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春节是有史以来最晚的一年, 一转眼,热热闹闹的春节过去,就又是一年三月。
但今年宋明瑜的心境,却和去年三月完全不同——姐弟俩不用再发愁栖身之所, 甚至如今她这个临街的小饭馆, 生意还好得不得了。
生意怎么会不好呢?那些吃惯了明瑜小饭馆的老熟客们, 在没有小饭馆的这段节日假期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有多不可或缺。
尤其是宋明瑜还特别贴心, 春节恢复营业这段时间, 她特地给每一桌客人都送了一块烤糍粑,还配了一杯热茶。
大冬天,糍粑外表焦香酥脆, 内里却在一次次捶打下软糯又带着点米香, 而且根本不会腻味,吃一口, 那边就抿一口茶,茶的清香中和掉了糍粑浓郁的口感,又为它增加了一份余香。
于荣芳刚还搓着手说冷得不行, 这会儿却主动摘了羊毛手套, 干脆上手, 捻着吃:“暖乎乎的,真好吃!”
隔了一整个春节,总算是吃到这熟悉的味道了!
什么麻婆豆腐, 什么姜爆鸭……还是店里的这些菜单看着舒服, 春天快到了,店里甚至还上了个“折耳根炒腊肉”的新菜!
等小饭馆开门,等得最难受的还是黄燕燕, “你们好歹还是家里头做饭,我家一个做饭好吃的都没有,保姆过年人家也得回家,只能去找了家国营饭馆吃饭,完全是活受罪!”
一开始她还想呢,虽然味道可能不如明瑜做的好吃,但这上头可有国营两个字,再怎么样,差不到哪儿去吧。
结果可给她气了个够呛。
点了一大桌菜,比小饭馆坐包间吃席价格还贵一点,就算了,价格不是最大的问题,服务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不乐意大过年的出来上班,还是说觉得他们没其他地方可以消费,有什么需要叫个人,服务员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黄燕燕脾气可不好,她发了火,谁知道对方更是没个好脸色,菜单一摔一摔的,就低头径直去前台坐着织毛衣。
“好像别人欠她万儿八千块似的,给我气得要死。”黄燕燕抱怨,又希冀地看向宋明瑜,“明瑜,咱们打个商量,过年能不能也开两天门,至少让我们这种不会做饭的有个地方吃饭嘛!”
离了小饭馆,她都感觉自己快饿死在家里了,爸妈倒是宠着她,可做饭一个赛一个难吃。
于荣芳还没听小姐妹说过这话呢:“你怎么不跟我讲呢,就来我家吃饭了呀……这些服务员也是,还是国营呢,脾气怎么那么差。”
董辉颇有门道地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吧,几年前,下一趟馆子那都是奢侈,大家伙得用粮票排队,还要先付钱才能吃上东西,服务员不用鼻孔看你就算客气了。”
“现在呢,个体户那么多,别说明瑜这个饭馆,就咱们灯泡厂前面那一条街都开出来三家吃饭的店儿,大家平时就在这些私人的饭馆里头吃饭,国营饭馆早就不如那时候风光了。”
大刘也说道:“就大十字那边的工人饭店,不也是国营的,你们还记得不?今年也搞起承包了。”
“是啊,这种搞承包的,态度就好,人家指着客人赚钱,那些还抱着国营两个字不撒手的没人愿意去,可不使劲折腾客人了?”
黄燕燕听得目瞪口呆,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怪不得她当时生气,她爸妈还觉得很正常。
正常什么呀!
客人还在那儿坐着呢,服务员就跟下班了似的做其他事去了,甚至大厨都从后厨出来,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闲聊。
“反正我是不去了,吃小饭馆不香吗。”黄燕燕嘟嘟囔囔,“咱们这么累,出来下馆子不就是想开心点嘛!”
吃一顿饭下来,不像他们是来给钱吃饭的,倒像是他们给钱给人家饭馆当服务员的。
“明瑜这个小饭馆看着是小,但人家做得是真好啊。”于荣芳也有些感叹,“就店里这态度,就又亲切又耐心,咱们每回来吃饭都是笑脸相迎。”
谁不喜欢态度好呢?
上回于荣芳来吃饭,正好看到一个老婆婆在门口比划说要买豆腐,话说不明白,夏娟一点不生气,一点一点跟老婆婆沟通,最后老婆婆提着一方豆腐,欢欢喜喜地走了。
那一方豆腐能值当多少?重要的却是态度,于荣芳看在眼里,心情就舒服得很,哪怕嘉陵厂离得远,她也乐意来吃。
“还得是明瑜会挑人。”
“是夏阿姨和小毛本来就人好。”宋明瑜笑了笑,这事儿她不居功。
“明瑜,你也太谦虚了,你是老板,肯定是你人好,所以下面的员工人才会好啊。”黄燕燕支着下巴,“反正我是觉得不在乎服务的饭馆做不长久的。”
黄燕燕只是随口一说,宋明瑜却心中微动。
这个年头,大家都还没形成“服务业”的意识,尤其是国营饭馆,服务员端的都是铁饭碗,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在服务客户。
但是宋明瑜不是八十年代的人,她做事的习惯,其实和现在的人不太一样。
在她自己看来,自己这个小饭馆谈不上什么服务,那是和几十年后那些大饭店,顶尖的品牌相比。
宋明瑜还记得,前世就有一家做得很成功的全国连锁餐饮。
说味道,那家餐饮品牌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是服务态度却出名到全国都知道,甚至有些人千里迢迢跑去吃那么一回,就是为了体验他家的服务。
不过,黄燕燕她们会对国营饭馆的服务态度那么不满,也看得出来因为现在的生活变化太大了。
已经已经不是十年前七十年代那会,要改善伙食只能依靠下馆子,为了一张票都要争半天的时候了。
个体户越来越多,以后私营饭馆也会越来越多,当口腹之欲满足之后,要想留住客人,不仅仅是在厨艺上越来越精进,还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她这边正想着,门口却喧闹起来。
似乎是有人和门口支摊子煮酸辣粉的毛小静起了冲突,紧接着传来一声怒吼:“让你们老板出来!”
门外边还排着客人,夏娟想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宋明瑜皱了皱眉,跟夏娟交代让她先安抚客人,自己走出了饭馆大门。
小饭馆外站着一对夫妻,妻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工装的男女,显然都是一起的。
见她出来,那群人顿时高声质问:“你就是这家饭馆的老板?”
“我是。”宋明瑜扫了人群一眼,“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有什么事?”
那群人听见她就是明瑜小饭馆的老板,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就是她,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差点把婷婷害死,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毛小静叫了声姐,宋明瑜扫了一眼那夫妻俩:“小毛,怎么回事。”
“他们俩抱着孩子来,说是吃了我们家的酸辣粉回去上吐下泻。”
食物中毒?
宋明瑜没说话,那丈夫指着孩子满脸怒容:“就是你们家,什么南城名小吃,我呸!我女儿吃了你的酸辣粉差点死在卫生院!”
妻子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掂了掂,向周围人哭诉:“我们婷婷就吃了小半碗,就开始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去的时候肚子痛得受不了,一直在床上滚,嘴巴和脸白得不像话!”
“医生说,要不是我和我老婆发现不对劲,送医院送得快,我女儿现在已经没命了!”他高高地挥舞起手里的病历单,语气越发激动:“大家看看,这是给婷婷看病的医生亲手写的,‘怀疑食物中毒’,肯定就是吃了你们家的酸辣粉!”
他声音极为高昂,小饭馆门口又围着许多人,原本排队的、路过的,还有厂里上下班的工人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想看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他抱着个病弱无力的女孩,老婆还在旁边抹眼泪,这些围观群众顿时心里泛起了嘀咕。
没谁会用自己的亲女儿出来骗人吧,那小姑娘看着那么可怜,还在时不时地干呕,那两口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啊!
难道这小饭馆真有问题?
“不是吧,这小饭馆我还经常来吃呢,她家竟然东西有问题?”
“你没听到那男的说吗,小孩儿吃了直接都中毒了——老天爷,这是里头加了些什么东西啊!”
“哎哟,亏我还说这是职工子弟开的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呢,现在这些年轻人啊,为了挣钱真的是一点下限都没有!”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要把小饭馆钉在了耻辱柱上,店里头吃饭的老熟客们顿时坐不住了,黄燕燕竖着眉毛就进入了战斗模式:“全南城那么多酸辣粉,你上嘴皮搭下嘴皮儿就是明瑜做的,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啊,这里头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大刘搓着手,想和缓一下两边的气氛,和个稀泥,“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好好说。”
毛小静觉得这事儿特别没道理,“我和他们好好解释了,我们家酸辣粉食材,什么红薯粉,榨菜这些,都是两三天就从乡下运过来一批,马上就进电冰箱,肉末都是我们每天从菜市场买回来现剁现炒的,绝对是最新鲜的!”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偷偷摸摸在里面加了什么鬼东西!”男人怒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明瑜酸辣粉上了报纸,我们也不可能花一块钱买碗酸辣粉来吃,现在出了事,你们又翻脸不认账了!”
宋明瑜眉头拧紧:“一块钱?”
于荣芳开口帮宋明瑜解围:“这位大哥,明瑜的酸辣粉店里才卖四毛一碗,就算是你加了浇头加了汤,也绝对不可能有一块钱那么多!”
“是啊,当时酸辣粉上架的时候,我们都说明瑜这个定价特别良心呢,都拿了奖还这么便宜。”董辉难得也帮腔。
其他老食客们也纷纷发话,那夫妻俩里头的女人嚎啕大哭:“绝对没错,就是你们家的酸辣粉!我们就婷婷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拿她的事情开玩笑!
宋明瑜的目光观察着男人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这会儿整个人蜷缩在父母的怀里,像只虾米似的弓起了身体。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皮儿上也发白,这会儿还在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小肚子。
小女孩的妈妈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孩子头发,轻声哄着女儿不怕不怕,可眼眶也是红的。
看起来似乎真的是生了一场大病。
宋明瑜缓缓开口:“抱歉,我也很同情小妹妹生病的情况,但是我家酸辣粉不可能有问题。”
她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不然这样,我现在做一碗,看看味道和小妹妹当时吃的那碗是不是一样?”
她一句话,仿佛石子溅入水中,顿时把那夫妻俩连同那些工人们的怒火一下点燃了,那男人一下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还狡辩!”
“谁会信你,这么多人看着,你肯定会做一碗没问题的,你就是为了敷衍我们!”
“就是耍无赖,上过《南城晚报》,仗着自己出名了就店大欺客!”那群工友冲着周围的食客喊道,“大家都不要吃她家的酸辣粉,吃了会食物中毒的!”
“必须要个说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赔钱,必须得赔钱!”
人声鼎沸,声浪大得仿佛要把人掀翻在地,毛小静余光瞅见有排队的客人摇着头离开,又气又急,脸色通红:“那么多人在我们家吃酸辣粉都没问题,你们怎么就那么不讲道理!”
“长见识了,错坏事的人还说别人不讲道理!”
“胜利哥,别跟这女的说了,她不赔钱,咱们就砸摊子!”
“对,砸摊子,都给我砸!”
“这女的干坏事,咱们把她抓到公安去,看她还嘴硬不嘴硬!”
这可就乱了套了!
尤其是门口那些慕名而来打算吃吃这所谓十大名小吃的新客人们,这下是不可能再看热闹下去了。
饭馆里头其他人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溜之大吉,刚还门庭若市的小饭馆顿时人潮四散,叫“胜利哥”的男人带着那群工装的男男女女们往上冲,有人挡在了摊位前。
是夏娟和毛小静,两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靠近酸辣粉的摊子。
胡同里头也冲出来个壮硕的女人,跟个炮弹似的一下把靠近宋明瑜的那个工友一膀子撞了出去,“动嘴巴归动嘴巴,不准对明瑜动手动脚的!”
竟然是高彦芝,她一把把人推开,赶紧凑在宋明瑜耳边:“言川跑得快,我让他去厂里找林香和陈继开了!新民马上就过来,打起来了你也别怕,我保着你!”
……
针织总厂,书记办公室。
吴书记正在翻阅提交上来的年度生产报告和年度生产目标。
这些东西往年都是邹强交上来给他看,不过今年,邹强连回家过春节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人都还在局子里关着。
即使他出来,也早就不是针织总厂的职工。
还好新提上来的主任为人老实肯干,这份报告里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去年上了多少个技改项目,又有多少布料和衣服是销往海外,成为了赚外汇的佳品。
这让吴书记心情十分愉悦,毕竟针织总厂去年调子起得高,要是成绩不漂亮,还不知道被其他厂子怎么笑话这个“总”字。
不过相对地,今年的压力就变大了。
施厂长原本就不看好针织总厂的发展,但是看他去年大刀阔斧地改了厂子里的福利政策,又进了不少设备,今年施厂长一反常态,说要再拉一条流水线进来。
德国、瑞士、英国、岛国,施厂长打算在国外一口气引进十八套设备进来。
吴书记觉得他步子拉得太大了,却被施厂长用厂子今年要争部优的理由给怼了回来,“针织总厂现在是全西南唯一的希望,咱们要是不一鼓作气,省里的脸面都没了。”
想到这里,吴书记有些烦躁。
他也派人出去洽谈了不少单子,但总归是僧多粥少,现在国内纺织业的厂子遍地都是,还不算上那些乡镇企业,竞争压力前所未有地巨大。
必须要往外去寻找机会,只是回音迟迟还不来。
“书记,书记,大事不好了!”
吴书记皱眉看向气喘吁吁冲到办公室门口的常主任:“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不是说过走廊里面要安静吗?”
“书记,咳咳——”常主任用力地咽了咽口水,把话从嗓子眼挤出来,“出事儿了,有很多人在宋明瑜的小饭馆门口闹事,那边快打起来了!”
“什么?!”
闹事两个字,让吴书记后背唰地就出了冷汗,他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
桌上放着的茶杯顿时一阵歪斜,茶水溅洒出来,沾湿了他的西装裤腿,这一套还是新做的,他金贵得不行,这会儿却顾不上心疼新衣服,“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常主任赶紧把来龙去脉给说了:“说是有个小孩儿吃了宋明瑜的酸辣粉,上吐下泻,食物中毒,现在那群人围着饭馆呢!”
常主任心里苦哇。
他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还是因为车间小组长林香破天荒地在岗位期间突然要请急事假,报到他这儿,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这才赶紧屁滚尿流地赶过来给吴书记报信。
别人不知道宋明瑜和吴书记之间的“交情”,常主任可是吴书记的心腹,知道当时吴书记为了让宋明瑜出力帮厂里比赛,那可是下了血本。
如今宋明瑜和针织总厂还真分不了你我,更别说那对夫妻咬死了他们就是因为十大名小吃的名头才会上当受骗,害得女儿食物中毒。
舆论继续发酵下去,针织总厂根本脱不开关系!
吴书记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
厂子这边还没头疼完呢,后院又失火,他是又气又急,刚过完年,怎么就有人要作妖!
“吴书记,你说,会不会是小饭馆……”
吴书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常主任一眼:“那两口子不聪明,你也傻是吧?”
小饭馆是宋明瑜立身之本,没了饭馆,她哪来的钱养活自己和弟弟?
疯了才会做败坏自己口碑的事情!
再说了,如果她的酸辣粉真有问题,怎么可能在小饭馆卖那么久都没人出事。
之前美食节人更多,也没见谁真的吃出了食物中毒。
这里头估计有玄机,吴书记不敢再耽误,夹着手提包就要赶去小饭馆,可外头却又来了个人,“吴书记,港城的陈总到了!”
偏偏是这节骨眼!
吴书记急得焦眉烂眼,港城的陈总他必须得去接。
那可是港商,这年头要请动一个港商来南城简直是难于登天,他也是到处托关系,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尊大佛,陈总这边谈得顺不顺利,可是直接关系到厂里今年的发展!
可小饭馆这边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他干脆把常主任叫住。
“你带人去,先把两边安抚下来,我去接陈总,马上就过来!”
常主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找保卫科和联防队,吴书记又把他叫住了:“多叫点人,厂里有空的都带过去!”
没人想在开年的当口,因为打架斗殴上报纸,更何况这两年本来因为待业青年多,各个厂区发生摩擦的事情就不少,无一例外都受了头上主管部门的训斥。
吴书记还等着今年针织总厂大施拳脚,开门红不红另当别论,先一盆脏水浇下来,他们总厂就真成南城纺织业的笑话了!
“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打起来,一定要安抚住明瑜!”
吴书记信任宋明瑜,尤其是在做饭的问题上,他还真没见过几个比她更较真的。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姑娘莽起来有多莽,他现在是心惊胆战,生怕宋明瑜一个不高兴,直接当场跟人干架起来!
那事情可就没法儿收拾了!
常主任是厂办的主任,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常主任带厂里人去,不仅仅是表达针织总厂站在宋明瑜这边的态度,而且还有一层,那就是要“保卫小饭馆”,把这件事理清楚!
斗殴是丑闻,饭馆出事同样是丑闻。
吴书记是一万个不想在新闻上看到什么“针织总厂卷入食品中毒风波,南城名小吃之一毁于一旦”之类的内容。
就是这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书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催促常主任:“愣着干嘛,快去啊!”
“马上就去!”
……
常主任挨了吴书记一顿训斥,总算是心领神会。
宋明瑜不能出事,小饭馆也不能出事!
有了这个基准,他从办公室出来,赶紧就去摇人。
除了保卫科和联防队的人,厂里头那些青壮年工人,都被他给捎上了,紧赶慢赶,等常主任带人赶到现场,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一时间,唰唰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了过来,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早就在现场了,林香两口子也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还有店里没走的那些熟客,都在想办法把双方分开。
然而来闹事的那群人早就骂红了眼,这会儿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既然宋明瑜坚持狡辩不认,他们就只能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把人害了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这会儿,常主任带来的人一点不比他们少,甚至还要更多。
保卫科的更是一个个看上去就不好相与。
常主任一喊,对方就忌惮地停住了手,往后退了两步,针织总厂这边的职工们很默契地就顶了上去,两边一下就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局面陷入僵持,常主任趁此机会就把那些围观群众给疏散开:“都别看了,凑什么热闹呢,都散开,散开!”
围观群众还想着继续看热闹,然而常主任带来的这些人一开始就接到了要求,让他们务必要维持秩序,不能让事情真的升级,于是也一个个把围观群众盯住。
看别人热闹有意思,要是被人盯着,那就没意思了,围观群众们悻悻地离开,常主任松了口气,赶紧就来慰问宋明瑜,“明瑜,没事儿吧?”
“没事。”
宋明瑜也有些头疼,要是前世,有监控,甚至还能录音,遇到这种事解决起来很迅速,偏偏这个年头根本没有这些科技。
她尝试和夫妻俩沟通,两口子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她,一口咬定就是吃了宋明瑜的酸辣粉,把他们家女儿吃出问题了就打死不认。
“你等着,我去跟他们聊聊。”
常主任思索了一下,走过去先就挂起了笑容,和那对夫妇寒暄起来:“两位同志你们好,我是针织总厂厂办主任,我姓常,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针织总厂,又是厂办主任,两个名头一摆出来,再加上常主任身边还左青龙右白虎地站了俩保卫科的,那丈夫压住火气:“我叫张胜利,这是我老婆刘素琴,我们都是织布厂的。”
织布厂也在江北,常主任一听就呵呵笑,像是两边完全没什么过节似的。
“哎哟,织布厂呀,那跟咱们针织总厂离得近嘛,都是兄弟工厂,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去年红五月大生产的时候,咱们厂还专门去织布厂做了一期技术交流的专题讲座,张同志不知道去没去?”
“去了,去了,当时还学了不少设备的操作。”他话说得这么柔和,加上两边工厂的确是交情匪浅,张胜利也慢慢缓和下来,“氨纶和棉混纺用什么比例,什么工艺……我记得,就是讲座上讲的。”
这年头,工厂就是工人第二个家,常主任没记着上来就帮宋明瑜辩白,而是先从厂子入手,跟两人扯了两句家常。
从针织厂的技术交流讲座,到两家去年都拿了省里头的“三好产品”,眼见张胜利僵硬的脸色没那么难堪,常主任这才话锋一转。
“张同志,明瑜的父母都是我们总厂的资深职工,她父母在世之前都是咱们厂里的劳模,后来父母去世,明瑜一个年轻姑娘,在厂里政策的扶持下砸墙开店,好不容易才把饭馆经营到今天这么红火。”
“我们针织总厂对明瑜的人品和手艺,都是非常信任的,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明瑜做的。”
这些话显然有些刺激张胜利的情绪,但常主任没给对方发作的机会,又把话挽了回来:“当然,我相信,你们肯定也是因为信任,才会让女儿买明瑜酸辣粉来吃。”
“为人父母,我也明白张同志你和你爱人的想法,发现东西有问题的时候,肯定是特别担心女儿的安危,我了解,我能感同身受。”
常主任说道:“咱们针织总厂来负责这件事,你们女儿在医院的所有医疗费用,都由咱们厂里来报销。”
他老好人地笑笑:“刚刚咱们也聊了,咱们针织总厂也算是南城纺织业的大哥,在这南城也是几十年的岁数了,你就是不相信这小饭馆的老板,也总该相信咱们总厂的能力。”
“你家女儿这件事,我们针织总厂负责到底,要看病就看病,要养身体就养身体,绝对不会推诿一分一毫!”
张胜利一怔。
他身后的工人们也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常主任竟然这么豪气干云地能说出这么一席话,这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颗定心丸,论名声,纺织业谁又能比总厂的名声好?
就连宋明瑜也没想到针织总厂会这么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这边。
常主任转而又说道:“小饭馆开在针织胡同,也算是咱们总厂走出来的产业,于公于私,我们都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厂里,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还明瑜,也还我们针织总厂一个清白。”
夫妻俩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点头:“没问题!”
这么大个针织总厂,总不可能骗他们。
“张同志。”常主任心里其实也捏了一把汗,幸好这两口子还算是配合,他赶紧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你们女儿是哪天吃的酸辣粉?”
两人记得非常清楚,马上就给出了时间:“前天晚上!”
晚上?
常主任看向宋明瑜,宋明瑜开口道:“前天晚上……我们没开门。”
这事儿说来还有些巧,“我没算好年后的食材消耗,食材提前就用完了,所以前天是我和夏阿姨、小毛还有林姐一起去菜市场现买的食材,撑过中午那一顿就休息了。”
这事儿有人佐证,董辉马上表示他就是“受害者”:“对,我那天下午下了班约大刘过来吃饭,还说打包个麻婆豆腐回家给孩子吃,结果来了才发现贴着告示,说是食材不够用,提前闭店了,跑了个空!”
“对,昨天中午再来的时候,小宋老板还请我们喝了一碗汤呢,我记得特别清楚。”大刘说道,“我老婆因为我没买到豆腐,还凶了我一顿。”
没开?!
“这不可能!”张胜利脱口而出,“我女儿就是吃的你们卖的酸辣粉啊!”
常主任眉心紧皱,宋明瑜忽然开口问道:“就是在这儿吗,在我家饭馆?”
“这倒不是。”张胜利老婆刘素琴说道,“我记得是在我们织布厂过去那一条街,就是靠近大十字那一片的一个巷子里头。”
“对,当时天气冷,又天黑了,婷婷说她饿了,我们就想着吃点热乎的东西。”张胜利说道,“正好碰到有人挑着担子在卖酸辣粉——担子上还写着几个大字呢,写的就是‘明瑜酸辣粉’!”
“明瑜酸辣粉?”
“我们还特意问了,是哪个明瑜,他特别肯定地跟我们说,就是‘南城名小吃’里头那个酸辣粉,那个明瑜,所以我们才会买给婷婷吃的。”刘素琴把孩子搂紧了一些,“要不是这样,我们压根不会买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碰瓷,张胜利为了今天来一趟针织总厂,甚至还专门请了假。
他们是真的愤怒,《南城晚报》上写了“南城名小吃”酸辣粉几个字,还用了那么大的版面来吹嘘这家明瑜小饭馆,要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在摊子上给女儿买东西吃?
可是偏偏就是那一碗酸辣粉,把婷婷害得这么惨!
幸好他们发现得早,婷婷虽然吐得厉害,却早早地送到了医院,医生还训了他们一顿,说小孩子这么小,怎么能给她随便喂东西,这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有严重的后果了。
张胜利夫妻俩后怕得不得了,他们怎么会意识到一碗小小的酸辣粉就差点要了孩子的命?
“那不就是你们家的明瑜酸辣粉吗?”
毛小静惊诧莫名,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啊,我们店里的明瑜酸辣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有在店里才买得到,怎么可能有人挑着担在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