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衡昏倒在灵柩之前, 把守在灵堂里的宫人吓得不轻,他们慌忙将他抬到了偏殿,并请来太医问诊。
幸好姬玉衡只是劳累和忧思过度才会突然昏厥, 本身没什么大碍,太医开了几副安神方子,交给东宫掌事,叫他们按照方子抓药,不过喝药仅能起到缓解之效,最重要的还是姬玉衡必须好好休息。
姬玉衡睡了很久,直到他从噩梦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 他全身大汗淋漓,冷汗浸透了中衣,面色苍白如纸, 不断地喘着粗气。
噩梦自然是和绮雪有关的。
在梦中,他回到了噩耗传来的那一刻,那时, 四周都是凄凉的哭声,他的眼前天旋地转, 所有的事物蒙上一层狰狞的血色,继而陷入长久的黑暗和空虚,他甚至不能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了。
……
手臂上的伤疤在发痒。
姬玉衡知道这种瘙痒只是他的幻觉,这些由他亲手割开的创口早就痊愈了, 只是因为他心中的阴翳,它们才像迟迟未愈一样,如附骨之疽,变成长久折磨他的病痛。
他没有理会这股痒意,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回到了灵堂。
念诵声不曾停息,不过已经换了一批人,姬玉衡表情恍惚,安静地听了一会,突然轻声问道:“你们说,母妃的魂魄究竟能不能听到你们念诵的经文?这些经文真的能招回他的魂魄吗?”
“……”
道士们相互对视几眼,其中一人暂停念经,回答姬玉衡:“请殿下放心,贫道与众位师兄弟定当尽力而为。”
他没有说“能”,也没有说“不能”,事实上,就连他们也无法确定绮雪的魂魄能否回来,他们也只是听从谢殊的命令,轮流念诵这些招魂经文而已。
姬玉衡收回视线,难掩伤痛之色:“……本宫知晓了。”
为了明日有足够的精力处理朝中事务,姬玉衡不得不强迫自己回到东宫休息。
又一日过去。
他下了朝,便回到东宫誊抄招魂经文,招魂的经文篇幅不长,他日日去听,不自觉地在心里背熟了,他想着,如果母妃听不到念经,那他就多烧些经文,这样说不定还能让母妃看到。
姬玉衡在宣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起初他的字迹工整端秀,每个字都写得极为精心,唯恐自己写错了哪一笔,致使绮雪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越是写到后面,他的字就变得越凌乱、癫狂,每落下一笔,就是在他的心口凌迟一刀,反复提醒着他绮雪已经死了,而他们甚至找不回他的魂魄,也不清楚魂魄是不是正在某个地方受苦。
母妃会怨他们吗?他会不会痛恨他们的无能,竟然没能保护好他,害得他葬身火海之中?
姬玉衡心如刀绞,写到后来,眼中已有泪光闪烁,悲痛之下,他落在纸面上的每一笔都下笔极重,墨迹渗透纸背,在书案上留下浓黑的墨痕。
他誊抄了十数遍经文,写完的时候手抖得不像样子,不慎将毛笔摔了下去,在绒毯上溅了一串墨汁,如干涸的乌黑血迹。
姬玉衡发了会呆,整理好经文,来到了承露宫,他进去时,贺兰寂已经在灵堂待了多时。
他的伤势未愈,依然无法站立,白发素衣,坐在轮车上,垂落的袖口空荡荡的。他的眸中毫无光彩,明明面容依旧年轻俊美,却犹如行将就木的老者,散发着淡淡的死气。
“父皇。”
姬玉衡来到贺兰寂身边,向他轻轻行礼,来到轮车后,把他推到了灵柩前。
接着,姬玉衡点燃丧盆,一张张地烧掉手抄的经文,橙红的火光映在他们的眼底,却冷寂得没有丝毫温度,良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火焰吞噬着纸张,细密的灰烬在丧盆上方打着旋地浮动,蹦出些许火星,像极了那一天的火光。
贺兰寂闭上双眼。
“云期。”
他的声音很哑,浓烟熏坏了他的嗓子,他变得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
姬玉衡回应道:“儿臣在。”
“替朕摸一摸圆圆吧。”贺兰寂说。
他没有手,也站不起来,甚至无法抚摸棺木,姬玉衡满心悲苦,应声去了,将手掌覆盖在漆黑的棺木上。
掌下的触感冰冷而艰涩,这是最外层的椁,看似只是一口黑色大棺,实则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揭开椁盖,里面又是一层棺木,这样重重叠叠足有七层,最里面摆放的是绮雪的衣冠和骨灰坛。
棺椁厚重,可是在生死面前,又显得那样轻薄,只是一方小小的棺木,就要承载着那样沉重的死亡和思念,彻底将他们分别隔绝,棺外是生者的世界,而棺中是死者的世界。
姬玉衡沿着花纹抚摸下去,棺木沾染了他的体温,又转瞬消散,依旧那么冰冷。
贺兰寂注视着他将棺椁完完整整地抚摸过一遍,开口说道:“朕醒来之后,看过你批阅的奏疏和呈文,你做得很好,看来朕的这个位子,也到了应该交给你的时候了。”
沉浸在悲伤中的姬玉衡错愕抬头:“父皇?”
“圆圆不在人世,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贺兰寂换了自称,语气平静:“我不想活下去,可我不能死,我这条命是圆圆救下来的,他一定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会替圆圆好好活着。”
“既然圆圆热爱自由,我便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带着他的遗骨游历天下,直到我再也走不动了,我会写一封信让你接我和圆圆回宫,等到我死后,再将我们葬在一起。”
他顿了顿,望向姬玉衡的眼睛:“如果你想和圆圆合葬,也可以,无论怎样,别叫圆圆孤零零的,他很怕寂寞。”
姬玉衡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在对视的瞬间,他被贺兰寂复杂至极的眼神震撼了,最终他什么话也没有劝说,只是应道:“儿臣记下了。”
贺兰寂颔首:“回去吧,好好歇息,今晚我来守着圆圆。”
……
月明如水。
贺兰寂轻轻地依靠着棺木睡着了,道士们压低了诵经声,灵堂的气氛清净安谧。
对于贺兰寂而言,灵堂并不是一个恐怖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可怕呢,灵柩里躺着的是他最爱的人,他只想多陪一陪圆圆,再和他多说几句话。
突然,灵堂外传来了喧闹的动静。
虎啸如轰雷贯耳,响彻皇宫,守在外面的宫人仓皇地四散避开,硕大凶悍的白虎突兀地闯入了灵堂,雪白的皮毛结满红褐色的血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只是当它的目光触及到棺椁,原本凶恶的眼眸瞬间涌出了泪花,咆哮也变成了可怜的呜咽。
卫淮同样浑身浴血,从虎背上翻身而下,铠甲碰撞发出叮当的金石之声。
他的面孔被血污覆盖着,下巴长出胡茬,眼底布满了血丝,垂落的乱发被血污凝成了一缕一缕的,而他全身的血污都来自食人妖魔,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气息。
才下战场,他就得知了绮雪死去的噩耗,甚至连脸都来不及擦拭,就从千里之外不眠不休地赶回了上京。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两次食人妖魔的魔潮,但时间不允许他绕路,他竟然硬生生地凭借一己之力杀穿了魔潮,从血肉横飞的尸山血海中行经而过,而且还因为来不及补充食水,他就生啖妖魔的血肉充饥解渴。
卫淮闯入灵堂,没有说只言片语,大步流星地走向灵柩,抬手便要推开棺盖。
“嘎……吱嘎……”
尽管棺盖还没有上钉,却也无比沉重,通常需要四个壮年男子合力搬动,但卫淮现在竟以单手推动了,而且推开的速度很快,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第一层棺盖推下去了。
“轰隆!”
棺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将地砖砸出了裂痕。
“大将军,快住手,您不能这么干啊!”
宫人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卫淮,但卫淮连头都没回,只是随手将他们推开,这些宫人就摔了一片,凭他们的力量根本制不住已经在疯狂边缘的卫淮。
道士们见此情形,只留下两个人继续念经,其他人一起上前制止卫淮,他们奉谢殊之命,守护着绮雪的遗骨,说什么也不能让卫淮毁坏这具棺椁。
虽然谢殊迟迟没有为自己的妖身给出任何解释,以致云月观如今人心不稳,但谢殊在观中向来威望极高,即便暴露妖身,他的地位在短时间内也难以被撼动,绝大多数弟子依旧是信服他的,也一直遵从着他的命令。
他们阻拦卫淮毁棺,白虎就冲过来阻拦他们,它凶猛地张开虎口,与道士们缠斗在一起,道士们不愿伤它,尽量躲避它,但白虎没有那么多顾忌,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大腿,把他的皮肉咬穿了。
“啊!”
这道士疼得惨叫出声,白虎一甩脑袋将他丢到一边,嘴里全都是血,又要扑过去咬人,而被丢出去的道士正好砸到供桌上,瓜果点心顿时散了满地,尖叫四起,灵堂里乱成了一团。
“够了!”
贺兰寂早就醒了,在混乱中已经被薛总管推到了一旁。
他的语气冰冷森然,警告着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手,别再搅扰圆圆的清净了。卫淮,既然你想看,那朕就让你看个明白,但你动作轻些,别伤到圆圆。”
道士们面面相觑,犹豫着退了下去,其中两个将伤者抬走了,剩下的继续打坐诵经。
卫淮对所有的混乱充耳不闻,一层层地掀翻棺盖,足足掀了六层,而当他掀到最后一层时,他的动作骤然变得慢了下来,手掌搭在棺木上,迟迟没有动作。
明明他不顾一切地赶回上京就是为了见绮雪,他不信绮雪死了,所以他一定要看到绮雪的尸首。
可是当真相即将揭露时,他竟迟疑了,恐惧了,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在棺中看到某些他无法接受的东西,更无法直面绮雪的死。
怦怦。怦怦。
他心脏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几乎到了让他痛苦的程度,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手掌里就遍布冷汗了。
“嗷呜……”
白虎用虎爪扒拉他的腿,催促他打开棺盖,它自己又围着棺盖绕了一圈,依恋地用脑袋蹭着棺木,如同在蹭棺材里的绮雪,眼里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全然不见方才的凶暴。
“阿雪……”
卫淮深吸口气,轻而缓慢地推开了最后一层棺盖。
每推开一丝缝隙,他就停顿片刻,往里面看一眼,没有见到尸骨,便再次推开一点。
直到推开了小半,他还是什么都没看见,里面也没有他闻惯了的尸体气味,这时他的心底突然燃起了希望:也许这个棺材是空的,贺兰寂骗了他,阿雪其实根本就没死,他们只是联手演了一出戏骗他。
没关系,就算他们欺骗他也不要紧,他不在乎被他们当成狗戏弄,只要阿雪还活着就好,他别无所求,他只要阿雪还活着……
卫淮满怀激动,猛地推开了剩下的棺盖,露出了棺中盛放的东西:一套贵妃衣冠和一个小小的瓷坛。
阿雪不在里面。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雪没死!他从来没信过阿雪死了!!
卫淮倏地瘫软下来,滑下去坐在了棺材边,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轻盈而巨大的喜悦充盈着他的内心。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赶紧扯下一块白绢,将脸上的血污擦净了,露出英俊的五官。
他身上实在太脏太臭了,这可不行,他得好好沐浴一番才能去见阿雪。
他面露一抹笑意,靠着棺材环视灵堂一圈,才终于注意到贺兰寂也在,便欣喜地问道:“阿雪人呢,他为了戏弄我藏起来了?还是在睡觉?”
但出乎卫淮的意料,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目光怪异而沉重。
这反应不对劲,卫淮瞬间没了笑意,嗓音发紧地问贺兰寂:“什么意思?阿雪呢?”
“……”贺兰寂张了张嘴,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原因就在里面。”
“……你说什么?”
“那个坛子,”贺兰寂闭上眼睛,“就是圆圆。”
“他没能留下完整的身体,坛中所盛的骨灰……就是他的全部了。”
卫淮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趴着棺边,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棺中白色的瓷坛。
就是这个小坛子?它的坛口那么细,阿雪就算变成原形都挤不进去,这么一个东西怎么可能装得下阿雪?
送往边陲的急报中并没有说明绮雪的死因,即便是在卫淮最可怕的想象中,绮雪也至少能拥有一具完整的尸身,他从来没有想过,绮雪不但死了,甚至还是惨死,惨到死无全尸。
“我不信,你骗我!!”
卫淮失控地大吼着,翻身跃进棺材里,紧紧地抓起瓷坛:“你说它就是阿雪?它怎么可能是阿雪?!它怎么能装得下阿雪!!”
“你别伤到圆圆!”
贺兰寂慌张地从轮车站了起来,可他没了脚掌,又怎么能撑住身体,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脚下传来钻心之痛,鲜血将纱布浸染得鲜红,逼得他不得不坐了回去。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哀求之色:“把它放下,卫淮,别伤害圆圆。”
看到贺兰寂惊慌失措的反应,卫淮的心瞬间凉了,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心弦碎裂,心脏里的血全都要流干了:“不可能,你说它是阿雪,它怎么会……”
心中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整个人似乎都要破碎了,他抬高的手缓缓放了下去,任由薛总管小心翼翼地接过瓷坛,妥善地安置好了。
卫淮失魂丧魄地瘫坐在了棺材里。
最里层的棺材很窄,长度也较短,招架不开高大的卫淮,可他就硬是坐在里面,仿佛感受不到木板挤压着他的身躯。
不……
他不相信阿雪就这么不在人世了……
他的阿雪,那么聪明灵动、漂亮可爱的阿雪,明明在分别之前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卫淮望着屋顶悬挂的白绢,渐渐红了眼圈,他扯开胸甲,死死地揪住胸前的衣襟,按住剧痛的胸膛,似乎只有这么做,他的心脏才不会彻底破碎。
过了许久,他哽咽地问:“贺兰寂,你告诉我,阿雪他到底……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他的身体都没能留下来?”
他直呼天子的名字,本是大忌,但这会已经没人有心思追究了,甚至贺兰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卫淮犯了忌讳。
贺兰寂望着瓷坛,很轻地说:“火灾。”
“火灾?你说阿雪是烧死的?”
卫淮红着眼眶,“嘭”地重捶棺木,低声吼道:“放你爷爷的狗屁!阿雪那么机灵,又懂得那么多妖术,逃出火海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就连你都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会被火烧死?!”
除非……
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贺兰寂,目光凶戾得像是要吃人一般。
除非阿雪,是为了救贺兰寂,才有可能会——
贺兰寂目光空洞:“是地火。”
“皇陵地脉崩塌,散逸出大量的地气,圆圆那时还在睡觉,他在睡梦中吸入了太多地气,毁坏了身体,甚至失明了,最后……”
“他为了救我而死。”
为了救贺兰寂而死。
阿雪果然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卫淮本就在情绪失控的边缘,这个结果更是瞬间刺激到了他脆弱的神经,让他彻底崩溃了。
就连仅存的理智也绷断了弦,卫淮暴怒地从棺椁中跳了下来,冲上去猛拽住贺兰寂的衣领,重重地往他脸上挥拳:“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贺兰寂,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他完全疯了,无论是谁拦不住他,雨点似的拳头一记记地落在贺兰寂身上,每一拳都带着碾碎骨头的力量,转眼间,贺兰寂就遍体鳞伤了。
“你是怎么照顾阿雪的?你是怎么保护阿雪的?!阿雪那么爱你,愿意豁出他的性命救你,那你呢,你为阿雪付出了什么,你现在又凭什么还好好的!!”
“你连你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凭你也配做天子?凭你也配做阿雪的丈夫?你凭什么那样被阿雪爱着?!”
“说话啊,贺兰寂,反驳我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告诉我,你究竟哪里配得上阿雪对你的爱!你有什么值得是他付出生命保护你的!”
见贺兰寂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坐在他面前,卫淮暴跳如雷地踹翻了他的轮车,待贺兰寂倒地后,又狠狠地踹了他心窝一脚。
“咳……咳咳……”
贺兰寂趴在地上,狼狈地吐出了一口血,还是没有说话,卫淮盛怒之下,还要再补几脚,却意外地看到了他空荡荡的衣袖。
他瞳孔收缩,俯身掀开贺兰寂的衣袖,却只看到了两截断肢:“……你的手呢?”
贺兰寂不语,薛总管老泪纵横地说:“大将军,别打了,陛下的身体受不住的……发生大火的那一天,是陛下先冲入火场救娘娘的,后来宫殿倒塌了,陛下为了救出娘娘,徒手大火之中挖掘废墟,陛下的双手就是被大火烧没的啊……”
卫淮愣住了。
……
灵堂被宫人们收拾干净,棺椁也重新盖上了。
贺兰寂上了药,卫淮沐浴更衣、换上丧服,两人重新坐在了灵柩前,由卫淮往丧盆里填经文和纸钱。
卫淮神色憔悴,为了赶路,他很多天没睡过觉了,困极了也只是在白虎背上趴一会,但现在叫他躺下来休息,他也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个白瓷坛就会在他的眼前晃动,不断地折磨着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片诵经声中,卫淮揉了揉眉心,哑声问贺兰寂:“这场地火来得太突然了,你不觉得很蹊跷吗?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讲一遍,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别落下,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事情。”
“那天……”
贺兰寂缓缓开口,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对于他来说,回忆那天的情形实在太痛苦了,更何况卫淮还强逼着他回忆所有的细节,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残忍至极的事。
“在我看来,那只是个很平常的清晨,明日我和圆圆就要回宫了。”
“天气不是很好,下着细雨,气温很凉。圆圆还在睡觉,我起床穿衣,或许是穿衣的动作大了些,不慎惊醒了圆圆,圆圆便向我撒娇,要我抱抱他……”
卫淮听着,心中同样痛楚难当,他也知道绮雪喜欢睡懒觉,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晨起练武,而绮雪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他几乎不会打搅绮雪,看到那么漂亮可爱的睡颜,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舍不得吵醒他。
贺兰寂继续陈述:“我去书房和朝臣们商量政事,突然,整座宫殿地动山摇起来,书架倒塌了,堵住了出路,我担心圆圆出事,便心急如焚地搬动书架……”
“后来,行宫燃起了地火,明明下着雨,雨水却无法浇灭地火的火焰……”
“……”
贺兰寂讲得很慢,讲到后来他闯入着火的寝宫寻找绮雪,已是冷汗淋漓。
他几乎每说一段话,都要停下来大口地喘息一会,仿佛那股浓重的黑烟依然飘荡在空气中,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当他讲到绮雪因为吸了太多地气而流出血泪、双眼不能视物的时候,卫淮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咯咯”作响,对绮雪的心疼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
此时此刻,卫淮多么希望他能代替绮雪承受这份痛苦,倘若说他方才怨恨死去的人为什么不是贺兰寂,那他现在怨恨的就是他自己了。
为什么受苦的不是他?为什么死在火中的不是他?阿雪那么娇气,那么怕疼,为什么偏偏就是由阿雪来承受这份苦痛,难道他不能为阿雪承担吗?
假如这世上有什么一命换一命的法术,卫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来换回绮雪。
死的人如果是他就好了,他区区贱命,死不足惜,可这世上爱着阿雪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上天就这么残忍,一定要将最珍贵的阿雪从他们的身边夺走?
“哈哈……哈哈哈……”
卫淮忽然笑了起来,在悲凉的笑声中,他的眼中涌出了热泪。
他笑的是他自己,因为他觉得他这辈子过得都是那么地可笑。
第一件可笑的事情是,在八岁那年,他曾经死过一回。
从前的他出身名门、地位高贵,享尽家中宠爱,又与九皇子贺兰寂是少时好友,因此被宠得性情顽劣、无法无天,是堪称混世魔王般的孩子。
有一次,他因为不肯好好念书,被父亲责罚,为了逃避管教,他偷偷地骑马出府,却被家仆们发现了,他们越是着急地在后面追他,他就挥鞭越狠,一直跑到了荒郊野岭。
说来也巧,当时正好有一批豢养的妖魔出逃在外,其中一部分就正好潜伏在这片荒山中,它们中的一头突然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惊了他的马,他不慎摔落悬崖的潭水中,又被水中的妖魔一口吞入腹中,就这样被妖魔带入了潭底。
而这片水下,还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吞吃他的食人妖魔又被那东西吞了,他和食人妖魔一起被嚼得血肉狼藉,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腿骨碎了、肠子撕裂了,只有他的头颅还是完好的。
偏偏就是因为还有一颗完整的脑袋,他虽然死了,但是没彻底死,就这么奇异地在这东西的肚腹中活着,直到他的头颅可以自己动了,他忽然惊恐地意识到,他大概已经不是人了。
他慢慢地把那东西吃掉了。
一口一口,从它的肚子开始吃,将它吃没了。
而他也彻底变了样子,他重新长出了身体,却也长出了它的绿眼睛和丑陋的鳞片,他可以在水下呼吸了,破开它肚子的那日,他从潭底游了上去。
距离他摔下悬崖已经过去了很多时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唯独他的娘亲没有,她率领了一群家仆,夜以继日地在潭边寻找他、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当家仆们终于看到他的身影时,他们都恐惧地叫出了声,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爬上来的东西不可能是人。
他们拿起兵器驱逐他、恫吓他,甚至要砍杀他,依然只有娘亲相信他还是他,拉着他的手,将他领回了侯府。
可他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残忍、暴戾,甚至产生了吃人的欲。望,娘亲被逼无奈,将他关在地窖之中,锁了整整一年,一点点地教好他,才放他出来了。
锁住他的法器是一条脚镣,由谢殊所赐,也就是他后来用来锁住和囚禁阿雪的那条。
他说不清自己变成了哪种妖魔,因为那东西吃得太多太杂,未经消化的血肉黏在腹腔中,他后来也把它们全都吃了,融合了十数头妖魔的血肉,像个不伦不类的杂种。
从这天开始,他的父亲打从心底厌恶和畏惧他,不过成为妖魔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学会了妖术,并且能号令妖魔,率领着妖兽铁骑战无不胜,而全天下也唯有他才能率领这支铁骑。
这些年来,他在战场上杀生无数,也救人无数,立下了不世之功。
大雍的子民们深深地爱戴着他,为他立下生祠,赞美他是将星转世、武神下凡,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变得忘乎所以、骄矜自满,狂妄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他遇到了阿雪,才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无力和挫败。
这就是第二件可笑的事情。
他自命不凡,拯救过那么多条性命,却救不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这算不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和讽刺?他偏偏救不了自己最该救、也是最想救的那个人。
卫淮笑着笑着,笑声渐渐变成哭声,而后是长久的、无声的泪。
他捂着脸哭了很久,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直到他突然产生了某个念头,霍然抬起头,眼珠蒙着一层光,锋锐凌厉得吓人。
他厉声质问云月观的弟子们:“我问你们,谢殊明明就守在皇陵,他日日卜算、检查地脉,难道他就没有提前算出地脉会暴动?没有发现任何不吉的凶兆吗?!”
卫淮的眸中泛起幽幽绿芒,白虎也从地上一跃而起,虎视眈眈着弟子们,弟子们被他们残暴的目光吓住了,期期艾艾地说:“我等不曾听过观主提起……”
卫淮寒声道:“那你们觉得,谢殊什么都没提前察觉到,这正常吗?”
“这……”弟子们吞吞吐吐,但迫于卫淮可怖的威压,他们还是摇着头说了实话,“不正常,观主理应能提前卜算出来的。”
“谢、殊……我饶不了他!”
极度的悲痛瞬间转变成极度的憎恨和暴怒,卫淮几乎咬碎了牙关,妖纹和鳞片突破皮肤,扭曲着生长出来,令他看起来甚是可怖:“他在哪儿?”
弟子缩了缩脖子:“就、就在观中。”
贺兰寂出言道:“不要找谢殊的麻烦,他正在为圆圆炼制临时的身体,若是圆圆的魂魄真的回来了,还需要这具临时的身体托身。”
卫淮憎恶道:“我可以等,等谢殊炼制出新的身体为止,在此之前我不会打扰他,但这笔血债我一定要找他算个明白!”
他招来白虎,翻身上去,用风驰电掣的速度离开了皇宫,如一颗流星般奔向苍山。
其实在众目睽睽之下,卫淮没有吐露实情,他并不完全是为了寻仇才上山找谢殊,这件事的确大有蹊跷,谢殊竟然没有卜算出地脉暴动,这分明极其不正常。
他了解谢殊这个人,尽管这老东西一身毛病、一无是处、迂腐腾腾、令人生厌,但他不会在关系到大雍和天子安危的大事上玩忽职守,更何况行宫里还住着阿雪,老东西绝不可能连阿雪的性命都不顾了。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外部的原因,导致谢殊的卜算失败了,而这个原因也许就和阿雪的死有所关联。
自然,也有极小的可能就是谢殊掉以轻心,才没有卜算出地脉暴动,如果真是这样,卫淮发誓,他一定要剥下谢殊的龙皮、敲碎他的龙骨,一寸寸地生吃了他的血肉。
他一定要查出这里面隐藏的真相。
阿雪离世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他们日夜招魂,却始终没有招到阿雪的魂魄,虽然招不到魂魄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但如果这件事的背后真的存在着什么幕后黑手,也许就是对方收起了阿雪的魂魄,才导致魂魄一直没有出现。
就是这个念头支撑起了几近崩溃的卫淮,他太需要一个让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了,否则他真的会彻底发疯,陷入比当年被妖魔吞入腹中还要更深的绝望之中。
白虎穷尽妖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苍山,山上布有阵法,不适合妖魔上山,卫淮便留它在山下休息。
这段时日白虎陪他不眠不休地赶路,比他还要辛苦,是该让它歇一歇了。
“嗷呜……”
他离开前,白虎用爪子勾住他的衣摆,大大的虎眼睛里充满了央求之色。
卫淮拍了拍它的虎头,出言安慰道:“我会让你见到阿雪的,哪怕只是他的魂魄。”
他戴上黑色帷帽,遮住了自己这张人人认识的脸,独自登上了苍山。
谢殊的道场与云月观相连通路,卫淮想要前往道场,就必须先经过云月观。
他一路穿行上山的山路,发现前来上香祭拜的百姓比以往少了许多,从前云月观香火鼎盛,上香的百姓可以从山顶一路排到山脚,而这般冷清的景象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从百姓的交谈中,卫淮得知了香客稀少的原因:那日的大火中,谢殊显出了龙形,被没有见过龙族的弟子们误认成了巨大的白色妖魔。
而后,这件事不知被何人泄露出去,京中传开了风言风语:真正的谢国师早就死了,如今取而代之的就是这头白色妖魔,它一头极度危险的食人妖魔,潜伏在道观之中,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吃掉整座京城的百姓。
不少香客都信了这些谣传,不敢来云月观上香了,剩下的香客中也有不少信了大半,他们心里也害怕,但因为有极其紧要的理由,才不得不来,通常是家中有重病的患者,必须为了家人上山求药。
听完他们的议论,如果不是因为心情过于沉重,卫淮一定会发出嗤笑。
虽然他厌恶谢殊,却也佩服谢殊的本事,如果说有什么妖魔能取代谢殊,那大概只有山阴娘娘了。
山阴娘娘作为洞渊的神灵,是天下妖魔的共主,应该是有取代谢殊的本事的。
除了她之外,卫淮不信还有谁还能打得过谢殊,倘若山阴娘娘想吞吃上京的百姓,她又何必假扮成谢殊,直接进城开吃就是了。
就这样,伴随着百姓们的议论和叹息声,卫淮走进了云月观。
云月观里的人倒是比山路上的要多出许多,甚至比平日更加拥挤和混乱。
卫淮妖魔之躯,一进云月观就开始浑身不适,他皱起眉头,忍耐着疼痛和烦躁穿过人潮,却被人潮挤向了相反的方向。
这些人就是普通百姓,卫淮不便动手推搡,否则他会放倒一大片,就这样被迫随波逐流地来到了香客们的目的地。
紧接着卫淮听到了一道熟悉却令人生厌的声音。
“还请诸位善士稍安勿躁,近来本观灵药充足,贫道和师弟们今日也会按照顺序为善士们施药,人人有份,不必争抢,搅扰秩序之人将会被逐出本观。”
这道声音平静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在他的安抚和威慑下,香客们自觉地排起了队伍,转眼间只剩下卫淮站在原地,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兀。
而人群散开后,卫淮隔着帷帽的黑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玄阳。
玄阳被几位师弟簇拥在中间,手持拂尘,道袍素净,神情悲悯柔和。
他虽然不是弟子之中外貌最出众的,却是气质最出尘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玄阳安抚好香客,便命师弟们搬来长案,在长案上分门别类地置放开各色药包和丹药葫芦,其中不乏很珍贵的灵药,引来香客们的一片惊呼与感激之声。
玄阳淡淡一笑,抬起眼眸,正好看到了卫淮。
他似是没有认出戴着帷帽的卫淮,出声问道:“这位善士可是为了求药而来?”
卫淮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他对玄阳极其厌恶,甚至要超出对谢殊的厌恶,因为就在绮雪跌入古镜失踪的那段时日,他本想索要古镜寻找绮雪的下落,等到找回绮雪就归还古镜,玄阳却拒绝将古镜交出来。
卫淮在盛怒之下,率领大军围困了云月观,意欲逼迫玄阳就范,玄阳却宁愿观中弟子被擒负伤,也要守着古镜不放。
后来绮雪虽然平安归来,卫淮对玄阳的厌恶却变得根深蒂固,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玄阳一顿,只是后来总是没有时间,就慢慢放下了,而现在他也没心情教训玄阳。
卫淮穿过云月观,来到后山,在道场附近停了下来。
道场受法力保护,通常不会显露出来,卫淮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运转妖力,将声音变得格外洪亮,大声喊道:“出来!谢老贼!”
一时间,林中惊起飞鸟无数,“吱呀”一声,道场大门敞开,门缝后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前来给卫淮开门的是银龙童子。
他似乎哭惨了,除了脸色是白的,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尤其是眼睛,被他揉得肿得像两粒扁桃。
银龙童子素来好面子,可现在的他就连见到卫淮这种外人都忍不住哭腔,打着哭嗝说:“你进来吧,但是观主正在给贵妃娘娘炼制身体,你不要打搅他。”
“我知道。”卫淮问,“他什么时候能炼好?”
“不知道。”
银龙童子胡乱抹着眼泪:“能放置魂魄的身体很难炼,观主失败很多次了,而且因为没有贵妃娘娘的血肉作为原料,观主不得不掺入龙血替代,他快把自己的血放干了,现在只能用其他龙的血了,可是我们的血都不如观主纯正,效果就更差了……”
他说着,突然放开嗓门哇哇大哭起来,卫淮本以为他是心疼自己的同族,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哭嚎着对他说:“贵妃娘娘的魂魄真的能找回来吗?他真的能活过来吗?要是他死了该怎么办啊,我不想他死,我想要他回来……”
银龙童子擦眼泪的时候,衣袖顺着他短短的手臂滑落下去,他的人形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模样,卫淮却在他的手臂上看到了数条割痕,原来他也为绮雪的身体放过数次血了。
卫淮眼眶一热,心中既酸楚又骄傲,既悲苦又怨恨。
看啊,他的阿雪就是这么惹人喜爱,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他就都会喜欢他,他们关心着他、惦记着他,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阿雪,他竟然、竟然会……
不……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卫淮的身形突然停住了,一种古怪的、强烈的违和感弥漫上他的心头,他意识到有什么地方是非常古怪的、绝对有问题的,但究竟是哪里?
他盯着银龙童子哭得惨兮兮的脸,脑海中思绪急转,沿着他回来之后的所见所闻一路推进,皇宫、灵柩、贺兰寂、苍山、谢殊、云月观、玄阳——
对了,就是玄阳!
玄阳的反应不对!
明明阿雪不在人世了,可是玄阳竟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就那么平静地为香客们分发丹药,甚至有闲情逸致注意到他这种不为求药的散客,说明他的心情很放松悠闲,这肯定不正常!
卫淮知道玄阳和绮雪是老相识,以前玄阳常常入宫送药,每次都会主动为绮雪诊平安脉,卫淮偶尔碰到过一回,发现玄阳待绮雪还要更加温和宽容,显然和绮雪还算相熟。
后来玄阳拒绝交出古镜,卫淮没有深思过他拒交古镜的理由,从前他下意识地认为玄阳只是不想借出云月观的镇观之宝,以免有所损伤,才断然回绝了他,可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有别的原因?
一种可能,玄阳想害死阿雪,所以拒交古镜,以免阿雪真的获救。
另一种可能,玄阳太想救阿雪了,又不信任其他人的手段,想要亲自救出绮雪,这才拒绝交出古镜。
前一种情况几乎不可能,玄阳常常为宫中送药,多的是和阿雪接触的机会,如果他想害死阿雪,一定有千百种隐秘的手段,而不是用截留古镜这种愚蠢的办法。
如果是后面的这种可能,那就说明玄阳和阿雪的关系之深要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偏偏他对阿雪的离世没有流露出丝毫悲伤的情绪。
这条小龙和阿雪关系算不上相熟,都能哭得这么伤心,甚至愿意献出自己宝贵的龙血为阿雪制作身体,可玄阳对阿雪的离世无动于衷,这可能吗?
卫淮脸色骤变,立刻离开了道场,以这辈子最快、最急的速度疯狂地向云月观折返。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而情况有两种。
一种就是玄阳是凶手,就是他害死了阿雪,但这种情况不会成立,理由和古镜一样,玄阳有千百种害死阿雪的办法,没必要舍近求远地利用地火这种危险而复杂的手段,那太蠢了,他不可能是这种蠢人。
所以只剩下了一种情况了,那就是玄阳知道阿雪的魂魄在什么地方,又或者,又或者是……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卫淮就激动得头皮发麻,连牙关都在打着哆嗦,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跑得更快、为什么不能像这些道士一样施展遁法,瞬息间挪到玄阳的面前。
又或者是……
玄阳知道阿雪没死。
这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假死,而幕后的操纵者就是玄阳,他筹划了一切,安排阿雪假死,而他没有离开,就是为了高高在上地俯瞰他们的丑态,尽情地嘲笑他们的悲痛和凄楚。
即便玄阳不是元凶,也一定是其中的参与者,只要抓住玄阳,就等同于他抓住了这条线索,而这极有可能关系到阿雪的生死和下落。
阿雪可能没死!
他可能还活着!
卫淮横冲直撞地闯入云月观,不顾一切地推开正在排队拿药的香客们,朝前挤了过去:“让开!”
“哎,你什么人啊!仙师都说过了,搅扰秩序的人是要被逐出宝观的!李仙师、王仙师,你们快来呀,这里有人扰乱秩序!”
两个小道士闻言赶了过来,准备擒拿卫淮,却被卫淮一脚踹飞几丈,都给他们踹懵了,而香客们看到卫淮的身手竟如此了得,立刻哄然散开,畏惧地躲到了一旁。
只是当人群散开时,台阶上赫然不见了玄阳的身影。
他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