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渊身影没入裂隙, 那席卷天地的血炼领域随之瓦解。支撑其存在的法则链条支离破碎,化为暗红色的微尘,纷纷扬扬洒落于焦土之上。
直至那股能冻结神魂的威压彻底消散, 劫后余生的的仙盟修士们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有人瘫坐在地, 有人掩面而泣,死里逃生的庆幸与无尽的悲怆交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一名年轻弟子倚靠着断裂的法器,嗓音抖得不成调:“他……真的走了?我们……侥幸活下来了?”
“确实离开了。”另一位年长修士拭去唇边血沫, 语气中满是死里逃生的余悸与后怕。
这一个认知就像一剂强心针,稍稍驱散了笼罩战场的无边死寂与绝望。
云岳真人摇晃着站定, 目光缓缓扫过战场。
赢了吗?
或许是吧。那个以一己之力压得天地颤抖,如魔神临世的绝天帝, 终归是离开了。
然而,代价何其惨重!
放眼望去,焦土般的大地上遍布断肢残躯、血流成渠, 牺牲者之多,已不足以用“惨烈”二字概括。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骇人。那无可匹敌的力量,彻底凌驾于认知之上, 那血炼战场无视敌我, 将所有卷入其中的生命一视同仁地碾碎。
修士们引以为傲的修为、法宝、阵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不堪一击。
仙盟元气大伤, 顶尖战力折损过半,低阶弟子更是十不存一。
最讽刺的是,死伤更多的,竟是那些为厉渊冲锋陷阵的魔修们。他们距离那魔头更近,首当其冲地承受了无差别攻击的余波。
尸骸遍野, 仙盟与魔修的尸骨纠缠在一起,血肉模糊,难辨敌我。
短暂的死寂之后,幸存的仙盟修士开始自发聚拢,有人搀扶起重伤的同伴,有人茫然四顾,试图寻找宗门长辈的踪迹。
最终,所有生者的视线,不自觉地汇聚向半空中那一道身影——白衣胜雪、未染半分尘埃的凌虚道君。
他是仙盟的魁首,是这场浩劫中仅存的最高战力,是众人心中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道……道君?”一位身负重伤的元婴修士咬牙支撑着走上一步,颤抖着拱手,“魔头已退,我等……还请道君示下。”
他们期待着这位德高望重的仙盟魁首主持大局,安抚人心,重整旗鼓。
然而,“凌虚道君”却像是此刻才察觉到脚下还有活物存在。
“跑得倒快。”
他望向厉渊离开的方向低语,然后微微垂首,目光在那名元婴修士身上短暂停留,面露微笑,眼神却漠然得如同俯视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没有下令,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向大地。
此动作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心神一凛。
紧随其后,令所有幸存者遍体生寒、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遍布苍梧山的残骸动了!
那些散落的血肉、断裂的骨骼、零碎的脏器,连同渗入泥土的浓稠血液,竟像是被唤醒了二次生命,诡异地蠕动起来!
无论是仙盟还是魔修的残骸都在抽搐、变形。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血肉组织以扭曲生物常理的方式撕裂、拉伸、强行融合,凝聚成一团团不可名状、冒着污浊气泡、蠕动不休的血肉聚合体!
在“凌虚道君”优雅的指挥下,这些污秽亵渎之物被赋予了怪诞的生命力,在地狱般的景象中挣扎爬行、融合……
正在孕育出——不可名状的新生存在。
仙盟修士们目睹此景,皆惊骇失声,神魂皆颤,思维近乎停滞。
这……还是他们引以为傲、顶礼膜拜的道君吗?
这分明是比绝天帝厉渊更加恐怖、更为悚然的存在!
“这、这是什么邪术?!”
“道君!!您在做什么?!快停下!”
惊惧呼喊此起彼落,却未能撼动空中那道白衣身影分毫。
“凌虚道君”对脚下的喧嚣置若罔闻,他垂下眼帘,俯瞰着满地残骸,唇角绽开一抹极其温柔却又令人背脊发凉的微笑,一种近乎神祇悲悯世人的怜爱扭曲地浮现在他脸上。
“他们在哭泣……”他轻声低语,嗓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在渴望解脱……渴望一个全新的形态,渴望……”
他伸出手,好似要接引那些在苦海中挣扎的信徒。
“……升华。”
顷刻间,碎肉、断骨、撕裂的脏器、散落的肢体……所有曾构成鲜活生命的物质残余,不论仙魔,尽数在一股无可违逆的牵引下脱离泥土,如污秽的百川汇流,向着那个白衣身影狂涌而去!
“咕哝……咔嚓……撕啦……”
皮肉撕裂、骨骼错位、脏器蠕动组成成骇人的交响乐,震得人耳膜作痛,几欲作呕。
此情此景比先前厉渊纯粹的力量碾压更挑战认知底线,粗暴地蹂躏着幸存者岌岌可危的理智。
汇聚涌来的血肉越积越多,绕着“凌虚道君”周身,形成一个不断膨胀、剧烈蠕动的血肉涡流。
修士们仓皇退缩,面如纸色。有人当场干呕不止,有人双膝发软摔倒,有人因无法承受眼前异象失控尖叫,语无伦次。
而血肉旋涡的核心处——
“凌虚道君”的身影被逐渐吞没,又从血色汪洋中蜕变而出。
他背后,骤然伸展开一对……不,是无数对,由粘稠血块、惨白碎骨、扭曲筋腱拼接而成的“翅膀”。
那绝非世人认知的羽翼!它们是无数断肢残骸的拼凑无,遍布着大小不一、转动不休的浑浊眼球,神经末梢像扭曲的触手般抽搐,血肉肌理间甚至能依稀辨认出一张张凝固着极致痛苦的人脸!
与此同时,环绕在他周身的残渣秽物也完成了它们的“升华”。
有的膨胀成满布脓疱与触手的肉瘤;有的堆积成无数手臂腿足杂糅而成的多肢怪物;有的干脆是一颗连接无数血管的巨大眼球……
这些足以令直视者心智崩坏的怪诞生命体,却在血雾弥漫中散发出一种扭曲至极的圣洁感。
它们环绕着那位白衣身影,挥动着由血肉与骨架组成的畸形翅翼,悬停于“凌虚道君”身后。
而中心处的“凌虚道君”——
不,应该称其为,卢西安诺。
他背后遮天蔽日的血翼缓缓扇动,掀起一股刺鼻的腥风,俊美宛若晨星的面庞上仍然是那抹悲天悯人的圣洁笑容,可此刻落入众人眼中,唯有无尽的诡异与癫狂。
他垂下目光,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低柔得近乎慈爱:
“好了,我的天使们。”
“该去……迎接我的睡美人了。”
话音落下,他背后那对血肉羽翼猛地一振,一道血浪卷起天幕,朝着厉渊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那支由无数扭曲亵渎的怪物组成的,血肉天使军团。
徒留下一片疮痍的苍梧山,以及一群彻底陷入呆滞恐惧,意志瓦解的仙盟残兵。
-
“这下……是真的结束了吧?”
云岳真人身上道袍污迹斑驳,沾满了尘土与不知何人的血迹,昔日仙风道骨的模样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副被彻底抽空后的疲惫与苍凉。
良久,他才长长吸入一口气,混着浓重血腥与焦土气息的空气,呛得喉咙一阵刺痒。
大战,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
是啊,暂时平息了……却远未真正落幕。
绝天帝仍在,那个更为骇人、夺舍了凌虚道君的存在同样逍遥在外。
云岳真人心底升起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必须做些什么。
老者强撑着佝偻的脊背,环视四周。侥幸存活的仙盟弟子、镇守司修士们,一个个面色灰败、神情涣散,随时可能崩溃。
不加遏制的恐惧与绝望如瘟疫般蔓延在每个人心头,若无人指引方向,只怕不待下一次灾厄来临,仙盟的人心便会彻底崩坏瓦解。
“清点损失!救治伤者!”云岳真人嘶哑地发出指令,硬生生压住了战场上那股濒临崩溃的气氛,“还能动的人,随我去检查护山大阵受损情况!临时结界也要尽快启动!”
他略一停顿,望着这片被“打扫”得过分干净的战场,心头泛起一股荒谬至极的悲怆。
血肉……无一残留。
那些战死的同道、弟子,竟连一具完整的遗体也未能保全,尽数被那怪物熔炼,化作了其亵渎军团的一部分。
面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云岳真人死死压下胸膛翻涌的酸涩与恐惧,继续嘶声下令:“……将牺牲同道的姓名一一记录,待日后定要为他们立碑追悼,铭刻于宗卷,昭告功绩!”
声音在荒凉的废墟间回响,透着几分悲怆,竟奇迹般地稳住了残余修士们的心神。
幸存者们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木然地开始行动。
有人拖拽着伤者,有人拾捡尚能使用的丹药符纸,有人踉跄地走向被毁的大阵节点,试图修补些许。
忙碌成了麻痹的良药,以劳作忘记心头不散的恐惧。他们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那满布裂痕的天穹,不去回想那对亵渎的血肉之翼,更不敢思考,他们所敬仰的道君何以堕落成那般可怖模样……
短暂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一个身影在夕阳余光的映照下出现在废墟边缘。
太过扎眼。
一袭红衣,像是用未干的鲜血浸染而成。
来者步履缓慢,神态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他身形修长挺拔,墨发披散,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目光从这片废墟上缓缓掠过,脸上无半点波澜,既无悲悯,亦无惊惧。
几名正在搬运断石的弟子最先注意到他,感知到那古怪气息时,几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向后退去。
那红衣人周身的气息太过怪异,并非魔气,也不是灵力,反倒混杂着接近混沌本源的意味。
云岳真人亦发现了此人。他眯起双目,丹田之中尚余不多的灵力悄然运转,随时准备应敌。
“来者何人?!”老者厉声喝问,威压隐隐扩散而出。
那红衣男子闻言止步,抬眸直视云岳真人,嘴角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透出散漫与病态玩味。偏偏他眉目清俊,不染一丝尘垢。
他并未理会老者的喝问,只是慢条斯理地环顾战场一圈,像在寻找什么。
良久,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唉……”
音质清越动听,却毫无温度可言。
“……又来迟了么。”
他垂下眼帘,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悬挂的一柄漆黑长剑。在那剑柄之上,好像还残留着几点暗红色的不明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