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秘书其实等了这句话好久,他是想跟着梁秋润走的。
更多的其实是委屈。
领导要走了,但是他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明明他才是领导最亲近的人啊。
但是他不知道。
还是别人告诉他,梁厂长要辞职了。
所以陈秘书才会这般放肆,在办公室抽烟,这是他过往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是委屈。
也是被抛弃的难过。
所以当梁秋润问他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陈秘书几乎要脱口而出跟他走了,但是不行。
陈秘书还要查那个人是谁。
肉联厂一共一千零八个人,来签请愿书的时候,只有一千零七个,而那没来的那个便是举报人。
领导可以咽下这口气。
他不行。
想到这里,陈秘书张了张嘴,很郑重道,“领导,您等等我好吗?”
“最多就是半年,我一定来找您。”
他不把那个内鬼给抓出来,他绝对不甘心。
在陈秘书看来,领导梁秋润被带走,这完全是他的失职。
如果他能排查的更好一些,把周围的那些人摸底摸的清楚一些,他的领导根本不会被带走。
更不会走到辞职这一步。
梁秋润倒是不知道陈秘书心中所想,他难得温和道,“可以,我这边也刚离开还不稳定,你若是半年或者一年后过来,我这边也能稳定一些。”
似乎知道陈秘书要说什么,他抬手制止了对方,“陈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你现在跟着我并不合适,要知道我们都不是二十出头的自己了。”
那个时候,陈真跟着和他,他们都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就算是他有梁锐,但是有一说一,梁锐其实是一个很皮实的小孩。起码在他幼年时期,梁秋润其实没有费过太大的心思。
陈秘书听到这话后,他勾着头,眼眶弥漫上了一层水雾,他唇瓣微微颤抖道,“领导,对不住。”
在他领导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去帮忙。
在这一刻陈秘书动摇了。
他真的要去为了查询什么所谓的真凶,就这样不和领导分开吗?
是。
陈秘书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他便做了决定,这一个跟头他和领导都摔的惨,让他这样离开。
他不甘心。
这个仇他非要报不可。
报仇了,他在去找领导。
梁秋润走的时候,零零散散东西装了三箱子,这些年他把单位当做家,这个办公室里面有床,有被子,有个人的洗漱用品,还有衣服。
真当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
办公室永远都不会成为家。
他出事的时候,家里人为会他彻夜担心睡不着,而办公室却不会。
在这一刻,梁秋润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其实错过了很多事情。
他错过了陪伴梁锐。
错过了孝顺父母。
也错过了陪伴妻子。
他将自己一切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了在办公室里面,而临走的时候,他却带不走这一间办公室。
因为办公室不属于他。
当想清楚这一切后,梁秋润走的特别决绝,他没有回头。
有些路只有自己走过的才知道。
只有
当脚下起了一串,又一串的血泡,他才会知道这条路,这双鞋子适合不适合他。
梁秋润走。
本最应该来送他的陈秘书却没来,这仿佛是个信号一样。薄情寡义的小人陈秘书,在梁秋润一朝失势后,陈秘书便迅速踹了他。
他的这种行为,也在肉联厂迅速传开。
下面的工人们,开始有些生气,也有些愤怒,陈秘书的薄情寡义。毕竟,当初梁秋润还是梁厂长的时候,陈秘书在肉联厂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今——
一时之间,肉联厂都是陈秘书的谩骂,这才是陈秘书要看到的局面,他在做局。
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那个曾经举报过梁秋润的小人,在看到他放出信号背叛梁秋润喉,一定会来找他的。
果然,在梁秋润立离开肉联厂的第二天。
肉联厂新厂长上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陈秘书身上。
曾经的李副厂长,如今的李厂长,站在陈秘书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赞赏和讥诮,“你是个识时务的,也是个有能力的。”
“知道甩掉假大空,不切实际的梁秋润,你跟着我,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陈秘书听了,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还不切实际的梁秋润?
他心说,你他娘的给我领导提鞋都不配。
见陈秘书不说话。
李厂长淡淡道,“怎么不是吗?”
“良禽择木而栖,比起梁秋润的空想,我显然是做实事的人,以后你好好辅助我,我们两个当搭档在肉联厂做出一番事业来。”
“一番比梁秋润做的更好的事业。”
陈秘书微笑,“好。”
——实际是滚。
*
梁秋润回到家后,全家都在等着他,甚至连大房的陈红娇,二房的沈明英,就连老三一家子李敏都在这里了。
显然梁秋润一朝失势,对整个梁家的局势都带来了影响,不然这个时间点,不会梁家所有人都在这里。
他是抱着行李箱回来的,江美舒和林叔过来帮忙拿。有些重,梁秋润没给江美舒,而是自己抱着进了屋子。
一看到他连行李都收回来了。
梁老大和陈红娇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变了,梁老大先开口,“秋润啊,莫非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你真从肉联厂辞职了?”
梁秋润自知早晚都会面临这一天,他嗯了一声,把行李放在了地上,这才去洗了手。
梁老大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追出来,“你也是的,你怎么能辞职啊?人家是关你了,但是你这不是放出来了吗?和人说个软话,让你继续回去当厂长不就好了?”
“梁秋润,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啊?”
梁秋润用着冰冷的水,净了手,这才觉得舒服了几分。
他用着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抬头看向梁老大,“大哥,我辞的是自己的工作,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了。”
梁老大,“我怎么管的宽了?”
他振振有词,“你是我们老梁家的顶梁柱,你没了厂长的位置,我们全家的生活都要往下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单位别人知道我弟弟没当厂长了,连带着我的优待没了不说,还被人白眼。”
“不止如此,还有你侄儿子海波,他能去六中读书,对方也是看在你面子上,现在你不当厂长了,我们家海波怕是连高中都读不了。”
这年头考高中的分数要比中专低,中专特别紧俏,梁海波读不了中专,在读不了高中,那就真成社会青年了。
梁秋润听到这些,他面色冷淡,“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落,梁老大就生气了,“怎么没关系?你是当叔叔的。”
“你侄儿子过的好,你将来还不是受好处?”
江美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梁秋润是当叔叔的,就要对侄儿子好,那同样你是当大伯的,怎么没见你对我们家梁锐好?”
“那怎么一样?”梁老大自有一番说辞,“我们家海波是梁家的血脉,梁锐呢?他就是外来的野种。”
这话还未落,不等梁秋润开口,梁母就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老大,在让我听到你这种不着调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一记耳光打的很,噼啪一声,梁老大的脸当场就肿了,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妈,你为了一个野种来打我?”
梁母厉声道,“你在胡咧咧?谁是野种?在让我听到你说一句梁锐的不好,梁秋章你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梁秋章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被母亲当众打巴掌,他下不来台啊。
“我没你这个母亲。”
“你就和你的小儿子好吧,我倒要看看失去工作的梁秋润,还能不能给您养老!”
说完这话,梁老大根本不去管母亲是什么脸色,转头就出了梁家的门子。
不在当厂长的弟弟,他不来往也罢!
这就是现实,当你落魄的时候,就是亲生的兄弟,带着血脉的亲人,也都会看不起你。
而给梁秋润上这第一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哥。
梁老大一跑,陈红娇自然也待着没意思,她临走前,撂下一句话,“妈,您可悠着点,秋润没了工作,您最喜欢的小儿媳妇,可是没有正式工作的,您啊,晚年跟着秋润两口子,怕是晚年堪忧啊。”
说完风凉话,陈红娇就转头离开了,梁母气的发抖,一盆子水泼了出去,“秋润好的时候,你们各个来巴结,来沾光,如今秋润不好了,你们做兄弟的不说来帮忙就算了,反而来第一个落井下石,你们好好好,好的很。”
这一盆子水泼在陈红娇的身上,陈红娇哎哟了一声叫了起来,知道她婆婆这会是暴怒的正头上,她也不敢回头,只怕别在一盆子水来了。
她灰溜溜的跑的快。
旁边的李敏和梁秋叶看到这一幕,两人对视了一眼,梁秋叶劝道,“妈,知道您是关心秋润,但是我们也没本事啊,咱们家最有本事的就是秋润了,如今他落了难,我们就是想帮忙也难,这样吧妈,我们先走一步,不给秋润添麻烦,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说完,就拉着李敏要离开。
全程都没去看一眼他的儿子,梁风。
看到这一幕,梁风冷冷地笑,“爸,我小叔都没工作了,我还在他们家住着,你不给生活费吗?”
这下本来都要离开的梁秋叶,听到这话,顿时心里一阵谩骂,他这儿子也是个傻的,白吃白喝不好吗?
非要提起来。
正当梁秋叶想对策的时候,李敏替他开口了,“小风,不是你爸不给钱,是他自己的工资也不高,想要糊口也难。”
梁风,“能养活你,能养活你的那个野种,养不活我这个亲生儿子是吧?”
这话说的难听。
李敏当即就是一脸受伤,旁边的梁秋叶暴跳如雷,“你这个孩子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孝顺?”
梁风理都不理,只是伸手,“给我生活费。”
“不然,我就回去住,以后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不给是吧?我就把家里都给砸了。”
和梁锐在一起待久了的梁风,似乎也沾了他身上的一丝野蛮和狂妄。
以前的斯斯文文,只知道读书的梁风,绝对说不出来不给我吃饭,我就砸家这句话。
“你——”梁秋叶抬手指着他,气的发抖。
“给钱,或者我回去,破坏你们一家三口。”梁风微笑地看着他们,带着几分挑衅,“到时候我不打别人,打你们是不孝,那我就打李长城,刚好让他体会下我的军体拳,看看练的如何。”
他跟着梁秋润一起练拳,已经有大半年了。
梁风还挺想试下效果的。
见他不是开玩笑的,李敏终于慌了,那个曾经任她拿捏的男孩儿,如今却会挥舞着
拳头来威胁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说地可怜,“秋叶,给他吧,他到底是你亲生的儿子,不能为了我们弄坏你们之间的父子感情。”
这话说的,梁秋叶一脸感动,梁风却是双手抱胸,冷笑地看着装模作样的李敏。
他开口,“你给李长城多少生活费,就要给我多少。”
“你可以瞒着,但是我也可以去打听。”
这——
李敏有些心疼,梁秋叶有些不情愿。
但是却骑虎难下。
最后,梁秋叶十分肉痛的给了十五块。
梁风也不嫌少,接了过来当着他们的面点了下,“下个月五号,我在去你家拿钱。”
你家——
在梁风的眼里,梁秋叶早已经不是他的父亲。
替代他父亲职责的人,是梁秋润。
看着他拿钱就赶人的样子,梁秋叶气的要死,但是面对已经十九岁的儿子,和他个头平齐的儿子,他不敢在像是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毒打一顿他。
只能,骂骂咧咧。
“拿了钱,连父亲都不喊一声。”
“你配吗?”
梁风冷笑。
梁秋叶气了个半死,却被李敏给拉了出去,他不甘心,回头谩骂,“你就跟着你小叔吧,我看你小叔没了工作,以后你怎么读书,怎么过活。”
梁风,“关你屁事。”
和梁锐待久了的梁风,明白了两个道理。
这世间万物——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没有第三个选择。
看到不爽的人干他就是了。
畏畏缩缩,委曲求全,不会得到任何好结果。
梁秋叶真的是被骂走的,都出了梁家的门了,他还气的哆嗦,“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李敏想说些什么,梁风学了梁母的模样,一盆水泼出去,“我还没有你这样认野种当儿子的爹。”
“滚!”
真是拿了钱,就翻脸不认人了。
等梁风进去后,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都看着我做什么?”
沈明英感慨道,“你这孩子变了不少。”
以前的梁风就是一个受气了,也不敢说的小可怜。
但是现在的梁风,完全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梁风站在梁锐旁边,咧嘴笑,“梁锐教我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梁锐,“……”
梁锐的脸都黑了。
“你坑我。”
他去打梁风,梁风嘻嘻哈哈的跑远了,梁锐去追。
因着孩子们这一闹,大人之间沉闷的气氛,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沈明英问的真心实意,“秋润,既然离职了,以后打算做点什么?”
这才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问问题的出发点都不一样。
梁秋润倒是没有失意,他很平静,“我想去南方发展。”
从上次去学习的时候,他便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他身上有职位,有责任,他丢不开,而回来改革失败后,他刚好从肉联厂厂长这个牢笼里面出来,获得自由。
他想去做他之前没做完的事情。
“啊?”
沈明英有些意外,“秋润,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留在首都的话,我们这些人多少都能帮你下,但是如果你一旦去了南方,那边山高皇帝远,我们这些人可帮不了你,你过去就是自己一人单打独斗,重新开始。”
梁秋润嗯了一声,他喝了一杯茶,“我考虑清楚了。”
“南方的发展环境比首都好很多,我去看看而已,若是不合适我就在回来。”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掐了下,是江美舒。
她有些气呼呼,“你又要丢下我是不是?”
梁秋润笑地温柔,“怎么会?那边我都摸清楚了,我若是去南方,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他连住的地方都选好了。
江美舒没有任何犹豫,“我跟你去。”
不光是为了和梁秋润在一起。
她和她姐做生意,每次从首都往南方跑,时效太慢了。不如那边留一个自己人,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发货,再或者是对新品潮流的了解,都会比在首都好。
“什么?小江你也去?”
梁母愣了下,还有几分意外。
江美舒嗯了一声,“妈,以后老梁在哪,我就在哪。”
这话说的梁秋润感动不已,他自认为江美舒为他牺牲了不少。
反倒是梁母叹口气,“这样也好,两口子分开也不好。”
“你们放心的去南方吧,家里有我看着,梁锐和梁风也都住校,每周末回来,我会让王同志给他们做些好吃的补身体的。”
梁秋润和江美舒要离开首都下南方,最担心的就是梁锐和梁风。
他们对视了一眼,“那就辛苦妈了,不过,我们要先和孩子们谈一谈,问问他们的意见。”
不一会,梁秋润喊来梁锐和梁风,“我和你小妈决定去南方发展。”
这话一落,梁锐愣了下,过了一会他才喃喃道,“你们放心去吧,家里我会罩着梁风的。”
说出这话的梁锐,让梁秋润有些吃惊,他看着那个快和他平齐的孩子。
这才惊觉,他长大了。
“不吵闹和我们一起去吗?或者责怪我们走的时候,不带你们?”
梁锐苦笑了下,那张曾经叛逆桀骜的面庞,此刻却只有稳重,“爸,不会的,我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也知道你不是不想带我们去,是带不了,连你自己过去都是要开荒,等以后吧,你那边稳定了,我和梁风也放暑假了,我们过去给你帮忙。”
跟着江美舒到处跑,四处做生意的梁锐。
已经有了大局的观念。
他开始看长远,看未来,开始规划,开始算时间,开始算助力。
那个曾经哭闹叛逆的孩子。
仿佛在这一瞬间就长大了。
这让江美舒和梁秋润都有些感慨,“你——”
梁秋润似乎想抬手摸摸他的头,但是抬到一半却要放弃了,可是这一次的梁锐没有暗自神伤,也没有失落。
他只是把头往前递过去,“爸,我早都想让你摸摸我了,可是每次你都会放弃。”
“这一次。”他抬头笑容灿烂,还带着几分小得意,“摸到了。”
他曾经最为难过的事情。
如今,就这样轻松的做到了。
梁锐觉得以前的自己有些傻,想让他爸摸摸他,但是他从来不开口,只是暗自失落,他爸似乎从来不亲近他。
但是这一次他主动了。
原来是这般容易。
梁秋润看着儿子脸上灿烂地笑容,他怔了下,再次抬手伸过去,轻轻地揉了揉,“对不起,以前是爸爸没有关心到你。”
“还有——”从来不擅长解释的梁秋润,第一次解释了,“不是爸爸不想摸你,是我以前生病了。”
“不能和人接触的病。”
这话一落,梁锐有些愕然,这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你不能和人接触?”
“那现在呢?”
他有些慌张,“你摸了我,会不会出事啊?”
更多的却是担忧。
梁秋润看着这样会担忧,会牵挂的梁锐,他莫名的欣慰起来,说,“不会。”
“这个病目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梁锐。”梁秋润低头看着他,目光认真,“爸爸跟你道歉,以前我忙于工作,对你疏忽照料,是我的不是。”
“你能原谅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