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宇是被一阵强烈的不安唤醒的。

他猛地从浴缸里坐起来, 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和恐慌,直觉告诉他,有某种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章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旭, 他立即在脑海中问道:【系统, 贺旭怎么样了?】

9527:【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正常?

章宇紧紧皱着眉头, 思索了一会儿, 还是从浴缸里出来, 走出浴室。

路过客厅时, 眼神无意间落在手机上, 顿时就移不开了, 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催促感。

他拿起手机, 想要打开, 却发现关机了, 只好去拿充电线, 顺便问了一句:【之前我手机有什么动静吗?】

【主角曾给宿主打过电话。】

【一鸣?】章宇一愣, 【没有别的了?】

【没了。】

同桌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给手机插上电, 等待充电的时间里,章宇让系统把一个小时之内的事情都告诉他,9527便将肖江和主角的定位近距离待在一起, 之后又分开,期间主角打来电话都说了出来。

看了看系统日志, 又把贺旭数据的异常记录也说了一下。

听到贺旭的身体数据不正常地波动过,哪怕只是一两秒,章宇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放到了上面,心里的不安更深了。

他直觉那件不妙的事就跟这些异常的数据有关,并且也跟项一鸣给他打电话有关。

一想到这里, 他顿时就坐不住了,看手机的电量也足够开机,便按下开机键。

开机画面一闪而过,十几秒后,手机恢复了正常使用状态。

几乎就在连上信号的下一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项一鸣打来的。

章宇想也不想就按下接听:“喂?”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这次居然打通了,但很快就松了口气似的,问他:“章宇,是我,项一鸣,我问一下,贺旭在你身边吗?”

果然跟贺旭有关?

章宇眉头皱得更紧了,立即道:“不在,你怎么问这个?”

项一鸣在电话那头道:“是这样的,我今天出来买笔芯,路上看到一个很像贺旭的人,他被两个人从身后砸了后脑勺晕倒了,其中有一个好像是西南那片的混混,叫肖老大。你先不要紧张,我看到的那个人比贺旭瘦,所以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另外就是我已经报警……你那边什么动静,摔倒了吗?章宇?章宇?你在听吗?章宇?……”

地板上,手机面朝下躺在那里,通话仍在继续,旁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客厅空空荡荡,只有大开的门在微微摇晃,带起一缕轻飘飘的凉风。

……

【系统!】

【抱歉宿主,是我的错!已定位到贺旭最新位置,在通往城外高速的路上,速度很快,应该是一辆车。最近路线已规划,宿主,往左!】

章宇瞬间转弯,脚步像漂移一样在地面划出两道痕迹,激起一片扬尘,然后迅速向前。

9527是按照他本体的能力给他规划的路线,一跑出市中心,就直接窜进了山林,章宇适时变回原形,用最快速度追赶那辆载着贺旭的不知开往哪里的车。

但他是海洋生物,陆地上到底是行动不便,就算用尽全力,也还是被那辆上了高速的车迅速拉开了距离。

察觉到他内心的焦急,9527安慰道:【宿主先别担心,贺旭的生命体征目前还是稳定的,说明对方除了把他打晕,还没有对他做什么,一切还来得及。】

说是这么说,但它也知道经过刚刚的事,自己的信用在宿主那肯定会有些下降,便又说出了另一件事:

【宿主,我检索了当时在场的所有监控录像和相关数据,找到了打晕贺旭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肖江,另一个是外地人,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帮手,就是现在开车的这个。除了肖江之外,这两个人都是手上沾了人命、目前在逃的通缉犯,根据我检索到的信息来看,是有人雇佣了他们,想让他们杀掉贺旭。】

章宇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语气冰冷危险:【是谁?】

【对方很谨慎,用了其他国家的不记名电话卡,通话时也一直开着变声器,我有一段截取下来的音频,宿主要听吗?】

【放。】

脑海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后是一个古怪的声音,应该就是系统说的开着变声器的雇佣者。

【……我给你们五十万,你们去帮我杀这个人,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们一百万。】

另一个带着阴狠的男声响起:【一百五十万,买我们哥俩出手杀个人?这位老板,你有点小气吧?】

雇佣者沉默了一会儿:【美金,我再给你们准备两套身份,让你们安全逃到国外。】

对面两个人低语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商量,过了会儿道:【好,我们哥俩干了!但我们要先准备准备,你把东西放到一个地方,我们叫人去拿。】

雇佣者道:【谁去拿?可信吗?要是搞砸了,我保证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嘁,胆子这么小,还敢买凶杀人?】通缉犯嘟囔了一句,不耐烦道,【可信可信,那小子自己攀上来的,废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心吧,等他把东西拿回来,我们哥俩就把他解决了,保证不会泄露你的事。】

【……定金我放在XX酒店的保险箱里,明天下午五点二十,你们让他来拿,密码是XXXX。】

音频到此结束。

9527道:【根据相关数据分析,去拿定金的人就是肖江,他也是通缉犯们要杀掉的对象,至于那个雇佣者,综合对比来看,最大的可能是——】

【董飞羽。】

不等它开口,章宇就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自称是贺旭弟弟,但连姓氏都不一样的同父异母的私生子。

变声器能够改变声线,却改变不了语气里的仇恨,听到雇佣者说话的一瞬间,章宇就想起了那个被贺旭揍了一顿的人类。

系统顿了顿:【没错,我这里的推测也是他。】

章宇语气冷漠:【关注他的位置,其他的你看着办。】

敢伤害他伴侣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贺旭救回来,其他的都等以后再说。

看着脑中渐渐变远的定位,章宇咬着牙,再次加快速度,眼睛里闪烁着担忧。

贺旭……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头好疼……

有什么东西在晃,好吵……

鼻尖是烟味混合着皮革、机油的气味,朦胧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团一团的色斑,大脑一阵一阵嗡鸣,耳边也很吵,好像有什么人在争执……

砰!

巨大的一声响,争执声不见了,铁锈味蔓延开来。

躺在车后座的贺旭刚被巨响震醒一点神智,就被铁锈味刺激到,控制不住地有点反胃。

他在昏沉中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便下意识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

一个阴狠的男声道:“……跟老子要钱?也不看撒泡尿照照自己,真他妈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又一个粗哑的男声道:“哈哈,还是小弟你有耐心,要是我,早就送他上路了。”

两句话之后,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发动机的轰轰声和轻微的颠簸。

昏沉中的意识慢慢理解接受到的信息。

……被绑架了?

脑中一阵阵眩晕,一点零散的记忆慢慢被回想起。

……对了,他好像被人偷袭了……

被偷袭不是第一回,被绑架也不是第一回。

贺旭没有贸然动弹,只是微微睁开眼,想判断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但大脑中的晕眩一阵接着一阵,眼皮很沉重,勉强睁开一点,看到的画面也是模糊的,视线里朦朦胧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思维更是聚不起来。

他努力眨着眼,想要清醒过来,但实际上却只是睫毛轻微颤了两下,没过多久,就又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度醒来时,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仓库,门是关死的,没什么光线,地上盘着粗重的铁索,还有一些杂物。

贺旭慢慢睁开眼,后脑上传来一股强烈的刺痛,他动了动手脚,不出所料,都被捆了起来。

勉强从地上坐起来,速度很慢,但还是引起了一阵眩晕。

……好像有点脑震荡。

贺旭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墙,等待这阵眩晕感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睁开眼,脑袋里的眩晕感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但整个人还是在晃。

再看看周围的东西,以及鼻腔里闻到的鱼腥气。

……在船上?

临市在内陆,但离海不远,和海岸线中间只隔了一个城市,开车四五个小时就能到,要是走高速就更快。

他虽然昏迷了,但凭借自己一贯的身体素质,应该不会昏很久,所以最大的可能,他现在是在隔壁市海上的一艘船里,看周围的痕迹,应该是捕捞用的渔船。

绑架他,为的要么是钱,要么是命,绑匪是谁都没必要考虑,总归是亡命之徒,跟他们联系的人,等回去之后再查,但带走他的方式不是捂住口鼻迷晕,而是选择更粗暴也更危险的从后脑拍晕,绑走他之后也不停留,直接就带着他来到了海上……

——来者不善。

恐怕不光是为了钱,也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贺旭心里思量着,对那个想要他命的人大概有了些想法,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从绑匪手里活下来。

他转着头,视线不断扫视,寻找着能割开手脚上绳子的东西。

船舱里很空,角落里堆着一些渔网水桶,两三米外有根盘起来的大铁索,旁边还有个生锈的扳手。

水桶、扳手都不能用,贺旭便在铁索上看了几圈,成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铁索是一个环一个环扣在一起的,有些环闭合得不那么紧,就会露出一点横断面,边缘是直角,锋利度其实跟刀差不多。

贺旭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他的头一直在发晕,不断晃动的船身和船舱里的鱼腥味更是加剧了这种眩晕感,胃里一直在翻。

咬着牙,终于把自己挪到铁索边,贺旭背过身,将被绑住的手凑过去,用铁环断面去割手腕上的绳子,每个动作尽可能地快。

不快不行,绑匪带他来海上,很明显是打着把他沉海的主意,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危险。

他隐约记得在车上的时候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但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只有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手里有没有枪。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付一个人都很难,要是对方有枪,或者其他武器,那活下去的几率就更低了。

要是能抢到救生圈,跳船游回去也是一个办法,但他动一动就头晕,很容易被大点的海浪溺死,而且也不确定现在离海岸有多远……

但不管怎么说,像这种情况,越耽误下去,只会越危险。

贺旭弯着腰,一下一下磨着手腕上的绳索。绑匪很谨慎,用的是半粗不细的尼龙绳,缠了十几圈,每一圈都打了结,想要解开,必须全部割开才行。

大约五分钟后,他割断了最外面的一圈,又过五分钟,割断了第二圈,之后是第三圈、第四圈……

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有些僵硬,大脑也变得麻木了,只有手臂还在一下一下动着,机械地割着手腕上的绳索。

一个个混乱的想法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某个念头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海。

要是那个怪物在的话,应该可以很轻松地把那些绑匪解决吧……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贺旭怔了一下,随后慢慢抿住了嘴唇,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受控制地从脑中划过。

说实话,在真正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前,贺旭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那样一副画面。

他的男朋友,那个一直支撑着他、安慰着他的人,摆着和以往一样温暖的笑脸,用着和以往一样精致的外貌,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原本白皙柔软的手臂变成了狰狞的触手,下半身也一样,那些带着暗纹的触手在水里涌动,就像他的每一次噩梦。

章宇。章鱼。

哈哈。

多可笑啊,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就是一直以来强迫自己、把自己害成这样一幅恶心模样的怪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贺旭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崩溃。

他拼命往远处跑,想要逃出那个地方,在那个怪物想再次抓住自己时,毫不犹豫开枪打伤了它。

怎么就没打死呢?他又是怨恨又是恐惧地想。

他开着车回到了市区,想着那个怪物可能就追在他身后,随时可能冒出来拖走他,满心都是恐慌。

在这种恐慌中,他跑遍了射击俱乐部,想要找到跟手里的枪一个型号的子弹,但这把枪本来就是违禁品,是他从KTV的那一晚,发现自己用刀杀不了怪物之后,就开始托人寻找,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拿到的。

拿到手很难,想找到配套的子弹更难。

正规俱乐部的人不敢惹上这种麻烦,就算有,也不会卖给他。贺旭在慌不择路地跑完所有射击俱乐部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

没有弹药,手里的枪就只是一块废铁,还不如一把斧头管用。

他待在车里,慌张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曾经往学校的体育器材室扔过几盒橡胶子弹,也许里面有合适的。

虽然是橡胶,但只要能打出去,距离够近的情况下,杀伤力也不小。

他想着那个怪物要伪装成人类,平时也乖乖地上课,就特意紧赶慢赶,赶在放学之前到了学校,想趁着怪物还在教室里时,赶紧找到那些子弹。

然而体育器材室里没有他想要的,恰巧放学铃也响了起来,他意识到怪物可能会过来,便立即想走,但没想到的是,怪物会来得这么快。

躲在角落里,他听门口的怪物用熟悉的声音向自己道歉,说他不是故意欺骗自己,只是怕自己不接受,所以才一直不告诉自己。

哈,真搞笑,他不是故意的,难道自己是故意的?

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把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全部抹掉?

开什么玩笑!

惊怒与怨恨充斥大脑,贺旭咬紧牙,不去听外面的人乞求的声音,把自己藏在最深处,等怪物靠近自己时,立即起身制造机会,想要逃跑。

但逃跑又一次失败了,被夺走了武器,再一次禁锢、束缚。

被灌下熟悉的甜液,他耻辱地感到身体发出喜悦的信号。

不想被发现,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这种局面,却一如既往地无法挣脱,只能忍耐着灭顶的酥麻,恐惧却不受控制地迎合。

太过了,他哭喊着。

却没想到,还有更过的事情在等着他。

仿佛尊严都被一瞬间摧毁了,他甚至都不敢看地上的那些东西,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变得更软弱一点。

这是报应吗?他想。

因为他以前总是这样对待别人,所以现在,也轮到他被人这样对待了。

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尊被彻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软弱。

在那之后,他就被放开了,带着一种毁灭后的惶然回到了家,藏进柜子里。

周围的衣服再多,也给不了他一丝安全感,他昏昏沉沉地靠在柜子里,恍惚中感觉自己好像在喊些什么,却又不敢真的喊出来,好像只要发出声音,就会被什么东西找到一样。

可还是被找到了。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贺旭现在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他在无尽的恐惧中不断地攀上高峰,尝试过逃避,却被更强硬地征服。

身体违背了意志,自顾自地欢愉,只有一颗心还属于自己。

但他逐渐感到了绝望。

不仅仅是因为心在日夜不停的纠缠中变得麻木,还因为麻木中透出了一丝酸涩,酸涩中带着委屈。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放过他吧,他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不想一直吃鸡蛋羹,不想一直这么涨。

他不想这样,章宇,别这么对他……

好像内心深处的委屈终于被听到了,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怪物。

他惊慌地套上衣服,逃离了那栋别墅,出门之后,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去哪里?去哪里都会被找到。

但他还是离开了,到了名下的一家酒店住下。

不想回到那栋房子,因为会想起那些委屈。

怎么能委屈?怎么能对那只怪物委屈?

怪物就是怪物,不通情感,不懂喜恶,眼神是冰冷的,说出来的话也都是骗人的。

它只是把他当做猎物。

待在酒店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开着灯,害怕那只怪物又会从哪里冒出来,把他禁锢住,让他一刻都不得解脱。

但怪物一直没有出现,好像已经放弃了他,又或者是因为小怪物们已经出生,不需要他了,所以就不在乎了。

贺旭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终于能够解脱。

他怔怔地看着只有自己的房间,决定出去看看。

反正已经不在乎他了,就算他出门,也不会被缠上的对吧?

离开酒店,在大街上行走,阳光无所顾忌地照在身上,很温暖,很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目光总是不自觉转向那些狭窄的小巷。

他站在外面挣扎犹豫,明知道不能进去,心里却始终有一道声音在说,进去看看吧,反正也不会有怪物出来偷袭你的,不是吗?

沉默了两秒之后,他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不对劲的脚步声时,他想转身躲过,但眼前却忽然一黑,躲避的动作因此迟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后脑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

坐在冰冷昏暗的船舱里,贺旭咬紧牙,将一切不合时宜的思绪甩开。

为什么要突然想起那个怪物?

不许想起它。

他不应该想起它,尤其不该在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