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原简那双浑浊又狂热的眼睛死死锁在沈琅脸上, 血泪在眼眶中打转,尚未滴落。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响起。

但比这声音更快的,是变化本身。

方才还跪在那里、试图用残破的身躯靠近沈琅的原简, 下一瞬就化作漫天飞溅的血肉碎末, 混杂着冲天的怨气,向四周喷洒开来。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了几滴在沈琅的脸颊上。

沈琅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过头。

站在不远处的卢西安诺姿态优雅地拍了拍手, 脸上带着宛如悲悯圣徒般的微笑。

他金色的发丝流动着虚假的神圣光泽,碧蓝的眼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怜悯, 像是不忍踩死一只蚂蚁,却又觉得其挣扎很有趣的神明。

“哎呀, 我的宝贝,你还是这么心慈手软。”

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种肮脏又恶心的东西, 留着做什么呢?你看,我帮你处理掉了,不用感激我。”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

下一瞬,沈琅动了。

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逼近卢西安诺身前。

破空之声响起, 沈琅抬手并指成剑, 目光平静如水, 指尖汇聚着足以撕裂空间、湮灭法则的锋锐之气, 干脆利落地划过卢西安诺的脖颈。

“噗嗤——”

血花绽开,金色的发丝飞扬,一颗带着愕然与兴奋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卢西安诺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立刻倒下。

几乎是在头颅落地的同时,沈琅指尖微动, 数道无形剑气纵横交错,将卢西安诺尚未倒下的无头躯体瞬间切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难以反应,以至于那些碎块甚至还短暂保留着人形的轮廓,悬在半空,然后才坠落四散。每一块血肉组织都在压倒性的力量继续分解、湮灭。

卢西安诺身后,那些残存的血肉天使并未因主人的遭遇而反击,反而“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它们扭曲亵渎的形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意义不明的,仿佛啜泣般的低鸣,像是在向新神祈求宽恕与怜悯。

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停下。

卢西安诺的碧眸依旧睁着,嘴角还残留着笑意,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沈琅,笑声断断续续,从口中飘出。

“呵……呵呵呵……”

“你生气了?为了那么一只虫子?真看不出来啊……不过也对,毕竟是你的小狗嘛。”

他咧嘴笑着,血迹染红了牙齿,表情带着疯狂的愉悦。

“真有趣……别这么看我嘛,我的沈琅。说到底,不过是个小世界里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我们这种存在,杀过的人还少么……”

沈琅面无表情,只是抬起了脚。

“咔嚓。”

头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卢西安诺并没有表现出痛苦,反而笑得更加肆意癫狂。

“啊……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

剧痛转化成了极致的快感,明明**已经被涅灭,卢西安诺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濒死体验如同最猛烈的催情剂,引起生理与心理的双重高潮。

“啊哈……哈……亲爱的……你真是……太棒了……”

他的笑声中夹杂着一丝颤抖的恐惧,却更多的是对这种濒死体验的沉醉。金色的发丝被鲜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脸庞上,那双碧眸却死死盯着沈琅,瞳孔深处燃烧着难以熄灭的**。

“哈哈……哈……我们会很快……再见的……我的……公主……”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所有生命的气息从这具躯壳中彻底散去。金发碧眼逐渐褪色,恢复成了凌虚道君原本的模样。

凌虚道君的眼皮微微一颤,意识艰难地浮出混沌。

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朝沈琅的方向伸去,却忘了自己已经没有了身体。

他声音嘶哑,难掩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活下去的强烈渴望。

“救……救我……沈琅……仙盟……不能没有我……我还有……大局要主持……对抗魔头……不能……就此陨落……”

凌虚道君语无伦次地说着,试图用责任与大义,用那些他自己都未必相信的东西来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沈琅垂眸,低头俯视着那遍布血污的面孔,黑曜石般的眼眸平静无波。直到凌虚道君的声音变得微弱时,他才淡淡开口。

“见识了此界之外的光景,道君,可曾得偿所愿?”

这一问,却让凌虚道君残存的神魂颤抖了起来。

他看到了……被那个疯子占据他身体时,他在对方溢散的意识碎片中,短暂窥见了梦寐以求的“上界”。

然而,却并非是想象中的仙境乐土,而是比此方世界更加残酷、更加庞大的规则牢笼!

即使是如卢西安诺、厉渊那样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存在,也无法摆脱的困局!根本没有真正的超脱,只有从一个囚笼跳进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相比之下,苍梧山的地位,仙盟之主的权势,天下苍生的敬仰,竟成了他最无法舍弃的东西。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那超脱凡尘、飞升不朽的宏大愿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崩塌。

“不……”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无比的后悔与恐惧,“不该……我不该打开那扇门……我错了……我……”

濒死的恐惧压过了自尊,他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

“求你救我!沈琅!只要你救我……权势……地位……这方世界……半壁江山……我都给你!我……”

他努力想要抬起头,想要将自己最有价值的筹码摆出来,却撞进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瞳中。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怜悯,看不到同情,看不到憎恶或快意。

只有一片沉静,一片如同高天般漠然的平静。像是俯视大地的天道,视众生起落如草木枯荣。

他的存在,就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凌虚道君内心最深处的空虚与卑微。

这一刻,凌虚道君,汲汲营营一生,算计苍生,布局天下,自以为掌控棋局的执棋人。

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那句谶言的真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和他筹谋的一切,终究不过是这天地棋局上,一颗无足轻重的弃子。

随后,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仙盟之主,昔日高坐苍梧之巅的道君,就此陨落。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不——有声音传来,是摩擦与蠕动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沈琅眼睫微动,转头望去,视线落向原简方才所在的位置。

被卢西安诺随手炸成漫天碎末的原简没有留下尸体。一片狼藉中,黑红色的碎块与肉泥混合物正缓慢蠕动、聚集,试图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而在这团模糊的血肉之中,有丝丝缕缕,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在血肉中游走,强行维持生机,将已死的躯体硬生生地拉回来,并驱动着它们重新凝聚,缓慢重组成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形状。

“呃……啊……好疼……”

不成调的呻吟从那团蠕动的血肉中挤出,声音嘶哑扭曲,带着哭腔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沈大哥……杀了我……求你,让我死吧……”

但紧接着,那声音却骤然一变,夹杂着极端的疯狂与扭曲的执念,一并喷涌而出。

“不……我不想死……我死不了……我不甘心……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只有我……只有我还能陪着你……沈琅……你只能是我的……我的……”

血肉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像是被这个执念所驱动,那些碎片硬生生拼凑出一只畸形的手臂,带着粘稠的黑血和撕裂的筋络,颤颤巍巍地伸向沈琅,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

沈琅垂下眸,目光落在那只不成形的手上,又落在那团努力试图拼凑出五官的“头颅”上。

他眸色依旧平静,没有排斥或厌恶,只是静静地注视了片刻。

然后,他蹲下身,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抚摸上了那团还在不断冒着血泡,蠕动变形的“头颅”。

指腹的触感冰冷又黏腻的,凹凸不平,还能感受到细碎骨片的扎入手间。

但他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近乎慈悲的温柔。

这一触碰,仿佛点燃了原简混乱意识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情感。

那团血肉上尚未成型的眼眶位置,渗出两行浑浊浓稠的血泪。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显悲哀。

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夹杂着血泡破裂的奇怪声响。

“呜……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我也……我也有那个力量……金色的……跟哥哥一样的……”

血泪滚落的速度更快了,仿佛连带着将他仅剩的生命力都一并倾泻而出。

“为什么……成为‘源’的……是哥哥……不是我……”

“明明……明明我才是……最先发现你的那个人……”

支离破碎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他残存的意识中闪回。那些美好的、温馨的,痛苦的、怨恨的岁月,最终都化作泡影。

临了,他什么也没有。

“沈大哥……如果……如果我早出生几年……如果我不是那么弱小……那一天,留下来陪在你身边的人……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我?”

“……小简。”

温柔的嗓音响起,像是黑夜里的一抹微光穿透了原简那混沌痛苦的意识。

沈琅的手掌停留在那团血肉之上,掌心的温度让他战栗。

“这些年,你受苦了。”

原简的血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声音变得更急促,夹杂着哽咽与笑意,像是终于抓住了一点久违的慰藉。

“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我和哥哥……我们都不重要……尤其是我……”

“你重要。”沈琅语气坚定,“那天若不是你们兄弟,我恐怕早已死在山林。你熬的那碗汤,救了我的命。小简,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原简似乎被这句话镇住了,那团模糊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没有怨,没有恨,有的只是久违的清澈,就像当初那个村子里的少年。

“沈大哥……我做错了很多……变成这样……对不起……可我没办法……”

原简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眼中最后的光也逐渐黯淡。

“我只是想……想跟你在一起……哪怕……哪怕我变成这样……你会不会……会不会喜欢我了……”

沈琅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那日我与你哥哥离开,承诺过会回来。我食言了,对不起,小简,这不是你的错。”

血肉中的那只眼球猛地一亮,被这句话点燃了最后一丝生气。原简声音发颤,有些不敢相信。

“沈大哥……你……你不怪我吗……我……我杀了那么多人……我变成了怪物……你……”

“我没资格责怪你。”沈琅声音平稳,低沉温和,“因我的缘故,让你走到这一步。这些罪孽,归根结底,是我的因果。”

原简的声音哽住,费力地抬起另一只尚未完全成形的手臂,试图抓住沈琅的手腕。

“别……别这么说……沈大哥……是我……是我自己……我没用……我……”

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丝丝缕缕的金光从那破碎不堪的血肉中溢出,缓缓流向沈琅,缠绕着他的手臂。

“沈大哥……我……把我最后的力量给你……这样……我就能……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原简体内残存的万相本源之力,最终化为了一柄通体金光流转的剑。

剑身细长,纹路如星辰汇聚,明亮而清澈。

剑柄上,隐约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是原简最后留下的,唯一的痕迹。

他的头颅努力向沈琅靠近,最后轻轻靠在沈琅的膝盖上,就像八年前那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蜷缩在他最信任的人身边。

血肉彻底停止了蠕动,那团黑红色的残骸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散落在沈琅怀中,化作一滩黑红残渣。

原简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那柄金色长剑静静悬浮在沈琅身边,剑身映出他冷峻的侧脸,无言陪伴着他。

沈琅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剑身上,指腹轻轻划过冰凉的剑刃。金光随之一颤,回应他的触碰。

“走吧。”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这一程,我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