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要不是小时候真的认识这个坏东西。
妙诀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随着鹊阳仙人的陨落和冥族袭来,玉虚问仙山在不停震荡,零重天随时都会坍塌,得尽快离开。
妙诀当然没有管身后的两位天命者,反正系统已经判定了虐点通过,但她走了两步,身后一步总有人跟着,她不由地停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反派也亦步亦趋地停下来,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中星光点点,看着她的目光竟隐隐有种期待感。
是啊,小时候。
你认出我了吗?
会认出我吗?
少女目光清凌凌的,落在尘尽拾身上,像是一种打量。
半晌没有说话。
尘尽拾的神情就渐渐地紧张起来,下颌和后颈肌骨微微绷紧,仿佛鸟类的翎羽立起,在审判中引颈。
…他现在不会让他们动她一根树枝的,但天命珠须得情劫历遍才能得到,这就是琅環一直保护的天机。
妙诀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慢吞吞地想。
要是忽略那十年、被他促成砍树的几百多刀……那她也的确能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的他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她。
但是,怎么忽略啊?妙诀捏紧拳头。
那是几百刀,反反复复,各种角度,砍在身上!
而就在刚刚这个该死的反派还随手给男女主虐恋增加了强效筹码,如果不是她妙手回春让东方耀天回到了童年,那这对璧人现在就已经踩着跃迁法阵去给她的腰子砍一刀了。
妙诀盯着眼前的反派。
不得不说,在天命者的屠冥主线中直接用冥血污染其中一个,实在是一劳永逸的绝妙损招。尘尽拾竭力推动天命情劫,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
可他到底是从哪弄来了这么多冥骨和冥血?
反派脸色始终很苍白,也不知道他这么强悍的实力是怎么给自己搞出了破碎的感觉。
但越是浅淡的底色,越能突出这副过分瑰丽的五官,薄唇和眼尾微微的色沉像是氤氲余烬,漂亮得像是在开屏一样。
可恶,开什么屏?
尘尽拾一直等着妙诀跟他说什么,可却只感觉四周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像是回溯的年轮正在伺机对他下手,看看他哪里比较好变形。
考虑到东方耀天的下场。
尘尽拾默默收起了开屏的羽毛:“。”
妙诀默默地思考了许久,考虑到此人有倒追十年的恐怖实力,还是忍辱负重地收了手。
她忍不住打探:“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冥血啊?”
如果他手阴一点,那她也有可能随时被打进冥血。
尘尽拾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点头:“对啊,我还有非常多,随时都有,你需要吗?很新鲜的——”
妙诀面无表情抬手:“够了。”
你是卖肉的吗还很新鲜!
她转身就要走,掌心却悄悄捏了捏,不知道尘尽拾掌握的冥骨和冥血都存放在哪里,但妙诀已经悄悄有了想法。
她可以救回“它们”,让邪恶反派一无所有!
鹊阳换骨的时候说过,被剥离的冥骨仍有灵魂的嚎叫,说明冥族的血肉非常特别,几乎不死不灭。
而她在这次灵骨增长之后,发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进化。
这次虐点的解决,让她的灵骨达到了地级五阶,丹田之上那株淡青色的树苗已经缓缓有了枝干的模样,不仅能够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突破一个时辰,而且——
她开始能够感受时间了。
虽然还比较模糊,但她开始能够粗略地感知到万物存在的时间。
比如她握着袖中的骨剑,大概能感觉到它成为单独个体不过半月左右,也就是说尘尽拾这个恶毒反派十几天才刚刚把人家骨头抽出来。
更长的时间,以她目前的灵骨资质还很难精准感知到,但这已经是个很惊奇的进化。
变化似乎就在一息之间,让妙诀觉得异常神奇。
零重天的洞口就在头顶,妙诀一边思索,一边抽出那柄骨剑。
已经到了地级中阶,她打算试着御剑飞出去。
尘尽拾晃到了她身前,低下头邀请地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妙诀看了看他,在御不好摔下来和被反派亲手摔下来之间,她还是选择前者。
尘尽拾很伤心:“你怎么不相信我?”
妙诀客观回答:“你长得很不可信。”
尘尽拾大惊失色。
在少女晃晃悠悠浮起的身影之下,焦虑地对着自己的脸摸来摸去。
一边焦虑,一边悄悄用灰烬织成乌云,让那截骨头自己飞,托住她稳稳地往上飞去。
妙诀不由地又回看了一眼。
四周壁龛里的书册不断掉落,玉虚弟子根本无法从冥族一掌之力下救回已是凡人的鹊阳,最后只能扶着恍惚的公玉秋和浑身寸断的梅子辰纷纷撤退,那道碾碎的绿衣血肉,也终究一点点被掩埋在了零重天下。
妙诀耳旁不由地浮现起鹊阳仙人在生命最后痛苦祈求的哀嚎,可她是如何看出她有回溯之力,又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之处?
鹊阳说,会告诉自己“她”的目的,这个她说的又是谁?
妙诀凝神感受着自己畅然运作的灵力,在内府中触摸那木灵蕴轻飘的绿叶,心中不解——可她不是木系灵骨吗?
难道她是一种特别的木灵骨?
妙诀想问问系统,但对方似乎不在线,她也没有在意。
金木水火土冰雷风焰……每种五行体系似乎都能对应一个冥族,构建了整个大陆的灵骨体系。
妙诀忽然偏头,看到一个正在焦虑抖手的灭世反派。
这世间灵骨不过几种。
那他又是什么呢?
…
“轰!”
人稳稳降落在地面上,妙诀还来不及感慨这御剑还挺稳,发现外边的世界已经炸成了烟花。
仙气缥缈的玉虚宗被冥族全面轰击。
银狐的绒雾弥漫在问仙山五重天以上,仰头望去,像是这截通天吞咽的喉管从上部开始了病变。
幽冥蠃鱼膨大了数倍,漆黑幽蓝的身形盘桓从山间探头,和缠在尘尽拾腕间的迷你模样大相径庭,似蛟一般。
熊猫速度不快,缓缓穿行,不时传来爆破的巨力声响。
妙诀一思索,也明白了。
玉虚宗五重天以下的弟子,基本无法接触到那个核心——只有五重天地级中阶以上的弟子才有可能吃过冥族血肉。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
有长老躲在高耸的七重天上喊话:“孽畜,你们还敢如此造反、屠杀仙人?!就不怕琅環降下天罚——”
回答他的是一尾横扫。
幽蓝的鱼鳞簌簌掉了几片,但七重天的阵禁却直接裂了一大块。
巨大的蠃鱼缓缓游弋出现,巨大的鱼头上轻轻跳上一只通体银白的狐狸,身后又缓缓爬出一只瘦削却无比高大的熊猫。
三只冥族同时出现,意味着困禁这些畜生的
宗门世家都出了重大变故。
那长老瞠目向后退去,七重天上有无数高阶灵骨,光是天灵骨的弟子就能挑出十个,他们这些百年前就开始受益的长老更是大有突破玄级之人。
可百年过后,人修在冥族残体面前,仍然无力反抗。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屠杀冥族……
他们不应该存在于人主宰的大陆上!
七重天上腾射出殷红如血的烟弹,昭告整个大陆,冥祸已经降临。
遥远的不尽海内,零環巨钟开始频响。
一片浓云在仙庭上空出现,随后,迅速向着大陆方向而来。
妙诀是率先感觉到不对的。
天气。
天气不太对。
不是她这里的天气不对,而是远在天衍国中的姻缘树身,率先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
但她一时无法摸清楚这是一时之变还是某种浩劫,只能握着剑仔细感受着。
上空的银狐几人把七重天扫荡了一遍,百年玉虚宗在短短几十时辰之间元气大伤。
他们站在问仙山巅,齐齐看向某个方向——
大陆尽头是无尽的海雾,海雾之中就是所谓的仙庭,也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衔八的爪子挠了挠下巴,目光扫过地面上的白衣青年,不由地笑了。
出来之后,越来越明白烬十的深意,也越来越惊异于这经年的光景在小鸟身上的变化。
琅環必会对他们再次出手,可东方、公玉两家的天命者还在大陆历劫,而烬十早已蛰伏多年,把自己安排在了天命者的历劫过程之中。
琅環仙庭,投鼠忌器。
毕竟他们就算出现得再快,也没有烬十下手快。
于是,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降下天罚了。
衔八收了爪子,坐在癸六头上,又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小少女。
她抠了抠癸六的鱼鳞,“咱们什么时候能让妙妙知道啊?”
癸六甩了甩鱼头,“从前我没认出她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友好了!——但还是等烬十自己告诉她吧。”
竹九拍了拍熊掌上的土,作为带了他俩很多年的第九人,他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他现在,肯定不愿意让妙妙看到自己真身。”
衔八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着远方水汽凝结的浓云翻滚,轻声道,“快来了。”
妙诀感觉那种天气变化越来越明显。
脚下灵气氤氲的土地竟然开始有了裂痕,她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感觉到树身所在的地方越发干涸。
转头,尘尽拾一张苍白的脸上还在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三只冥族遥遥地望过来,像是在等他的指令。
而夕阳之下,这人一袭白衣身形清隽,看起来堪堪薄肌,分明是长身玉立的书生模样,却能随意操控天地畏惧又觊觎的凶兽——
妙诀心头不禁缓缓浮起一小片疑云。
“你到底是怎么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看向尘尽拾,“…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尘尽拾回过神来,挺直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她对他的真身有所察觉了?
妙诀其实并没有怀疑他不是人,毕竟他做的事实在是太缺德了,很难想象有人以外的物种能做出这种事情。
她只是怀疑尘尽拾或许结了什么契约来束缚这些冥族之兽,所以才能取人家血肉还操控对方。
但尘尽拾已经惊慌地走远了一些,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从摸自己的脸转向审视自己的身体。
不行啊。
他现在一点都不壮观。
抽骨留下了众多难以愈合的血窟窿,频繁放血也留下了很多条狰狞丑陋的血痕,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
尘尽拾不由幽怨地看向妙诀。
她对他的真身都有所怀疑,却似乎根本没认出他来。难道是因为小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成熟,只有他还是少年模样。
那他交给她的那个东西……她不记得了吗?
她扔了吗?
可是那个东西的意义那么明确。
妙诀:“?”
他这是什么眼神?好像谁伤害他了一样。
尘尽拾摸了摸空荡荡的胸膛,伤心地看向天际。
说起来,他本来就不是麒麟龙虎那种雄伟的兽类。
小时候在山里,尘尽拾问过她很多次喜欢什么动物,她没有一次说喜欢鸟。
没有一次。
尘尽拾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
……
一团浓云搅动着出现在大陆上空,将落日残阳遮蔽得更加阴翳,就在这样隐隐不祥天色之中,琅環仙庭的十覆大印缓缓浮现在苍穹之上。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好不容易被弄了出来,坐在愈发干涸的土地上,一个恍惚,一个痴呆。
但却忽然让妙诀想起了这个剧情是什么!
脚下的地面已经开裂,一场大旱毫无征兆地降临人间。
这是一棵树最害怕的事情。
在原本剧情中也有这一环节,当时琅環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名正言顺地和天命者一起抚平人间祸乱。
当时妙诀的确非常欣赏那位真仙——
她抬起指尖,接住了一滴从天而降的水滴。
其中一位真仙是雨神。
妙诀感觉干燥的空气开始浮起充满救赎感的潮湿,遥远的树身重新汲取到了一丝水分,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
尘尽拾默默地看着她,转过头,又转了回来,忽然一哂。
他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头顶,琅環十覆印开始震动,像是遥远的仙人震声,传遍大陆。
“冥族现世……不祥之物,引动天灾……”
“大旱临没,苍生逢祸,仙神不忍,以霖降世,……”
缓缓震动的声响从天而来,仿佛遥远的上界之音,没有人会质疑。他们只知道冥族接连袭击了赤霞、玉虚这两大宗门,无数弟子遭遇不测,使天地震怒,旱情降临!
是琅環的仁慈救他们于天灾之前,于是整座大陆,八方应和,无数凡人叩首在地,感谢琅環仙庭的垂怜。
仿佛冥族是极端不祥之物,一旦出现就会让世道倾覆。
就好像过去百年被困禁在各大世家宗门的冥族不曾存在一般。
妙诀的笑意散了,抿了抿干燥的唇角。
问仙山上,银狐抓了抓尾巴,拍了拍蠃鱼的脑袋,和熊猫三个人一起悄悄离开了山头。
虽然百年间这种罪名已经不痛不痒,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在妙诀面前被这样定论,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刚才扫荡玉虚的意气风发已经消散,他们转眼已经出现在天际。
直奔琅環方向而去。
妙诀抚干了指尖的水滴,忽然明白了。
大旱突降人间,被尽数归结于冥族现世带来的天罚,琅環仙庭因此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与天命者携手屠灭冥族。这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绝没有暗中襄助天命者之意——如此,这些神仙才可以不沾因果,不惹天命。
尘尽拾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他甚至背着手,闲闲看向正在飞来布雨的“真仙”。
一双桃花眼似乎恢复了神采,扭头看见妙诀唇角干燥,还不由地笑起来:“要不要喝水?我把那个神仙给你打下来玩吧,你喜欢他吗?”
要不要把雨神绑到天衍国下雨呢。
妙诀却忽然抓住了他:“玩什么玩?你是不是能操控那三个冥族?”
尘尽拾愣愣地低头,看见她的指尖抓在他胸膛上,手臂不自觉环到她身侧,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你这是……”
妙诀揪着他衣服用了点力气,感觉他衣襟下的肌肉薄而有力,“冥族珍稀,你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快把他们叫回来,我有个办法对付琅環来的神仙。”
尘尽拾这次表情是真的怔住了,他的手臂虚虚环着她,小声开口:“为什么?”
妙诀:“不为什么。”
动植物要互帮互助。
尘尽拾沉默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罗盘。
远处天际奔涌的三只冥族一顿,霎时各自消失了。
妙诀松了口气,松开他的衣襟,想退回去,却撞到了他的手臂。
明明看起来很清瘦,可这臂肌却硬邦邦的,丝毫没动。
少女的青色裙角扫过他干净无尘的霜白衣袍,尘尽拾垂眼,紧盯着她清澈又平静的杏眸,小声问:“…然后
呢?”
妙诀扭头,指了指旁边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两岁的东方耀天已经有了邪魅的早期病变,狷狂地看着天地。公玉秋觉得自己沾染了冥血已是不洁之人,在如此天地动荡、苍生有难之时,她决心带着两岁的东方耀天去和冥族同归于尽。
这就是尘尽拾那滴冥血的后续效果。
妙诀却说:“然后,你让他们和好。”
尘尽拾微微挑眉。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搅动天命情劫,这几乎是强行拧着他和她统一战线,哪怕尘尽拾有他自己的打算。
但他毫无还手之力。
好可怕。他想。
感觉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
尘尽拾自言自语地转过头。让他们和好也很简单…
妙诀看他神态轻松便也放心下来,大反派连冥族都可以直接操控,或许也可以将冥血抽离。
尘尽拾看了看痴呆的东方耀天和彷徨的公玉秋,一边害怕地摇头叹息,一边悄悄化出蓬勃的血雾。
血量相当慷慨。
妙诀一直观察着天边的情况,等她闻到浅淡血腥气的时候,尘尽拾已经一个响指打昏了公玉秋,慷慨大方地将那血雾移到了东方耀天脑子上。
像是一盆水一样,哗啦全倒进了东方耀天脑子里。
冥血瞬间融入四肢百骸,男主的灵骨立刻被强提出了绚烂的光芒。
被回溯之力压制的智力和记忆力瞬间复苏,东方耀天发出一声振奋天地的咆哮,睁开眼后发出震惊的悲鸣——他怎么也用了冥物提升!!!
妙诀震惊了。
她震惊地对上眼前这张脸。
尘尽拾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笑得十分幸福,悄悄圈紧了她。
“好了,现在他们俩都完了。”
夸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