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翌日, 清晨。

雁云镇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晨雾之中,远山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街道上迟迟未能迎来往日的喧闹,只有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在镇民中悄然蔓延。

“今天继续分头打探消息?”原拾站在窗边, 眺望着街道, 声音压得极低,警惕地扫视着下方行人。

“我去东市探探消息,你去西边吧。”沈琅微微颔首, 对原拾说道,“若有任何情况, 立刻传信。”

原拾点头,略感担忧道:“小心行事, 那通缉令……”

“无妨。”沈琅神色平静,“昨日他们也说了,描述太过模糊, 无需太过忧虑。”

二人分头行动后,沈琅独自一人走在东市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他刻意压低了斗笠,将那张过分引人注目的面容隐藏,却依然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 带着探究与审视的目光, 如芒在背。

一位卖菜的妇人在他经过时, 突然止住了与邻摊的闲谈, 目光闪烁地看了他一眼, 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拉起布帘,匆匆躲回了破旧的摊位之后。

一位茶肆伙计端着托盘,正要跨出店门吆喝揽客,与他擦肩而过时, 动作踉跄了一下,热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快步走开,背影有些仓皇。

转过街角,隐约听到两个压低嗓音交谈的小贩,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你听说了吗?那魔头绝天帝亲自下达了追捕令,说是要抓一个……”

另一人立刻会意,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当然听说了,我今早去城门口买菜时,就瞧见官府贴出的布告,可惜啊,没画像,就写了些模棱两可的废话。”

“可不是嘛!这么模糊的描述,让我们这些凡人如何分辨?”小贩皱眉抱怨,“不过赏金是真得高得吓人,就算不是仙门弟子,只要提供线索,也能得到丰厚报酬。”

沈琅脚步不停,状似随意地从他们身旁走过,那两人迅速噤声,眼神闪烁地退开半步。

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确认没有折返的意思,才又重新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刚过去那人……你看见了吗?”

“嗯……瞧见了,莫非……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吧?那身形,那气质……的确和描述得挺像的。”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真是麻烦了。”沈琅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忖。

厉渊的影响力远超预期。一张通缉令,不仅是修士们皆知,竟在这偏远的凡人小镇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他转而拐入一条窄巷,确定四下无人后,从袖中取出一枚传音符。

片刻之后,传音符中便传来原拾低沉的声音:“沈兄,我刚从镇守司那边打探到一些消息,情况似乎不太妙。”

“说说看。”沈琅靠在墙边,语气平静。

“镇守司那边的人,似乎已经接到相关指令,开始留意符合通缉令描述的可疑人物了,”

原拾压低声音,语气凝重:“不过今早他们抓错了人……我路过镇守司时,恰巧看到他们带走了一个容貌不俗的年轻书生,那人一直喊冤,说自己只是个赶考的书生。”

沈琅闻言,自嘲道:“看来有人替我背了黑锅?”

“这不好笑,”原拾有些恼火,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他们已经开始加大力度搜查了。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不仅是魔道……连一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似乎也插手其中了,盯上了你身上所谓的‘至宝’……”

另一边,原拾正站在镇守司衙门对面的屋檐下,避开来往行人的视线,借着屋檐的阴影,观察着衙门口的动静,耳边隐约传来几个衙役闲聊的声音。

“……那人虽然相貌出众,但气质完全不对。”一个衙役摇头,失望道,“绝天帝要找的人,岂会是这种货色?”

传音符中传来沈琅一贯冷静的声音:“专心找原简的线索。我的事,不用管。”

“八年过去,就算当初有人见过原简,恐怕也记不清了。”原拾握紧传音符,指节泛白,“今天要是再查不到线索,我们就离开雁云镇。这里不安全。”

“嗯。”沈琅应了一声,“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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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雁云镇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

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匆匆过客也是低头疾行,不敢久留。

沈琅与原拾在一家僻静的茶肆门前碰头,交换着一天的打探结果。

“城西的医馆老板说,八年前收治过一个重伤少年。”原拾有些低沉道,“但那人伤愈后就离开了,去向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原简。”

沈琅也轻轻摇头:“城东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倒是有人提到,八年前镇上涌入了一批逃难的孩子,可这些孩子在乱世中都四散分离,想要找到人,如大海捞针。”

希望渺茫,两人一时沉默。

街角忽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一位佝偻老者推着糖人车慢悠悠地走来。

他手持木槌,轻叩挂在车头的铜盘,声音清脆,与这沉寂的氛围格格不入。

老者在二人面前停下,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沈琅:“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外地来的吧?”

原拾下意识挡在沈琅身前,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

老者却不以为意,继续道:“来小镇有什么事?老朽在这摆摊几十年,这镇上的大小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我们在找一个人。”沈琅说明了来意。

他简洁地描述了原简的外貌特征,老者认真地摸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努力回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倒是有几分印象。几年前,有个孩子曾用一个长命锁换我的糖人,那孩子看着跟你描述的有些像。”

“一个糖人不值几个铜板,我当时觉得那锁太过贵重,没舍得卖掉,至今还留在家里。”

老者说着,抬起那双浑浊的双眼看向二人:“若二位公子有兴趣,可随我回去看看,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留下的东西。”

二人对视一眼,沈琅微微颔首:“有劳带路。”

老人应声,推着糖人车在前,车轮与石板路摩擦发出吱呀声响:“两位跟我来,老朽家就在前边不远。”

他们随着老人穿过几条狭窄曲折的巷弄,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深橙色,将三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雁云镇暮色四合,白日里尚有些许人气的街道,此刻已变得空旷寂静,家家户户紧闭门扉,一片死寂。

原拾走在最后,扫过两侧低矮的房屋,记下每一个岔路口。

老者推着糖车,脚步略显虚浮,走起路来有些摇晃,却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浑浊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瘆人。

拐过几个巷口,周围的房屋越发破败,空气中也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腐烂气味。

老者停在一间破败的木屋前,门板歪斜,墙角爬满了枯萎的藤蔓。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昏暗潮湿,角落堆着几个破旧木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容我找找。”老者佝偻着身子,在箱子里翻找,“我记得……就放在这儿。”

木箱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尘土在昏暗的空气中飘散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原拾站在门边,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沈琅则靠在墙边,看似随意,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地上的痕迹。

过了许久,原拾终于开口打破沉默:“老丈,可找到了?”

“快了快了,”老者的声音沉闷,听起来有些吃力,“我记得明明就放在这儿的,应该快找到了。”

沈琅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内缓缓扫过,注意到地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凹痕,呈现出规律的排列。

他碰了碰原拾的手臂,后者会意地点头,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啊,找到了!”老者突然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里却空无一物。

下一刻,地面上的纹路突然亮起赤色光芒,顷刻间便在地面上构成了一个完整复杂的阵法。

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封闭了整个房屋,将两人困在其中!

老者身形一晃,陡然拔高,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面容硬挺中年修士,眉宇间透着一股阴鸷之气,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果然上钩了。”

沈琅眼神淡漠,不起波澜。而原拾则目光冰冷地盯着对方,厉声道:“是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们的?”

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身影堵住了门口。正是昨夜在客栈里谈论局势的那几个散修。

“我就说这招管用,”一个瘦高个子的散修得意地笑道,“这两个家伙果然上钩了。”

“啧啧,果然是绝色。”为首的中年修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沈琅,语气轻佻,“难怪绝天帝会对你念念不忘,不惜下血本通缉也要得到你。”

“这张脸,这身段,确实勾人得很,真是个尤物。”另一个散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怀好意笑道。

“这样的美人,确实该好好看管起来,省得在外面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勾引男人。”

“都小心点,别伤了他的脸。”为首的灰袍修士警告地瞪了那猥琐散修一眼,语气阴沉道。

“绝天帝可是点名要抓活的,若是弄伤了美人儿的脸,坏了绝天帝的好事,咱们的赏金可就泡汤了!”

“哎呦就放心吧,咱们兄弟几个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极品尤物……”另一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琅,眼中满是猥。亵之意,“不如先让兄弟几个开开荤,乐呵乐呵?”

话未说完,原拾眼中金芒一闪,手中长剑出鞘,剑锋直指说话之人的咽喉:“住口!”

“呦,这位小哥倒是护得紧。”散修们见状非但不惧,反而哄笑起来,“怎么,这就心疼了?莫非你也对他动了心思?还是说——该不会已经尝过滋味了吧?”

原拾被戳中心思,脸颊顿时涨红,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

散修们看他这反应,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哈哈哈!我就说嘛,”一个身材魁梧的散修大笑道,“食色性也,这般漂亮人的物哪有不被人尝过的?这小子脸红成这样,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难怪这么护短,合着是怕我们抢了他的美人儿。”

面对这些污言秽语,沈琅神色不变,波澜不惊,仿佛这些与他无关。他扫视了众人一圈,最终落在为首的灰袍修士身上。

“你们如何确定我就是通缉令上的人?”沈琅语气淡然,“那通缉令上的描述如此模糊,放眼天下,符合描述的人不计其数。”

灰袍修士鼻子微微耸动,像是在嗅闻什么。

“你身上,有「万相」的气息,”他眯起眼睛,笃定道,“寻常凡人难以察觉,但我们这等修行之人,怎会感知不到你身上那丝缕「万相」之息?”

他面露贪婪之色,声音中带着痴狂:“那是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之气,亦是万物归一的终焉气息……只有接触过深层万相的人,才会沾染上这种独特的气息!”

得到回答后,沈琅目光微沉,右手不着痕迹地抬起,指尖隐约有灵力流转。就在他准备出手的刹那,原拾却突然伸臂拦在他身前。

“让我来试试。”原拾低声道,“我想试试我金灵根的力量,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并且不触发……你知道的。”

沈琅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后退了半步。

原拾握紧手中那柄普通的铁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体内的灵力。

散修们见状,纷纷露出轻蔑的表情。瘦高散修嗤笑道:“凡铁烂剑,也敢在我们面前舞弄?真是不自量力!”

原拾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一丝金色光芒从他胸口浮现,顺着手臂流向剑身。

那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剑刃甚至没有开刃,是他随手从铁匠铺里捡的最便宜的一把。

但随着原拾灵力的注入,铁剑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如同流动的河流,从剑柄蔓延至剑尖。

这把朴实无华的铁剑,在金光的包裹下,竟然透出一丝不属于凡俗的锋锐气息,隐隐有铮鸣之声。

然而这股精纯而锋锐的力量却并非温顺易驯,它狂暴地翻涌着,在原拾的经脉间横冲直撞,让他险些失去控制,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稳住。”

身后传来沈琅沉静的声音,如定海神针般稳定了他的心神。

“金灵根?”瘦高修士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难怪如此狂妄,原来是个人才。若是能将此子一同生擒,连同那美人一起献给绝天帝,定能博得额外的赏赐!”

中年修士则嗤笑一声,手中飞快地掐诀,地面上的赤色符文光芒更盛,阵法之力凝实了几分:“就凭这把破铜烂铁,也想破我的阵法?”

“这可是五品阵法师精心炼制的囚天阵,就算金丹修士也——”

他的话还未说完,原拾骤然睁开双眼,眼瞳深处金光一闪而逝!

他脚下一踏,全身力量汇聚于手中的铁剑之上,倾尽全力,剑锋横扫而出!

“斩!”

一声低喝,凡铁钝剑划过一道璀璨的金色弧线,直劈向赤色阵法结界!

囚天阵承受这股巨大的冲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剧烈震颤起来!

刹那间,“咔嚓”一声,竟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后,在散修们震惊的目光中,那道裂缝迅速蔓延,如蛛网般布满整个结界!

“这、这是——?!”为首的灰袍修士脸色骤变,原本的轻蔑和得意瞬间消失殆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区区炼气期……”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囚禁着二人的赤色屏障彻底崩塌!化为无数溃散的灵力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余波激荡,尘埃飞扬,碎石四溅,木屋顷刻间坍塌!

就在结界崩碎的刹那,寒芒乍现!

沈琅身形如鬼魅般闪现至最前方的修士面前!双指并拢,凝聚成一道无形剑气。

仅是指尖微动,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划破空气,直取对方咽喉!

“小心!”有人大喊,然而为时已晚。

沈琅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个闪烁便跨越了数米距离。指尖凝练至极的剑气,划过为首修士的咽喉。

那人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神色骤然凝固,眼中只来得及映出沈琅冷漠如冰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