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痛心疾首。
他没想过把家产甚至集团分一半给沈昼吗?
想过的。
甚至最早的遗嘱里,就是这么写的。
可就像他自己说的,如今沈昼有心脏病,两个儿子也都靠不住,集团几乎是他一生的心血,他怎么分给沈昼?
何况老爷子也有私心。
他心里明白的,沈昼和沈昼的儿子们都不行、靠不住,虽然最有实力和天资的沈阔死了,但老太太这边,沈映心是他最爱的女儿,沈洲河卫澜稳得住、不出错,沈叙宗有天赋、扛得起责任,奚拾各方面都让他满意。
两厢对比,谁能在他生命的最后继续维护并保持他企业家董事长甚至耄耋老人的体面和生命质量?
当然是老太太这边,他原配的妻子。
老爷子,他一生都在“享受”圆满家庭带来的体面。
他太看重这个了。
他是企业家,在外抛头露面,有书香门第的妻子,有儿有女,看起来家庭融洽、夫妻恩爱、父慈子孝,谁对他的评价都不会太低。
老爷子年轻时候就明白,他不能光自己好,他背后也得有家庭,他的家庭也得好,他对外的形象很重要,必须体面。
所以早些年,他没有离婚,只是选择接回了沈昼。
这是爱么?
老爷子觉得是。
就像现在,他把国外的账户资金和产业都给沈昼,让沈昼出国安享晚年一样,在他心里,也是爱。
可沈昼不接受、不能理解,还说恨他,说他妈妈也恨他。
老爷子伤心又痛苦。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最好的抉择,可他最爱的儿子不理解他。
老爷子咳得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不咳了,躺下了,老爷子却开始急喘。
医生听了听肺,神色凝重,马上就叫护士过来上氧气。
“医生?医生。”
沈映心不解:“我爸怎么了?为什么要上氧气。”
医生解释:“肺的情况听起来不太好,要马上送他再去拍个片子,我怀疑你父亲的肺已经白了。”
沈映心懵了,沈茜也愣在原地。
她们不能理解,早上听肺不是还好好的吗,也吃药了,还吊过水了,午睡也休息了一会儿,怎么现在说不好就不好了?
奚拾这时冷静地跟着医生出去,问医生:“我们家属需要做什么?”
医生快步往办公室走,要去医院系统里安排拍片,回奚拾:“如果肺拍下来真的白了,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他年纪太大了,又有一些老年病,只能保守治疗。”
“如果治疗的效果不佳,可能会需要去icu。”
icu?
奚拾都愣了下。
意识到老爷子的情况是真的不好。
很快,医生安排了拍片,护工过来推老爷子去拍片,奚拾他们都跟着,沈茜负责打电话回家。
不久,片拍好了,老爷子也被推回病房,奚拾和沈映心他们去医生办公室,医生在系统里打开拍好的片子,看了看,蹙着眉,接着示意奚拾沈映心他们:“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白了,都感染了。”
老太太、卫澜、沈洲河都来了医院。
老爷子吊着水,睡了,众人都从病房出来,沈茜和他们说了沈昼过来气到老爷子的事。
沈洲河听得咬牙切齿。
老太太沉稳的:“不管他。”
“我想办法来找肺方面最好的医生。”
这样一折腾,众人又是夜里走的。
沈映心没走,她不放心,亲自留下守夜,老太太不放心她,又让家里一个今天值夜班的司机一起在病房这里。
奚拾说他可以留下,老太太没同意,说:“你回去,你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映心和司机在这里就够了,有什么事,到时候也会通知你们。”
“好。”
奚拾和依旧不理任何人的沈叙宗先一步走了,去接两个孩子。
卫澜和沈洲河老太太一辆车回别墅,路上,卫澜忍不住提起白天在秦家见到两个孩子,又难过道:“怎么办,叙宗根本不理我们,如果不是奚拾,我今天根本也见不到孩子。”
“要是以后叙宗还不让我们见孩子,这要怎么办?”
沈洲河没吭声,他如今脑子里太多事了,公司的、两个孩子的、还有老爷子这儿,此刻又很痛恨沈昼。
依旧是老太太沉稳地主持了大局:“不要担心,我们还有小溪。”
“有小溪在,叙宗那里,一切就还有转环的余地。”
顿了顿,闭闭眼,痛恨道:“都是因为沈曦那个畜生!”
沈洲河这时也怒道:“沈昼一家就是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才开心!”
“老爷子单独留了国外的资金给他,这笔钱甚至没写进遗嘱里,全给他了,一大笔钱,还有公司,他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他有什么脸说他恨爸?”
“爸欠他什么?”
“他一个私生子!小三的儿子!竟然也有脸说这些话!”
老太太幽幽:“人心不足蛇吞象。”
“有他这样的父亲,才会有沈藏锋沈曦这样的儿子。”
奚拾和沈叙宗去接馨馨和隆隆,秦右明和他们说了白天卫澜过来看两个孩子的事,也提到卫澜很难过,和秦太太哭诉了很久。
“唉。”
秦右明说完抱起胳膊:“我就惨了。你妈一走,我妈就骂我,说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没一个好东西。”
奚拾好笑,沈叙宗没表情。
秦右明看向奚拾:“你就别笑了,尤其别在我妈面前笑,你但凡对我妈多笑笑,我妈都要跑过来问你要不要改嫁。”
给奚拾听得一愣,沈叙宗这下则不是没有表情了,他看向秦右明,一脸“你是不是想死”的无语。
秦右明赶紧抬手做投降状:“不是我,是我妈!”
又无语:“大哥!我喜欢女的!女的好吗?我谢谢你!”
奚拾听得格外好笑。
而当天回酒店,哄完两个宝宝,奚拾坐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拿着沈叙宗的手机搜白肺。
沈叙宗过来坐下,挨着奚拾,看了看奚拾拿手机在做什么,见他在搜白肺,没说什么。
奚拾则和沈叙宗道:“只能保守治疗,也不知道这个保守的治法,多久能让老爷子好起来。”
沈叙宗启唇:“你担心他?”
“嗯。”
奚拾问沈叙宗:“你不担心吗?”
沈叙宗冷漠道:“不太在意。”
老爷子不是慈爱的长辈,早些年也很忙碌,平时大部分时间给了工作,带孩子这种事,在沈家,从前都是老太太和保姆的事。
沈叙宗沈阔沈茜他们,小时候带的多的,还是老太太,连沈洲河和卫澜都带得不算很多,何况是忙碌工作的老爷子。
沈叙宗本就是冷淡的性格,跟家里的长辈几乎都不亲近,与老爷子关系也就那样,如今老爷子躺下了,他当然装不出多心疼多在意。
对这些,奚拾都能理解,奚拾也知道,沈叙宗能理解他的关心和在意——在奚拾的眼里,老爷子对他还是可以的,两人的相处也不错,除了最早的时候老爷子摆架子、不理他,后来熟悉了,尤其是他怀孕之后,老爷子会跟他聊天,也关心他的起居,给他涨信托,给他额外的教育金,还带他去钓鱼,经常来别墅看两个宝宝。
奚拾这时才劝沈叙宗:“我们等爷爷身体好些了,再去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好吗。”
“好。”
沈叙宗没反对,答应了。
但老爷子的情况却直转而下——肺听起来更不好了,老爷子也喘得厉害,根本离不开氧气,片子拍下来,显示肺白得更厉害了,医生也因此加大了药量。
但不久,老爷子就出现了呼吸窘迫、喘不过气的情况,人直接从病房转去了icu。
可到了icu,情况也没有变好,不久,医生便通知家属,问要不要切气管。
“切。”
老太太很冷静,决定权也在她这个原配妻子手里。
但不等医院这边给老爷子切气管,icu这里又通知家属,说病患本人清醒,要见他们。
icu不能随便进,最多只能进去两位家属。
老太太和沈映心进去了,消过毒、穿了医用外罩,去见老爷子。
就两天,icu只有两天,老爷子瘦了两圈,皮肤下、颧骨都变得明显。
见老太太和沈映心来,老爷子动了动手指,面罩也因急促的呼吸起了一层白雾。
沈映心和老太太一起凑过去,听到老爷子声音微弱地对她们说:“回、回家。”
而这个时候,律师也赶来医院,向沈家所有人转达了老爷子想要不受病痛折磨、不过度治疗的个人意愿。
沈家所有人都因此沉默了。
最后是老太太拍板:“回家吧。”
沈洲河起先不愿意:“妈,这怎么能说是过度治疗,治的话,还有希望……”
老太太:“白肺,感染太严重,他年纪也大了,基本没有希望了,这是专家告诉我的。”
“气管切了,后续如果让开肺,开吗?开的话,他能撑几天?”
老太太冷静的:“带他回去吧。人老了,总会死的。他会死,有一天,我也会。”
“回去吧,把生前最后的尊严留给他吧。”
于是插着氧气,老爷子被送回了山庄主宅。
这一次,所有沈家人都回来了,都上楼,跟着去了老爷子的卧室。
老爷子吊着药和维持身体需要的营养剂,安静地躺在床上,短短几日,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了好几圈。
他没有醒,大家都守着,也都很担心他,这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的,也已经在做最后的心理准备了。
依旧是老太太主持大局——她让沈茜去楼下厨房准备糖水,又把奚拾叫去一旁,让他或者沈叙宗,去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可能需要最后再见一见老爷子。
奚拾答应了,去和沈叙宗说,沈叙宗默了下,和奚拾对了一眼,奚拾冲他点点头,沈叙宗便同意了,暂时离开,去接馨馨和隆隆。
馨馨和隆隆都抱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喊老爷子:“爸。”“爷爷。”
喊了好一会儿,老爷子才醒了,缓缓睁开混沌的眼睛。
他这时候很虚弱很痛苦,其实眼睛也已经有些看不见了。
他努力的,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两个孩子,认出是隆隆和馨馨。
“哈。”
“哈。”
氧气罩上一片白雾,老爷子努力地呼吸着,努力地去看两个宝宝。
是馨馨和隆隆啊,他最爱的曾孙子和曾孙女,家里唯一的龙凤胎。
他还记得他们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也记得一起抱过他们,小小的,在他怀里,惹人怜爱。
“爸。”
“爷爷。”
老爷子又抬起目光,努力地看向床边,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老太太、沈洲河、卫澜、沈映心、奚拾、沈叙宗、沈茜——
他的爱人,媒妁之言、明媒正娶。
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他敬重她,重视她,在意她,可惜,并不爱她。
她一辈子嫁给他,有半生都在恨他,与他不相往来。
却又为了子女和家庭,在“妻子”这个位子上忍受了一生。
他的长子,资质平平,并不多受他的喜爱,他们父子间感情寻常,但他知道,这个长子是个好儿子,沈昼这点上不及他,所以后来,他也在公司十分器重他。
他的女儿,他很疼爱,可惜大半生都在国外,长大后,就很少能见到她了,她像鸟儿一样,自己飞走了,偶尔飞回来,他经常很想她。
他的媳妇,是个好孩子,门当户对的家庭里出来的闺秀,知书达理,对他很敬重,他是喜欢的,她也给家里生了两儿一女,在他眼里,是家里的“功臣”。
沈阔……
他想起来了,沈阔已经不在了。
那么好的孩子,他最喜欢的孙子,却早早因意外离世了。
沈茜。
他疼爱的小孙女。
她小时候在他面前跳舞弹琴的录像,他看了几十年都看不够。
可惜她也是小鸟,是天使,有了翅膀,就飞走了,他也经常很想她。
叙宗,叙宗啊。
那么有天资,他也曾期待这孩子在相关领域做出一份惊天动地的成就的。
这个家里,叙宗出生的时候最像他,长大后,做事的风格和魄力,也最像他。
后来回来了,进公司了,他觉得可惜,又觉得高兴。
如今公司交给叙宗,他其实不太放心,好在有奚拾。
奚拾,小溪,这孩子是暖流,流入他的家中,暖了很多人的心,也包括他的心。
他很喜欢。
也有能力,很努力,他很欣赏。
他知道,小溪无可限量,他的未来,或许是大海。
大海……海……
沈海建,你这一辈子,曾经那么辉煌成功过,死的时候也有家人陪在身边,晚年也平顺安康,还看到了龙凤胎曾孙们的出生,托付好了公司集团,这一辈子,很值了。
“周,周……”
老爷子的目光突然笔直地看向半空,氧气罩下快速喘息地喃喃念着“周”,几秒后,他闭上了眼睛,结束一生,享年89岁。
“爸?爸!”
“爷爷!爷爷!”
发现老爷子闭上了眼睛,几乎所有人都叫着老爷子,确认他真的断气了,大家这才都哭了出来。
这里面,只有最细心的奚拾和最了解老爷子的老太太,知道老爷子最后喊的是什么——
是周,周素,是他最爱的、也唯一爱过的女人,沈昼的妈妈。
老太太其实早几十年就接受这个现实了,他与老爷子,与沈海建,也早就没有夫妻感情了。
可看着自己的丈夫咽气的时候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老太太还是难受地闭着眼睛、抬手抓紧了胸口。
但她难受,不是难受沈海建死,他们都老了,死,不过是早晚的事,周素都早早死了几十年了。
她难受,是为她自己。
她再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离婚呢。
离婚,就不必忍受这样让她觉得屈辱的时刻了——丈夫喊着小三的名字离世,这对老太太这个原配妻子来说,根本就是屈辱。
她早已麻木的心,突然又痛恨了起来。
“奶奶。”
奚拾知道老爷子死前念的什么,也察觉了老太太的反常。
见老太太往外走,脚步也踉跄,奚拾赶紧过去扶她。
老太太却尚存着处理事情的冷静,示意奚拾道:“不用管我。”
“去吧,去最后给他喂口糖水。”
本地风俗,人走是要喂糖水的。
“奶奶你去哪儿?”
奚拾关心道。
老太太松开扶住奚拾的手:“我回去了。”
“后事你们看着办吧。”
终于,终于她也自由了。
这场婚姻,随着沈海建的死,终于到头了,无法再困住她了。
她过去恨过周素、恨过沈海建,后来不恨了,注意力和精力都给了子女后辈。
如今,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谁想给出轨的丈夫送殡?
他死就死了。
很早,她就巴不得他早点死了!
老太太稳重了一辈子,为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这一刻,她只有痛恨与长久麻木的荒凉。
她切齿地想:死得好!死得好!他早该死了!和那个贱人一起死!
她不会为他送葬出殡的。
老太太往楼下缓慢地走,心里想:从此之后,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沈海建了。
她自由了。
房间,沈洲河、沈映心、卫澜都哭得很伤心。
沈叙宗没有哭,也没有表情。
奚拾也没有哭,因为奚拾知道老爷子最后念的是谁,老太太又为什么走了,他在旁观的第三视角,这一刻目睹的不止是死亡,还有一个男人的绝情,和一个女人的心伤。
奚拾遗憾老爷子的去世,但他没有眼泪,他也想起了过去和老爷子相处的种种,默默为老爷子的离去默哀。
可让他哭,他真的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这时候甚至有些分神,默默在心里想:如果没有“周”,没有这个女人,没有沈昼,老爷子愿意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这些?
奚拾也意外这一刻自己的理性,可当他看向没有神情的沈叙宗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此刻的这份理性从何而来——因为沈叙宗,他的爱人、伴侣,从来没有爱过他的爷爷。
奚拾从来站队的只有沈叙宗,不是沈家的任何人。
沈叙宗不难过,所以他才没有难过。
奚拾走去床边,端起床头的糖水——他不难过,但他愿意送老爷子一程。
—
沈家白事,各界都来了人,山庄主宅人来人往。
但这样的大事,老太太不在,沈洲河也哭得几近昏厥,沈映心、沈茜也没有心情招待这么多人,卫澜要看两个宝宝,最后是奚拾和沈叙宗主要负责的后事,又在家里招待各方来人,收奠金和白纸,本地媒体也被惊动了。
主宅到处是白布白纱,亲友们也都来了,赵芳敏、杨亦也来了。
杨亦一来就上下看奚拾,瞪着眼睛问奚拾:“你怎么样了?”
他不久前刚从赵芳敏那里听说了沈曦的事。
奚拾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示意前来吊唁的杨亦去里面厅里坐,解释:“我今天太忙了,后面找时间再聊吧。”
杨亦去里面坐,奚拾去接待其他前来吊唁的亲友和各路政要商业人士。
当天,奚拾着手写的讣告也被登上了兆辉的官网、大小媒体、股票页面的公司重大通报事项等。
沈海建,兆辉的创始人、董事长,拥有诸多头衔的商人巨贾,以及作为丈夫、父亲、爷爷的他,其一生,随着讣告,缓缓落幕。
公司高层的人也都来了,除了吊唁、最后再送老董事一程,也是特意来见沈叙宗这位继承人的。
但沈叙宗表现出冷漠,众人碰了钉子,都有些面面相觑,估摸是不是沈董刚走,他作为孙子太伤心,所以才会这样。
又是奚拾招待的他们,也收下了奠金和白纸,聊了几句公司的情况。
众人也对奚拾格外客气,不仅因为奚拾是沈叙宗这个公司继承人的伴侣,也因为奚拾得到了风恒,以后会是风恒真正的掌舵人。
大家坐在一起聊了片刻,不久,奚拾起身,去招待新来的吊唁者。
让奚拾非常意外的,庄书凌竟然也来了,穿了黑西服,甚至带了孩子。
他一露面,知道内情的几个公司董事纷纷探头看他,庄书凌则带着孩子给老爷子鞠完躬,看见走过来的奚拾,面露复杂。
奚拾走近,拍了下庄书凌的胳膊,低声道:“谢谢你愿意带孩子一起过来。”
庄书凌叹气:“没想到。”
人说没就没了。
人死了,一切皆空,过去庄书凌那么痛恨排斥沈家和老爷子,如今,老爷子走了,恨也像没了,心都跟着空了。
奚拾示意里面:“我妈和杨亦都在,你去找他们吧。”
庄书凌其实想和奚拾聊几句,也知道奚拾这会儿太忙了,便带着孩子去找杨亦了。
当天,很晚,吊唁的人才走光了。
奚拾招待了一天的人,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一楼厅里,灯亮着,花圈围着中央睡在冰棺里的老爷子,祭奠桌上摆着香,厅里静悄悄的,与白日的人来人往形成巨大反差。
沈洲河这时终于缓过劲儿来了,要给老爷子守第一夜,沈映心也一起。
于是奚拾吃了点东西回楼上,进房间,才得以喘息一口气。
进里面卧室,两个宝宝已经在床中央熟睡了,沈叙宗也刚好从卫生间出来。
看见奚拾,沈叙宗马上过去,关心道:“累吗?”
“有点儿。”
奚拾觉得腰有些难受,今天来来回回走多了,还给前来吊唁的人回鞠躬。
沈叙宗搂他去床边坐下:“歇一会儿。”
奚拾锤锤后腰,问沈叙宗:“你累吗?”
“还好。”
沈叙宗今天也接待了很多人。
他是兆辉下一任“主人”,很多政要和友商合作方来了之后,都会和他聊几句。
奚拾趴去了床边,慢慢的,不吵到两个小家伙。
沈叙宗坐在床边给他揉腰,又去卫生间搓了一个热毛巾,拉起衣摆,替奚拾敷在腰上。
奚拾叹:“舒服多了。”
奚拾安静地趴了片刻,沈叙宗也安静地陪着他,给他揉腰,又捏了捏后颈和肩膀。
片刻后,趴着的奚拾转过头,对身边的沈叙宗低声道:“老太太不会参加葬礼的。”
“你发现了吗,老太太家里,今天甚至没有人来吊唁。”
“嗯,她不会来的。”
沈叙宗也肯定道。
奚拾想了想:“到时候仪式不来也没关系,对外就说老太太身体不好,这个大家也都能理解。”
“嗯。”
沈叙宗继续揉着腰。
奚拾片刻后拿开后腰的热毛巾,放去床头,转过身,伸手,沈叙宗弯腰低头,和奚拾抱了抱。
奚拾别的没多说,就道:“好多事情啊。”
沈叙宗:“等葬礼结束就好了。”
奚拾道:“本来我也以为你会不会不参加爷爷的葬礼。”
沈叙宗:“原本是想直接走的。”
但奚拾留下了。
奚拾留下,愿意操持丧事,最后再送老爷子一程,还老爷子这么久以来相处的情谊,沈叙宗自然会陪着。
沈叙宗接着道:“等结束了,我们还回南岛,陪馨馨和隆隆挖沙子。”
“好。”
奚拾应声。
楼下,厅里,坐在一起,沈洲河红着眼眶对沈映心道:“爸喜欢沈昼,不喜欢我,结果最后沈昼根本不来送他,陪他的还是我们。”
沈映心只得劝慰他:“爸也喜欢你的,公司他也放心交给你,没有给沈昼。”
沈洲河带着哽咽道:“那是因为沈藏锋沈曦都靠不上了,沈昼心脏也做过手术。”
“如果都没有,公司给谁,还真的不一定。”
“洲河,哥。”
沈映心认真道:“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我们家从此之后都没有沈昼这个人了。”
可沈洲河心里就是苦涩。
他明白的,他的父亲更喜欢沈昼,最后也给了沈昼很多。
沈洲河想想就难过。
而讽刺的是,老爷子那么爱沈昼,甚至不惜得罪全家将他带回家里,但最终,沈昼也没有见老爷子最后一面,更没有以家人的身份来吊唁送老爷子。
沈家人都明白,老爷子的爱,终究是错付了。
最后留给老爷子体面的,是老太太,是他与原配生的儿女后代。
他的真爱,他最爱的儿子,沈藏锋沈曦,孙辈,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老爷子如果知道这些,当年还会不会出轨、会不会将沈昼带回沈家。
不过这些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死灯灭,前尘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