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阿琅, 生日快乐!”

八岁的小沈琅一如既往地早到校门,戴着米色绒线帽和厚厚的羊绒大衣,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但步伐却充满活力。

那天冷得透骨, 但晴空万里。冬至的晨曦洒在琼市贵族小学的校园里,而教室里,却热闹得宛如春日。

他一走进教室, 同学们立刻炸开了锅,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他道贺。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班长, 一边将手里的礼物往桌子上放,一边认真地说道:“这是我选了很久的, 祝你今年考试门门第一!”

“阿琅,这个是我妈妈从国外带回来的限量款钢笔,给你当生日礼物!”另一个同学显得更为骄傲, 双手奉上一个精美的笔盒。

“还有这个!这是我挑的巧克力,你一定要试试味道!”

“谢谢,谢谢……”沈琅耐心地接过每一份礼物,眉眼弯弯地道谢。他礼貌地接过每一份心意, 稚嫩而认真的声音逐一表达感激, 落落大方。

“阿琅, 今天吃什么蛋糕呀?”坐在前排的一个男孩捧着自己的手工作品凑了过来, 神色期待。

“还是草莓味的吗?听说你去年吃的这个。”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提问,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琅。

沈琅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略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鼻子,但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谢谢大家的礼物,不过蛋糕还是在家吃啦。”

“阿琅也太偏心了,不请我们一起吃!”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孩子故作委屈地抱怨, 引得教室里爆发出阵阵笑声。

上课铃声响起,礼物才堪堪堆完,沈琅笑着对大家说:“谢谢你们的礼物,不过别让老师看到,不然会说影响学习!”

课间,男生们邀请沈琅一起踢足球,沈琅答应了。他把校服外套脱下,随意搭在一旁,穿着白毛衣奔跑在阳光下。小脸因运动变得红扑扑的,额头渗出细汗,却仍兴奋地指挥队友。孩子们簇拥在他身边,为进球欢呼。

一天的课程几乎淹没在祝福与热闹中。每当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便会有同桌或后排的同学偷偷塞给他糖果和零食。有几个胆大的,还趁课间跑去操场摘了几朵盛开的花,递到他的手里。沈琅接过后,对方的脸颊红成一片。

下午放学之际,天已经变得寒冷,透着冬日特有的森冷。隔壁班的小瞿云廷专门赶来,趴在沈琅桌上,有些不舍地问:“阿琅,今天是你生日,晚上不办个大派对吗?我妈妈问我有没有被邀请呢,她说要是有,她一定陪我来。”

在这所贵族小学里,每个同学的生日都像是个盛大的节日。他们的家庭往往会在家里、酒店,甚至专门包下一座庄园来举行派对,邀请的宾客不只是同学,还有大批的商业合作伙伴、社会名流。

对于孩子来说是快乐的一天,但对于大人而言,这一天不仅仅是庆生,更是豪门之间的社交活动。

小沈琅摇了摇头,他并没有邀请任何人。沈家并没有特办大办生日宴的习惯,除非像是沈老爷子七十大寿这种重要的日子,才会特意举办宴会,邀请琼市各个豪门权势。但平时,只是家人之间简单的庆祝。

“对不起哦,我家从来没有特别办过生日宴,只是家人一起吃饭。” 沈琅抬起头,认真地解释,“妈妈说除了重要日子,简简单单就好。”

瞿云廷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你家好奇怪哦,不过也挺酷的。”

“不过,谢谢你送的书签,我很喜欢。”他看着瞿云廷略带失落的表情,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又补了一句。

将堆满礼物的课桌收拾干净,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书包里。虽然没有热闹的宴会,但能够收到大家的心意,小沈琅已经很开心了。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与跑在前面的几个孩子挥手道别,小跑走向沈家那辆低调而不失庄重的黑色轿车。

司机张叔早已在校门口候着。他习惯性地为沈琅拉开车门,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少爷,上车吧。”

却不料车门打开时,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他一向严谨克制的父亲。

“琅琅,今天冷,快上车。”沈琅的父亲,沈承岳,身穿剪裁合身的深色大衣,端坐在车内,眉目沉静如山。他语气中虽不显波澜,但目光中带着温和的浅笑。

“爸爸!”沈琅惊讶得下意识喊了一声,平日里公务繁忙的父亲竟然破天荒提早下班来接他放学了。

沈琅快速钻进车内,把书包规整地放在一侧。车内比外头暖得多,弥漫着柔和的暖意。未等他坐稳,就被另一股香甜的气味吸引了注意。

他好奇地四下张望,终于在副驾驶座的纸盒上找到了源头。那是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还用金色丝带系了一道蝴蝶结。透过侧边敞开的缝隙,他嗅到奶油与焦糖的的甜香气息。这是一家只有限量供应的定制蛋糕店的匠心之作。

“先系好安全带。” 沈承岳的声音里透露着几分家长特有的威严,动作却温柔地为不安分的小沈琅系好了安全带。

车行驶着,街道两旁树影稀疏,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退去。外路过街道尽头的花店,橱窗上是店员正将成束的山茶花摆放进木桶。沈琅眸光落在那花上停顿了一瞬——母亲最喜欢山茶花,他想。

“今天学校怎么样?” 沈承岳关心问道。

“很开心!同学们送了很多礼物,”沈琅摸了摸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老师还夸我作文写得好,说让我下次校报投稿呢!”

沈承岳听完,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如常。他习惯了保持沉稳的姿态,但显然对儿子的优异表现感到满意。父子俩就在这份难得的温馨气氛中,聊了些平常的校内趣事,沈承岳虽然言语不多,却总能从容地引导话题,安静地聆听沈琅的讲述。

随着车辆驶入沈家大宅的私密车道,窗外已是夜色降临。琼市冬日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沈家的青砖小路上,大门口处一片灯火通明。

沈琅牵着父亲的手走进玄关,刚迈步进屋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连他有些发冷的鼻腔都顿时舒展。

紧接着便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喧哗。

“你们两个都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给我出去!”祖母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混合着锅铲与灶火的声音一同从厨房传来。

果然不出所料,沈琅刚换下外套,走进大厅就看到祖母宋爱芝手上还拿着一只木勺,一边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汗。年逾花甲的她穿着一件手工织的棉质围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不掩双鬓霜白。

“我说沈怀远!你别再添乱了,这炖汤的火候还没到呢!”

一身唐装的祖父倒也没辩解,摸了摸鼻子咧嘴笑笑,“老伴儿,你怎么每次都不让人帮忙啊。多个人就多双手嘛。”

母亲朗秋月被赶出来的时候,也颇有些不情愿地撇嘴:“妈,我切个葱花碍您哪门子的事了?”

“手快笨快一个样。”祖母手握木勺,毫不客气地指着门外,“你拿刀那姿势切的葱跟劈柴一样,我今天只想好好做顿饭,不求家里战火连天!”

沈承岳在门边,目光在家人之间游走,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温柔和笑意。

朗秋月穿着浅灰毛衣,下摆塞进杏色长裙里,头发盘起,却还是挡不住温婉外表下透出的倔气。她笑吟吟地退了一步也不忘还嘴:“要不您老人家干脆让我放个鞭炮助助兴?”

“去去去,给我去外头去闹腾!” 宋爱芝大手一挥,话音刚落,她转头看见刚刚进门的沈琅,脸色瞬间变得温和,“琅琅回来了,累不累啊,饭菜马上就好,外头冷坏了吧?”

郎秋月见状回过头,也对沈琅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回来得刚好,正好先喝点红枣茶暖暖身子。”

祖父则拍了拍沈琅的肩膀,浑厚的笑声夹杂着几分宠溺:“别听你奶奶胡说,我可是真的有在帮忙,只不过太精致的活儿交给她才放心。”

小沈琅拔步走进厨房,却被宋爱芝厉声呵住:“放着书包就赶紧到炉子那暖手去,别往厨房里钻!”她虽然声音严厉,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丝毫不藏溺爱之意。

沈琅拗不过,赶紧乖巧地收回头,还不忘问一句:“奶奶,我今天真的可以吃糖醋鱼吗?妈妈说今年你不让我吃了。”

宋爱芝的动作停了一下,佯装不高兴地瞪了朗秋月一眼:“什么话,自己的生日怎么能不给吃喜欢的菜?她吓唬你的。”

“所以真的有糖醋鱼!”沈琅欢呼一声,跑到厨房门口扒着门框开心地晃了晃身子。

“回来回来,”朗秋月及时拉住这个蹦来跳去的小家伙,“别给奶奶添乱了。先坐下,和爷爷说话去。”

沈琅被母亲领到了餐厅,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却还是不自觉地望向厨房的方向。他能听到祖母切菜时节奏分明的刀声、炉火嗡嗡燃烧的声音,交织在一块显得格外温暖。而母亲则低头帮他脱下校服外套,仔细检查有没有被外面的冷风冻红:“怎么不多穿件外套再出来呢?”

沈琅咧嘴笑:“张叔都把车停到校门口了,一步都没挨冻。”他挠挠后脑勺,又说,“今天爸爸也来接我放学了,还买了蛋糕,说是专门给我挑的!”

“哼,这还差不多。”郎秋月精致的眉头舒展,嘴角隐约浮现些许满意的笑意。

晚饭快做好时,朗秋云从祖母手中接过装盘任务:“菜先端到桌上吧,我去喊承岳来布置餐具。”

她动作熟练地将汤锅里撒了葱末的冬至补汤盛到白瓷碗里,满堂热腾腾的香味立刻窜到每个角落。

桌上一道道丰盛的菜肴,香气四溢,让人一见就有了胃口。沈琅刚坐下,祖母宋爱芝就夹了一筷子红烧狮子头放进他碗里,语气带着一贯的溺爱:“多吃点,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沈琅低头看看碗里的狮子头,举起筷子吃了一口,软嫩入味的口感瞬间在味蕾间绽放,他不禁点了点头:“还是奶奶做得最好吃!”

旁边的朗秋月正盛汤,听闻笑了笑,“妈,这话你每次都说,阿琅又不是不知道。”

祖父沈怀远吃得缓慢,细细咀嚼时还会点评几句:“宋女士的手艺还是没退。”

听得祖母眉头一挑,笑骂道:“沈老头,你这嘴最挑剔,一点不懂感恩!”说着话,手却不忘往孙子的碗里又添了只饺子。

沈琅埋头喝汤,却听见背后传来母亲压低声音的应答:“……没事,嗯,我明白了,你们也别太急。”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桌上,脸上带着淡淡的遗憾:“刚才爸妈打电话来,本来他们今天想赶过来陪阿琅过生日,但雪太大,飞机延误了。还说让我们赶紧回头好好录像给他们瞧瞧。”

“没关系,天气不好,还是别让姥姥姥爷出门折腾了。” 沈琅停下筷子,眸子里没有半点失落,反倒柔声安慰起母亲,“妈妈,我们下次去看姥姥姥爷好了。”

“好,咱们下次一起去看他们。”朗秋月摸了摸儿子的头,心中隐隐一酸,连忙收敛住情绪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怀远附和着说:“是啊,下回我和爱芝也一起去,正好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亲家了。”

餐桌上的菜肴逐渐减少,热气也变得稀薄,沈怀远端起茶杯,“饱了饱了,晚上这一顿,比大年夜还丰盛。”他的声调带着几分自得,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热茶一边扫了扫桌上散落的碗碟,“爱芝,真难为你了。”

宋爱芝却没答话,起身去了厨房将沈琅期待已久的蛋糕端了上来。片刻后,一盘装饰精致的蛋糕端上了桌,奶油装饰点缀着新鲜的车厘子,随着餐桌上柔和的灯光映衬,显得分外诱人。

沈琅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即使肚子吃的圆鼓鼓,依旧能塞下蛋糕。

朗秋月莞尔,点上了几支蜡烛,摇曳的烛光映照在沈琅那张稚嫩却有几分认真模样的小脸上。

“来,阿琅,许个愿吧。”

然而,就在沈琅正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沈承岳清了清嗓子,从座位上起身。

他目光温和,语调却带着几分庄重地说道:“阿琅,许愿之前,爸爸得先说一句话——今天固然是你的生日,但更是妈妈的受难日。八年前的今天,妈妈可没少遭罪,为了把你这个小家伙带到世上,真的吃了不少苦……”

话音未落,就被朗秋月打断了,原本还含笑的脸立即蹙起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沈总这是在做总结报告吗?怎么把工作那一套带回家了?真扫兴。”说完,还顺手戳了一下蛋糕上的小樱桃,像是在发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承岳见妻子动怒,立刻补充道,声线难得柔了一些,“我是说,你出生的时候,你母亲确实吃了不少苦,但她从没抱怨过,所以——”

“好了好了!”朗秋月转身走向沈琅,弯下腰与他平视,一双含笑的眸子盈满温柔,“阿琅,你是妈妈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没有什么磨难能抵过见到你第一眼的幸福。所以你要记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重要的事。”

她抬手替沈琅整理了整理鬓角的小碎发,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来吧,现在可以许愿了。”

沈琅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桌上那跳动的烛光,犹豫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双手合十,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脸上神情认真而虔诚。

许完愿,他睁开眼,小小地深吸一口气,鼓足气息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室内顿时归于柔和的黑暗,片刻后亮起的灯光重新将温馨铺满整个屋子。

一旁的沈怀远哈哈大笑,率先拍了拍双手,“好嘞,可以切蛋糕啦!”

“来,今天是你最大,尽情享用吧。”郎秋月切下一块最中间的大份,放进沈琅面前的小碟子里,同时也不忘好奇,“阿琅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姥爷,都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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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市的夜,向来是霓虹交错、喧嚣繁杂的一幕闹剧。特别是夜店这种地方,十一点的时间正是最为繁忙的时候。吧台间酒水交错,舞池内人影攒动,彩灯时而明亮刺目,时而昏暗朦胧,震耳欲聋的音乐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

十八岁的沈琅端着一盘酒,从闪烁的灯光中穿过,霓虹灯光在沈琅的制服上跳跃着,明暗交替间勾勒出他流畅的身形。

他身上的制服布满亮片,特意为这种场合设计,深V领口开的极低,略一倾身便隐约能见到两枚果实,紧身牛仔裤更将他臀部与腿部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那些驻足凝视或是低声议论,都被他屏蔽在外。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脑中计算着今晚的工时和小费。

下午当人体模特,长达数小时保持不动的疲惫尚未从身体里散去。几名美术生带着玩笑的话语拍他肩膀说,今晚会来捧他的场。

结束后他甚至没有时间填饱肚子就匆匆赶来。空腹带来的隐隐胃痛被他压下,只剩下机械般的动作维持着工作的节奏。

他手中的托盘上放着数杯调好的鸡尾酒,走上二楼VIP区域。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比起一楼嘈杂的人群,显得更加奢华静谧,汇集的皆是琼市权势之家的富家公子们。

这群光鲜亮丽的人举止之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说笑声夹杂着酒杯碰撞。有人叼着烟,修长的手指夹起雪茄;也有人随意倚靠沙发,翘着腿慢悠悠翻看手机。然而他们的注意力始终若即若离地停留在楼梯间处。

当沈琅的身影出现时,这群人的目光如潮水般聚拢过来。他没有察觉自己是这些人关注的焦点。依旧平静地送上酒水,对他们提出的各种花哨需求点头应答。

一位穿白色衬衣的公子倚在沙发边,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沈琅的腰线看。他咂咂嘴,用指尖挑起了一杯红酒,若有所思地说:“沈少爷,你这腰,可真是极品。”周围几人立刻哄笑起来,有人还吹了一声口哨。

沈琅端盘的手稍稍一顿,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波动。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注目与评论,明里暗里的调笑像是这些富人生活里必不可少的调剂品。他在夜店打工的时间里,见得多了,也听得麻木了。

沈琅平静地将酒杯一一摆放整齐,迅速完成手头工作,然后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躺靠在沙发里的青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这么急?”编着小辫的青年的语气懒散,透着明显的不怀好意。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香槟摇了摇,又将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沈琅裸露出的锁骨处,“陪我们喝一杯吧,就当辛苦费如何?”

沈琅垂下眼帘,没有回应,只是稍稍侧身避开对方伸出的手。这动作被对方视作一种拒绝的挑衅。青年冷哼了一声,用力将香槟杯重重搁在桌面上,“怎么?觉得自己很清高吗?”

另一位红发少爷靠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伸手指了指:“啧,你可别把沈少爷吓跑了。”话音刚落,周围便传来一阵戏弄的轻笑。

无论他们如何试探或挑衅,沈琅始终保持冷静。他用职业性的微笑敷衍过去,对方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转过头不再看他,泛红的耳朵在昏暗光线下无人察觉。

VIP区域的另一角,一位身穿皮夹克的青年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手指轻松地打了个响指。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个随意而挑剔的笑意,看向沈琅所在的方向,仿佛在选中自己的猎物:“让他过来服务。”

几个同伴闻言,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人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人干脆大胆地吹了一声口哨,肆无忌惮道:“这里谁不想要?光是站在那里,就够让人移不开眼。”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从沈琅身上扫过,赤裸裸的凝视仿佛是审视一件物品。

沈琅刚从这一桌脱身,便听到不远处的召唤声。他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群衣着昂贵的年轻人围坐在一张宽大的圆形沙发旁。

他应招而来,一圈舞动的霓虹光下,少年高挑的身影显得格外疏离冷淡。殊不知,沈琅越是无心回应,这群富家子弟的兴趣越发浓烈。

沈琅走入那片奢华的区域,始终避免与任何目光对视,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托盘和桌上的摆设上。他动作利落流畅,将每一杯酒摆放在指定的位置,然而对方不断让他弯腰倒酒,每一次他弯腰时,人群都瞬间安静下来。

“喂,沈少爷,”皮夹克青年突然倾身靠近,将脸凑得很近,“知道这酒怎么喝么?要不要哥哥教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有些漫不经心,但那双眼却充满侵略性。

沈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平静地回答:“这是威士忌,可以直接喝,也可以加冰。”

“啧,这么硬气啊。”对方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杯子,对其他人扬了扬下巴。旁边的人纷纷起哄,有人直接拿起酒杯递到沈琅面前。

沈琅维持着冷静,将托盘抱紧在胸前,没有回应任何调侃,只是微微低头表示歉意:“抱歉,我在工作,还有其他客人要服务。”

“工作?”皮夹克青年挑了挑眉,“陪我们喝酒也是工作,这样吧,你喝一杯,我给你一千小费。”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在这群人眼里,仿佛沈琅不过是他们游戏中的一道开胃小菜,无处可逃,也无权拒绝。

价格很快从几千加到五万,那些数字不断攀升,仿佛只是一个个无意义的符号。对于这些挥金如土的富二代而言,钱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而沈琅,就是他们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数字来消遣取乐的对象。

在场的人无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琅,像是在看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沈琅沉默片刻,将托盘放下,拿起一个高脚杯一言不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微微滚动,酒液顺着嘴角滴落下来,顺着他精致的下巴一路蜿蜒而下,消失在深V领口之下。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空腹带来一阵灼烧感。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然后看向皮夹克青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刚喝下的不是烈酒,而是白开水。

他只是想尽快拿到钱,他需要这笔钱。有了这笔钱,母亲下个月的疗养费就有了着落。

“漂亮!”那群人看到沈琅痛快地喝完,纷纷叫好,拍着手掌,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表演。

“还有什么吩咐吗?”

“来,继续喝啊,这杯喝完再加十万!”皮夹克青年又倒满一杯酒,递到沈琅面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催促沈琅快喝。他们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一杯接着一杯,像是要将他灌醉才肯罢休。

沈琅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感不断涌上喉咙。他强压着身体的不适,机械般地将酒液灌进喉咙。

酒精和汗水浸透了他的制服,紧贴在身上,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不舒服。身体不可避免地摇晃,沈琅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桌子,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哈哈,他快不行了!”

“这才几杯啊,真是扫兴!”

“没用的东西,这点酒都受不了。”

周围的嘲笑声、起哄声不绝于耳,沈琅却仿佛置身事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压制胃里的翻腾上。

尽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他的头脑却出奇的清醒,他默默计算着,今晚能拿到多少钱,这些钱能够支付母亲几天的医药费,能够让她少受些痛苦。

不能倒下,他必须拿到这笔钱。

他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无心地计算着利益与价值,将自己视为机器,没有感情,不需要休息,只需要不断运转。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人群外传来,原本围着沈琅的众人纷纷回头,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自动让开一条路。

“瞿少来了!”

“瞿少您可算来了,我们都等您半天了。”

“云廷哥,这边坐!”

沈琅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来了。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昂贵的大衣,被众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瞿云廷出现在楼梯口,身披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色长大衣,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目光散漫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琅身上,又迅速移开,好像多看一秒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沈琅正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桌子,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他身上那件亮片制服早已被酒水浸湿,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瞿云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刻意绕开沈琅,走到沙发的中心位置坐下,仿佛沈琅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生怕沾染到自己身上。

“云廷哥,你看看,沈少爷现在是不是特别听话?”皮夹克青年指着沈琅,得意地对瞿云廷说道,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坐下后,瞿云廷缓缓摘下皮质手套递给旁边的小弟,同时不带任何情绪地吩咐道:“让他下去吧,别在这碍眼。”

然而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人群没有立刻响应他的命令,反倒有几人犹豫着。一个年轻人试探着说:“云廷哥,他喝得挺多的,感觉也不太好,不然让他……在这儿休息一下?”

“都装什么好人?”旁边一个人低声嗤笑,“明明是想让他留下多陪会儿。”

与此同时,瞿云廷身边的小弟端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玻璃桌面上,打开后,是一个精致得近乎艺术品的蛋糕。

包厢里人顿时热闹了起来,有人笑着问:“瞿少这是专门为今天准备的吗?”

瞿云廷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夹起香烟,不紧不慢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路上看到,觉得顺手买一个。”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沈琅狼狈的身影上停顿了一瞬。

少年跪坐的姿势让他的肩背显得单薄,垂落的刘海贴在额角,几缕湿发遮住那张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脸。他的下巴紧绷着,因憋闷而稍显苍白,但这副狼狈的模样,却仍带着难以掩盖的吸引力。

瞿云廷的眉头不由一皱,厌恶和心痛同时攀上他的心头。衣服被酒液侵染的痕迹、皮肤湿冷的光泽,一切都让他下意识地收回了刚想伸出的手。

众人纷纷附和:“瞿少这蛋糕看着就不一般!”

“来来,我们切蛋糕吧,难得云廷哥兴致这么好!”

灯光幽暗,细碎的笑声与嘈杂的音乐交织成一场低俗的闹剧。酒气混合着浓郁的蛋糕香味在空气中蔓延。

沈琅鼻尖颤动,胃部抽搐,阵阵酸液反流般的痛楚让他早已忘记饥饿。然而当那阵香味传来,强烈的饥饿感从本已麻木的胃部爬升,侵蚀着他早已疲惫的意志。

一块奶油覆盖的蛋糕被放到了他的面前,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与蛋糕一同进入视野。沈琅缓慢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瞿云廷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领口的一粒扣子松开,年纪轻轻就散发着从容与冷漠并存的气势。嘴角一抹笑不经意间流露,但更多是掺杂了几分讥讽的漫不经心。

“想吃么?”瞿云廷的声音懒懒地落下,语调里带着些许戏谑,像在看一场无聊的消遣游戏。

沈琅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很饿,为了省钱吃得本就少,更别提今晚连饭都没顾上吃。他试图垂下头回避瞿云廷逼迫的视线,但饥饿如同猛兽般撕扯着他的理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了身体极限。

“啊——”瞿云廷弯下身,将盘子端起,递到沈琅嘴边。他低头俯视沈琅,唇角露出一点冷意和漫不经心的怜悯,“张嘴。”

沈琅无意识地张开嘴,那是饥饿的本能,是求生的本能。然而就在下一刻,手中的盘子突然一动,带着奶油花饰与草莓的蛋糕砸在了沈琅的脸上。

他的思维瞬间停滞,只能感觉到奶油顺着脸颊滑下,湿漉漉地黏在他的下巴和制服领口上。

整个包厢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瞬的寂静。紧接着,是几道憋笑的声线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高高悬挂的钟摆被人突然击动,摇晃间发出一阵愉悦的噪声。

“哈哈哈哈!”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角落里的一名男子,他端起手里的香槟猛灌一口,笑得双肩颤抖,“不愧是瞿少!”

另一个身穿皮夹克的青年伙则直接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能被云廷哥开玩笑一把,你可是特殊待遇了。”

瞿云廷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沈琅,目光淡漠得像是在审视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他嘴角的笑意未减,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又很快松开。

“这样吃实在太单调了,”一个穿着光鲜的青年提议,唇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们来点特别的,不是更有趣?”

“哦?怎么个玩法?”

皮夹克青年嘿嘿一笑,蹲到沈琅面前:“既然沈少爷这么喜欢吃蛋糕,不如咱们帮帮他?” 说着,他手指沾起奶油,在沈琅面前晃了晃:“来,张嘴。”

沈琅薄唇紧抿,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目光空洞,像是没有感知的人偶。

“怎么,这是不给面子?”皮夹克青年见状,嘴角勾起,“算了,沈少爷估计是吃不下,既然如此,咱们就自己玩吧。”

温热粘稠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衬衫传到沈琅的胸膛,他一颤,仿佛被冰凉的奶油灼伤。

几双手搭上桌边那剩余不多的蛋糕,将各自分得的一份搅成糊状后,开始“装饰”沈琅。

他们将黏腻的奶油涂抹到他的胸口、锁骨,再顺势往腰腹延伸。无所忌惮地用手将奶油推向更高或更低的位置。

“等会儿谁先舔?”有人半真半假地笑道,这句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其中一名带头的人弯下腰靠近沈琅,他目光含着戏弄,用舌尖轻舔掉锁骨上一小块蛋糕;另一个则俯下身,更大胆地贴近胸口的位置,低笑出声:“这里可不能浪费。”

众人的举动逐渐变得越发放肆和狂热,争先恐后地将沈琅身上的奶油舔掉,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的甜点。

“沈大少爷,你的味道比这蛋糕还要甜美呢。”

瞿云廷始终没有参与那场闹剧,但他幽暗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沈琅,直到他离开,瞿云廷胯/间难以抑制的反应才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结束当晚的工作,如何脱下那件散发着酒气与蛋糕香味的制服。他只记得换上自己衣服的那一刻,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却依旧无法摆脱那股甜腻的奶油与酒精混杂的令人作呕的香味。

他茫然地走在冬日清晨的街道上,清晨的风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不由得裹紧自己薄薄的外套。

喉咙干涩得像是灼烧过一般,胃却空洞到发出隐隐钝痛。

路过一家刚开张的小卖部时,沈琅停下脚步。玻璃柜台后陈列着糖果、香烟,还有一些廉价零食。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生日时吃过蛋糕上那颗晶莹剔透的车厘子,那份纯粹而简单的甜味似乎能够驱散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他走进小卖部,随手拿了一颗最便宜的樱桃味硬糖递给老板结账。站在路边,将那颗小小的硬糖拆开,塑料薄膜在指尖微微发出轻响。

糖含入口中的瞬间,一股浓烈的人工香精制成的甜味瞬间席卷整个口腔。这并不是记忆中车厘子的自然酸甜,而是一种过于浓烈、甜得发苦的味道。就像伪装得不够好的假象,在努力模仿某种真实,却终究显得拙劣又苍白无力。

那股香精特有的刺鼻气息伴随着令人反胃的化学味道迅速蔓延。不自然的甜腻并未带来任何安慰。舌根泛起涩意,他极力压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沈琅面无表情,像是感觉不到这难吃的味道一般,任由那股甜腻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他抬头看向天空,冬日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好似永远不会迎来黎明。

冬日的天空总是格外阴沉,漆黑一片,漫长的黑夜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想,或许就这样一直黑下去也挺好,至少,他不需要在面对那些压抑的喘不过气的现实。

风拂过他的脸颊,寒意从衣领灌入,让他下意识地缩紧肩膀。

沈琅脑海里浮现出年幼时的那个冬至夜晚,仿佛遥远又模糊,但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暖而清晰的触感。

他记得那日家中布满了温馨的氛围,祖母轻声提醒他许愿不要说出来,否则就不会灵验。

八岁的小沈琅似懂非懂,但这句玩笑话不知为何始终留在他的记忆中。

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总会想起那个愿望,不禁开始质疑,是不是因为那个愿望被命运听到了,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切?

耳畔传来店主热水壶沸腾时发出的咕噜声,那声音和小时候奶奶厨房里煮汤圆时如出一辙。

糖块慢慢融化,他抬头望向天空。冬至这一天,是一年当中黑夜最长的时候,也是他最讨厌的一天。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和父亲一起从花园里摘了一捧山茶花,送给母亲。记忆中的郎秋月笑靥如花,眉眼弯弯,温柔又美丽,如同春日暖阳一般耀眼。

那是他记忆中最温柔的表情。

但很快,她就催促自己上床睡觉。当时的小沈琅沉浸在生日的喜悦中,舍不得闭上眼睛。他望着漆黑的天空,抱怨着冬天白昼太短,黑夜太长,似乎还没来得及好好玩耍,天色就暗了下来。

尤其是在冬至这一天,白天的时间尤其短暂。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母亲温柔的声音,她说:“冬至是黑夜最长的一天,但从今天开始,白昼会一点点变长。再漫长的黑暗,也总会迎来新的晨曦。”

天际线边缘,浓重的墨色渗出一抹微弱的光。

不知何时,破晓之光在冰冷的夜色间撕开了一道裂口。那是一种幽暗与鲜活交织的颜色,像是被揉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金红。

晨曦之中,沈琅驻足不前,直视那初生的太阳。

刺目的光芒让他的双眼无法持久地凝视,但他依旧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双目酸涩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没有任何声响,在寒风中凝成冰凉的触感滑落脸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只觉得胸腔内积压已久、无处宣泄的情绪随着这片刻而弥散。

耳边传来微弱而断续的人声街市喧嚣,路旁的小摊已经开始冒出腾腾热气。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提醒他,不管过去如何,他依然要继续往前走。

他张开双唇吐出一口浊气,闭眼缓解酸痛的眼睛。每一次眨眼都仿佛将过去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封存于光影之中。

尽管黑夜漫长,但正如母亲所说——总有一天,会迎来更绚烂的新岁。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