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古镇旅游的人不算多,不然负责人也不会那么急于拉投资。不过毕竟是暑假了,终究要比一般淡季热闹一些,白萦舀着店家送来的餐后冰粉,忍不住往窗外看去,外头时不时传来游人的笑语。
红灯笼纷纷点上后,古街来到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商家尽数开门营业,大部分人也选择在此时出行。不远处的石桥上,有看上去被父母带出来旅游的小孩开心地摇晃手中的冰糖葫芦,与底下乘舟漂过的夥伴打招呼。
他在看窗外的风景,秦眷书却在看他。白萦逞强地说自己不怕辣,其实只是馋嘴盖过了辣意,吃一半后也开始和秦眷书一样灌冰牛奶。他抱着冰冰凉凉的玻璃杯,眼神闪躲,好像怕被秦眷书笑话。
秦眷书碰到他的嘴角时,白萦反应巨大地颤了一下,然后发现秦眷书只是帮他抹掉唇边不小心沾到的冰牛奶,还是用纸巾抹去的。看到他像是小动物受惊的眼神,秦眷书这时才笑了一下。
白萦的嘴唇这时候很红,还有些肿胀,是被辣的,也是被红灯笼照的。可若是换一个场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只怕会以为他被按着亲了很久。
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很容易留痕迹,嘴唇只怕也是一样。秦眷书只是隔着纸巾轻轻碰到一下,那里软得不可思议,就和白萦这个人一样柔软。
等到把冰粉也吃完,白萦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去喊对面的人:“秦眷书,我们去坐船吧!”
“好啊。”秦眷书应道,不远处就有艄公在岸边待客。
秦眷书向他提出要自己划船时,艄公犹豫了很久,怎么看都觉得这养尊处优的小年轻哪会这个,秦眷书表示自己滑过赛艇,艄公一脸疑惑:“那是啥玩意儿?”
白萦别过脸去,捂着嘴巴笑。
秦眷书:“……”这运动在国内好像是冷门了点。
最终在金钱攻势下,秦眷书又上手划了两下,艄公终于同意把船租给他们,告诉他们沿着小溪一直划到尾就好,会有人在终点接船。白萦小心翼翼地踩上小舟,小舟晃了两下,他有些惊慌,但边上伸来秦眷书的手,将他扶住了。
白萦向他道了声谢,眼中像是装着天上星河,岸边灯火。秦眷书其实什么也没看清,但照旧为他神魂颠倒。
白萦坐在船头,秦眷书站着摇动船尾的船桨。他划得不是很快,白萦伸手去够水面,凉凉的溪水从他指缝里流走。
玩了一会儿水后,白萦调转身子,面朝秦眷书,发现秦眷书好像一直在看他。白萦展颜笑道:“秦眷书,你也看看岸边呀。”
秦眷书顺着他的话往两岸看去,只见红灯笼高低错落地挂着,万千灯火着实很美,只是景与人相较,秦眷书觉得还是景逊色一些。
夜风徐徐地吹,白萦双手撑在身后的船板上,仰头看向夜空。天上看不到星河,但能看见几颗星子,与将星辰的光亮盖过的一弯明月。好像明月在随着他们漂向小溪的下游,又好像明月与我不动,只是两岸屋檐在往后流动。
秦眷书和他一起看月亮,想起了另一片土地上的夜空。
“白萦,你有没有想过……去其他地方生活?”秦眷书问道,声音不是很清晰,好像被夜风吹散了。
白萦愣了两下,想到这会儿划船的人可是他顶头上司,顿时紧张道:“我是要被外派了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秦眷书失笑,“只是和你随便聊聊。”
只是随便聊聊啊……白萦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一年里总要出个十几二十次差,了解到其他城市的生活……尤其是房租和物价居然比申城低那么多!就会想干脆不在申城干啦,去其他地方躺平吧!”
“申城生活确实不太容易。”秦眷书点点头,大都市繁华的一面是用无数普通人的时间和血汗堆砌出来的,不过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你有没有想过走得更远一些,不留在申城,也不留在国内的其他城市,去别国的土地上工作生活,比如说……柏林。”
秦眷书是在二月的尾巴离开的柏林。
那时候天气还很冷,外出时西服外要裹上厚实的外套,皮鞋也会换成保暖靴,再戴上完全铺开时小被子似的围巾多裹上几圈。街边景观树的树枝嶙峋,头顶的天很多时候是灰蒙蒙的,和路边匆匆走过的行人一样冷酷。
白天总是沉默的,但夜间却有别一样的热闹。秦眷书在国外大多数时候也独来独往,但很少在住处无所事事地消磨掉夜晚宝贵的时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剧院听音乐剧,偶尔到巴比伦电影院看一场老电影,有时候还能赶上现场乐团为黑白默片配乐。提到柏林的夜晚,好像绕不开夜店和喝酒,秦眷书并不嗜酒,但也常去熟悉的爵士乐酒吧,在音乐和啤酒里忘掉白日的疲倦。
对秦眷书来说,相比申城,柏林或许更像家乡,母亲留给他的遗产在那里,他的事业也在那里,随便一回忆,便能想起许许多多、说也说不完的东西。
“虽然没伦敦巴黎这些城市有名气,但那也是个不错的地方,”秦眷书说道,“现在过去的话,天气很凉快,柏林的夏天总是不太热,七月份气温只有十几度都是常有的事,很适合出去玩。博物馆很多,有许多与近代历史紧密联系的景点,好吃的东西可比英国多多了,傍晚的夕阳很美……”
秦眷书努力地搜索脑海里所有与柏林有关的美好记忆,说起那些或古典华丽或严肃冷硬的建筑,说起冬天的夜晚很冷,但酒馆的大门将寒风阻隔在外,里面有暖气,有现场演奏的音乐,有泡沫要浮出玻璃杯的啤酒,他又说起自己最喜欢的金灿灿的秋天,金红交织,青金交接,风吹过后,金黄色的叶片脱离枝干,落在公园的地上铺成地毯,与温暖的阳光交融。
他想方设法、竭尽全力地想通过语言,让白萦喜欢上那片异国的土地。
白萦的眼中确实浮现出向往,然而他又遗憾地说道:“可惜我连英语都不太会说。”
英语什么的,早就在考完四级的时候从脑子里清空啦!
“柏林实在太远了,我没有那个能力出去的。”小船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白萦的语气也很随意,“哪怕是去国内的其他地方工作生活,其实也就是想想而已,不熟悉的城市,遇到的都是不认识的人……感觉会很孤独。”
白萦觉得,自己与世上其他人的联系本来就很微弱了。
世上的大多数人,总会与其他人有血脉联系,但他作为一只妖,注定了在化人那一刻起便是孤孤单单的,一切联系都要后天创建。甚至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其实是一条蛇,害怕这一秘密的暴露会让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在与其他人往来时,他们之间总是有一层天然的隔阂。
所以,他想要给自己查找一位饲主。
所以……他那么在意柳清章。
船上的两人都陷入沉默,白萦是因为一不小心又想起柳清章,秦眷书则是因为白萦的话彷佛当头一棒,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是了,哪怕去国内的其他城市生活,对白萦来说都那么艰难,更别说去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
想通这一点,秦眷书怎么也说不出想让白萦随他一起去柏林的话。
他能许诺永远爱他,能给出让白萦衣食无忧、一切依靠自己的承诺,可那些白萦必会经受的不安无法因为承诺抹去,而他本不必承受这些。
小船不知人的心事,慢慢地、慢慢地漂到小溪的下游,有人来上前接手船只。秦眷书放开船桨,先一步上了岸,再抓住白萦的手将他一起带上来。
“往回走?”秦眷书问他。
“嗯嗯!”白萦点头。
随着船只的靠岸,船上的对话自然也告一段落。那些对话没怎么在白萦心中掀起波澜,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次闲聊。
但对秦眷书来说,真的只是随便聊聊吗?
沿着长街往回走,秦眷书已然决心将这段感情深深掩埋,只需他自己知晓。
古街这会儿很热闹,毕竟时间还早。营业的商铺绝大多数在卖吃的,香味被夜风送来,白萦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去。虽然他吃完晚饭还没多久,但小蛇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这些商铺里,有一家格外热闹,也属他家味道最香,商铺前排队排出长龙。白萦忍不住拽秦眷书衣角:“想吃!”
是小羊肉串耶!
现在很多烧烤店卖的都是大肉串,但白萦还是最喜欢吃那种几块钱一把的小肉串——虽然现在基本涨价到一块一根了。因为小时候小摊上卖的都是小羊肉串,白萦每次看到都走不动道,又因为兜中没钱只能吞口水。
没有家长的小蛇也没有零用钱……
还好有好心的同学,不然白萦可能得等到上了大学,开始勤工俭学后才知道羊肉串究竟是什么味道的。
这家店不仅卖的是怀旧小串,老板烤串的设备也很怀旧。烧着炭火的烤架对着顾客,风向虽然没对着顾客吹,但也能闻到熟悉的烟味。手一抖一把小串就翻一个面,再唰的一下在铁架上一铺,老板另一只手抄过装在小罐里的调味料,抖上几下,再把小串翻一翻,就均匀裹上了一层辣椒粉。
长大后的白萦,依旧对此走不动道。
秦眷书拍了拍他的肩:“在边上等着我,我去排队。”
烟有些熏人,排队的人又那么多,聚在一起时味道指定也不太好闻,秦眷书可舍不得白萦受这个罪。
白萦用力点头。
秦眷书排队的时候,白萦就站在远一点的空地上等他。
这本来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与以前他们出差空出的晚上没什么区别,等秦眷书买到烤串后,他们可能会在外面再逛一逛,买一些喝的解解烤串的辣,再去溪边吹吹风,因为是夏天,回旅店休息前可能还会吃个冰淇淋。
但就在白萦等待秦眷书的时候,他目光百无聊赖地扫了一圈街面,忽然在某刻顿住。
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小孩往商铺间空出来的巷子走。
古街有一排商铺挨着小溪,一排建筑挨着居民区。说是居民区,其实那里没什么人住,白萦从古镇负责人那里知道因为近些年经营不善,很多来这里做生意的外地人都走了,而不少把房子租出去的本地人也没回来。白萦记得那条巷子后头没有旅店,照理说不会有人往那儿走,一下子就起了疑心。
而且那孩子实在太小,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大人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不时在小孩眼前晃一晃,小孩伸手想要去抓,大人就会立刻拿开。就这样,大人一边牵着他,一边拿糖葫芦诱惑,小孩就这样跟着他走进巷子。
白萦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不会吧……
他实在拿不准那大人究竟是不是小孩的家长,左右看看没人和他一样注意到这件事,可能因为自己站在一棵树投下的阴影里,那中年男人也没发现他看向这边。白萦犹犹豫豫片刻,终究是跟了上去。
不过去之前他给秦眷书发了条消息:【我怎么好像看到有人拐卖小孩……不确定,我跟上去看看。】
正在排队的秦眷书看到这条消息,脸色顿时一变。
他立刻打白萦的电话,白萦却没接,秦眷书又给他发消息:【别去!】
白萦没回覆,秦眷书队也不排了,一边找白萦,一边匆忙打字:【实在怀疑你就拍张照报警,让警察来解决,大不了弄错了我给孩子家长赔礼道歉。】
【白萦,别一个人跟上去!】
白萦还是没回覆。
秦眷书不知道白萦智商短暂上线了一下,想起很多影视剧中主角因为没开静音被坏人逮到,给秦眷书发完消息就把静音开了。
他悄悄跟上了那一大一小两个人。
当发现那中年男人居然带着小孩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七绕八绕后,白萦心凉了半截。这也太反常了,哪有家长这样带小孩的。眼见着他们越走越偏,白萦的心高高提起。
中年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白萦立刻躲到一堵墙后头,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中年男人再度把糖葫芦递给小孩,已经被他拿糖葫芦忽悠好几次的小孩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怀疑中年男人这次也会在他要抓到签子的时候,猛地把糖葫芦收回去。
然而这次中年男人居然没有这么做!握上木签子的一瞬间,小孩喜笑颜开。
但就在这时,白萦视野里闪过一道黑影,白萦瞬间浑身僵硬,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那个黑影是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他之前一直待在白萦的视线死角,白萦竟然一直没看见他。
好在他也没有看到白萦,直接从背后扑向目标。他的手里握着一块帕子,正想吃糖葫芦的小孩,毫无防备地被他用这块帕子捂住了口鼻!
白萦:“!”
他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帕子里的麻醉药物很快就起了作用,小孩软软倒下。
“快快快!”迷晕小孩的男人催促道,“车就停在外边,老张等半天了!”
居然还有同夥!白萦睁大了眼睛。
中年男人抱起小孩就跟着黑衣男人往外走,环境太暗,白萦只记得那个中年男人的脸,没看清后来冒出来的黑衣人长什么样子。知道其中一个人贩子的长相,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把其他人找到,但是……
但是如果他们私下奔逃,一下子抓不住呢?如果他们转手太快,小孩已经不知道被送去哪里了呢?
白萦忽然想起云则,想起他被拐走后被打得失去一只耳朵的听力,被打得无法说话,如果不是云家财力雄厚,为他在世界范围里找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只怕永远无法恢复。而一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那个小孩身上。
白萦想要冲出去阻拦,可他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可能打得过两个成年男人,更别提他们还有同夥。
如果、如果他能变成柳清章那样的大蛇就好了,打不过都能把这些人吓跑……
白萦用力抓着身边墙壁的砖缝,一不小心用力有些大了,指尖泛红,他却没感到疼。白萦想到柳清章说过,他既然能在人形和蛇形之间变化,便说明即便没法修炼,他体内也一定有一股受他控制的力量,可那次柳清章教了他好久,他却没有找到。
到底在哪?到底在哪!
白萦拚命地回想柳清章教他的东西,拚命地去感受。
他同时还在悄悄跟着那两个人,运气很好地一直没被发现,可也仅限于此了。白萦很快看到有一辆黑车在等他们,想来这就是他们同夥开的车,但是这辆车摘了车牌,也就是说白萦没法记下车牌号报给警方。
他记得的,也就只有一个人的脸……
眼见两个人贩子要和同夥会合,白萦急得不行。
就在此时,忽然之间,他好像握住了体内那点虚无缥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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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之下,罪恶在偏僻之地上演。
“就在那了!”眼见同夥的车就在前面,黑衣男人激动地说道。
“这票算是成了!”抱着小孩的中年男人美滋滋道,“这娃子皮嫩,长得也好,还是个男孩儿,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看到他们两个过来,本在驾驶座等待的老张也急忙下来给他们开后座的门。
而就在他们要会合的时候,本来除了他们发出的动静,一片寂静的环境里,忽然响起一股奇怪的声音。
“什么动静?”黑衣男人警惕道。
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从地上爬过的声音。黑衣男人想起了在老家村里见过的蛇,很像蛇鳞擦过地面发出的声响,可比起曾经那得凑近了仔细听才能听清的响动,此刻他听见的声音未免太大了。
“啊!”老张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鬼叫什么?!”中年男人猛地一个哆嗦,被吓了一跳。
他只看见面朝着他们的老张神情突然变得惊恐无比,见了鬼似的,他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身后。
身后……
中年男人茫然地回头,紧接着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一条立起来比人还高的雪白巨蛇,脑袋竟越过一面两米高的废弃院墙,黑色的蛇瞳冷冷盯着他们。
并非许多人下意识以为的竖瞳,而是再怎么努力也依旧圆圆的圆瞳,然而一条如此之大的蟒蛇近距离出现在眼前,甭管它长什么样都能在一照面把人吓破胆!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蛇?这样一条蛇又怎么会出现在一座商业化的古镇里?
这些问题已经来不及细想,不管多么不可能,那条蛇都已经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且它的身子爬过墙头,脑袋直冲他们而来!
“跑啊!”最先反应过来的黑衣男人喊道。
他毫不犹豫地跑进本来给小孩打开的车门。
老张被他推搡了一下,也赶紧跑进驾驶室,立刻发动汽车。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也开始跑,可雪白巨蟒的动作要比他更快,脑袋直直撞上他的手臂,中年男人感觉到一股剧痛,手臂顿时无比地垂下,彷佛骨头被撞断了,怀里的小孩直直往下掉。
巨蟒张开大口,直接把小孩衔在了嘴里。
蟒、蟒蛇吃人了!
中年男人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哪敢和蟒蛇蛇口夺人,更别说这小孩又不是他的,本来就是拐走卖的。他屁滚尿流逃上车,车门还没关上,司机就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开出去不超过三分钟,巨蟒就无力地倒在地上。
它张开嘴巴,毫发无伤的小孩从里头滚了出来,只不过麻醉药的药效没有过去,他仍昏迷着。巨蟒痛苦地蠕动了两下,转瞬间,它就从一条十几米长的白蟒变成一个下半身拖着蛇危的人。
白萦胳膊撑着地面,不住地颤抖,地面粗糙的石子陷进小臂的皮肤里,他却感觉不到,只因体内一股更加剧烈的疼痛盖过了这细微的疼。
他变成巨蛇的那一刻,身体好像被强行撑开,撑得皮肤彷佛要被撕裂。白萦根本不会什么法术,只想着变得大一些,再大一些,大得能直接吓跑那些人。他做到了,可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噬。
疼痛甚至只是最微不足道的。
白萦眼前一阵阵发黑,但还是能在缓过来的时候看清一些东西。藉着月光,他恐惧地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
五六厘米长的指甲末端尖锐,像是电影里鬼怪的爪子,一样生长的还有他的头发,白萦虽然没剪寸头,但头发长度和大部分男人差不多,然而他变回人后,却发现自己的头发疯狂生长,早就过了腰际。因为他现在趴伏在地上,漆黑长发在雪白的背上分开,垂落于脏兮兮的地面。
他现在一定很像妖怪。
不对,他就是妖怪。
只是他以前还能伪装成人,现在却不可能了。白萦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想要站起来,可是做不到,曾经是两条人腿的地方现在只有雪色的蛇尾,他变不回去了。
他会不会被打死,会不会被抓起来。
手机在哪里?他要去找柳清章……
白萦现在只能求助柳清章,他强忍着疼痛的余韵,慌张地在满是灰尘与沙砾的地上找起手机,可是找不到,只摸到了一些碎布条。他的衣服在变成大蛇的那一瞬撑裂了,手机在那时不知飞到了哪里。
他不仅没有找到手机,还在某刻回头时,看到了一个站在巷子的入口,一脸震惊地看向他的人。
是找过来的秦眷书。
尾巴变不回去了。
还被人看到了。
蛇妖比凡人还要恐惧,他被吓得不自觉地流泪,漂亮的眼睛蒙着水雾,泪水涟涟滚落。他拚命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可是两侧是墙壁,身前堵着人,身后是一览无余、杂草丛生的平地,他还有这么长一条尾巴,还能藏去哪里?蛇妖只能抬起胳膊,自欺欺蛇地挡住眼睛,好像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不见他。
“不要看我……”白萦哽咽着说道。
可他听见了脚步声,秦眷书走过来了。
白萦瑟瑟颤抖,秦眷书会怎么 做?会不会让人把他抓起来,会不会杀掉他?
脚步声停下,白萦等待着来自秦眷书的宣判。
可到来的并非他想像中的厌恶与恶意,而是一件温暖的衣服。他忽然想起来秦眷书带了一件薄外套,因为很没存在感,所以总是被他忽略掉,但外衣其实一直搭在秦眷书的胳膊上。
这么热的天,大家都穿着短袖,他为什么还要带这一件衣服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秦眷书担心哪天玩得太晚,夜风太凉,白萦会冷。
而此时此刻它发挥了作用,落在了他心上人的身上。
或许现在该说心上蛇了。
白萦怎么会是一条蛇呢?秦眷书的脑子一时间也转不过来,变得乱糟糟的,但他只知道白萦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而白萦现在很害怕。
所以他把本就为了白萦才一直带在身边的外套披在他身上,遮住他赤裸的上身,又用力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