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一刻,确定小丫头陷入熟睡,苏宜宁在睡裙上面套了件长袖家居服上衣,起身去书房。
这几天她手头有一个封面,迟迟未完成。因为作品本身悬疑微恐怖的风格和她画风不符,一开始,这个封面也不归她画。后来交到她手上,用陶然原话来说——实在没办法了!
《缉魂》是三味文学城年度爆款作品,新人作者昏玉凭借它一炮而红,短短半年,微博吸粉四十余万人,跻身女频顶层。
陶然费了不少工夫,才同网站和作者谈妥这部书的出版合同。
为尽快上市,谈好后,各项事宜一直稳步推进,除了封面。
昏玉在封面上吹毛求疵的程度,让陶然颇为头疼,苏宜宁之前,已经有三位画手半途撂挑子不干。
听陶然说起原著时,苏宜宁本也不太想接。
她是温暖清新的绘画风格,构图细致、用色舒适是绘图上经常被人称道的两大特点,和女频大部分作者的作品风格都可以契合,但悬疑恐怖流从未画过。
十天前,在陶然和夏思雨两人一起鼓励下,她加了昏玉的微信,沟通后尝试画了一版初稿。
对这一张图,昏玉相对满意,但图交到陶然手上后,被她以“有亿点点血腥”为由,否决掉了。
收回思绪,苏宜宁点开手机APP,重看《缉魂》第一章。
为了画好封面,也因为夏思雨强烈推荐,最近这段时间,她忙里抽闲看完了《缉魂》全文五十七万字,对这本书,或多或少也有一些感情。
陶然将封面初稿退回的这两天,她隐隐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几分钟后,退出APP,苏宜宁点开“三味作者昏玉”的头像:“有空聊一聊封面的事吗?”
《缉魂》全文第一段:“2014年7月17日晚10点11分,著名影帝罗斐然死在其位于京市郊区的别墅之中。死时人在一楼客厅,全身赤裸,前胸后背遍布鞭笞、烫伤痕迹,牙齿被敲掉、下体被割去。恐怖的死状震惊警界,市公安局迅速成立717专案组,在刑侦大队队长张崇的主导下,对此案展开调查。”
用昏玉的话说,脑海里这一幅画面,是她创作全文的灵感来源。
所以她要求苏宜宁画的初稿,是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富丽堂皇的别墅一楼为背景,男人浑身疤痕交错,趴在地毯上、脊背鲜血淋漓的一张图。
安静的夜晚看这张图,多少有点瘆得慌。
苏宜宁将绘图窗口最小化,看到对话框里昏玉回复:“有空。你说。”
苏宜宁:“陶然姐的意思是初稿要改的话太费周章,里面不被允许的点太多,让我们沟通,重新画一幅出来。”
昏玉:“这也不允许那也不允许,作者就连拥有自己想要的封面的自由都没有是吗?那我这文就是这样的,嫌血腥干脆别出版好了!”
苏宜宁:“可我觉得你这部作品的主题并非血腥,而是温暖、救赎、勇敢与正义。死去的言言跨过刀山火海也要回来为自己报仇,张崇在她被认定失踪三年后也没放弃寻找她……也许这本文能得那么多读者喜欢,并不是因为报复的手段足够痛快,而是大家被人物内核深深打动了。”
昏玉:“你看我文了?”
苏宜宁:“嗯。”
昏玉:“但是我现在脑子里真没想法了,不知道再用哪个画面合适。”
苏宜宁:“对你这个封面,我这几天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你不介意的话,我先画个初稿出来,你要觉得可以用就用,不行的话我们再讨论?”
昏玉:“好。谢谢,辛苦了。”
苏宜宁:“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昏玉:“我这人性格挺急,之前沟通时语气不好,你不要介意。这本书对我真的很重要,就像文里的张崇救了言言,这本书同样救赎了我,它让我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废物,也找到了存在的价值。我没想到它会火,更没想到它能出版甚至影视,这段时间一直失眠,情绪不好,对不起。”
苏宜宁:“小雨要听到你这样说,估计想打你。她一直告诉我,你是万里不一定有一的天赋型作者,她看你的文看得都自我怀疑了。虽然你说这本书让你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但事实上先有你,才有了这本书,你创造了它,你的存在是可贵的。无需内耗,加油。”
过了好一会儿,昏玉回复:“你说的小雨是天街小雨?”
苏宜宁:“嗯,是她。”
昏玉:“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
苏宜宁:“[可爱]你好像无需羡慕谁,你是很多人羡慕的存在。是不是因为一本封神,最近压力太大?可以找小雨聊聊,她这几天为新文绞尽脑汁,你们同行,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捂嘴笑]她之前说加了你微信,但一直不好意思去骚扰你。”
昏玉:“是吗?哈哈。那好的,谢谢!”
苏宜宁:“不客气,早点休息。”
昏玉:“晚安。”
苏宜宁回复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动图,退出微信,看向电脑左下角,重新将绘图窗口打开。
也许是这一阵子形成的习惯,夜深人静时,她灵感更足。
这一晚,和昏玉聊过后,她一口气坐了两个多小时,十二点多,孟雅兰路过书房去客厅倒水时发现她还没睡,气呼呼地将她赶回了卧室。
灵感在脑海里奔腾,入睡是有些困难的,苏宜宁将来不及画出来的一些场景和细节灵感敲在了手机微信端的文件传输助手上,一点多,才心满意足,打着哈欠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江家上门送聘礼。
记挂着没办法睡懒觉,再加上她本身睡眠浅、生物钟强大,七点过一刻,便自动醒了过来。
旁边,安安睡得正香甜,发出细微的呼吸声,苏宜宁没拉开窗帘,探手将床头柜上手机取了,看完时间,顺手点开微信。
江承在五点五十五发了两条消息:
——“上面这些是什么?”
——“怎么熬这么晚?”
苏宜宁定睛一看,懵了,自己昨晚眼花,将画图灵感记在了她和江承的对话框里。
“主色调金、深蓝;前面远处林立的高楼灯火辉煌,楼斜,需有压迫感;男人开警车呼啸在街上,行驶向前,要刺入高楼间越来越窄的街道;驾驶室窗户落到只剩一线,男人夹着烟的手搭在窗边,隐约可见半张脸、鼻梁下巴线条利落硬朗……”
回顾着自己昨晚迷迷瞪瞪地打下的一长串不算通顺的文字,苏宜宁尴尬得不行,回复江承:“这几天在画的一个封面灵感,昨晚……本来是要记在文件传输助手里。”
江承:“挺好。”
苏宜宁正要硬着头皮说一声谢谢,又见他发了一句:“要不是误发,我都不知道,你晚上这个点才睡。”
苏宜宁将输入栏里“谢谢”两个字默默删掉,改成一句:“也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一般十二点就睡了。”
江承:“我十点半。”
这个话题,好像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
说着说着,苏宜宁莫名有一种“她做错事理亏,正在被教训还不思悔改顶嘴”的错觉。
没办法再跟他说下去,她告知他:“我起床了。”
江承:“困就再睡一会儿,我们十点到,快到时我告诉你。”
苏宜宁:“好。”
用一个字结束对话,她将那一段灵感记录复制转入微信传输助手,掀开薄被,起身洗漱。
洗漱好接近八点,安安也醒了。
地暖烧得热,室内温度接近二十七度,简单地吃过早饭,快九点,一众人才回房换衣服。
苏宜宁和安安的红色礼服裙都是孟雅兰帮忙买的。两件都是丝绒质地,安安那一件是翻领荷叶边,凸显小姑娘的乖巧可爱。苏宜宁这一件是方领,周边一圈珍珠点缀,在衬托温柔宁静气质的同时,又不经意地显露出她漂亮的脖颈和锁骨线条。
酒店里也有暖气,这一天里,可能也就出门到地下车库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会比较冷。
苏宜宁给安安裙子下套了件薄绒的米色打底裤,呼应她米色刺绣的衣领,轮到自己,试穿了好几条打底裤,总觉得别扭,到最后,她穿了一条略厚实一些的肤色丝袜。
九点一刻,预约好的造型师上门,帮她做了个看似简单其实讲究的盘发,又迅速化好一个淡妆,在十点前离开。
九点五十,苏宜宁看到江承发了一条:“雪还没停,一会儿我们从地下车库进,预计十点十分左右到。”
“我和楼管说一声。”
切到楼管微信,将这件事说了后,苏宜宁莫名地觉得紧张。
这种紧张,让她有些许的呼吸不畅。
安安和苏广平在客厅玩,她和孟雅兰都不太能坐得住,孟雅兰隔一两分钟便去看挂钟时间,她不想再被母亲影响,也不好意思让父母察觉她在紧张,便穿过客厅,走去阳台角落看雪。
十点一刻,江家一众人到家门口时,她仍在客厅。
听到动静往门口走,便听寒喧声起,呼啦啦一群人鱼贯而入,将提着的大红色行李箱、礼品袋、缠着红布的竹篮,以及端着的贴着红色“喜”字的礼品盒、饰品盒等一堆东西,在一个男人的指示下,有的放在茶几上,有的放在客厅墙壁一侧,宽敞的地面上。
江承的父母和自己爸妈在说话,苏宜宁看过去一眼,发现这个指挥一众人放东西的男人眼熟,上前笑着唤了一声:“三叔好。”
“你好你好。”
韩安民笑着点点头,回身看向旁侧走过来的江承,调侃,“阿承这功课一向比旁人做得早。”
苏宜宁一张脸唰地红了。
江承手持一捧红玫瑰,到她身边时,看见的便是一张略施粉黛、人比花娇的美人面,无暇回应三叔的打趣,他低眼轻声道:“今天很漂亮。”
旁边两个济民堂的小伙刚将手上的东西在老板指挥下放好,便听见这一句,不由“扑哧”笑出声。
处于众人视线中,苏宜宁脸更红了,抱着一捧花到几位家长面前,努力地平息情绪,依次问好。
午饭十二点开始,交付聘礼后,一众人没有耽误时间,下楼坐车前往江承二叔江静逸公司名下,位于附近不远处的一座五星级酒店。
到了酒店,江二叔一家、苏宜宁姨父宋蓝玉一家和两位媒人都已经到了,就剩苏宜宁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以及江承的奶奶,三辆车还在路上。
江家父母和苏宜宁爸妈陪一众人先去二楼包厢,江越江莱兄妹俩领着安安在大厅里玩,苏宜宁和江承一起去酒店门口,迎接几位爷爷奶奶。
江承一身黑,黑色西服套装、黑皮鞋、外加黑色长款羊毛大衣。
苏宜宁一身红,红色大衣里面穿着长袖红丝绒礼服裙,脚上一双跟不算很高、鞋面点缀珍珠的香槟金色鞋子。
这一天酒店一楼有两场婚宴,大堂显眼处竖着两面迎宾立牌,来来往往人非常多。不少人经过他俩时,都忍不住看过去一眼,收回目光后走远一截,又忍不住驻足,再看过去一眼。
周沐月也是如此,同两个朋友走出好几米,停步远远地又看过去。
先前惊鸿一瞥,注意力第一时间被江承吸引。
第二次看过去,目光落在苏宜宁身上,她狠狠愣了下,忍不住抬步过去,试探地唤了声:“宜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