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天,苏宜宁没出门,在家里收拾行李箱。
A市尚未开通直达马代的班机,他们四人飞吉隆坡然后再到马累,前前后后加一起,单程要折腾十几个小时,其中八个小时在飞机上度过。
最开始确定要去的时候,江承问她要不要将安安带上。苏宜宁有点心动,但在去和孟雅兰商量时,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
安安出生后,是孟雅兰和苏宜宁一起带大的。
相比苏宜宁,她更谨小慎微一些。
怕孩子坐太久的飞机难受,怕过去了水土不服,怕他们年轻人玩起来忘乎所以,疏于照顾,同时,也担心江家那边有意见。
不过最后这一点顾虑,她并没有当着苏宜宁的面提起。
在她的坚持下,苏宜宁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只第一次要和孩子分开六天,她怕孩子不适应,这一天又给说了一次。
熟料安安好像并不觉得她离开几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听完,点头说了句“那妈妈你早点回来。”就又抬步跑出房门,去找她姑奶奶玩了。
她很喜欢苏广心,喜欢人家高高的大G,黑色的酷酷的皮衣,东西多到无处下脚的房间,还喜欢踩着人家大了她不知道多少个码的马丁靴在客厅来来回回“哐当哐当”地走路。
最近这几天,颇有点“有了姑奶奶忘了妈”的架势,苏宜宁哭笑不得,却也因此安心不少。
晚上九点,在安安被苏广心抱去房间后,苏宜宁提着行李箱下楼。
韩三叔开车,将她和江承送到机场,同夏思雨、张瑞汇合。
一起出去这一趟,江承说了请客,所以在得了方易清和方婷建议后,直接付了四个人的费用。但后来,夏思雨从方婷那问了价格,又告诉张瑞后,两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占这个便宜,一起将钱转了江承。
江承没收,隔天两人又商量了一通,统共转给苏宜宁十万块,声称她不收他们就不去了。
苏宜宁只好将钱收了,转至她办的那张卡里,一起保存着。
大年初一的夜晚,机场大厅亮如白昼。
他们四人来得早,在书店里消磨了会儿时间,又去牛肉拉面馆一人吃了一碗面,才拉着行李箱去托运。
零点一刻,飞机离开A市机场,到马累落地则是当地时间上午十点。
定的度假岛是六星级别,落地后有专人专车接送至水飞码头,再乘专属水飞上岛后,时间将至下午一点。
一行四人,除了江承看上去状态不错外,其他三人都累瘫了。强撑着在迎宾码头拍完照,夏思雨有气无力地问江承:“江神,下午没安排吧?我不行了,得睡一觉才能复活。”
江承看了眼旁边和她状态差不多的苏宜宁,转头和旁边管家交流了几句,点点头道:“那就直接去房间。”
拍婚纱照日期定在明天,前两晚他们住沙滩别墅。
拖着行李箱走进马克龙色系的房间,张瑞咂舌,将行李箱扔在客厅,又进到卧室后,他看了眼床上由花瓣摆成的红色爱心,撩眼皮看向江承:“这张床?我们俩睡?”
江承给了小费送走管家,回身解释:“定的有点晚,就剩两间这个房型了。还是别人退掉的。”
顿了两秒,他笑:“总不能让你和夏思雨一间?”
“敢情你这是为我考虑了?”
张瑞笑着,视线在他身上,自上往下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疾呢,领了证住个蜜月岛还不敢跟人一屋。”
江承没理他,拿东西往浴室洗澡去了。
另一边,夏思雨和苏宜宁先后洗完澡,草草吹干头发,便爬上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
夏思雨先醒,睁开眼愣了一下,又突然“啊”一声,整个人从床上跳下去,拿上手机,便奔去了室外。
苏宜宁被她惊醒,睡眼惺忪地转了个头,瞬间懂了她的激动。
落地玻璃窗外,泳池湛蓝清透,深绿翠绿的硕大植物郁郁葱葱分布两旁,一条小路延伸远去,似是通向了天边。
无边无际的天空是紫粉色的,燃烧着一团一团,粉色紫色橙色和蓝色的云。金色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里透出,洒落在屋前檐下,呈现出一种让人震撼到有些失语的美。
床头柜上在充电的手机嗡嗡地震了两下,苏宜宁拢了拢头发,拔下充电器,半靠在床头,低头去看。
江承在新建的小群里@她和夏思雨说:“醒了去吃饭。”
早晚餐是包在已付费用里的,苏宜宁看了眼时间,回了句:“我们洗漱一下,大概十分钟。”
考虑到过来时间太久,这一天他们原也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吃过饭,四个人去岛上的酒吧待了半个多小时,拍了些照片,便慢悠悠返回,瘫在别墅外的沙滩椅上看日落。
太阳只剩一线,天色将暗未暗,在大自然瑰丽的美景面前,人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夏思雨拉着苏宜宁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后直接盘腿坐在温软的沙滩上,一边看照片一边“哇哦”、“这张好美”地啧啧感叹了一会儿后,才将手机丢到一边,身子挪动了下,靠在苏宜宁腿上。
苏宜宁坐在沙滩椅上,见她倾身过来,并拢双腿微微倾斜,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起了昏玉,江承提醒夏思雨回去后记得带她去复诊,看一下恢复情况,又由此说到两人写小说的事,夏思雨叹了口气,十分惆怅:“我感觉我这次真的到瓶颈期了。”
苏宜宁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每年都这么说。”
“这次不一样!”
夏思雨一激动,靠着她的姿势又变成面对她而坐,“好几个月了。憋出来不到十万字你敢信?我这半年有一种脑子里面空了的感觉。就……完全没情绪,也没什么灵感,码字就跟挤牙膏似的!最近还贼焦虑,晚上睡不着,有时候一两点睡下四五点就醒,整个人都快神经了。”
抬眸望向江承,她苦恼道:“江神,你说我这是病吗?”
江承想了想:“失眠严重的话可能需要去医院看看。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药物干预。试着放松心情、规律一下作息,从饮食、运动这些方面先调理试试。”
夏思雨叹口气,“我昨天还和昏玉讨论呢。会不会是写作场所原因,整天待在家里,没病也得憋出病来的。”
她看向苏宜宁:“你说我和昏玉一起租个工作室会不会好点?”
“啊?”
旁边张瑞这时候插话,“这不是拉不出屎来怪茅坑么?”
“……”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瞬间沉默了。
江承偏头瞥了张瑞一眼。
夏思雨则“靠”一声,大叫:“你恶心死了!”气得不行,她抓了把沙子朝张瑞扬过去。
海滩上有风,那把沙子扑在张瑞身上,他发出“靠靠靠”几声喊叫,同样从脚边抓了把沙子,往夏思雨身上扔去。
夏思雨第一时间窜起身跑远了。
张瑞说了句“有种别跑”,气急败坏去追她。
剩下苏宜宁和江承,目睹他们跑远,皆有些无奈,起身将衣服上的沙子抖了抖,两人重新坐下。
天与海交接的地方,那一丝日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天色暗了下来。海水少了晚霞的晕染,渐渐地呈现出极为静谧的蓝。稍远处,装饰着灯光的栈桥如一条长龙蜿蜒扎进海里,海面上两列水屋住满了人,一栋栋房舍明亮,好似从海上长出来的一般,排布得整齐又漂亮。
鼻端有太阳晒过的沙子的气味,有海浪一层层涌动而掀起的海水的味道,有从两人身后不远处传送而来,同样被阳光曝晒一天,热带植物的辛辣而浓郁的香味……
在这一些味道的掩盖下,属于江承的气息,本该是十分淡的。
可这一刻,苏宜宁仍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他的存在。
他身上有一丝极浅的仿佛是薄荷混杂了柑橘类水果的香味,也不知道是因为用了此种混合香型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还是因为刚才在酒吧里待了一阵子,沾染了一些酒香。
那香味是清冽、洁净,自带干燥气息的。
可不知为何,她就这样坐在他旁边,竟觉得有些醺醺然……
身后树丛里一阵一阵的虫鸣声远了,沙滩上游人笑闹叫喊声也仿佛在远去,苏宜宁的思绪,也随之不断飘远。蓦然回神时,好像听到江承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偏偏她魂不守舍,压根没听清。
“什么?”
她偏头,看向旁边的江承。
转过头时,才发现两人离得好近。坐在一样的沙滩椅上,江承比她高一些,正垂眸,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苏宜宁心跳得厉害。
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高二五一研学那次。
那次研学的地点在他们省南部的一个市,距离A市不远,统共为期两天。第二天上午,他们去了省内闻名的一处颇有些历史的水库。
她坐车过去有些晕,到了后就站在岸边围栏旁,望着水面,试图缓解胸腔了那一股憋闷。
站了几分钟后,突然察觉身侧来了一个人,她回头,猝不及防地,同江承目光撞上。
他眼瞳好黑,专注看人的时候会让人陡然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一下子慌了,嗓子发紧,正想问他是不是有事找她时,远处的带队老师突然招手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承回头应了一声,就那样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将握着的左手揣进校服口袋,徒留她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你——”
苏宜宁启唇,想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一次,话一出口又蓦地停下。
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她整张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腾”地站起身道,“我……我去房间拿一瓶水。”
她转身,仿佛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般,头也不回地往房子里跑去。
江承定睛看了她几秒,将目光收回,落到自己脚边两瓶纯净水上。
又过几秒,他唇角轻弯,仰靠在躺椅上,无声地笑了。
应该是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了也好。
最近这段时间,有些情绪,好像也不受他自己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