他们以为不喝酒，洗个澡就没事了。可惜啊，他们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刘志勇交待完后提着手电筒回房了。
躲在灌木丛里的李秋顶着满头的枯枝败叶爬出来。
空气里还残留着血的气息。有普通人的，也有异能者的。这些不同的血交杂在一起，让李秋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响。
好在李秋早有准备。
她从背包里掏出塑料袋，拿出里面的风干肉就开始啃。
大果和小果的注意力被李秋吸引，纷纷问她：“你在吃什么？”
“吃零食。”李秋头也不抬地说。
等她吃完抹抹嘴，李秋开口问：“你俩刚才为什么不和你们爸爸说，我在这里。”
小果抢先回答：“要是说了，爸爸会让我们把你吃了。就没人陪我们说话了。”
“对啊，爸爸只有半夜才会来陪我们。我们俩每天只能和对方说话。”
“你不要走了，留在这里陪我们吧。”
“你会不会讲故事，如果你会的话，我们可以把树液给你喝。爸爸说我们的树液是好东西！”
大果小果逐渐活泼起来，七嘴八舌地挽留邀请着李秋。
李秋也无聊，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顺便套取一下想知道的消息。
“故事我当然知道很多，但是我今天又困又冷不想说。”
她们顿时失望地“啊”了声，马上央求：“你能不能明天再困，我们想听故事。”
“这样吧，我给你们说故事，但是你们要告诉我，你们那个爸爸让你们等下去干什么？”李秋问。
刘志勇显然知道，他这样的植物系异能者凤毛麟角。除了他以外，根本不会有人能听到神槐的声音。所以他也从来没对大果小果交待过，有些事需要守口如瓶。
小果嘴快，马上就全说了出来：“原来你想知道这个！爸爸要我和姐姐去吸干坏人的血，填补我们的树液。这样我和姐姐就能吃饱饱，长高高了。”
大果补充：“坏人身上沾满我们的气味，就会在头顶长出槐树芽，跑不掉啦。”
李秋挠了挠头，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坏人？”
“爸爸说是就是。”
“我们听爸爸的话！”
李秋同情地看着这两颗“爸宝果”：“如果你们爸爸自己就是坏人呢？”
爸宝果们陷入了逻辑混乱。
原本一直很温和的大果声音变得恼火起来：“爸爸怎么会是坏人。”
小果鹦鹉学舌，学她姐姐的话：“爸爸怎么会是坏人。”
李秋很有耐心：“那你们说什么是坏人，什么是好人？”
但她高估了大小果的智商，她们俩的回答又绕了回来：“爸爸说是坏人的就是坏人。我们就吸干吸干！爸爸说是好人的就给他们树液。”
“那我们换个问题。为什么你俩只能长在树上，你俩的爸爸却是个人？”
李秋抛出问题。
果子们再次迷茫。
李秋眼珠一转：“这样吧。不如我来给你们说说七个葫芦娃的故事。从前……”
“蛇精偷走了还没成熟的七娃，用毒汁妖雾养七娃。七娃出生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蛇精，于是七娃不分好坏，把蛇精当成自己的妈妈了。狠毒的蛇精还让七娃对付他的六个哥哥，而真正养育七个葫芦娃，真正疼爱他们的是爷爷啊！”
两个果子第一次听这样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
更何况她俩自己就是果子，和葫芦也能扯上远亲，就更加感同身受。
等李秋的故事说完，两个果子都开始哇哇大哭，哭着要爷爷。
李秋怜爱地看着沉甸甸的两颗果子：“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任重道远啊。你们俩很显然被爸爸诈骗了。”
“怎么会有人坏到果子都骗！”
“我不负责任地推测啊，你俩的爹其实是这棵槐树，然后你们这个假爸爸的藤蔓吸死了他以后，又开始利用你们。”
小朋友也需要知道知道，世界的残酷。
包括植物界的小朋友们。
……
沉俞城不敢睡觉。
今晚周晋时敲门让大家记得洗澡洗手再睡的时候，刘志勇派人偷偷联络了他，并给了他一小瓶槐花蜜。
“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把它放进水缸里，你的朋友们就会拉肚子。这样一来，大家都能留在这里歇几天。”
“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留在这里享福。”
“只要你办成这件事，我不仅可以给你房子，粮食，老婆，还可以让你的异能节节攀升。”
刘志勇的话就像魔咒一样，深深地刻在沈俞城的脑子里。
一小瓶槐花蜜，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分别滴在了厨房的水池还有水缸里。
当大家烧水洗澡时，用的全都是槐花蜜版洗澡水。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周晋时。
虽然周晋时没有祭拜神槐，但他为了做个表率，也打了水洗澡。但周晋时是水系异能者，一眼就看出水里掺了别的东西。
再提醒大家别用洗澡水已经来不及。
周晋时只能就近提醒了陆小五、胡泽宇他们几个，晚上千万做好防范。
对方既然如此迫切地想要他们沾染和槐有关的东西，那他不如趁这个机会守株待兔。直接把装神弄鬼的东西一锅端了。这样大家自然安全。
周晋时握着神术，仔细听着屋外面的动静，一夜都没合眼。
一夜过去，周晋时的双眼熬红一圈。
他打开门走出去，今天依旧下着大雪。雪花几乎覆盖了地面所有的痕迹。
听到周晋时开门，住在隔壁的胡泽宇等人也推门出来。他们异能等级低，身体强度没周晋时高，眼睛红得就更厉害。
“周队，昨晚……”
周晋时缓缓摇头，他也不知道昨晚究竟是什么情况。
“先去叫醒大家，看看是不是都安全。”
……
刘志勇也一夜没睡。
他在房里吸收着从槐树树液里摄取的异能能量，不断地强大自身。
在周晋时这群人来秋江县前，刘志勇一直有种唯我独尊、天下无双的飘然。
因为他笃定，他控制着神槐不断吸取提炼着异能者的能量为己用，不可能再有人的异能等级会比他更高。
但力量深不可测的周晋时就这么出现了。
刘志勇自认为他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周晋时是个拉拢不了的硬骨头，那不如被他的两个好女儿吸干，再成为他的养料。
还有那把锋利无比的暗金色古刀，看起来也还不错。虽然比不上刘志勇以前搜罗的古董，但也勉强能放在房里做个摆件。
天已经亮了。
刘志勇神清气爽地换了一身衣服，打算去看看昨夜女儿们的战绩。
然而刘志勇刚推开门，就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下一群人路过。
最显眼的一个，当然是去哪都带着一把刀的周晋时。
周晋时背后是蒋丛，他的异能已经觉醒完成，整个人称得上容光焕发。
蒋丛兴高采烈地和刘志勇打招呼：“刘哥！早啊！你要来我们一块晨练吗？”
而在蒋丛左侧，并排站着胡泽宇和陆小五。
他俩随手拖拽的那个人，不是沉俞城又是谁呢。
周晋时笑了笑：“刘哥，我们这位朋友受到您的强烈邀请，不忍心拒绝你的好意。我们特地送他过来。”
沉俞城笑得比哭还难看，勉为其难地也向刘志勇打了个招呼。
刘志勇干笑两声，只能先对沈俞城表示欢迎。
等周晋时一行人跑着步走远后，刘志勇再也压抑不住恼怒：“怎么回事？！”
沉俞城见周晋时不在后，也没了忌讳：“还说呢！你给我的鬼东西到底有没有用，我看他们昨晚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没有一个人拉肚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今天一大早他们就去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吓得我以为他们打算把我就地杀了。幸好我命大。”
刘志勇长长出了口气，大阔步朝着神槐的地方跑去。
身后沉俞城还在喊：“喂！我都做了你说的事了，你不能不管我啊！喂——”
当刘志勇来到神槐园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原本有几十米高，长得葱郁茂盛的神槐树在一夜之间枯萎成黑木。原本挂在树上的红布条、红木牌，掉落下来，铺满了整个院子。
刘志勇疯也似的在这堆东西里翻找，想找到那两颗果子。
他一边找一一边喊她俩的名字，可始终没有声音回应他。
跑了！
不，她们俩不会跑！刘志勇从这两颗果子诞生的时候就发现她们俩有思想，会说话，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养着她们。她们根本不会背叛他。
一定是被偷了！是被周晋时偷的！
刘志勇双眼猩红，几乎快和丧尸媲美。他嘴里骂着难以入耳的话，转头去找周晋时那些人算账。
此时，在秋江县的马路上，两颗果子正DuangDuang地挂在李秋的肩头。
这是她们第一次离开大槐树，来到外面的世界。
李秋：“……”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颗果子要赖上它，但她俩应该感谢她现在只吃肉不吃素！不然两颗会说话的果子，这不比人参果还好吃。
大果和小果沉浸在外面世界的喜悦里，指挥着李秋这里走走，那里跑跑，带着她们俩在县城里四处闲逛。
李秋带两娃，起初还有兴致。
随着雪越下越大，她每走一步，雪的厚度都几乎没过膝盖，李秋就懒得走了。
“你俩自己玩去，我不走了。”李秋没好气地摆手，找了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去。
两颗果子“呜呼”一声，一头扎进雪堆里，跟两颗球一样玩闹起来。她俩身上散发的恐怖精神力，让周围两公里范围根本没有丧尸敢靠近。
李秋看着她俩玩得这么开心，脸上也忍不住带了些笑意。
……
在两公里范围外，有一头丧尸浑身覆雪，跋山涉水地走来。
走了很久很久，找了很久很久。
他站在河对岸停住脚步，动了动灰白色的眼珠。
这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倒映着远处的景象。
他轻轻地翕动嘴唇，声音从尖锐的獠牙中流出。
他喊的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