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萦倒是不抗拒穿裙子。
毕竟他在上小学以前,因为福利院里男孩的衣服不够穿,基本被老师们打扮成女孩的模样。而且这身纱裙真的很漂亮,在鬼屋里的时候,白萦就被幽灵新娘牢牢吸引了目光,甚至忘记了害怕。
只是……只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再穿裙子会很奇怪吧?
“来都来了,”柳清章搬出让白萦难以拒绝的说辞,“不拍些照片纪念一下吗?”
众所周知,“来都来了”四个字就跟“大过年的”一样,一旦说出口,后面紧跟着的话就叫人难以拒绝。
白萦本就动摇的心,终于彻底倒向柳清章这边。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
“嘶嘶?”隔着橱窗的透明玻璃,小白蛇歪了歪脑袋,看着裙子那层层叠叠的纱,小蛇的豆豆眼逐渐变得茫然。他穿过的裙子都是款式最简单的那种,像这种复杂的礼服,光是试图理清楚裙子的结构,就能把小蛇本就不大的脑仁理成一团糨糊。
这条裙子,到底该怎么穿啊?
小蛇不用说人话,柳清章也知道小蛇这会儿在迷茫什么。
他何时了解过女士的礼裙该如何上身?让一位钟家的女孩来教导小蛇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不知因何而起的私心,让柳清章不希望接下来白萦的模样被任何人看到。
他低低说道:“我来帮你。”
***
小蛇盘在柜台上,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叼着自己的尾巴。
变回人形的柳清章正在跟纪念品店的负责人通电话,得知橱窗钥匙的位置后,他便将电话挂断。输入密码打开纪念品店里隐藏的保险柜,里面只有一只宝蓝色外壳的金属盒,轻轻打开锁扣,只见红丝绒的垫子上静静躺着一把末端镶着三颗小宝石的黄铜钥匙。
这是游乐园内最大的一家纪念品店,仅作展示的舞裙摆在所有人一进店就能看见的地方,被做成幽灵、黑猫、骷髅头模样的毛绒玩偶簇拥着。
黄铜钥匙伸进锁眼,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玻璃门被打开。那条定期会被拿去护理,但在今夜以前不曾穿在任何人身上的白 纱舞裙被柳清章抱了出来,他回到小蛇跟前,单手将小蛇捧起来,轻轻放在店内柔软的凳子上。
直到被柳清章提醒变回人形,白萦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真的要穿啊……
小蛇睁着豆豆眼,犹豫地看了柳清章很久,然而柳清章似乎全无转过身的意思,反而在用目光无声催促小蛇。白萦纠结万分,最后想着柳先生是自己的同族,是自己的长辈,和自己同为男性,还一起泡过温泉……那直接在柳先生面前变回人形,应该也是没事的吧?
小白蛇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赤裸着修长身体的青年。白萦垂着眼睫不敢看人,抓住裙子想要挡住身体。
却被柳清章按住了手。
白萦身体顿时僵住,然后便听见柳清章说道:“我看看该怎么穿。”
“……啊,好、好的。”白萦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在除了舞裙外,幽灵新娘同款的头纱也在橱窗里,被柳清章一并取了出来。
白萦用头纱遮挡身体,只是头纱是半透明的,身躯的轮廓朦朦胧胧地被勾勒出来。
白萦洗脑自己,柳先生是长辈柳先生是长辈柳先生是长辈……自己对他来说是小孩是小孩是小孩……所以就算被看到身体,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柳清章也在告诉自己,白萦于他而言是与孩子无异的后辈。
他刻意去忽视自己不受控的口干舌燥、意乱神迷,也刻意不去细想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目光在披着白纱、曲着膝盖坐在柔软长凳上的青年那停留数秒,自认为仍只是长辈的大妖才将注意力放在怀中的裙子上。
虽然先前从未了解过裙装,但柳清章很快就弄明白了舞裙的穿法。他将配套的鱼骨撑随手搁在一边,裙撑穿上终究有些不舒服,还是不要为难小蛇了,舞裙的纱有十来层,直接穿上也会微微鼓起,不会完全坍陷下去。
后背处的系带被柳清章完全解开,他单膝跪在软凳前,示意白萦将腿伸进去,从下往上穿这条裙子。小蛇揪着蔽体的头纱,动作稍稍慢了点,便被柳清章托住他的膝弯。
白萦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声音弱弱道:“柳先生,里面的衣服还没有穿……”
他变回小蛇后所有衣服都会掉下来,包括最贴身的衣物。这些衣服被柳清章收在了一只袋子里,随手递给充当工作人员的钟家人,并没有拿在手边。
而柳清章刚刚也没让人送件衣服,也就是说白萦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一件衣服都没穿……
“没关系,”柳清章手掌顺着细腻的肌肤滑下,握住了白萦的小腿,帮着他把腿伸进裙子里,“裙子很长。”
即便里面没有穿衣服,外面也看不出来。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从没这么做过的小蛇羞耻得不行。可大蛇表现得毫无异样,那、那应该就是没有问题吧……
等到两条腿都伸进裙子里,要把裙子往上拉,白萦才意识到鞋子也没有。
鬼屋中的幽灵新娘就没穿舞鞋,赤着脚翩翩起舞,可是被数根细线吊着的人偶能做到从始至终脚不沾地,白萦却没法不触碰地面。
纪念品店的地板看上去很干净,可毕竟是被许多人穿着鞋走过的,实际上一定有不少灰尘,爱干净的小蛇缩回了脚。
“踩在我鞋上。”柳清章告诉他。
白皙的赤裸双足踩在漆黑的皮鞋鞋面上。
有些硌脚,白萦踮起脚尖,想要维持住平衡,他就必须让身体偏向柳清章,扶着他的肩。白萦的脸颊几乎贴在柳清章肩头,他感觉到柳先生的手绕到了他的后背,裙子已经被提了上去,这是一条没有肩带,还露着后背的抹胸裙子。
“会掉下来吗?”白萦不安地向柳清章确认。
毕竟他的胸就是男人的胸,弧度凸起得有限,哪怕礼服内有防滑条,白萦还是惴惴不安。
“不会。”柳清章安抚他,他的嘴唇离白萦耳朵很近,呼吸的热气落在耳廓上,带来细密的痒。白萦躲了躲,可是他这会儿被柳清章完全揽在怀里,往后躲又会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只能让自己更靠近柳清章,将脸埋在柳清章的颈窝。
柳清章收紧了礼裙后背的系带。
如蛇般纤细柔软的腰肢被勾勒出,柳清章的手拂过白萦赤裸的后背,那里有一道凹陷。
好痒。
柳清章的手指顺着那道凹陷下滑时,白萦心里不由这般想着。他忍住了没动,只是揪紧了柳清章肩上的衣服。
“好了吗?”白萦问道,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微抬胸膛,绷紧了腰肢。
“好了。”柳清章绕了下系好的蝴蝶结垂下的丝带,终于将白萦抱起,放回了软凳上。
看着双手捧着舞裙的白纱,低垂眼眸,羞怯不安的青年,柳清章微笑着夸赞:“非常漂亮。”
***
柳清章拍了很多照片。
白萦坐在软凳上的,坐在玩偶中间的,戴着头纱的,没戴头纱的……让白萦再次踩在自己的鞋子上,对着全身镜拍完全依附于自己的小蛇,或者再度打开橱窗,让白萦站上柔软的丝绒垫子,隔着玻璃橱窗拍下照片,白萦像是展柜里的漂亮人偶。
“柳先生是把我当人偶了吗?”因为拍得太久,小蛇支着下巴,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最后一张。”柳清章许诺,“小蛇现在很好看,所以忍不住多拍了几张。”
一旦被夸奖,小蛇就会害羞地垂下眼睫,但只要柳清章一开口,他又会抬起波光流转的眼眸,隔着一层白纱看向镜头。
前短后长的头纱很长,连相对短的那一面都快要垂到地上,白萦坐起来的时候,白纱能完全将他笼罩其中。根据人偶尺寸做的礼裙与头纱实在适合白萦,白萦与鬼屋里翩翩起舞的人偶身量相同,身材也相差不大。
他隔着白纱看向镜头,看向柳清章。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功夫理发,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发尾快要垂落到肩上,有时候还会拿个头绳在脑后扎个小揪。
白纱模糊了他的面容,一时间竟让他显得有些雌雄难辨,柳清章彷佛看到了一只藏身在林间白雾中的妖精。
他无意蛊惑人心,然而误入密林的旅人拨开林叶看到这一幕时,大抵只会想将他带回家中珍藏。
占有欲不受控制地滋生,无法抑制,只能试着忽视,而终有一日它会膨胀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刻。
按下快门,将这一幕定格后,柳清章的手指轻轻擦过照片上小蛇的脸颊,终于依依不舍地收起手机,询问白萦:“想要去城堡上玩玩吗?”
“走不了。”白萦晃了晃赤裸的双足,撒娇,“而且好累啊。”
“我抱你上去。”柳清章说道,“累了的话,就只在最高处的塔上吹吹风。”
“好——”白萦拉长了语调。
小蛇扑进大蛇的怀里,环抱住大蛇的脖颈,柳清章将他打横抱起。他的手臂很稳,步子也不急不缓,白萦在他怀中丝毫不觉颠簸,只觉得踏实。
成年男人的体重对大妖来说或许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哪怕抱着他从鬼屋一路登上城堡的高塔,也丝毫不觉疲惫,只会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力道太重,拈皱了这片嫩叶。
高塔上的风有些大,柳清章解开自己的大衣,让白萦钻了进去。白萦亲昵地蹭了蹭他,如果他以小蛇的模样做这件事,柳清章只会觉得可爱,可现在的他,是一个漂亮到叫人目眩神迷的青年。
柳清章一瞬间乱了心神,沉默着将白萦抱得更紧。
好像自见到小蛇的那一刻起,他死水一般的心便不受控制地为他剧烈跳动。他独自为此所扰,白萦无知无觉。
他只是心思单纯地依赖着他,如此时此刻,轻声说道:“柳先生,谢谢你。好多事情除了你外,我都不知道该对谁说……”
遇到困扰时,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向外界求助,求助朋友,求助师长,或是求助亲人。白萦活到二十五岁,生命中有过不少朋友,也曾被许多位老师教导,然而或许是因为生命中一直缺少亲人这个角色,每每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总是更期待来自亲人的安慰。
这个亲人,特指比他年长,如父母那般的亲人。
可是从未有过,他的亲生父母是山野间的凡蛇,子孙后代都不知道死了几轮了。福利院的老师本来也能担任父母长辈的角色,只是她们要照顾的孩子太多,就是再喜欢白萦,最后分到他身上的爱与细心也很少很少。
直到遇见了柳清章,白萦生命中缺少的这一部分好像才被填上。
柳清章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曾抚养他长大,可他是白萦所知的唯一的妖,恰好还是和他一样的蛇,白萦不受控制地亲近他依赖他。而每每他靠近柳清章,柳清章也必有回应。
“谢谢你,今晚过来陪我。”白萦也回应着柳清章的拥抱,紧紧抱住了他。
柳清章低声道:“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白萦与他开了个玩笑:“像父母陪伴孩子那样吗?”
说是玩笑,可是这话说出口时,白萦心中却有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可柳清章立刻说道:“不,不是那样的关系。”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柳清章甚至微微怔住。
为什么不能是那样的关系?
他想与小蛇更亲近,父母与孩子,显然比普通的长辈与晚辈亲密。
他为什么不愿意?这一步轻轻松松就可以踏出,这是一条摆在眼前的坦途,可柳清章却想要走一条荆棘遍地的坎坷小路。
他想要……
白萦情绪有些低落:“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的情绪只低落了一小会儿,很快就看开了,转而开始不好意思。在心里骂自己是笨蛋,哪有上赶着认爹的,他是小小蛇,柳清章是大大蛇,他们的差距也太大啦,这不是让柳先生尴尬嘛!
白萦不再多想,缩在柳清章怀中,吹着不再寒冷的夜风。
而柳清章却被白萦的话困在原地,现在这样就很好,可是他不满足,像是一条永远无法饱腹的贪婪的蛇。他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他想要什么,而在一遍遍的诘问与否认中,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终于再也无法掩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