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清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抱怨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缓解现场紧张的气愤：“你想死，我还想活着出去呢。”
话音落下，外面大地又是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头顶的土壤簌簌掉落，席清呛到咳嗽几声。
周队长连忙抱住席清。
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的那些诡异巨人却没有因为听到噪音而发狂。
两个人明白巨人的仇恨值机制不是噪音。
周队长推开洞口的木架。
席清拿出手枪，既然不是噪音，那自己开枪就不成问题了。
他看了周队长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往旁边侧着身体，让开了空间，方便射击。
席清观察了一下，临空射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声传了很远。
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高大巨人毫无反应，依旧迟缓地朝着前方缓缓抬脚，一脚下去，地动山摇。
席清摇晃了一下身体，扶住了周队长。
两个人再次确定，不是声音。
周队长打了个响指：“那就一定是他们能看到移动的活物了。”
话音落下，系统传来了提示。
【恭喜玩家席清解锁失落巨人的特征。】
【名称：干枯巨人。巨大的怪物一脚可以将玩家踩成血泥，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它们似乎看不见静止的活物，所以这场躲猫猫的游戏请不要随意移动。】
席清咬牙，可是自己还要前往三十八公里外的穆娅港口。
玩家不能随意移动，还需要急行军。
再加上自己的小腿受伤，而林申也不在自己身边……
看直播的玩家们也在吐槽。
【我刚刚还说这些怪物不能锁定一定范围内的玩家，完全不用害怕，没想到游戏平台在这里给我使绊子呢。】
【玩家实事求是给席清打赏了两点积分，算是给倒霉的他一点心理安慰。】
【啊啊啊啊，每次看直播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也能行，我也要刷这些副本，但每次看完，我就对自己说下次吧。】
席清看不到弹幕们吐槽的内容。
他和周队长确定了怪物特征后，不再迟疑。
周队长率先钻出洞，而后直接抱着他，像是抱着两三岁幼童一般，十分轻松地将人单手托抱起来。
这样的姿势对于身为成年男性的席清而言，没有安全感，抱紧了他的脖子，生怕摔下去。
不过很方便他观察后方的情况。
席清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坐在周队长的小臂上，因为用力而鼓起来的肌肉，令他不好意思，面上发烫。
四周都是巨人，生怕从侧面猛不丁窜出一只巨人将两人一脚踩扁。
巨人很高，周围的白桦树遮不住他们的身形。
当席清看到有巨人看向这边的时候就会拍拍周队长的肩膀，让他停下来。
两个人配合着前进。
只要不乱动，巨人不会发现自己。
走了一段时间后，只有脚步声，周队长突然说：“席清，和我说说你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席清以为他累了，转移注意力好继续强撑下去。
于是席清开口说：“从什么时候说起？”
周队长说：“就从你第一次进副本说起来。”
席清点点头：“我第一次进的是狩猎怪人副本，你知道的，罗浮那个副本。”
说着，席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提示他有巨人正要看向这边。
周队长猛地停下来，抱着席清稳稳站定。
周队长顿了顿才说：“这样啊，那个副本难度挺高的，新人第一次一般不会分到那个副本。”
席清反问：“新人第一个副本，一般是什么副本？”
周队长直白地说：“唔，我记得有个朋友刷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这类，玩家很容易就确定王后才是大boss以及躲开王后的追杀，找到王子，并让王子亲吻公主。”
席清听到他这么说，不敢置信：“这么简单？”
估计难点就是如何躲开王后找来的猎人。
怪不得自己通关狩猎怪人副本后，游戏论坛上的人都在讨论自己这个新人的运气怎么会那么差。
席清反问：“那么你呢？”
周江抱紧了席清的腿和腰，确定他坐稳之后才说：“我第一个副本是和你一起刷的。”
席清愣住了。
“所有新人玩家进游戏的时候，都会提前收到通知，大概会有四五天的准备时间，游戏平台为了让玩家自愿进入副本，就会用别的东西蛊惑他们。”
“金钱，运气，权力……只要你刷过的关卡越多，越有用。”
那天，自己刚刚进入部门。
原本打算两天后头一次进副本，但半途部长来电。
他骑着小电驴到了办公场地一看，同事们喊他去办公室。
那天天气很好，部长的办公室里百叶帘拉开，窗外金色的阳光斜着照亮了大半个房间。
一缕缕的阳光宛若金丝，落在席清的头发上。
席清背对着自己，缓缓转过头，朝自己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叫席清，之后要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周江再没有钱，也看得出来席清身上的衣服版型好，脚上的鞋子没有任何发黄的样子，头发、指甲、仪态、牙齿……每一处都透着三个字“他有钱”。
而自己风尘仆仆，刚刚想问共享单车的钱能不能报销。
周江承认，他只是觉得有一份工作也不错，而且都被绑定了系统了，当战死的英雄好过成为一名孤狼。
虽然自己之后就不可以利用游戏积分兑换影响生活的道具或者能力了……
而席清则是阴差阳错得知了有这个部门，找上门来帮忙。
他不缺钱，只想保命。
他愿意协助部门，并且提供活动资金，但前提是他需要一个能力靠谱的搭档。
一个没钱也不在意命，一个有钱想活下去。
周江听说席清带资进组，也挺好。
部门的支出全靠财政拨款，也不按照正常的招聘流程收人，但是人员死亡率很高，每年会支出一笔很高的丧葬费和赔偿金。
对于席清这种有特殊“才能”的人物，自然是欢迎。
而且席清的条件也不苛刻
他只是想刷副本的时候找个大佬带。
可惜那时候平台规则，新人玩家组队，只能找第一次进副本的人进去。
两个人临时组队，好在周江很开心，席清也没有意见，格外的好说话。
周队长抱着席清，继续往前快步走：“我第一次刷的副本是一个丧尸围城副本。”
席清没有相关记忆，安静地听着他说着。
丧尸副本，的确很多国外电影喜欢拍这个题材。
而直播弹幕也在聊天。
【听周队长讲故事吗？】
【为什么这个副本里，感觉周队长和席清早就认识，他俩谁是周江啊？】
【说不定周江是在编故事骗席清呢？他不怕席清抽他巴掌？】
【抽周江巴掌，为什么要奖励他？】
“那个副本里没有boss，只要玩家能成功逃离A市，进入军方庇护所就算通关。”
“那座城里很多丧尸，大街上，楼道上，几乎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有，我们俩就发疯似的跑，不敢回头。”
周队长停下来，没有讲述更多的细节。
那时候，席清身体素质没有自己好，到了最后，他几乎是连拉带拽拖着席清跑。
两个人翻一个平房时，席清爬不上去。
他的腿也受伤了。
周江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
在一众腐烂发臭的丧尸中，新鲜的血液甚至带着香气。
周江回头看了一眼，以为席清是娇滴滴的小少爷，一定会为了活下去一掷千金，将自己当做踏脚石。
他会说什么呢？
——拉我一把，我会给你钱！
——如果我死了，之前约定好的一千万就不会给你了！
可是席清看到自己停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席清却疯狂摆手，催促他：“跑啊！”
席清甚至以为他停下来是怕之前约定的一千万作废，还特地喊了句：“我死了回到现实里，我会在真正死亡前让人给你汇款的！走公证！”
那一刻，周江承认人有时候真的得“貌相”。
从见到席清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人应该……性格很好。
周江不顾危险跳下平房，重新托举席清上去，见人小腿受伤。
那时候，他的体质还没有加强，于是背着人跑向庇护所。
他不断地跑，看不到席清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一路逃命。
从白天到黑夜，苍白的月光照射到了席清的脸上，周江终于可以侧过头看向他。
那时候，两个人不知道庇护所还有多远。
席清问他：“好像这个副本里，被丧尸抓伤不会变异，那我要是死了，我的身体应该没毒，你可以吃掉我。”
“到时候你出去了，记得和我家里人带句话，我爱他们。”
他也想亲自告别，但是玩家离开副本后，基本上十几分钟内就会遭遇意外，“正常死亡”。
两个人离得很近，眼睛倒映着彼此的面容。
席清突然塞过来一小块压缩饼干和肉干——这是他仅剩不多的食物。
那时候，自己带着席清抵达了庇护所。
而现在，自己也照样要带他离开……
周队长将脸贴在席清柔软的腹部。
其实……这次，是席清一直拉着自己，要带自己离开。
席清这次带了治愈系玩家，还带了猎人罗浮，外加……克洛斯伐的那个木偶……
自己绝大部分时间，由于系统限制，一直在影响席清的进程。
而现在自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周队长……不，应该说他就是周江。
他曾经陪着席清走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只是他记得过去的事情，而席清的记忆里只有之后的事情。
他俩现在没有重合的回忆。
现在这个副本，或许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重逢时光。
周队长抱着他从天亮走到天黑。
直到傍晚时，才停下来休息。
枝头上有一点点雪，两个人摇下来吃掉补充水分。
席清将身上的食物掏出来，做出分配，为接下来三天做准备。
尽管巨人看不到不动的他们，但路过的巨人还是会有可能误伤自己。
周队长也不敢松懈，一直看着四周。
其实他一点都不困，或许NPC是不会困了。
他先给昏昏欲睡的席清查看小腿伤口。
撸起裤子，又脱下鞋子，扯下袜子，看到了白皙的脚掌，脚趾害羞地蜷缩起来。
周队长盯了好一会儿，才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托住席清的脚底，将人腿抬起来架在自己膝盖处。
【不是，看小腿上的伤口要脱鞋吗？】
【报告楼上，刚刚试了试，不用！】
此刻，席清眼皮一跳，也问了出来：“脱我鞋子干嘛？”
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恋鞋癖吧。
虽然说很多男的喜欢买鞋，但是也不是买别人脚上穿过的鞋子啊。
周队长愣了：“顺手，每次泡脚撸裤腿前，都习惯先脱鞋了。”
席清也愣了下。
有人发弹幕。
【周江表示当初怎么就想到这个借口狡辩。】
【不得不说，席少爷的脚好白……我要是在我兄弟前脱鞋，他能抽我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把我的臭鞋塞我嘴里。】
此刻，周队长给席清揉了揉脚踝：“你先睡，我们休息一下。”
但是席清眼皮打盹，靠在自己的肩头。
炙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脖颈处。
周队长刚才说了很多话，可他还没有说够。
他想日后更加生动地活在席清的记忆中。
比如说，第一次刷副本，两个人狼狈地摔进庇护所的时候，脱力坐在地上，对视一眼，而后哈哈笑起来。
其实他还美化了一些回忆。
有时候，他比席清更加消极，说过要不然往地上一躺，被boss杀掉算了。
气得席清抬脚踢自己，再迟一点，巴掌就要甩自己脸上了。
绝大多数部门成员一两年就会“退役”，不是攒够积分要休长假，就是通关失败死亡。
他和席清共事两年。
从险象环生的丧尸之城，到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地，再到尔虞我诈的暴风雪模式。
周队长挑眉。
夜色渐渐变沉，他等席清睡熟后，才打横抱起来，慢慢朝着穆娅港口走去。
席清是真的累了，也没有醒过来看背后是否有巨人靠近。
但是周队长丝毫不担心地前行。
背后会有人帮他看着的。
周江在他们不远处不急不躁地跟着。
罗浮恐怕还在确定他们具体范围，但周江已经精准找到二人的位置。
他跟了一段时间，却没有上前。
他隐约感受到周队长似乎在和席清聊什么。
周江垂眸，所以，周队长当初死在德黑兰雪山时，是不是想过游戏副本通关失败，等关闭时，还能回到现实世界里。
应该会有十几分钟的遗留时间。
永别时，他想告诉席清这句话。
可是席清没听到……
周江蓦地想到周队长曾经有一个叫做“共存之笔”的道具。
应该是他临死前，用了这个道具，试图留住性命。
但这个道具却是让他和游戏平台“共存”，从此他的记忆、情绪、情感被游戏平台蚕食瓜分，用去填补那些不够完善的boss。
让boss更具人类特性，做出一些除固定流程外的反应，增加副本的难度和人情味。
就像世界上的故事人物被游戏平台以副本形式“活”了过来，周江也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了生命……
也导致“周江”一直没有办法离开副本。
而现实中的席清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直到席清刷狩猎怪人副本死亡……
周江推算时间，三年前席清和周队长第一次刷副本，两年后周队长死亡，再半年后，席清死亡。
而罗浮几年前逃脱副本，在现实中拥有正常的身份，开始在副本和现实中穿梭。
那个时候，席清和周队长一直都是默默替部门做事的。
席清杀掉罗浮后无法逃脱狩猎怪人副本，异化成副本boss前，索性用爆了最后的神级道具。
罗浮那一次后，或许是被游戏平台发现端倪，于是往“罗浮”身体里，增加了周队长的一些东西。
情绪还是性格？
或许罗浮那次打开门放席清进去，并不是因为席清男扮女装的蹩脚演技。
孤独的罗浮需要同伴，而席清是周队长亲自验证过的好同伴。
无形中，周队长的碎片影响了他。
这些都是周江的猜测，猜不对也没关系，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周江揉了揉脑袋，幸好率先跟上来的是自己。
再气也有大度量，不至于上去给周队长一枪。
倒是换了罗浮，估计想办法偷偷摸摸下死手。
一个天天窝在原始丛林里还渴望老婆的猎人，说明压根就经受不住寂寞，精神上早就有问题了。
周江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自美地想，席清的眼光还行。
愿意先和自己谈恋爱……
两个人同时停下来。
周江突然啧了一声，张了张嘴，视线转动，似乎在看自己的怀里。
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和周队长的口型一致。
我爱你……
不是我喜欢你。
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