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萦在酒店里一待就是三天。
秦眷书直接推掉了后面的行程,本来他和白萦还需要去其他地方出差,但现在白萦的事情最重要。白萦心里格外愧疚,可是他如今生活各方面都相当不便,身边少不了人陪着。三天过去了,他的尾巴还是没有恢复原状。
每个晚上,白萦都会看着自己的尾巴难过地发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尾巴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困扰。秦眷书觉察到他的异样,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只能给白萦买来当地各种各样好吃的,陪白萦玩一些在线线下的游戏,但白萦很快就不愿意打扰他,虽然秦眷书把手机开了静音,但时不时亮起的通话接口他还是能看到的。
“你去工作吧。”白萦抱着毛茸茸的抱枕,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秦眷书,“我可以和自己玩的。”
秦眷书心中歉疚,但他手头确实一堆工作堆积如山,只能摸摸白萦柔软的头顶:“我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办公,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
酒柜前的桌子被秦眷书当成了办公桌,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白萦,白萦一回头也可以看到他。身后总是传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秦眷书会戴上耳机同人开在线会议,有一条小蛇就趴在沙发背上,悄悄地看他。
白萦很想帮忙,可他现在连行走都做不到,有什么事情都得秦眷书给他抱来抱去的。
白萦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他的身边有一部手机,是秦眷书给他换的,他原来那部显示屏碎成了蜘蛛网,因为用了太多年,换屏还没有直接换一部手机合算。没法行动的日子里,白萦大多时候抱着手机玩,许久没碰的消消乐这些天闯了几百关。白萦玩游戏时却总是心不在焉,他只要退出游戏接口,就能看见一个绿色的软件,里面有条被他拉黑的蛇。
到底要不要找柳清章……
白萦知道柳清章一定能够解决他现在的问题,但不是在十万火急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愿意求助他。每每想到这条可恶的大蛇,白萦的思绪都会变成一团乱麻,他甚至觉得他可以去找谢瑾,去找路长钧,却做不到去找柳清章。
到底是为什么,白萦想不明白。
他最后也没把大蛇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然是秦眷书主动找上了柳清章。
一切源于他们住进这家酒店第三天傍晚发生的一件事,当时秦眷书正在开一场在线会议,他专注地盯着显示屏,一边听汇报一边做笔记,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是不用他亲自做的,可谁让他的助理这会儿不是很方便。偶尔秦眷书也会走一下神,想着会开完后就可以和白萦一起吃晚餐,他让人空运来了一些海鲜,蟹肉鲜甜,白萦一定很喜欢吃这个。
然而会议还没结束,秦眷书便听见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和白萦压抑后的闷哼。
“会议暂停,我有急事需要处理一下。”秦眷书抛下这句话,立刻摘掉只戴了一边的耳机。
他匆忙绕过酒柜前的吧台,在沙发前头找到了倒在地上的白萦,瞳孔骤缩。白萦听到他的脚步声,努力地绷紧尾巴的肌肉,想要把自己立起来,却一下脱力,又重重跌落。
秦眷书忙半跪在地上,把他搂进怀里。
“是想去卫生间吗?”秦眷书将他鬓边垂落的头发别回耳后,“叫我就可以。”
白萦摇头。
秦眷书意识到白萦状态不对,忙托住他的下巴,费了点力气,才让白萦将脸朝向自己。只见白萦泪水涟涟,被秦眷书看到后,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试着自己走路。”
“为什么道歉?”他哭得叫人心碎,秦眷书抽出纸巾擦他的眼泪,可是泪珠越掉越多。
“因为又麻烦你了……”白萦哭泣很少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眼泪,语速也会变慢,夹杂着抽泣,“我刚刚站起来了一会儿,只要再练练就好了,到时候你可以把我送回家里,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他的懂事让秦眷书心疼,却说不出想要一直照顾他的话,白萦不是能心安理得麻烦别人的性格,他如果这么说,只会让白萦的心理负担更重。
“那明天再练,好吗?”秦眷书把纸巾盒直接拿了过来,专心给白萦擦眼泪,“明天我让人在客厅多铺层地毯,现在地面太硬了,你会摔伤的。”
秦眷书哄了好久,白萦才终于愿意把手臂伸出来。秦眷书捋上袖子,只见方才那一摔,白萦的手臂变得红红的,好在地上终究有一层地毯,虽然不够软,但白萦到底没有受严重的伤。
纵使怎么看都不严重,但秦眷书还是提来医药箱,给白萦涂了层药膏。
白萦乖乖趴在他的怀里,只有尾巴尖在不安地一动一动。因为方才那一遭,秦眷书不放心再把白萦一个人留在沙发上,关闭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后,直接抱着白萦继续开会。
白萦坐在他怀中不声不响,无聊了也只玩他袖子上的袖口,看着他这副模样,秦眷书心软得一塌糊涂。
等会议开完,海鲜大餐也送来了,空运来的海鲜们落地没一会儿就进了厨房。白萦果然很喜欢甜滋滋的帝王蟹肉,光靠吃这个就要吃饱,蟹肉性寒,秦眷书担心他吃太多不舒服,又哄着他喝下一碗海鲜粥。
吃完晚饭,白萦开始犯困,他这几天睡得很不好。尾巴时不时会泛起撕裂似的疼痛,这痛楚直到晚上也不会停歇,白萦总是被疼醒。白萦没有告诉秦眷书,不想让他再多担心,但秦眷书早就从他偶尔变换的神情里发现了这件事,然而他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作为一个凡人,他全然不知该如何缓解白萦的疼痛。
秦眷书把白萦抱去浴室,放满一浴池的热水,又打上许多牛奶味的泡泡。他熟练地给白萦洗头发洗尾巴,白萦头发一直没剪,主要是他和秦眷书谁都不会剪头发,又没法叫位理发师来,相比头发被剪成狗啃过似的效果,白萦觉得还是先留着吧。
洗到一半,白萦就睡着了。
秦眷书没有叫醒他,这三天为了方便照顾白萦,他都睡在白萦房间外的一张窄沙发上,房门开着,好第一时间听到白萦的动静。他知道白萦总被疼醒,现在难得无事,便想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可他不希望白萦只能得片刻安宁。
秦眷书给白萦擦干身子,又把吹风机调至最小档,慢慢吹干了白萦现在的长发。做完这一切,他便把白萦抱回卧房,放在柔软的大床中央。
他替白萦盖好被子,连尾巴尖都塞进被子里。白萦的尾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主人已经睡着,但尾巴尖在睡梦中仍会间歇摆动,或是对外界做出反应,尾巴尖在秦眷书腕上留恋地绕了一下。
秦眷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房间里开了一盏不影响睡眠的小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了,还能回忆起尾巴扫过时痒痒麻麻的感觉。
十来分钟后他终于起身,走到阳台,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下后被接通,那头的人一时间没有说话。这是秦眷书第一次拨这一个电话,但他相信对面的人知道自己是谁。
“钟缱,我找你们钟家的那位柳先生。”秦眷书开门见山,“为白萦的事。”
“我知道了,稍等。”钟缱也干脆地说道。
想要联系上柳清章千难万难,钟缱却好找许多。
而秦眷书决定通过钟缱联系柳清章,只有一个原因。
他怀疑钟家的那位柳先生,是和白萦一样的妖。
***
柳清章是妖这件事情,其实不是很难猜。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想要让这些人相信世界上有妖魔鬼怪过于艰难,即便遇到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大多人也会认为其中有自己还不知晓的科学道理,或是各种巧合导致的结果。但在秦眷书亲眼见到白萦变成半人半蛇后,很容易联想到,柳清章也是只妖。
秦眷书一直觉得白萦突然冒出一位远在京城的长辈这件事很奇怪,但如果柳清章是妖,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把电话打给钟缱没多久,钟缱就告诉他,柳清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
他甚至都没问秦眷书和白萦现在在哪,柳清章手眼通天,他不去主动探查白萦的行踪,只是因为他不想让白萦更厌恶他,但在需要的时候,白萦一个月以来的踪迹,他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能在半个小时内呈到他案上。
又是三个小时后,酒店的负责人告诉他有飞机将在酒店楼顶的停机坪降落。
如此短的时间,很容易推测出柳清章来此是先乘私人飞机降落附近机场,再乘直升机跨越市区降落酒店,国内的航线很难申请,临时申请大多时候不会批下来,但这些规章制度显然管不到柳清章。
而这座酒店是明鸿旗下的酒店,柳清章照样说降落就降落。酒店负责人的声音有些无奈,他告知秦眷书此事并非向他请示,这是一条通知。
又过了几分钟,秦眷书终于看到了那位从来只存在于传言中的柳先生。他不曾见过柳清章的脸,但照旧能一眼认出,不仅因为钟缱如随从一样跟在他的身后,更是因为他凡人难有的周身气度。
像是沉默的磐石,像是险峻的山,像是参天巨木。他的样貌还很年轻,可即便是个耄耋老人站在他跟前,只怕也本能地不敢将自己当作长辈。
这绝对是只妖。
秦眷书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白萦在里面。”秦眷书直接把情况交代清楚,“他的下半身变成了蛇尾,没法自己变回去,而且时常会感到剧痛,自己无法缓解。”
“我知道,”柳清章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沿途的监控,我已让钟缱处理。”
秦眷书心漏跳一拍。
他一定有什么地方疏忽了,毕竟他可以关掉酒店内部的监控,但政府布置在公路和城市各处的监控摄像头却不是他可以掌控的。柳清章显然已经通过某些监控录像知道了白萦的情况,并且帮他们扫了尾。
柳清章没有再给他废话,直接进入房间,钟缱没有跟着一起进去,而是守在门口。秦眷书跟了上去,柳清章速度很快,鞋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不会发出声响,柳清章走进主卧,他朝思暮想的小蛇,正躺在大床中央熟睡着。
秦眷书塞进去没多久的尾巴尖,这会儿又跑出了被子。
他睡容沉静,脸颊还睡得有些红,然而一阵剧痛将要惊扰他的安眠。可柳清章要快上一步,感觉到小蛇体内一团糟的妖力又要作乱,他立刻伸手,隔着一层被子,轻轻放在白萦的尾巴上。
剧痛未起,便被强行镇压。
做完这件事,柳清章方将目光移至门口,投去冷冷的一眼。
【你可以离开了。】冷淡的声音直接出现在秦眷书脑子里。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然后房门便在无人动作的情况下于他眼前合上,而坐在床边的柳清章已将目光落回熟睡中的白萦身上,不再看无关人等一眼。他的神情太温柔,不像在看自己的小辈,更像看着自己的爱人。
这一可怕的猜想在秦眷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白萦先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联系柳清章。
这个他原来以为只是白萦长辈的人,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