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想啄就啄“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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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尽拾浑身紧绷地放出汹涌灰烬,把刺入荫庇阵的冰锥寸寸绞烂焚烧,然后继续爆冲向被白烬操控的公玉堇。

只不过那双桃花眼始终处于出神的状态,愣愣地、机械地进行着攻击。

像是心神巨震,勉强支撑。

一直打到公玉堇跟前,尘尽拾才哆哆嗦嗦地回神。

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随意说出那种让人方寸大乱的话的少女,只是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所有仙族。

他眼尾红晕,小声喘息:“我要你们都死……”

先把这个公玉堇杀了,再去杀东方千业,还又不管什么,都杀了。

然后,带她回到他们的家。

——“家主小心!”

站在荫庇金光之前的公玉堇似乎已经听不到了。

白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七窍之中涌出,她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稻草人,彻底被人操控,不加节制地释放着高纯的冰灵流。

一捧鬼火般的人形灰烬出现在她面前,涌动扭曲地伸展出金乌之翼,轻轻一挥,将那道瘦削枯槁的身形直接吞没。

那应该是极其可怖的正面攻击,然而冰蓝色的灵流仍然透过无尽灰烬透出来,就像是彻底沦为他人手中没有灵魂的武器。

妙诀一直凝着识海中的顶芽,随时准备出动。

但这副天骨同时带来了超乎寻常的敏锐嗅觉,妙诀心中一动,觉察出了不对。

公玉堇身上爆发的灵场强度已经超过界限,东方千业不是要通过公玉堇把自己这个溯时之人抓走。

这几乎是……要让她自爆的程度啊?

“姐姐!”公玉落焦急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从白烬突如其来从公玉堇的鼻口窜出,她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恨。

她心中暗暗发恨,带领数十名公玉仙族围了上去,“保护家主!”

不能让冥族进入内環,否则公玉堇会被明主利用至死。

“水落成冰,玄阵破——”公玉落咬咬牙。

数十名公玉仙族雪浪袍裾整齐翻飞,他们步调一致地冻结那些被冥族击落的困仙石、以一种更加稳固的冰棱结构、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堪堪搭建出了冰雪肆虐的十重大印雏形,倒扣在血脉荫庇金光之外。

从冥族卷土重来开始,公玉落一直有意地屏蔽了所有信息,不让堇知道半点。

可今日三環高墙突然消失,有人趁她不注意时将堇带了出来,见到了不二,有了刚才那番场景。

公玉落知道,他们对不起冥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她不会带着自己的亲族拱手就戮。

火麒麟的巨尾横扫过来,分散着尘尽拾的压力,“你刚恢复,不要大动。”

尘尽拾勾唇,指了指对面结成的玄阵,“你再看看呢,人家专门针对你的。”

冰水合灵的十重印对火麒麟的压制明显更为强烈,随着冰冻的困仙石越来越密集,他的炽色尾火也开始明明灭灭。

公玉家的确专克火麒麟,毕竟——当年选址囚禁他的时候,就是公玉家选出的位置。

妙诀眼睛微微一眨,心中叹息。

所以公玉堇那些懊悔,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百年的眼泪倒是只有一个人全心接住了,成全了一个绝佳的虐恋人格。

不二的尾火接连被冰水灵熄灭,他也不恼,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看大印,又看看大印之后、公玉家繁衍生息的一张张脸。

他们都有出色的外表,不俗的天资,百年光阴足够他们更迭五代。

可他的族人却停在了百年前。

不二的身后慢慢浮现出了炽火勾勒的通天法相,像是在空中浇铸而成的一副金光璀璨的兽画,高度直接越过琅環迷宫的高墙,在男人身后驯服地垂首。

“麒……麒麟法相!……”

那不是麒麟的真身,而是纯然的火灵凝结出的虚幻狂影。

结冰水玄阵的几十个公玉仙族不得不从俯视慢慢变成了仰视,掐诀阵法随之不断扩大,却怎么也无法将他完全笼罩。

公玉落心中一沉,不二的力量……恢复了?

麒麟法相直接向着冰冻的困仙石喷出火炬,在空中与衔八的金流汇聚,瞬间把十重大印销融了大半,继而冲向公玉堇。

自从妙妙把不二断裂的麟筋复原之后,到今日,他总算有了当年五成的水平。

公玉家的弟子不住地后退,公玉落同样暗暗心惊。

怎么做到的?难道是……

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个站在冥十身旁的少女身上,明主第一次如此冒进,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少女的特别之处。

溯时之力……竟能如此?可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吗?

公玉落口中发苦,眸中冰棱如蛛网凝结,掐诀让冰水玄阵强行大涨,低喝身后小辈:“莫要退缩,快把家主带走!”

越来越灼目冰蓝色光芒在公玉堇的身体中隐隐爆发,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凝聚。

“是!”公玉家的小仙挣扎着上前,麒麟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他们身上。

金光灼热地烧在头皮之上,他们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原始的恐惧。

这就是人类与冥族的差距……

即便吃了再多骨血,人也是人。

尘尽拾扫了麒麟雄伟通天的法相一眼,“啧啧。”

刚嗤了声,一扭头,看见妙诀一眼震撼仰慕的目光,顿时牙酸。

冥族序列前三都是通天彻地的巨兽,某只金乌紧了紧自己的后脊,捏着妙诀的手腕把人调转了回来。

“看什么?”尘尽拾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麒麟可没法栖息在你的树上。”

只有鸟可以。

妙诀在关注战局思考虐点,视野蓦然被他占满,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他真是幼稚死了。

于是妙诀故意若无其事地仰头:“不会啊!我现在也是通天大树,龙凤狐狸熊猫鱼马鹿都可以栖息。”

……气死。

尘尽拾桃花眼亮得吓人,掐住她脸颊,憋了半天才道:“你看着。”

他简直是摧枯拉朽地收割人头。

在恢复五成力量的火麒麟和莫名其妙十分亢奋的全盛期金乌面前,仙门修士简直是一败涂地。

事实上。

他们根本无法阻挡冥族回到祖地的决心。

……

三環之外终于成了屠杀之地。

琅環最深处的宁静也终被波及。

神的花园之门紧闭,没有了悠然的虫吟鸟鸣,也没有微风吹拂书页的声音。

只有巨钟表盘转动的声响。

咔哒,咔哒,某种神秘的灵力场缓缓降临。

纯白花袍的背影虔诚地闭目,站在巨钟之前,喃喃自语,“唯一,唯一,我该拿你怎么办……”

深入金乌内府之中,被那只凶恶的亡族之鸟追着狠咬了一口,让他的神识受到了反噬之创,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虚弱之态。

然而金乌的凶悍在那个少女面前不值一提。

天级时骨……

在冥族奠定的十种灵属之外,世上最后一种、近乎传说之中的,时间之骨……

被唯一缔造出来,甚至达到了天级。

自从见识到真正的溯时之力,东方千业已经明白——在那个人绸缪百年的布局之下,琅環之壁终将荡然无存。

好在天命情劫已到尾声,而他百年的准备也总算……

东方千业睁开带着细纹的双眼,凝视着巨钟表盘上的重峦叠嶂、宇宙星河,世间奥妙万法仿佛都凝于此中。

当他深深地看进去,一片浓云般的阴影缓缓在表盘上流动而过。

像是隐天蔽日般的某种巨物。

东方千业深吸了口气,身上的纯白花袍簌簌颤抖,虔诚地将前额贴到了巨钟冰冷的石体之上。

半晌后,他又平和地抬起眼眸,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明主模样,看向乱作一团的三環方向。

“堇,你总是自怨自艾,总让我想起……今日的一切都非我所属。”

“但今日你可以为我,也为自己,完成一件大事。”

白烬鹤羽从他衣袍上浮现,一些化作纤细的纸鹤,活灵活现地振翅飞远。另一些在空中拧成细如发的丝线,指尖跳动,仿佛在隔空操纵提线木偶。

公玉堇的一身之力,就是他设置的最后一道关卡,足以重伤所有冥族。

“他们不能再回到这里,堇。”

“以你的身躯,给琅環降一场大雪吧……”

四環内所有仙人们很快就被压制,火麒麟和金乌两个强攻型冥族根本势不可挡。

公玉落重伤倒在一边,冰水玄阵结成的所有困仙石几乎被碾碎消失。

妙诀扶着五姨一起向前走去。

公玉堇站在内環界外,枯槁的四肢垂落,头颅耷拉下来,像是一个并不结实的界碑。她体内暴涨的冰蓝色灵流已经停了下来,身上开始凝结六重冰棱的雪花。

尘尽拾表现得差不多了,溜达着回到妙诀身边,“走吧,回家了。”

妙诀点点头,各处厮杀的哥哥姐姐们也重新汇聚在一起,一直走向曾经的家园。

可就在此时,妙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公玉家的雪浪服东倒西歪地四散了一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渐渐没有了东方家白日图腾的身影。

他们悄无声息地撤退了,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六重冰棱的雪花已经从公玉堇的身上蔓延到了脖子,爬上她瘦削凹陷的脸颊,结进了眼睛里。

空气中的氛围隐隐变了。

公玉落从地上挣扎着撑起,喉咙间溢血模糊,“不二哥,别让堇……”

堇是她的亲姐姐,她非常清楚她的体内贮藏着怎样的力量。尽管她这些年来从未使用过这份力量,可她毕竟是天命者的孕育之母,也是最早来到仙地的人——

不二微微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家的脚步顿住,然后默默离开了众人。

几步间不二已经想好了方法,他可以将公玉堇带到深海之下,这样不会伤到众人。

这没什么好说的,这本就是他欠弟弟妹妹们的。

他刚刚走出三步,就被白衣青年拦了下来,尘尽拾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干什么?想独自解决?——跟你说,虐恋这事我比较在行。”

他背着手越过众人,灰烬羽翼却已经悄悄展开。

央五咳嗽了一声,给剩下几个还没明白的弟弟妹妹解释:“公玉堇体内,有唯一的东西,她现在要自爆……”

衔八蹭地站了起来,银狐化作一道银流抢在前边:“小鸟你干什么,你回来带好妙妙,先回家看看——”

神驹小马蹭地一步就飞踏到了她前边,比她更快:“我知道,就是把她带到别的地方爆炸不就行了?比速度那当然是我——”

“……等等。”

少女一声轻叹,掌心之内苍翠的灵力倒流翻涌,独一无二的溯时之力收拢。

“我来。”她说。

一众哥哥姐姐瞬间噤声。

狐狸眼、鱼眼、小马眼、熊猫眼面面相觑,心中大震。

他们家小姑娘,好帅!好帅啊!

尘尽拾捂着心口,头晕目眩:“……早就说了她是这世上最

强的女人。”

不二却制止:“不行,妙妙,她体内的力量至少已经存在了百年,你……”

就在此时,一道碎裂的声音从公玉堇身上传来,随后,冷风开始呼啸。

雪花彻底冻结了公玉堇的全身,在这片豢鹤之地,化作一座人形的冰雕。冰层之下,冻蓝色开始如海滚动,四周所有的冰灵在同一时刻化作了震荡的冰粒子。

不二当机立断,难得肃了脸色:“你们先进去,我会将她带到海下——”

可没有人发现,一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公玉堇身后。

妙诀看着面无血色、沉默持剑的公玉秋,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个虐点到底会如何展开。

天命情劫只剩最后十次,传说琅環天命印一旦炼成,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归根结底,男女主也只是被各自家族所利用的棋子。

公玉秋这颗棋子会如何做,她很清楚。

十年树生和这些时日的相伴,妙诀实在是太了解她了。

她了解她的软弱和窝囊,了解她的摇摆不定,听过她无数次的自白哭诉,也了解她原生而来无法抗拒的渴望。

但公玉秋到底会在误会妙诀是冥族后趁夜走到水牢外,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道究竟能送她到哪里。

如今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听过了公玉堇毕生的残忍心事,看见了仙庭混战的这一切,属于她的道心觉醒也终将姗姗来迟。

当然,那依然是和东方耀天完全不合适的、注定虐恋的大道。

公玉秋从刀剑灵流狂舞的战场上一路走向她的母亲。

没有人攻击她。

琅環的人避开她,因为她身负天命印。

冥族的人不打她,因为她也并没有攻击他们。

公玉秋就那样一路走到了公玉堇身侧,却已经无法看清冰层之下她冻结的模样。

蓝色的水灵冰灵核爆般凝结酝酿,任凭金乌焚烬和麒麟火冲都没有阻断这个进程,她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仙庭想用母亲身上的力量再次重创冥族。

公玉秋听见了逃窜的仙人惊呼的喊声:“公玉家主……家主她要自爆了……”

“玄级冰水之骨自爆啊!”

“那几乎赶得上当年赤虎封四的死状了!——”

“还不快跑!”

百年前赤虎自爆时的效果,已经化作琅環历史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没人想要亲身回忆。

人们挥舞着自己的灵流,慌不择路地撤退,他们身上流淌的、口中谈论的,都是另一个种族的血泪历史。

公玉秋领悟了,原来所有人,原来整座仙庭,真的都是在冥族血肉之上铸成的。

而她和东方耀天被这样的仙庭托举而出的。

公玉秋垂着头,身上同源的水灵骨让她能够在震荡的冰粒子风暴中稳住身形,她终于走到了公玉堇身后,充满眷恋地、像小时候那样抓住了她的衣角。

作为她不愿拥有的孩子,她对不起母亲。

作为食肉仙庭托举的后代,她对不起冥族。

作为天赋灵高的正道修士,她对不起苍生。

那么如何才能弥补这所有的对不起呢?

公玉秋这一生,有什么能握在手里的呢?

她有……她有的……

从凡尘历劫开始,她就隐隐察觉到自己肩负着什么使命,这份使命,就是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也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

于是公玉秋最后看向了东方耀天,目光凄美。

东方耀天拔刀四顾心茫然,双眼向来如夜壶漏风,根本看不明白局势。

妙诀到底提醒了一句,“你还不动?”

东方耀天愣愣看了眼妙诀,然后狷狂一笑:“放心,芊……我会杀光这些伪仙的!!”

下一秒,只见公玉秋身上灵力跃动出一个巨大的水泡,将她和公玉堇完全包裹在了里边。

公玉堇身上的冰蓝光也几乎同时碎裂地迸射出来,就像是在这样的时刻真正达成了母女连心,在如此恰好的瞬间,公玉秋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浩荡的冰灵流四分五裂地冲进了公玉秋的身体,被她用自己的身体全部阻挡了下来。

几乎是瞬间,琅環仙庭的所有人崩溃了。

“天命印!”

“她在做什么?!天命印要碎了!”

“公玉家的印碎了,东方家的也就没用了啊!”

操纵的白烬猝然停下,堪堪压住了即将彻底完成的自爆,气泡应声冻脆碎裂,若非强行停了下来,此刻三環之外的整个仙庭土地,都会变成一座海上冰川。

“快啊,快救天命者!!!”

公玉秋经脉俱断,紧紧地拥抱着怀中只剩骨架的母亲,感觉到自己来自她腹中的灵骨正在寸寸冻裂,心中终有大石头落地。

东方耀天隔了足足一个世纪,终于爆发出剧痛的悲鸣:“秋儿!!!!——”

“为什么!为什么!”

男主几乎是屁股尿流地扑了过去,接住公玉秋坠落的身躯。

“你的道我相信了,你的道心是大义,”东方耀天痛哭流涕,“秋儿你醒醒啊!!”

妙诀脑海中系统发出了虐点通过的提示音。

她的灵骨仍在生长,在最后的情劫之中,走向大成。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这对璧人会生龙活虎地活到最后,这点她并不怀疑。

身旁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这才是虐恋,看到没有。”

尘尽拾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血腥虐恋让白衣青年打了个哆嗦,看向身旁这位也要搞虐恋的少女。

妙诀回过神,和叔叔姨姨哥哥姐姐们一起走向内環。

她和尘尽拾在最后,就像是当年的两小只一样。

原来这界限也不过一步之遥,越过去,天也不变,光也不变,人间已过百年。

苍龙,赤虎,唯一。

就差三个人了。

“哦——”妙诀袖间的手和他挨挨蹭蹭似有若无地碰在一起,唇角弯起来,“学到了,谢谢哦,毕竟你跟二哥哥说你最擅长虐恋了。”

尘尽拾语塞,无法反驳,走来走去。

但这次他看清了她唇角的笑意,于是过了会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棵小树坏得很。

一边说他们是虐恋关系,一边又说那种“让他栖息”暧昧不清的话。

什么意思?

尘尽拾焦虑又甜蜜地出神半晌,心中确定。

他这辈子最想养大的一个小女孩,在经年分别之后告诉他,这次我会保护你。

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总之——

“我都要。”他恶劣地笑了起来,眼底浮动着雀跃的灰烬,在她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妙诀惊讶地捂住脸,抬头想告状,却发现家长们都沉浸在回归家园的心情中,没人注意到这只坏鸟在做什么。

“我都要。”他眸光清晰地强调。

我不仅要栖息在树上。

我还要把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