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汀州看着他发愣,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
陆白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开始动筷子。
今天的餐食真的很好吃,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五指毛桃鱼骨锅已经开始沸腾了,把鱼片放下去一烫,薄切石斑鱼片很快就卷曲起来熟了,配上简单的酱油料碟,鱼片非常嫩。
再往里面放鲍鱼和白贝,鲍鱼口感很好,白贝肉很大且一咬一包汤汁。汤底渐渐变成了浓郁的海鲜汤底,在里面煮一点新鲜的蔬菜都变得美味起来。
与此同时,口蘑、彩椒牛肉串和大虾在烤网上散发出炙烤的香味,没有用什么复杂的调味料,一点椒盐就足够了。
姜汀州觉得牛肉串最好吃,外面焦香,里面肉汁充盈,串着的彩椒甜甜的,放在一起吃肉味会更加浓郁,其次是羊肉串,没有什么膻味,肥瘦相间口感刚刚好,满满羊肉的香味。
陆白屿似乎更喜欢吃里面的素菜,大约是因为大多都是姜汀州自己种的,烤过的西葫芦更甜,炒小白菜和凉拌黄瓜作为配菜也很合适。
外面的雨更大,大风呼啸而过,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这种天气里吃火锅和烧烤别有一番趣味。
今天的一切,都比陆白屿想象的还要好。
吃这些的过程中,姜汀州和陆白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提之前,也没谈生意上的事情,两个人说的话都很细碎。
牛肉串吃完了问要不要再加一些,或是陆白屿问他要不要尝一点酒,是带过来的青梅酒。
姜汀州说好,酒不错,但是这个度数有些太高了,他抿一口就不再喝了。
“那我下次给你带度数低一点的,”陆白屿看到了,“有好几种果酒,都好入口,还有一些精酿的啤酒,平时有兴致的时候配餐吃挺好的。”
姜汀州点了点头说好的。
电视里的早间新闻已经播完了,开始播最新的调解节目,里面讲着子女叛逆起了家庭矛盾,也有亲戚之间起了口角在节目里还拌嘴,调解员拉都兜不住,仿佛肥皂剧一样的生活琐事。
放着当背景音,两个人吃着的时候分心看一眼,还讨论几句节目里的内容。
姜汀州本来觉得今天准备的这些有些多了,但是两个人慢慢吃,还是差不多吃完了。
他在此刻的感受才有几分特别起来。
他和陆白屿以前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时刻。虽然也有日常的交谈,但是那更像是繁忙工作中的一点调味剂,从来不是生活里的主色调。
但现在不一样了。
就姜汀州自己来说,他顾着发糖厂的事业很重要,但他自己这样什么都不想,就慢吞吞吃饭休息的时候同样非常重要,两者不分上下。
自从重生之后,姜汀州如今的想法和做法都和以前截然相反,渐渐确定着这就是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而陆白屿似乎也真的开始改变。
眼前的这一餐是两个人一起准备的,他会放下其他的一切和自己这样相处,会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但姜汀州想了想,开口道:“小陆总,其实你没必要在我这里花这么多心思的。”
他一直知道陆白屿不想放弃,在很多方面想讨自己欢心,一开始没能成功,如今也确实摸到一点门道。
但对于姜汀州来说,他总觉得自己和陆白屿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想说陆白屿没必要这样想方设法迎合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坚持不下去的,此时自己最多是和他相处还算和睦,但或许只能是这样的。
至于和他重新在一起?
实话说,姜汀州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过这个。
他这样的想法也在此时都说清楚了。
陆白屿听到了,但他听着这些,带着微笑的脸色没有变过,回答道:“我知道的,汀州,我当然知道的。”
他们的正餐已经吃完了,烤网上现在放了栗子和年糕,还放了一把龙眼和几个橘子,甜的水果烤着吃会有一种焦糖一般的感觉。
等栗子熟了,陆白屿便一个个剥开,装了一个小碗,递到姜汀州面前。
“汀州,我并非是为了迎合你才迫着自己这样做,”他道,“我真正想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
平静的、细碎的日子,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午餐,都让他关于“幸福”的幻想全部落地,即使这样的幸福是短暂的,只有几个小时而已,但他更觉得珍惜,完全明白了内心的想法。
姜汀州吃着烤栗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你真的,确定吗?”
陆白屿肯定道:“很确定。”
但这餐饭总是要吃完了。
烤栗子很甜,之后在烤网上烤的年糕也甜软,外皮脆脆的,沾上白糖芝麻碎,配着最后一杯热奶茶,给这餐饭留了一个完美的收尾。
转眼便到了下午两点,雨势渐小,陆白屿已经把餐具收拾完了。炉子和剩下的果木炭他没有带走,留了大半箱下来,姜汀州下次有心情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用。
即使陆白屿很不舍,但他是时候要离开了。
打开门之后,他只觉外面的风一下就迎面吹过来,就算撑了伞,雨丝还是会砸到脸上,离了屋子里的热气,呼吸间都是凉意。
姜汀州出于对客人的礼貌想着送他出去,而且今天这餐饭原本就是想着谢谢陆白屿那天晚上出手帮他,怎么说也该送送人,但是被陆白屿拦住了。
“行了,你就别出门了,我知道怎么走。外面冷,在家里睡个午觉吧,”他道,自然而然地伸手帮姜汀州理了一下乱掉的衣领子,“今天我特别高兴,改天你有时间的话,我也想请你吃饭,会比你想的有意思的。”
姜汀州心想你能请我吃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我自己就是开餐厅的。
陆白屿现在还没有细说,讲完这一句就走出去了,但走到院子门口停了一下。
那里有一丛姜汀州新种的美人蕉,粉红色的,很茂盛,之前雨势太大,把前面的花株被倾盆大雨砸得有些倾倒了,显得焉了。
于是陆白屿路过的时候顺手扯了一下叶片,一下就抖掉了上面的雨水,美人蕉便重新立了起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姜汀州没看到这一幕,他一转头,透过窗户只见那丛美人蕉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在雨中显得比平时更加漂亮了。
陆白屿已经走了。
他这个点本来不怎么困,没打算睡午觉,坐在沙发上把果盘里剩的最后一点水果吃完。
此时电视里的调解节目已经播完,现在开始放苦情剧,里面的主角动不动就哭,本来是闹心的桥段,但他看着却觉得挺催眠的,不知不觉的,就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睡着了。
姜汀州平时睡觉是不做梦的,这回却做了一个关于陆白屿的短暂且光怪陆离的梦。
他见到小陆总似乎在掉眼泪。
其实这不算很稀奇,姜汀州还是看到过几回的,提分手的好几次,包括最终分开的那一回,他说着“好,我放过你”,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声泪俱下,话都说不清楚。
但姜汀州好像没见他这样哭,已经不像是“掉眼泪”,更像是完全崩溃的撕心裂肺,极为绝望。
场景该是在医院,但看着却不像是病房,比病房更冰冷许多,倒像是太平间。
——车祸里当场死亡的人当然不需要进病房了。
梦里的情景总是很模糊,好像不断在切换,许多人来来回回,但看不清脸,能听见几句不知道是谁说的话。
可能是医生,也可能是其他人,讲着“好几天了你就算一直守在这里也没有用”“人已经死了”“姜茉莉是他的亲生母亲有权利把死者的遗体带回去”“你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但陆白屿说的话却很清晰,即使声音嘶哑,却在这片地方回荡着。
“谁也别想把他带走,谁也别想。”
“不管是谁,不管是姜家……还是其他什么人,谁都别想碰汀州的东西。”
姜汀州便在此时看见他抬头。
几天的不眠不休足够让人变一个样子,眼睛血红眼眶和脸颊都凹陷下去,他一时认不出来这是那位风光无限的小陆总。
太平间这个地方哪怕是死人也不能呆太久,总是要火化的,活生生的人化成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所有人都要接受这一现实。
然后姜汀州听见有人开骂,听着声音应该是他上辈子的林秘书,他现在倒是胆子大,竟然敢指着陆白屿的鼻子骂。
“你太自私了陆白屿!”
“汀州已经走了,你还不让人入土为安,你是什么东西?!现在把骨灰给我。”
陆白屿不管他。
他好像对许多人的指责劝诫都浑不在意,甚至陆家自己人。
秦如霜的声音响了起来,头一次感觉她这样惊慌:“你要对姜氏那群吃里扒外的人做什么我没意见,但是你不能把陆运的事情就这样扔下,白屿,我知道你这几年在国外一直在投钱研究手部神经康复这一块,那医生确实也带着成果来了,但这是一场意外,警方也告诉你了,谁也没有办法,命就是这样,我也觉得很可惜,你不能……”
“汀州的命不应该是这样。”
陆白屿回道。
他的状态仍然不好,明明是个活人,却看起来像鬼一样,像个尚在人世间飘荡的幽灵。
“他不在了,我顾不了这许多了。”
姜汀州最后在这场梦里看到他的眼睛,如死灰一般再没有亮光的样子,好像灵魂熄灭,眼泪已经流尽了。
这样的人,总归是活不了多久的。
他在这时候醒来了。
姜汀州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客厅里的暖黄色的灯还亮着,毯子裹着他很暖和,大约几分钟之后,就有人来敲门。
“汀州,汀州,你醒了吗?”
是李书妍的声音。
“……醒了,”姜汀州道,“你推门就行,那个,门没关。”
他的嗓音有点哑,脑子也有一些晕,在沙发上坐起身来,好像还在梦里。
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门外安小屏和李书妍已经推门高高兴兴进来了,带来外面的新鲜空气,两个人在糖厂的工作已经谈完了,给他带了一兜子糖厂的新品,晃了晃那袋子,道:“这回的新品尝了的人都说好吃,汀州,你肯定很喜欢!”
姜汀州“哦”了一声,他有些懵懵的,但是李书妍已经把零食递到他嘴边了,是芒果干,他下意识就张嘴开始吃。
糖厂的芒果干不同于市面上那些拼命加糖的,而是鲜芒果直接烘干的,肉厚,嚼在嘴里还有果干的湿润感,芒果味很浓。
这酸酸甜甜的滋味太强烈,一下把他往前拉回现实中,刚刚的梦所带来的影响便渐渐散去。
那确实只是一个梦而已,食物唤回所有的感觉,眼前的才是真实。
姜汀州把那块芒果干慢吞吞地吃完了,然后鼻尖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粥的香味,他问了一声:“你们在煮粥啊?”
安小屏回他:“是啊,煮个砂锅粥做晚饭,再拿点小菜出来佐餐,哥你有其他想吃的吗?”
中午准备的吃食太多了,雪蟹没放下去煮,两个人就已经吃饱了。这种食材放久了就新鲜好吃了,留到晚上吃在正好。
“小陆总跟我发消息,说你今天忙上忙下的太累了,晚饭就别让你做了,”安小屏又接着道,“雪蟹他说已经处理好了,就放在厨房,煮个海鲜粥就好。”
进厨房一看,粥的砂锅都备好了,很快就可以上灶煮了。
“那就吃这个吧,”姜汀州道,“我不怎么饿,一碗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