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希所在的休息区虽然在顶层的外围, 但军政大楼的顶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就算他手底下的人来到灯希面前，也没人敢这么说话。
祀寂生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灯希的话只说了一半, 只是情绪突然的发泄导致了灯希连告状都语无伦次。
因为挨得太近，柔软又黏糊的气息呼在祀寂生的颈间，嗓音也闷得不行, “还说了很多, 可是我没有记住。”
“不急, 慢慢说。”祀寂生微微后退，冰冷的机械指抬起埋进肩上的温热小脸，低垂的银眸看了看灯希的眼尾，确认没有溢出的水迹，也没有想哭的红痕后, 才说，“先坐好。”
灯希很乖地直起身。
祀寂生借着这个空隙, 起身拿了个干净的新杯子，去倒了一杯冰水。
小人鱼喝不惯人类的热水。
灯希仰着首看着小哑巴, 倾身越过去，把刚刚靠在男人另一边的沙发抱枕拿了过来, 团吧团吧抱在怀里。
不给抱就不给抱。
灯希闷闷地想。
沙发的抱枕一开始是被室内冷气吹过后的冰凉，没过一会儿, 就被灯希抱热了，没有银尾身上始终冰冷的体温舒服，但好在因为被小哑巴靠了一会儿，有一点点冷冽的气息在。
灯希可以嗅得出来。
他鼻尖动了动后, 又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虽然活在深海里的人鱼种一向不耐热, 可自己也没有到一点点热都受不了的地步, 但……灯希又看了一眼小哑巴，有些纠结，不知道为什么，抱着就是很舒服。
甚至对比人类的小哑巴，灯希更喜欢贴着变出尾巴的银尾。
尤其是沾着海水的坚韧银鳞。
玻璃水杯被搁在桌上，发出很轻的脆响，灯希蓦然回神，耳尖瞬间热了，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埋进抱枕里，只露出一双清澈的蓝眸。
他在想什么呀？
不能想了。
祀寂生俯下身，机械指套强势地伸进灯希的脸跟沙发抱枕的空隙中，用指尖抬了抬少年的下颌，直到被抱枕捂住的鼻尖露了出来，清新的空气可以流通进，才收回了手。
灯希莫名其妙地被摆弄了一番。
不给抱，还不让他抱这个，小人鱼有些不高兴地拿起那杯水。
冰水让玻璃水杯的杯壁溢出了水珠，还有些冻手，让灯希身上的热度微微降了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下意识将这种触感跟小哑巴去做对比。
唔，还是小哑巴好摸。
祀寂生重新坐下来，引导着灯希把他们之间的信息差补全，“他们是谁？”
灯希怔了怔，诚实地摇了摇脑袋，“不知道。”
祀寂生换了个问题，“是当面跟你说的吗？”
灯希摇摇头。
祀寂生清楚了。
他伸手在灯希手腕处戴着的光脑按了按，蓝屏霎时亮在空中，“在星网上看到什么了？”
灯希跟随着小哑巴的问话，一点一点回答，“是一个视频，我唱歌的视频，被好多好多人看见了。”他笨拙地描述，“就是那天我第一次见小也他们的时候，有个小朋友突然生病了，变成了小动物，我就想试试看我的歌有没有用。”
“是我听到的那个？”
“嗯嗯！”
“知道是谁拍的吗？又是谁发布在星网上的？”
“是张医师姐姐。”
小哑巴问一句，灯希答一句。
他捧着冰水，没几下就喝了一大半，刚刚他就渴了，但因为怕小哑巴说，果汁也没敢多少。
虽然最后果汁还是被没收了。
等水杯见底，祀寂生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因为兔崽并没有把那则视频发送给灯希，搜索了一下关键词也没有在星网上搜索出来。
给秘书长发了个消息后，现在的祀寂生也只能凭想象确认了一下那则视频的内容。
但问题并不在那。
祀寂生很清楚，只是灯希还有点懵懂。
他慢慢用灯希可以听懂的方式将利弊都说了出来，“说喜欢你的那些人，是因为你本来就好到足以吸引到他们，不管是声音，还是长相。”
“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诋毁你吗？”
灯希摇摇头。
祀寂生的嗓音很冷，没什么波动，但从语气来听，似乎很有经验，研究得透彻一般，复述道，“当隔着一层屏幕，并不处于一个相同的空间时，人类在不面对面的情况下，有些话反而能更轻易地说出口。”
“但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他们都在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更需要发泄的负面情绪。”
灯希想了想，反应了很久，才迟钝地做了一个总结，“所以不是我不好，是他们自己坏。”
祀寂生微微颔首。
灯希有些不理解，“可人类是高等智慧生命，他们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坏情绪发泄到陌生人的身上？”
“只有动物才会在生气的情况下，没有理智地去攻击身边的任何生物。”
灯希用自然界的生物做了一个类比。
祀寂生顿了一下，“因为有些人，依旧是没有发育完全的低等动物。”
灯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祀寂生又继续说，“这个视频我可以删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看见，但是我不会去替代你做这个决定。”
灯希指了指自己，“我来决定吗？”
祀寂生肯定地颔首。
灯希有些苦恼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小哑巴，我不知道。”
祀寂生在短短几分钟就已经考虑全面，这个视频如果保留，民众顺水摸鱼，很容易就会跟前段时间那场由他引起的百亿拍卖再次联系上，他们会知道灯希的来历。
灯希是人鱼的身份的确很特殊，他不是异族也不是人类，可祀寂生从没想过要隐瞒，藏在人群里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更希望灯希可以在人类的世界自由地生活着，可以不用受任何顾忌地露出人鱼的鱼尾，大方的歌唱。
况且人鱼种的存在一直是被帝国高层所知悉的，但因为有他在，他把灯希带了回来，所以没人敢把目光投到军部的地盘上。
人鱼身份的公布他只有一个要考虑，那就是灯希太过特殊的种族天赋。
但是没有关系，他可以控制事态的发展。
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灯希的意愿。
祀寂生分析给灯希听，确保他的话语不会有任何的诱导，“如果不删除，这个视频还会被更多的人看见，会有很多人看见你，知道你，议论你。”
“因为人类并不喜欢异族，所以得到的□□很可能会比喜欢要多。”
“但不管删不删，它对你是没有任何的影响的，除了情绪价值，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东西，你也不会因为它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灯希不是很懂，但明白了一点，“只要我想？”
祀寂生微微颔首。
他跟小哑巴考虑的角度并不一样，灯希想，小哑巴都在为他考虑，而灯希想到的是，“但是留着，其他跟兔崽和小也他们一样生病的异族也可以听见。”
灯希放下水杯，觉得自己说错了，又纠正道，“不是跟他们一样。”
“是跟小哑巴一样。”
祀寂生微微怔忪。
灯希抱着抱枕，陷进沙发里，双腿晃在外面，碰不到地面，他仰首看着身侧的小哑巴，很认真地说，“如果在过去，小哑巴一个人在人类世界生活的时候，要是我当时在大海里唱的歌能被小哑巴听见就好了。”
这样，小哑巴是不是就不用藏得那么辛苦了？是不是就可以过得开心一点了？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那么多的人讨厌他的小哑巴了？
是不是小哑巴受到的欺负也可以少一点了？
灯希藏起眼底的落寞，他弯了弯眼睑，“我想把它留下来。”
“我想把我给小哑巴唱的每一首歌都留下来，我也想我以后唱的歌，小哑巴都可以听见。”
是为了他，也只因为他。
祀寂生喉间涩住，良久，才闭了闭眼，低哑着嗓音应了一声，“那就留下来。”
海螺耳钉确实不太够用。
灯希放下抱枕，忽然从沙发上跪坐起身，对一旁的小哑巴伸出了手，但还没有碰到，因为膝盖没有力气，又稳不住身体，往前倾倒。
祀寂生稳稳接住了灯希，低声问，“怎么了？”
他们好像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重新向对方靠近，无论怎么克制，怎么推拒，也阻止不了气息的交融。
灯希扶着小哑巴的肩膀撑起身体，低头看着抬眸看他的男人，然后伸出了指尖，笨拙地学着小哑巴给他擦眼泪的动作，一点一点用指腹抚平拢起的眉间。
“小哑巴不高兴吗？”
祀寂生任由灯希动作，否认道，“没有。”
灯希轻声说，“那就不要皱眉头好不好？我总是会以为小哑巴在不开心。”
祀寂生一字一句道，“我很高兴。”
俊美的眉眼被抚平后依旧看不出情绪，完全不符合薄唇说出的话语，只有近在咫尺的灯希可以看见，看着他的银眸里的确是有温度的。
灯希抿唇笑了笑，露出一个漂亮软嫩的小窝，祀寂生盯着它，一时移不开眼，语气克制，带着某种压抑，“因为太高兴了，所以需要抑制。”
懵懂的小人鱼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懂为什么开心也需要去克制，但是人鱼的直觉让灯希敏锐地察觉到，小哑巴现在好像很难受。
不是情绪上导致的难受。
而是因为压制着什么，淡漠的银眸下好像藏着很多很深他不懂的东西。
很危险，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将他吞噬掉。
但一向听从人鱼第六感指示的灯希却没有去逃避，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凑得更近了。
无力的膝盖让灯希不能再坚持跪下去，他乖觉地找了一个让他舒服的姿势，鸭子坐式的跨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亲昵地搂紧对方的脖颈，小声打着商量，“那我们去吃小蛋糕好不好？”
“开心的情绪不该去抑制的，应该要延续下去。”小大人似的去反过来教导别人。
吃甜食，会让灯希觉得开心。
祀寂生隐忍地阖了阖眸，胸腔缓慢地起伏了一下，呼出了一口冷气，而后，他关掉了机械指套上的触觉神经系统，操控着指尖探进他们拥抱间留下的空隙里。
按了按灯希瘪瘪的小肚子。
隔着层冰冷的指套，除了指腹微微陷进软肉的感觉，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的饿了？”
只按了一下，本该抽离开的指腹却始终停留在上方。
灯希被机械指冰得往后退了退，即将分开时，又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拒绝小哑巴触摸的动作。
“有一点点。”
祀寂生抱起灯希，站起身往外走，“只能吃一块。”
放纵是因为他也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饿”了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