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食堂”再有三天即将正式营业。
门店招聘的服务员, 这几天早已穿着统一的服装,拿着印制的宣传单在各个路口向来往的行人递发门店的宣传单。
此时,和应承一起站在景食堂门前的是阮江。
他对着门厅上的三个字, 一副不问清楚,就不进去的样子:“承承, 这店名是你取的,还是何家二哥取的? ”
下一刻,阮江就肯定地说:“肯定是何家二哥起的。”
只有控制欲爆棚的何暻霖才想得出这个名字。
应承只是笑了笑。
这个名字也是几天前才定了下来。
对于新店起名, 应承不仅不擅长, 也没什么想象力,这让他头疼了一个多月。他也只能从同行业中找规律,不是“某某厨房, “某某食府”,要么就是这个轩, 那个堂。
即不顺口, 也没什么记忆点。
经过一个月的苦思冥想, 应承终于想到一个还算满意的名字,店是他与彭宇辉一起开的,应承想到了“应辉食堂”这几个字。
这四个字,应承觉得又好记, 又符合新店的定位。
对于店名这种大事, 应承必定想听何暻霖的意见。
涉及到自己的正事,何暻霖给的意见, 都很有启发与参考作用。
而且,这个门店对应承自己有着重要的意义。他想让何暻霖也参与进来。
在何暻霖到新店接他的时候,应承将想好名字告诉他,并将这四个字发到他的手机上。
应承:“何先生, 你觉得怎么样?如果是你的话,这个名字看过一眼,还会不会留下印象?”
门店的名字首先要体现定位,其次就是要好记,不能让人看几遍都记不住。
这样问的应承,相当期待地看着何暻霖。
何暻霖对着这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夫人的名字起得真不错。但是从长远上来看,还是有些问题。”
应承询问地看向何暻霖。
应承只知道何暻霖对自己的提问,不仅重视而且认真。
只是他没有想过,那是在不涉及第三人的情况下。
他当然不知道何暻霖看到这四个字时,视线都扭曲了。
只是,何暻霖依然显得理智冷静:“我周围绝大部分的合伙人,最后结局都是分道扬镳。现在,这里只是一家门店,但以后会不停壮大,还有可能会有分店,那个时候你和你的彭哥,或者因为利益,或是因为经营理念不同会产生矛盾,最终结果,可能就是散伙。到时候,这个名字就会很尴尬,而中途再去换名字,会大伤元气。“
名字就是品牌。换名字,无异于一次重生。
只是听何暻霖这样说的应承:“我和彭哥不会这样的。他为人很好,我们的想法也很一致,我们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散伙的。”
应承越是这样说,何暻霖的内心越是黑潮汹涌。
只是如果就这个原因,应承根本不会换名字。
何暻霖看着应承,片刻:“不仅如此,目前来看,有些名气的餐饮门店都是三个字的名字。四个字对人的记忆来说太复杂了。”
比起刚才那个理由,应承对这个原因相当重视。
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知道名字的餐饮门店,得出的结论是,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但绝大部分有人气的,都是三字名。
应承点头。这个观点他表示赞同。心里想,幸好问了何暻霖的意见。
只是,因为名字被否定,他又要为新店名而烦恼。
应承:“何先生,你有没有合适的名字。”
因为达到目的,何暻霖心情无比愉悦。至于新名字……
何暻霖:“三个字的话,‘暻食堂’怎么样。”
应承看着眼里满是笑意的何暻霖,无言以对。不用问,他知道是哪个“暻”字。
何暻霖低声说:“你这是我的粮食,没有你我就无法存活,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
应承头皮发麻,知道何暻霖不能指望了,只有自己重新想名字。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何暻霖的影响,以后再怎么想,都绕不开“暻食堂”这三个字。
最终,应承将“暻”的日字边去掉,合成“景食堂”三个字,然后和其他硬想出来的几个名字放在一起,放在彭宇辉面前,征求他的意见。
彭宇辉在店名上也是相当重视,只是他更是大老粗一个,对起名这事一筹莫展。
现在,他将这几个名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对比了好几遍,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这个名字好。就这个名字。”
应承在他的手指的位置看到了:“景食堂。”
应承:“景食堂吗?”
彭宇辉:“就是这个。”
听彭宇辉这样说,应承心里松了口气。他也觉得这个名字是目前想到的最好的一样。
只是因为他夹带了私心,又些不好意思,所以不太确定。
此时,听彭宇辉也这样认为,便想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这个怎么好了?”
彭宇辉:“我们开饭店,不就图个人气旺嘛 。这个景,就是景气,经济繁荣兴旺。这多好的意思啊。”
彭宇辉又补充:“听起来也顺口,好记。”
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应承,此时不觉唇角翘起。
是的。寓意好,容易记。
还有一个:好听。
因为私心,应承觉得这个“景”字,让门店的名字听起来都特别有感觉。
现在,新招牌挂了起来,距离开业倒计时还有两天。
就在今晚,应承、彭宇辉,以及新聘的三位热菜师傅,两位凉菜师傅,以及一位面点厨师将在一起,对整个菜单做最后的确定。
某种意义,这也是开店前的一次团建与聚会。
而阮江早听说应承开了新店,便在今天误打误撞地过来。
因为晚上就有聚会,应承便留他一起吃饭。对此,阮江一脸喜悦,毫不推辞。
同一时间,“三生棋社”。
这是何建深定下的和百联背后的购买人见面的地点。
选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何建林有多风雅或是爱好围棋,而是这个棋社是周春梅父亲开设的。这里名为棋社,实际是政商名流在这里看风水,演八卦的场所。
何建深的桌上还有一副围棋盘,上面还放着一杯了了冒着白烟的清茶。
这里每处细节都刻意营造出一股云淡风清 ,超凡脱俗的氛围,但实际在这里进行的是最世俗的事情。
就像何建深此次的目的。
此时,他眉头紧皱,手里捏着茶杯,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喝上一口。
这几天他一直在复盘这个收购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想出哪个环节不对。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没有想到时科第一股东的强烈意愿,也没有料到他的实力。这让这次收购远比预想的要困难得多,复杂得多。
再次就是何云霄这个事件。这个看似最听话最老成的大儿子,这次让他失望透顶。
但这些都只是困境,是难关。只要何氏有一口气,何建深都会想办法解决。
但是卖掉深绿,即便何建深自己不承认,这次给了他相当大的精神打击。
这让他甚至开始怀疑收购时科是不是没有做好准备,就仓促出手。
是不是自己的决策哪里出了问题。这些决策从始至终都是由他最后定夺,如果出了问题,那就是自己不行了。
何建深从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更不会承认自己老了。
棋社没有开灯,窗外掩映的高大常绿植物,让这间房子沉静如同深海。
何建深看了看时间,和对方见面还有五分钟。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前面急促的碎步,一听就是带路的工作人员,而后面的人的脚步,迈步又稳又轻松。
何建深将视线从茶杯上抬起,看向有着八仙过海木雕花纹的复古拉门。门被拉开一半,一个人迈步而入。
何建深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一时间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在外形上几乎遗传了他母亲所有优秀基因的二儿子何暻霖。
此时他开口说道:“不是你要见我吗?”
何建深不明所以,就要站了起来,但身体只起了一半,僵在当场,缓缓地又坐了下去。
何建深还是不可置信:“是你买了我的绿深?”
何暻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找了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闲适地交叠起腿,嘴角带笑:“是我。”
比起何暻霖的闲适,何建深僵着身体,死死地盯着何暻霖。
他没有问为什么。
事实会到推出背后所有的因果。
用了一会儿时间,何建深想出了他能想到的原因。
何建深的视线有着和何暻霖不相上下的狠劲:“果然你不是个好东西,像你妈说的那样。你不仅八字克我,对我天生不怀好意,你还七杀过旺,不知道安份守已,妄想得到不是你的东西……你是一早就惦记了我的东西,然后这个重要关头,落井下石是不是 。 ”
何建深指着何暻霖,怒声说:“本来你踏踏实实,好好表现,我可能会将何氏给你。现在,你以为靠这种小手段,想让我另眼相见,你别做梦了。”
何暻霖看着何建深,那双冷淡眼睛里是嘲讽,是犀利。
此时,他嗤笑出声:“做梦的是你才对。我这次回来,又不是让你给我何氏。”
直到现在,何建深还以为自己是在惦记他的何氏。
何建深吼道:“那是你要什么?”
何暻霖:“我不是要你给我,而是我自己来拿。”
自己来拿。就是不会征求何建深的意见,更不用考虑他的情绪。
想要,就直接上手。
何建深勉强开口:“拿?怎么拿?除了深绿,你还想要拿什么?你能把我的东西都买走?我居然不知道我这个二儿子,实力这么深厚,这么有钱。”
何暻霖又笑了声:“这要感谢你,从小把我送了出去。”
十四岁那年,在海外读书的何暻霖不过开玩笑似的用不足一元海外元购买了十几枚比特币,不过一年的时间,一枚就涨到近10万海外元,这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投资,也认识到投资的力量。
如果他能掌握这种技能,他能撬动想要撬动的一切东西。
何建深吼道:“你再有钱,你以为我还会卖给你吗?”
何暻霖:“对了,我这次过来,是要特意告诉你一声,我是时科的第一股东。”
何建深死死地瞪着何暻霖,手开始一点一点地抖动。
这个时候,他才承认自己有被摧毁的感觉。
当何暻霖说是他买下深绿时,他还以为这是二儿子为了向他施压而耍的小伎俩。
他没有想到,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何建深声嘶力竭地才能说出一句话:“你是……时科背后的第一股东。”
这个一直没有露面,和他进行生死较量的神秘而强大的对手,这个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现金与精力,让他罕有感到焦虑,这个让他被迫卖掉深绿的时科第一股东,居然是他这个亲儿子。这个天天在书房,给他出谋划策的何暻霖。
说到这里,何暻霖笑了笑:“时科是我从海外回来投资的第一个公司。当时,你表示要转型到电车行业,我就在想,我要收购一家相关连公司,可能哪一天你就用上了呢。”
这几天来都想不出自己哪里出错的何建深,被当头喝棒般地意识到,他的错误就是他自以为的所有决策,其实都在不由自主都受到何暻霖引导。
“收购时科”,一开始他只是有这个有意向。时科无论是技术,还是规模对他的电车转型都是完美的补充,这让他一早就留意上了时科。
但这只是初步的意向。
但在那个生日会上,何暻霖说出了“时科”两个字。深受他重视的二儿子,和他的意向不谋而合,让他将这个意向当场就确定了下来。
何暻霖:“还有,我也是晶微第一投资人。两个公司的重组,是由我一手促成的。 ”
何建深的背部弯绷成一定弧度,看起来像是背了一个又厚又重的壳,这让他喘不过气来。
何暻霖:“这几年我给你赚了这么多钱,也是为了让你在收购时科时,无后顾之忧。”
何建深的目光还是又狠又猛,但背上的壳又像是加了重量,让他的背往下压到不能再低。
何暻霖:“我忘了告诉你,你还有件事我感谢我。老大那里的财务,是我让人怂恿他向你告发的。“
说到这里,何暻霖像是忍不住似的,笑出了声。这让他不由将笑得颤抖的身体重心移到一边椅子扶手上:“如果不是我,你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何建深用尽用力大声吼出:“让何云霄那个畜生偷偷买股票的也是你设计的吧。“
何暻霖笑着整个人倒向椅背:“他那么大个人,我还能按着他的手?这不都是他自己挪用的公款,自己买的股票吗?”
何建深背上的壳,这一刻彻底压了下来。
他似乎再也无法将腰直起。
这段时间,他想过好几次,以后将何氏交给谁的问题。
从小到大,他对何暻霖都有着顾忌。他说不上来理由,或许真的就像周春梅说的,何暻霖是他天生的克星,七杀太旺。
但在这些儿女中,如果说能有一个能接下何氏的,除了何暻霖外,并无其他人选。他头脑清楚,判断准确,行为果断。
虽然何建深不承认,但这几个儿女中,似乎只有何暻霖一个人才像他的儿子。
只是这个儿子…….是个,祸害。
祸害。何建深心里升起了这个词。
他用凶狠的眼睛瞪着何暻霖,似乎在表示自己还能挣扎:“你这个畜生。”
何暻霖没有丝毫动容,更没有动摇。甚至嘴角一直挂着愉快的笑意。
何建深:”为什么?你要是想要……我明明可以给你的……”
是的,他所顾忌的何暻霖,却只有他一人有能力继承他的事业。
何暻霖笑容不减:“当然是因为,这种方式让我最愉快。”
何建深喃喃地说:“祸害……”
何建深吼道:“我就不该把你接回来。你十二岁的时候,和三年前的时候。”
何建深再也控制不住,将面前的棋盘一把挥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
同时,何建深心口一阵绞痛。他有心律失调的老毛病,身上常备硝酸甘油,此时他哆嗦从身上摸出药瓶,但全身都在哆嗦,指头大小的瓶子,从他手里滚了出去。
何建深又惊又急,忙蹲下去捡药,但一只手已先一步将药捡了起来。
何建深眼前一黑:“你要干什么?”
何暻霖拿着药,看着药瓶上的名字:“你看,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身体也不好,也不舍得把位子腾出来。你早一点把位子让出来,老大也不会挪用公司的钱了。听说为了填窟窿,他自己和您夫人卖了好多套房产。”
何建深胸口巨痛。而拿着药的何暻霖,嘴角含着笑,丝毫没有给他的意思,这让他又惊又惧。
何建深:“给我……药。”
何暻霖像是没有听到,只是“啧”了声。
何建深歪倒在地,嘴里无声地发出“祸害”两个字。
就在何建深以为何暻霖要看着自己死的时候,何暻霖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低笑声落在他恍惚的意识里。
何暻霖将药塞到他手里:“你可不能死,明天时科就复牌了。”
何暻霖站了起来,拉开木门,看到躲在后面的周春梅。何暻霖冷淡地说:“去给老爷子叫辆救护车同,他心脏病发作了。”
从棋社出来,直达天顶的亢奋与毁灭般的快感,让何暻霖纵声大笑。
十二岁那年,他刚回何家没几天,周春梅站在楼道对他说,都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连亲妈都不要你,把你又推回来。你不是野种,就是个坏种,要不怎么这么不受双亲待见……
年幼的他还不会控制自己,便将周春梅一把推倒在地。
看到周春梅跌倒在的样子,那种感觉和现在一样,是灭顶般的快乐。
没想到周春梅当时已有了第三胎,赶回来的何建深,当场劈头盖脸地抽了他十几皮带,然后将他关进了楼顶废弃的杂货间。
杂货间除了一股常年封闭带来的霉味,连灯都是坏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一片浓重的黑暗。
直到周春梅检查没事,家佣才把他从里面放了出来。
中考的前一天晚上,他睡前喝了家佣送过来的滋养汤,等他再次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中途,没有任何人叫他起床,这天所有的家佣都被安排了其他的事情。
知道此时的何建深,特意从公司回来,指着他说他没有,何家不需要这样没用的人。既然没用,就不必留在这里。
一周后,他被发配到国外。
……
现在,兴奋与快感支配着何暻霖。
他一边笑,一边大口喘着气,但强烈的亢奋还是让他觉得流入肺部的空气不够。
而情绪也丝毫没有减退。
棋社广场的行人和他擦肩而过。他们有的在露天棋盘上对弈,有的在一旁无声观战,还有一些人只是在这里做晚间散步。
何暻霖走了一会儿,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甚至有些迷路,分辨不出方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何暻霖记不得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但一个强烈的念头,在这些疯狂的兴奋与快感中浮现出来。
他要去见合法伴侣,一刻都不能推迟。
晚上一刻,他充血的细胞就会一个个地炸裂,他终将成为一瘫没有生命的血水。
只是,即便要死,他也只能死在合法伴侣的面前,而不是这里。
这样想着的何暻霖,却不知道怎么去找应承,到哪儿去找应承。
伫立了好一会儿,何暻霖想起来给司机打来电话。司机问他在哪儿,怎么没在棋社门口看到他。
来的时候,司机将何暻霖送到指定地点后,便去了停车场等他。
何暻霖愣了一会儿,才看到就在身边的棋社广场标识。
等何暻霖坐了进去,司机问:“何先生,现在送您到哪儿。”
何暻霖:“我夫人那儿。”
到新门店的路上,遇到了晚高峰,新门店又处在人流车流最多的商贸中心,半个小时的路程,跑了两个多小时,到达新门店时,已近八点。何暻霖几乎是靠身体记忆推门而入。
过道的尽头,离厨房最近的用餐区,应承、阮江、彭宇辉还有几位厨房师傅,分别坐在几张餐桌前。
还有几个在厨房炒菜。每位师傅都有自己承包的菜品。
以后,这些菜的月销量将与他们的业绩直接挂钩。
厨师长目前由彭宇辉担当。店长则是应承。彭宇辉觉得在管理这一块,年轻并且擅于学习的应承更合适。开店前的准备工作,大部分都是由应承独立完成的。而他自己更喜欢呆在厨房。
现在,每个师傅都在厨房烹饪出自己承包的菜品,然后端到桌上,让大家品尝。
现在,应承正在向完全外行的阮江介绍每一道菜的名字、特色,以及吃法。
就在这时,他一眼看到向这边走过来的何暻霖。
应承一眼就看到何暻霖,而何暻霖的视线还在飘忽着,似乎还在找他。
何暻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日常冷淡的眼睛看起来要亮很多,脸上是一眼可见的愉悦。
他的状态极佳,心情也好,应承的呼吸却顿了顿。
应承站了起来,大步过去,握起何暻霖的一只手,低声问道:“何先生,你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