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炀默默地在心里给崔隅这个人打上了“不可深交”的标签。
但是表面上虚与委蛇,探听一下情报还是可以做的。
跟在谢蕴身边北上的这些将士,无疑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典范,发现小殿下有几分对这人的不喜,崔隅在商船上的礼遇顿时就下降了几分。
还是陈副将叮嘱了别太过火,才勉强压住这群兵痞磋磨人的小心思。
而这么明显的前后差别,自然也被崔隅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崔隅虽然本身没什么心眼,但再迟钝的人估计也很难忽视那种时刻被人盯梢的感觉。
看得还光明正大。
没办法,他想跟着商船回姑苏,这也是必须经历的事,毕竟天底下哪来白吃的午餐。
应青炀听过陈副将的汇报之后叹为观止,还出言叮嘱对人家友善些。
陈副将暗自揣摩着小殿下的意思,自觉已经抓住了中心思想。
——这人就算死,也得死在应小殿下看不见的地方。
总之,不能让有损名声的事情和应小殿下有任何瓜葛。
陈副将笑着对应青炀表示明白。
于是盯梢的人都撤了个干净,换成暗卫轮番上岗,时刻用弓箭瞄准此人,随时做好准备。
应青炀当时看着陈副将诡异的微笑就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症结在哪里。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日小雨,他和江枕玉猫在船舱里下棋,便询问了一句:“陈副将说他明白了……他明白什么了?”
江枕玉自然了解陈副将的手段,但比起应青炀的安危,其他都是小事,所以私下里他还把陈副将夸赞了一通。
此刻更是面不改色地给陈副将的行为打补丁:“放心,他有分寸,以前也是做惯了这种事的。”
船舱上方,打着伞睡觉的谢蕴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的确,坑蒙拐骗烧杀抢掠,各式各样的收尾工作陈副将都做得极好。
哪日这姓崔的再惹应小殿下不快,转头失足落水,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应青炀挠了挠脸颊,觉得来者是客,过于怠慢似乎也不太好。
他最近也从崔隅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姑苏的趣闻,崔小少爷说现在虽然身无分文,钱袋已经被水冲走,但等到了姑苏会好好报答他。
应青炀对此存疑。
他一脸不信,可江枕玉都这么说了,应青炀哪还有反驳的道理。
应小殿下便不再想这些,专心致志和江枕玉下棋。
可惜一上午三局,到了天空放晴的时候,应青炀一次都没赢。
他郁闷地把棋篓扔下,发誓往后几天都不和这个男人下棋了。
“不想玩了吗?”江枕玉还有些纳闷,他坐在桌边,用那双无辜的漂亮眼眸盯住站起身的少年郎。
应青炀轻哼一声,“你棋艺太好,我还哪敢和你下。”
应青炀前世重病缠身,可他的心境很开阔,但凡是不需要剧烈运动的活动他都有尝试过,围棋也不例外。
江枕玉给他讲过的规则他从前都有涉猎,再捡起来也非常容易。
可饶是应青炀带着上辈子磨炼出来的经验,对上江枕玉也没几分胜算。
江枕玉下棋讲究招招致命,处处都是危险,应青炀几次掉进男人特地挖好的陷阱,怎么反复尝试都翻不了身。
实在是太让人憋屈!
应小殿下从确定要攀附权贵的那天开始,就没在江枕玉身上吃这么大的亏!
他心知自己是在恃宠生娇。
可这个姓江的就没有错吗?
应小殿下气鼓鼓的像只膨胀起来的小河豚,伸手一碰还要被刺到的那种。
江枕玉沉默一瞬,道:“你下得很好,每次我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你牵扯住,说一句棋逢对手也不为过。”
他和应青炀对弈,有点像面对另一个自己,两人的想法高度吻合,以至于互相总能猜测出下一步。
彼此都要十足的小心谨慎。
江枕玉从未有过这般的对弈经历,寻常人与他下棋,要么是碍于身份有所保留,要么是棋艺太差让他没有半点兴致。
应青炀确实总能激起他潜在的胜负欲。
以至于他过于沉浸了。
江枕玉不敢明说,实则每局刚开始之前,他都想着给应小殿下稍微放水。
可惜后来,入迷之后就忘记这码事了。
尤其是看着少年郎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也觉得有趣,便始终不曾悔改。
这下好了,如今唯唯诺诺的,还要被爱侣一顿数落。
应青炀显然没能理解到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男人太坏了。
心黑手黑的,事前还非要和他定下输赢的赌注,以至于应小殿下输得什么都不剩,还倒欠着江枕玉三个愿望需要满足。
实在分不清他们两个人到底谁的棋品更差劲。
应青炀终于明白,赌徒永远是不值得同情的,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看着江债主,决定及时止损。
于是正午时分,应青炀一脸忿忿不平地从船舱里走出来,脚跺得木质甲板“咚咚”作响。
明眼人都知道不能触霉头。
江枕玉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被火气上头的应小殿下要求离开他一丈远,否则就要张嘴咬人。
真是吓人得很。
江枕玉于是从善如流地与应小殿下隔了一段距离,一边看应青炀靠在栏杆边上生闷气,一边苦恼地思索着怎么能够把人哄好。
应青炀反而觉得有几分无聊了。
船上能做的事情不多,不下棋就又想着垂钓的事,可想起之前的意外,应青炀又收了心思。
恰在此时,崔家少爷从甲板另一边溜达过来。
这人适应了那种脊背发寒的危险感觉之后,倒是在船上活得十分如鱼得水。
毕竟崔隅这人实在有些过于自来熟了,和谁都能聊上两句,虽然船上护卫大多对他冷脸,这人也能自顾自说些有的没的。
应青炀有些佩服,对江南商人的刻板印象又增加了。
崔隅见到应青炀独自站着,也是一脸惊喜。
“姜兄今日得空出来了?”
应青炀点头,“总闷在船舱里也没什么趣味,何况有人棋品还差……”
他说得很大声,故意让不远处的江枕玉也能听得见。
说完还扔去一个眼神,想看看某人有没有悔改地意思。
江枕玉低眉顺眼,把知错能改的表情摆在明面上了。
应青炀终于气顺了。
崔隅就算再不知审时度势,也看得明白,这小郎君和那位白衣公子关系并不简单。
偶尔眼神交缠时的情态,也透出几分不寻常来。
崔隅这人走过南闯过北,有些爱听奇闻秘事,便忍不住问:“不知姜兄与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的江枕玉一挑眉,他下意识理了理衣服,好整以暇地等待应青炀的回答。
却听应小殿下脆生生地回答了两个字:“兄弟!”
江枕玉:“?”
他嘴角的笑意缓慢消失了。
你说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应青炀说得斩钉截铁,没想到话音一落,身后江枕玉炽热的视线就在他身上反复鞭挞。
硬生生把他看得直冒冷汗。
崔隅听完这话神情依然有些犹疑,毕竟这两人相处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兄弟啊……
应青炀本还想再解释几句,然而他实在顶不住江枕玉的幽怨视线,匆匆道别一句就一转身,向船舱方向落荒而逃。
“崔兄你先逛,我有点事先去处理,哈哈哈哈……”
应青炀边说边跑,崔隅都没来及阻拦。
江枕玉信步跟上,侧眸看了崔隅一眼,冷冰冰的审视让人心底一寒。
崔隅倒吸一口凉气,不明所以,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躲过一劫似的。
*
应青炀回答的时候理直气壮,被江枕玉跟到卧房的时候,又立刻心虚起来。
江枕玉后脚走进船舱,应青炀就听到了脚步声。
他回头和一身白衣的男人对视,大脑疯狂运转,开始准备找理由解释。
江枕玉却已走上前来,按住应青炀的肩膀,把人推到茶桌边缘。
他身子向前,强硬地让应青炀岔开腿,手一扶,少年郎便被抬到了桌面上坐下。
“刚刚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再说一遍。”江枕玉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危险得像是大型猛兽在打量自己在劫难逃的猎物。
“小郎君现在是觉得我见不得人,所以连我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应青炀下意识地后退想躲,他不太适应爱侣这么有侵略性的模样。
但细想也能理解,毕竟刚才是他没有在外人面前帮忙捍卫江枕玉的主权。
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向是他最值得称颂的美德。
应小殿下脖子一梗,违背自己的本能,又挺直脊背向前凑过去。
明明撑在茶桌桌面上的手臂还在心虚地颤抖,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怎么了?我就说了。某人在下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枕玉闷笑出声,“想让我让你?早说就好,我肯定满盘皆输。”
“晚了。”应青炀十分硬气地扬了扬下巴,还想再听两句好话。
可惜江枕玉习惯不干人事。
他盯着应小殿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吞咽间上下滚动的喉结,忽地倾身咬了上去。
应青炀顿时惊呼一声,差点飙出一句脏话。
“你松开……”
男人含着那一小块皮肉,口齿不清地说:“行,我先收点补偿……”
被按住致命的弱点,应青炀粗重地喘息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男人泄愤地咬破喉管,他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
少年人手放在伴侣肩膀上,犹豫不决,终究还是没有狠心推开。
他小声讨饶:“不是说了要提防他,我们的事怎么能轻易让外人探了去?”
既然知道此人身份有异,自然得有所保留。
江枕玉闻言终于舍得放过他,他轻轻舔舐那不算深重的咬痕,心知肚明的事,也偏要拿来做些文章。
男人压低声音,情绪似乎骤然低落了下来,“阳阳,我这么让你拿不出手?”
应青炀双手捧住江枕玉的下巴,对上男人暗淡的视线,心里瞬间就软成一摊春水。
少年人叹息一声,拿此人没有半点办法,“怎么可能?我们江公子是整个大梁最好的儿郎,琼山一遇,三生有幸。”
“真的吗?”江枕玉穷追猛打,一张俊美如谪仙的脸上,是明晃晃的“不信”。
应青炀一脸的“怕了你了”。
他凑上前,附上江枕玉的唇,主动探入其中,讨好似的勾了勾。
江枕玉享受着心上人的爱抚,沉醉其中。
应青炀却催促地咬了咬男人的唇角,示意他配合一下。
江枕玉眉眼一弯,应青炀顿时就知道这人又没好话。
他用力向前贴,避免这话从唇齿间流出来。
但那双眼睛也极有身材,应青炀还是涨红了脸,收到了男人无声的调侃。
“怎么还是这般急色?”
应小殿下胜负欲顿时“噌”地攀了上来。
两人拥抱住彼此,唇舌纠缠出清晰可闻的水声,偶尔变换动作,茶桌间或“咯吱咯吱”地发出受到摧残的哀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青炀隐约听到船舱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似乎还有一句模糊的:“姜兄,你晚间有没有空闲?”
应青炀顿时心中一紧,抬手便要推拒,江枕玉却按着他不肯放手。
应青炀:“?”干什么干什么!到底是谁急色!以后谁还敢说他急色!
再不分开就要在外人面前上演活春宫了!
应青炀手脚并用地单方面和江枕玉打了一会儿架,奈何实在推不动身前这倔强的男人。
只能任由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一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句“兄弟”,就觉得臊得不想见人。
等到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江枕玉才终于把人放开。
应青炀红着脸,抬手捏住江枕玉的脸颊泄愤。
只听外面传来陈副将的声音,“要用午膳了,崔公子还请随我同去。”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江枕玉盯着他浅笑,应青炀总觉得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
应青炀小声蛐蛐:“现在好了,名声都让你毁了。”
“就这般不满意?”江枕玉轻声问,“有我陪着呢。”
“不敢。”应青炀抬手一字一顿地捶了男人的肩膀两下。
他表情有些麻木地说:“要是被撰写野史的人知道了,估摸着要说,大应前朝余孽与大梁皇亲国戚,在商船上、大庭广众之下颠鸾倒凤,白日宣淫……”
应青炀连以后声名狼藉,可能会被背后戳脊梁骨的话都想象到了。
——你们北境人都管这样的关系叫兄弟吗?
“多好啊。”江枕玉忽然向往般地感慨了一句:“身前死后,都有人在见证我们情缘深重,至死不渝。”
应青炀欲言又止。
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黄的都能说成白的。
算了。他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