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天,当谢源看到雄壮昂扬、威风凛凛,个个身穿马铠的战马,果然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若非要形容, 那大概是——谢源从未想过, 故地陈国竟然会有如此财大气粗的一天。

目光在双马镫和马蹄铁上停留了片刻,谢源骑上战马,对刘昀道:“我去扶乐城的外延截住黑山贼,昀郎留在阳夏,尽量固守……”

“舅舅稍待。”刘昀从袖囊中取出一张缣帛,交给谢源,“这是我的谋士予以我的计策,舅舅可打开看一看。”

“你的谋士?”没想到外甥还未成年,连专属的谋士都有了。谢源心中失笑,却没有怎么当真,只以为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不甘居于幕后,急于表现一番。可当他打开缣帛,随意看了两眼,神色逐渐变了。

他仔仔细细地展开缣帛,从头到尾认真地看完。最后将目光转回刘昀身上的时候,谢源现出几分复杂之色,带着重新辨识的慎重与惊叹:“昀郎已经长大了。”

刘昀没有领会到舅父复杂的心境, 一本正经地描述事先商定好的计划:

“按照文若'坚壁清野'的方略,凡是城外的早稻、冬麦、果蔬,都已在黑山军尚未抵达的时候,提前收入城中。接下来便是'诱敌深入'、'溃其心志'、'以逸待劳'之策。舅父在扶乐城伺机以待,等敌军进入长平与阳夏的交界,我们三座城池的领将同时出战,将入侵的敌兵困于渠水。”

谢源认真听着,在末尾问了一句:“扶乐城是我,阳夏城是你,那长平……是哪位将领驻守?”

“长平由张文远驻守。文远单名辽,雁门人士,曾是大将军的部署。”

“张辽……”谢源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格外陌生。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既然陈王能同意将张辽安排在长平,让他单独驻守重要的城池,足以说明这位张辽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十分出众。

他对刘昀笑了笑:“那我先行一步。等发现黑山贼,我会发射你给我的那个'信号弹',到时依计行事。”

刘昀与谢源挥手告别,目送他与部曲离开。

……

陈留郡的北部,酸枣县。

征讨董卓的义军已在此处停留了数月。

义军盟主袁绍正在营中摆宴。酒过三巡,他喝得半醉,单手支着下颌,迷离地盯着杯中的酒水。

一名士兵面带异色,匆匆进入营帐,俯在他耳旁耳语。

“啪哒”一声,青铜酒卮落在茵席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透明的酒渍将席子染上了一层深色,一如袁绍此刻的内心。

“你说什么!”

袁绍又惊又怒地瞪着士兵,直到士兵冷汗涔涔,又一次重复了消息,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神色凝重地支起身,连酒意都醒了大半。

坐在下首的冀州牧韩馥虽为袁氏门生,但他另有心思,明面上推举袁绍为义军盟主,暗地里小动作并不少。

此刻,韩馥见袁绍神色有异,压下心中隐秘的雀跃,佯作关心地问:

“本初,发生了何事?”

袁绍想着刚刚士兵汇报的话,心中极为烦躁。又见韩馥与其他首领心思各异,像在等他的笑话,袁绍暗中冷笑,在面上摆出一副愁容,丢下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黑山军偷袭陈留郡的郡治与南边诸城。陈留太守张邈战死,如今黑山军已直入雍丘,四处劫掠。”

众人大惊,韩馥更是惊惧地打翻杯盘。

他们才不管张邈死不死的,重要的是黑山军已经直入陈留郡,在陈留郡畅通无阻。

而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在陈留郡北部的酸枣啊,可以说是与贼兵挨得极近,只在中间隔了一条黄河。

这要是黑山贼抢完了雍丘,直接北上渡河,过来杀他们怎么办?

只有张邈的弟弟——广陵郡太守张超,和他的功曹臧洪脸色难看。

臧洪起身道:“汉室不幸,群佞作乱。将军仁勇,兴义兵,诛讨董卓,正是为了匡扶天下。如今黑山贼四处猖獗,跋扈自恣,正是将军与各位戮力之时……”

文绉绉地说了一大堆,核心思想就只有一个:袁绍,你一定要出兵啊,这个跟讨伐董卓一样,是凝聚天下大义之事。

臧洪这人说话极具煽动性,而且每次都喜欢站在道德高地,拿大义说事。当他们一群人歃血为盟,声讨董卓的时候,袁绍还觉得臧洪这种给自己这方狂戴高帽的言论非常动听,相当顺耳,让臧洪会说就多说点,派他上坛主持会盟。

可当臧洪站在对立面,拿大义对袁绍进行道德绑架的时候,袁绍就相当不爽了。

这不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想给张邈报仇吗,扯什么大义?义军停滞不前,没人去打董卓的时候,也没见你臧洪跳出来喊口号啊。

袁绍丢下酒盏,捂着额头,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今日饮得有些多,子源你刚刚说了什么……?”

见袁绍身形摇晃,旁边的士兵连忙扶住他。

“将军醉了,我扶将军去休息。诸位请便。”

这倒也是个机灵的,连忙带着袁绍退场。

臧洪目瞪口呆,又看向其他人。

“唉,我这眼前怎么有两个袁将军,想来我也是醉了……”

“今日这酒真是烈得很,我有些想吐,快,来个人给我搭把手。”

顷刻间,营内的将领走了个七七八八。

臧洪脸色铁青。

张超同样面色难看,他走到臧洪面前:“众将领在此虚度光阴,声讨董卓之事,犹如一个笑话。他们连董卓都不愿征讨,又怎么会耗损兵力,为陈留郡提供援助?”

臧洪皱着眉,发出一声长叹:“我原以为他们一时心怯,等时间久了,总会向西进军。如今看来,义军人心不齐,再多的兵马也无用。”

他和张超当即退出义军联盟,领兵前往雍丘,想要抢回张邈的尸身。

同一时刻,在荥阳和西凉军交战的曹操也收到陈留郡沦陷,张邈身死的消息。

此时张邈与曹操还未反目成仇,两人是至交好友,曹操甚至为了张邈,不惜违背袁绍的心意。乍一听张邈的死讯,曹操心中大恸,又因在荥阳一战中打败,与自己一同征战的卫兹等人战死,连他心爱的坐骑都被射成筛子,顿时间,曹操生出几分心灰意冷。

联盟最初,袁绍等人也曾大举兴兵,积极谋事,可当几次战败,董卓又将战俘通通放入大锅中烹杀,几次震慑,让心思各异的各路诸侯生了退意。

如今,仍在坚持的曹操,虽然得了袁绍、张邈等人分予他的部分军队,却仍有深重的力不从心之感。

前有狼,后有虎,盟友们无法齐心。征讨董卓这事,怕是遥遥无望。

……

在酸枣联军开始分崩离析,各自跑路的时候,黑山军已一路南下,抵达陈留郡的最南部。

当听到陈留郡的粮草都被运往酸枣,而陈国又极为富庶的时候,黑山军首领白绕也曾在心中权衡利弊。

是去酸枣抢,还是去陈国抢?

酸枣聚集了各路兵马,过去怕是一场恶战。而且据说那些郡守日日摆宴,说不定早已把粮食吃了个大半。如此,倒不如冒个险,继续南下,到陈国劫掠一番。要是那边也什么余粮,再往酸枣走,一路进东郡。

东郡再往北就是他们的地盘,如此一来,倒也顺路。

黑山军做好了计划。他们认为,陈国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自己的下一场偷袭一定出其不意、天衣无缝,就像击杀张邈那样容易。

殊不知,陈国的情报网比他们想象得要迅捷,而且早已将他们的动向看在眼中。

六月初一,黑山军悄悄带着攻城器械来到扶乐城外。

“不是说陈国种了冬麦和早稻吗?怎么田里什么都没有?”

城外,大片的农田都被收割,只留下农作物的根须,尚且扎在地里。

“妈的,他们竟然在我们来之前就收完了,连一颗麦粒都没留下。”

黑山军众人大怒。他们本来掐着时间,想不费事地抢走城外还未被收割的粮食,结果扑了个空。

“先去别处看看。”

又去了附近几个庄园,发现围绕城池而设的农田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光景。

白白跑了一大圈,毛都没偷到的黑山军众人心里憋了一堆火。

好在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攻城器械。他们立即搭起云梯,开始偷偷爬墙。

刚爬到一半,上面突然浇下来一盆滚烫的洗脚水。

最上方的乱军发出一声痛呼,没过多久,这片墙头点起了好多根火把,巡夜的士兵站在墙头往下看。

“什么声音?”

“这个蠢货!”黑山军将领于毒在心中怒骂一声,大喊,“立即登上墙首!”

然而,爬得最快的乱军也只爬了一半,他们还来不及动作,就发现上方突然冒出一堆弓箭手,密集的箭雨射向下方。

“快撤!立即撤退!”

失去先机,又暴露在箭雨中,这次密谋攻城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于毒只好含恨命令部将撤退。

在损失了近百人后,于毒率领乱军离开扶乐,心中憋屈不已。

“怎么就那么巧,突然淋下来一盆滚烫的洗脚水?”

过于憋屈的意外,让于毒既恼火,又生出了几分怀疑。

该不会……陈国的人早就发现他们攻城的行为,所以泼下了一盆烫水吧?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于毒否决。

不可能,如果陈国知道他们来攻城,直接对付他们就是。不管是用滚石,还是用沸油,都能给他们重击,没必要泼一盆烫水啊。

想到后来的箭雨,于毒越发觉得,陈国并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否则,他们怎么会用箭矢,而不用滚石。要知道箭矢的成本,可比滚石大多了。

于毒心中稍安。哪怕万分憋屈,也比敌方早就洞悉自己的行动强。

而且,他们黑山军这次来的不止一支队伍,哪怕扶乐这边出师不利,阳夏、长平那几座城池也能顺利被他们攻破,任他们抢走所有的粮仓。

同一时刻,阳夏城。

黑山军将领眭固,带着一支军队来到阳夏城。他见阳夏城的城墙特别高,比陈留县的城墙要高出不少,不由皱了皱眉。

他们带来的云梯长度不够,没法搭上墙顶,看来,只能用攻城锤了。

虽然攻城锤的声音大了点,会引起敌方的注意,但是现在正是午夜时分,大部分人都在梦中睡觉,而且陈国对他们偷袭的事一无所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恐怕等他们撞开城门,阳夏城的人也才刚刚穿好衣服。

于是,眭固极为放心地让人带着攻城锤,偷偷渡过护城河,来到北边最小的一处城门,开始撞门。

“砰砰砰——”

巨大的声音响彻云霄,在安静的夜晚,像是催命的警钟。

“砰砰砰——”

按照眭固的估计,这种程度的城门,他们大概只需要六十息就能撞烂。

他耐心地等着城门被破,在心中数着时间。

六十息过去,城门完好如初。

眭固心想,这陈国虽小,城门质量倒是还行。

“继续撞,用力些,都没吃饭吗?”

士兵们闻言,更加卖力地撞门。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撞门声。

又一个六十息过去,门仍然纹丝不动。

眭固:……

“继续。”他恶狠狠地咬牙,警觉地查探城墙上的动静,防备着可能出现的陈国士兵。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门仍然纹丝不动。

眭固……眭固人已经麻了。

“将军,还要继续吗?”负责撞门的小头目颤巍巍地询问,“我们的攻城锤……被撞烂了。”

眭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