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炀摇头晃脑,十分满意,“江兄你放心,我虽然大字不会几个,也不会什么诗经策论,但肯定不会白吃空饷。”
江枕玉略一挑眉,觉得这人骄傲的语气十分有趣。
鉴于应青炀把自己夸得那么天花乱坠,他当然要满足应小殿下的愿望,见识见识应小殿下的本事。
“试试看?”
应青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习武这事虽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他断然不会在江枕玉面前认怂,他江兄毕竟还不能视物,他划划水,随便来几下大概也不会被发现?
应青炀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自觉已经稳操胜券,就算去村里破旧的演武场比划几下,也不会损害他在江兄心里英明神武的形象。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带着江枕玉去了村里的演武场。
“走走走!”
“演武场”这词是村里仅有的几位习武之人最后的倔强。
应青炀当然也有吐槽过一小块空地为什么要叫演武场,然后十分难得地被风叔雷叔笑眯眯地操练得三天爬不起来。
从此以后他就对村里的那片空地……啊不,演武场,充满了敬意。
去的路上他还给江枕玉打了预防针。
“习武之人可能就是有这种倔强,你别见怪。”
江枕玉点点头,不疑有他。
不管从哪个角度,村里有几个习武之人都说得过去。
琼州是大梁边关,又是他当年起兵之地,曾经长久地被各方势力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琼山镇甚至还经历过多次合围。
北有外敌,南有内患,说是腹背受敌一点也不为过,最紧张的时候,几乎已经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
人习武或为自保,或为某个营生,并不是只有行伍这一条路走。
毕竟他在民间习武者中的名声不大好,群雄逐鹿的那个时间段,边疆军军法最重,即便待遇优厚,也不怎么招草莽喜欢。
这部分人心里想的是烧杀抢掠,只让自己舒坦便好,而江枕玉起初只想平定叛乱,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思索间,江枕玉忽然觉得自己衣袖下摆动了动。
应青炀扯住了他的衣袖,牵着他在某个转角换了个方向,这是江枕玉记忆中没有来过的地方。
应青炀小声和他透露秘密:“风叔和雷叔平常不准其他人过去,里面的一些器具都是他俩自己做的,宝贝着呢。”
江枕玉问:“我回避?”
他只按照姜太傅和应青炀的身份推算,便能隐约猜出这两位是什么人。
约莫是当时皇宫里的羽林卫,这才有机会一路护送众人到此。
前朝的羽林卫有一套统一的刀法,想来也是不便显露于人前的。
“没事,你又不会在里面搞破坏,他们不会在意的。”
江枕玉的话音里便带了点笑意,已经从应青炀的话里听懂了一些潜台词,“哦?那是有人在里面干坏事了?”
应青炀一噎,略有些心虚,“那谁知道呢……”
曾经带着黑影勇闯“演武场”而导致被短暂驱逐过的应小郎君不想回忆这段黑历史。
两人到的时候“演武场”里已经有人了,阿墨手里拿着一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季成风和陈雷坐在另一边的木墩子上,盯着阿墨的动作,看表情似乎不太满意。
这两位师傅早就察觉到了有人过来,凭脚步声就能辨别出身份,等应青炀推开栅栏走进来,两人站起了身。
“阿阳!江公子!今日不做学问了?”季成风朝两人招了招手。
应青炀半点不脸红,“风叔,我最近长进可大了,太傅说了要劳逸结合,对吧江兄?”他手下轻轻晃了晃自己抓住的半截衣袖。
江枕玉很给面子,“是。”
季成风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分辨出了小殿下脸上那没怎么遮掩的心虚。
陈雷就没那么多心眼了,“我早和夫子说过阿阳聪慧,不用逼得那么紧,看看,最近不就进步神速。”
季成风瞥他一眼,好悬没一个白眼把自己翻死过去。
应青炀连连点头,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一连串的夸赞,“还是雷叔懂我!”
说着他拉着江枕玉到刀架边上找自己的备用弓箭。
那边的阿墨动作不停。
刀刃的破空声十分凌厉,江枕玉只一听便知道舞刀之人已经小有造诣,而且气力不小。
都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阿墨在学武上的确比应青炀有天赋多了。
江枕玉凝神静听的模样没有逃过应青炀的眼睛。
应青炀拎着自己的弓箭不甘示弱,凑到江枕玉便上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不差。”
江枕玉忍俊不禁,没有点破,就应青炀那胳膊的粗细以及手上薄茧的位置,便知道这人并不精于刀术。
天气还算不错,陈雷拿着刀下场给阿墨一对一教学,季成风拿了一柄简陋的长枪耍了起来。
应青炀便狗狗祟祟地又凑过来,“这个我也会。”
江枕玉点头,“嗯,还可以再精确一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哼哼。江兄你听!”应青炀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羽箭,拉弓,调整角度,松开手,羽箭迅速飞了出去,“咻”地一声射中了一只飞过的山雀。
末了他做了个吹箭尖的动作,十分得意。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江枕玉面上带了点欣赏,“很厉害。”
山雀应声落地,应青炀跑过去把自己的猎物捡回来,放到边上,准备等下带回去加餐。
“我刚刚可盯它好久了,在猎人眼前飞得那么嚣张,这不是勾引我吗?”
江枕玉失笑,“强词夺理。”
“贼不走空啊,怎么就没理了。”应小贼一脸理直气壮,看样子很想把山雀家族连着一锅端了,好让它们知道知道他不是吃素的。
江枕玉抬手,动作自然又迅速地敲了一下应青炀的额头,“又胡言乱语。”
应青炀捂着额头“哎呦”“哎呦”的卖惨,江枕玉气定神闲。
他嚎了一会儿见没有用处,便知道江兄已经对他的惯用伎俩有免疫力了。
应青炀打量着江枕玉有些苍白的脸色,把弓箭往江枕玉手里一塞。
“江兄,试试!你恢复期得多强身健体才行。”
应青炀听太傅讲过君子六艺,便觉得江兄肯定也是个擅长骑射的人,毕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江枕玉一向拗不过他,便顺从地拿了弓箭过来,握柄入手并不毛躁,可见主人精心爱护过的。
江枕玉抬手,轻轻松松拉开了应青炀练了好几年的弓箭,静静等了一会儿,光靠听声辩位,便盲射中了另一只飞过来的鸟雀。
应青炀看着地上成双成对的猎物目瞪口呆。
他有想过江枕玉厉害,却没想过这么夸张。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便上手去捏江枕玉的手臂肌肉。
“江兄,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练习过了??”
应青炀刚捏完,手底下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能大致摸出一个块状的轮廓。
“哇哦……”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江枕玉:“……拿开。”
应青炀立刻松了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江兄,冒犯了。”
说着他也有些不解,“好奇怪啊,江兄你做的训练明明比我还要少啊。”
江枕玉:“不知。”
“这不能够啊……”应青炀陷入疑惑的沉思。
他并没有注意到边上的江枕玉缩在衣袖里的手臂不自然地伸展了两下。
肌肉绷得太紧,有点抽筋了。
江南的衣饰的确还是有些优点的。
在江南生活了十几年的太上皇陛下如此感慨。
两人轮番拉弓引箭的动作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季成风放下长枪走过来,夸赞道:“阿阳的箭术又有进益,江公子……应该也练过许多年了吧?”
陈雷拿着刀跟着附和:“阿阳别灰心,多练练你也能行。”
这两句堪称不分青红皂白的彩虹屁 吹得应青炀这么个厚脸皮的人都觉得有点脸红。
偏偏边上另一位当事人还跟着点头,“他有天赋。”
此话一出,两位长辈看江枕玉的表情瞬间和善了起来,颇有种“你很上道”的意味。
应青炀抬手捂脸。
“两位身手也很不错。”江枕玉语气平淡地继续夸赞。
季成风和陈雷对视一眼,八百种情绪交换而过,在一秒钟厮打得极其热闹。
边上刚走过来的阿墨歪了歪头,有点想问问两位长辈是不是眼睛抽筋了。
季成风打了个哈哈,解释道:“没办法嘛,前些年琼州这边乱得很,不学点武艺傍身,哪能活得下去。”
陈雷明显不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继续补充:“这世道逼得人要么应征充军,要么落草为寇,但是村里孤儿寡母老弱病残太多了,放不下,哪能自己一个人快活去。”
浑然不知边上季成风已然快要飞出来的眼色。
季成风咬了咬牙,轻“啧”一声,要不是这会儿边上有人,他估计已经一拳把陈雷揍飞出去了。
个方脑壳儿,不知道变通。
江枕玉好歹也在村里住了这么久,自然能从声音分辨出对应人的身份,于是他便道:“陈叔辛苦,阿阳也多亏了你照看。”
季成风在边上听得这话觉得不太对劲,他狐疑的眼神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心说他们对小殿下好是应该的,还需要别人说吗?
应青炀往江枕玉耳边凑,“不能这么说,雷叔这人哄他高兴了就要话痨……”
他这话都还没说完,江枕玉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陈雷作为荒村里最溺爱孩子的长辈,就爱听这种话,大掌一抬就要往江枕玉肩上拍。
应青炀及时出手,陈雷只擦到了江枕玉的衣服袖子,陈雷也没在意,继续说道:
“江小兄弟这话我爱听!我们兄弟为人正直,自然不可能去当草寇,至于边疆军,老子也不稀罕,当年从琼州起势那姓裴的,根本不是个能行军打仗的料,我就不乐意给儒生当马前卒。”
“怎么说也得打服我才行。”
陈雷双手环胸表情十分骄傲。
身后的季成风忍无可忍,把嘴里叼着的草叶“呸”了出去,一脚踢在他大腿上,“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闪了舌头。”
应青炀手一抬捂住江枕玉的两边耳朵,“罪过罪过……江兄你就当没听见!”
江枕玉道:“无碍。”
人家说的是那个姓裴的。和他这个姓江的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此刻距离拉得极近,应青炀温热的手心覆在江枕玉耳边,体温也顺着传递过来。
江枕玉走神了一瞬,随后又道:“裴氏被诛九族之前的确只是书香世家,武艺不精也是正常事。”
江枕玉的身世在整个大梁都不是秘密,他出身裴氏,大应有名的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他父亲是前朝末年的宰相,被治罪下狱,连累裴氏九族皆灭。
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江枕玉说起自己的宗族时,眼神淡漠得像个局外人。
季成风那狐疑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几圈,心里最后一点疑云也散尽了。
别管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能和他们一起痛斥大梁皇权就是好人。
唯有边上的应青炀表情惊恐。
江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江兄!!现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也能这么坦然地说出口了!!
应青炀警惕地左看右看,松开一只手凑到江枕玉耳边:“江兄啊,隔墙有耳的道理还是你告诉我的!!”
江枕玉:“……”
就算这里有八百堵墙都没用,当事人的耳朵就在你嘴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