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宝琴要出嫁了。
按照六婶方氏的意思,是在京城买一个小宅子,让宝琴从那边发嫁。但薛母没有答应,还是叫她从伯府出嫁。
这叫方氏不好意思,这宅子虽是薛家祖产,但到底被分给了大房,如今便是主支私产。她们借住一二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发嫁女儿便有些过分了。
但薛母不愿意放方氏和宝琴走,只说舍不得宝琴,要她陪着,叫方氏无奈又感动。
方氏哪里不明白薛母的意思?若说舍不得宝琴,那便留她住在薛家,等到成婚前两日再挪去那小宅子也使得,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薛母这么说,只是想再借着伯府的荣光给宝琴抬抬身份罢了。
——对于宝琴来说,从伯府出嫁自然体面得多,对她的未来也只有好处。只是她们自觉已经叨扰良多,不好再得寸进尺,如今薛母主动提出,六婶推脱不得也就答应了。
婚礼前几日,六叔和薛蝌也从金陵赶来,第一件事便是来见薛虯,感谢他这段时间对六婶和宝琴的照顾。
他们从方氏送回去的信中已经知道她们在京城的境遇,说实话,远远超出六叔和薛蝌的预料。在他们看来,看在亲戚和薛蝌的份上,主支也不会亏待六婶和宝琴,但也没想到他们能这么看重。
不仅在生活上悉心照料,不让方氏和宝琴受一丁点难为。薛母还带着宝琴融入京城贵人圈子,又许她从伯府出嫁。
这对宝琴的好处绝不只是脸面上的,旁的不说,只说梅家的态度。
来京城之前,六叔与梅家已经定亲数年,可是梅家一直都是淡淡的,除了逢年过节按照规矩送来节礼,其他时候没有任何表示,更别说额外表示对宝琴的看重了。
这还是薛虯混出了名头,而薛蝌也得他看重,在金陵照管生意的缘故,在此之前梅家的态度更加敷衍。就连当日纳征,梅家给的聘礼也十分简薄。
六叔为此时常懊悔,当日不该看梅家出身官宦便鬼迷心窍,
想要为女儿谋这一桩婚事。结果梅家看不上他们商户出身,只怕还觉得他挟恩图报,心中存着轻视与怨气,宝琴嫁过去哪里有好日子过?
但还是那句话,退婚对女子的伤害太大了!六叔和六婶到底下不了这个决心,只能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梅家也是礼仪之家,纵然现在心存不满,但等到婚事落定,事无转圜,他们认了命,也该把宝琴当成自家人好好相处了。
他们努力安慰自己,但到底事关女儿一生,看着梅家的态度,如何能叫他们不害怕惶恐?
现在就好了,自从六婶带着宝琴来了京城,因为主支表现出来对宝琴的看重,梅家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梅翰林时常往金陵去信,与六叔书信往来交流感情,逢年过节的节礼丰厚了许多,比之一般亲家更甚,按照梅翰林的说法,是觉得从前手头不宽裕,给宝琴的聘礼简薄了些,但他们并没有委屈宝琴的意思,现在用这个方式给她补上。
京城的六婶和宝琴那边,梅家也没有含糊。
除了逢年过节送上厚礼,梅夫人也时常请六婶与宝琴小聚,对宝琴的喜爱溢于言表,让很多觉得宝琴高攀、梅家不喜欢她的人闭上了嘴。
自然这些并非全然出自真心,但大户结亲本就是利益考量居多,梅家愿意做出这个姿态,本就表明了他们态度的变化。
只要薛家不倒,且还愿意照拂宝琴,她的日子就不会差,以后她的孩子也出身官宦、前途光明,这就够了。
至于说薛家会不会倒
六叔对薛虯很有信心,他也会督促薛蝌好好为薛虯办事,争取一直受主支看重,也能更好地给宝琴撑腰。
基于以上种种,六叔对薛虯自是感激不已。
薛虯微笑:“都是一家人,六叔何必这般客气?且六婶与宝琴妹妹来了之后,母亲有人说话也高兴多了,是我该感谢她们才是。”
六叔笑了笑,并不把这话当真。以薛母如今的地位,想要找说话的人多容易,哪里就非得是方氏和宝琴?不过是薛虯客气罢了。
不过感激未必要一直挂在嘴上,他只要心中记得,日后更用心地为主支办事便好。
*
成婚前几日,方氏和宝琴找到了薛母。
薛母刚把今日的事安排好,瞧见二人进来,脸上便露出慈爱的笑意:“弟妹来了,宝琴快到我身边来。”
宝琴听话地坐到薛母身边,薛母拉住她白皙柔软的手,问她昨日睡得可好,早饭用得可香。
宝琴抱着薛母的胳膊,声音清脆:“昨儿入夜便睡了,今儿天光大亮了才起来,夜里刮风我都没听到。今儿早上小厨房准备的粳米江豆粥、蟹黄包、鱼汤面、玫瑰搽穰卷、烫干丝、拌黄瓜,都是我和妈爱吃的,那道鱼汤面鲜美异常,我十分喜爱。”
“喜欢就再让人给你做。”薛母笑呵呵的,“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可要好好养着,吃好睡好,才能容光焕发,叫那梅大郎移不开眼。”
“伯娘~”宝琴娇嗔一声,羞得脸颊通红。
薛母和方氏都笑了出来。
薛母是真挺喜欢宝琴,她从前便与方氏关系好,没有分家的时候,宝琴很喜欢粘着这个温柔美丽的伯娘玩,有时候晚上还要和薛母一起睡,害得薛父只能睡书房。
虽然后来分家了,宝琴也大了些,没有从前那般亲近,但也是薛母看着长大的。
更何况宝琴容貌才情俱很出众,站在那里便似一朵亭亭玉立的粉莲,瞧着便令人新生欢喜。
再有一点,宝琴与宝钗年纪相当,宝钗常日不能归家,薛母身边有个宝琴,便仿佛女儿陪在身边了,多少有一些移情。
如此种种,越发把宝琴当成另一个女儿看待了。宝琴感受到薛母的真心,自然也越发亲近起来。方氏看在眼里,心中非常高兴。
她总是要回金陵的,女儿独自留在京中,日后少不得薛家照应,她与薛母的感情越好,方氏便会越安心。
宝琴和薛母说了会儿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匣子,笑道:“如今天儿凉了,我给伯娘做了一身衣裳,伯娘看喜不喜欢。”
薛母嗔怪:“你马上就要大婚了,绣嫁衣已经够忙的,有功夫还要给公婆做鞋,怎么还给我做衣裳?”
宝琴笑吟吟道:“伯娘待我好,我自然也想要孝顺伯娘。我还给大哥和宝钗姐姐做了衣裳,只是我手脚慢,还没有做好。”
“你有这份心意便好,什么时候都不迟。”薛母把匣子打开,看到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笑道,“琴丫头最知道我的心意,这花色正是我喜欢的。”
又去看那针脚和做工,赞道:“琴丫头的手艺真好,可见弟妹调教得好,日后那梅大郎有福了。”
宝琴又羞红了脸。
*
很快到了成婚当日,薛家被装扮得喜气洋洋,宾客往来不绝。薛虯、六叔和薛蝌在外头招待客人,薛母和宝钗则去给宝琴添妆。
宝琴居住的院子热闹非常,说话声、笑闹声不断,除了薛家故交,便是这些日子宝琴在宴会上认识的朋友,以及冲着与薛家相交来的夫人们。
见到薛母和宝钗进来,众人先是安静一瞬,接着更加热情地与她们说话攀谈,热闹极了。
刚当上伯府太夫人时,薛母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虽然薛家在金陵地位超群,她从前也是被人追捧着过来的,但到底不太一样。
金陵那些人出身不高,比起出身名门、算是低嫁的薛母来说就更不够看了,薛母面对她们自然没有压力。
可是如今对她示好的人都出身高贵,在薛家刚来京城时,与她们说一句话都很难得,从前薛母想着自己能成为她们之中的一员便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还能后来居上,成为她们仰望的人物。
再次庆幸自己养了个好儿子,感慨一番自己的运气。薛母笑着上前,送上她给宝琴的添妆。
作为伯娘、又是伯府的主人,众人想到薛母的添妆不会差,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手笔。
——除了几套价值不菲的首饰头面,还有一间旺铺和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加起来总也有两三千两了!
要知道这时候银子购买力强,一般的大户人家成亲也用不了多少钱,以原著里的贾家为例,他们家的姑娘成亲,一人也才一万两,这是包括嫁妆和婚礼开支在内的全部花销,而贾环等家中小子成亲,统共才只预备了三千两。
贾家乃是国公府邸,又一向张扬奢靡,花费也不过如此,门第低一些的人家便更少了。
所以看到薛母给这么多添妆,不少人都在心中啧啧称奇,一边感慨薛家的富贵,两三千两银子说给就给,一边又惊叹她对宝琴的看重。
此事过后,薛家女儿的婚事更上了一个台阶,薛母的添妆也总是十分丰厚,即便比不上宝琴,也比一般人家强得多。再加上宗族额外给的一份嫁妆,让她们的嫁妆比同阶层的女孩儿丰厚许多。
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宝钗在薛母之后也送上自己准备的添妆,她准备的是一只宝石簪子,特殊之处在于这是端阳长公主给宝钗的,宝钗经过公主的同意,将之送给宝琴作为添妆。
这又叫众人惊讶了一回,比起价值,这簪子的意义更重要,有这支簪子在,梅家也要高看宝琴三分,日后与其他人家交际时带着这根簪子,旁人便要多给她几分脸面,宝钗也算用心了。
在场有些夫人看着沉稳大气的宝钗,心中微动,把自家和相近人家盘了一遍,看有没有可堪相配的儿郎,一边打趣:“妹妹都要出嫁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什么时候也找个乘龙快婿啊!”
宝钗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更衬得人比花娇。她微微垂下眼睑,淡笑不语。
薛母含笑开口:“缘分的事哪里说的准,左右这丫头还小,得找个合适的才好。”
宝钗的年纪不能说小了,比她小的宝琴马上就要成亲,黛玉也已经定亲了。在场的夫人奶奶里便有与她同龄的,都已经为人妇为人母。
宝钗陪伴公主,婚事上腾挪的余地大些,但也不能说年纪小了。
其中一位年纪大些夫人不赞同道:“孩子的终身大事,你也该上心些。你家这丫头人品这才出众,可莫要耽误了!不知你家有什么要求,若有好的,我给留意着些。”
这位夫人是京都上层出名的热心人,地位高、认识的人也多,过去撮合过几桩婚事,说这话也是一番好心。
薛母不好推脱,也不能说出燕郡王之事,只能按照以前的要求随便说了几条,便借口宝琴的婚事不能喧宾夺主,把此事敷衍了过去。
*
很快便到了吉时,伴随着吹吹打打的喜乐,梅家的迎亲队伍到了。
梅家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迎亲队伍人很不少,腰间都绑着一根红带子,喜气洋洋。还安排人沿途分发喜糖,与众人共享主家的喜气。梅大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无论知情还是不知情的,都很能理解梅大郎的高兴。
不知情的人看来,梅家能与新晋的皇上心腹薛家结亲,自然是好事一桩。
而知情人却知道梅家原来多嫌弃这桩婚事,甚至一度想要悔婚,只是薛家六爷在危难之时救过梅家,有恩在先,倘若无故悔婚,梅家名声必定一落千丈,他们家乃书香门第,无论做人还是做官,名声都鼎鼎重要,故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可是心中如何能没有不甘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薛家主支居然青云直上,且对薛六爷一家颇为照顾,叫梅翰林一家大喜过望。
有了薛虯支持的宝琴,即便出身上依旧不能与梅大郎般配,但实际带来的利益可不小了,勉强也能说门当户对。既不用退婚损害名声,又能得一个合适的妻子,梅大郎如何不高兴?
他高高兴兴地到了薛家,高高兴兴迎走宝琴,高高兴兴地举办婚礼。一转眼便到了第三日,宝琴该回门了。
六叔、六婶和薛蝌依旧留在京中,宝琴回门自然也是回伯府。
新婚的宝琴穿着一身水红色新衣,脸上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梅大郎待她亦小心翼翼,十分体贴。
这几天宝琴过得的确不错。
梅家并非没有礼数的人家,实际上他们行事颇有章法,并非刁钻蛮横之人,否则当初薛六也不会同他们交好,更不会放心与他们定下婚约。
只能说人性使然,当自觉利益受到侵害之时,人总会暴露出最丑陋的一面。但这并非就说明他们不是好人了,至少在不涉及利益的时候,他们不会磋磨宝琴,甚至比一般人家对儿媳更好。
婚后宝琴只象征性地站了一次规矩,婆婆待她温和,夫君也十分疼爱尊重,家中连个通房也没有,院子里的管理权也交给了她。
新婚夫妇二人甜蜜恩爱,这几日宝琴过得美满,婚前的恐惧不满也散去一大半。
薛母和方氏看到这样的宝钗,提着的心也放下一大半。
另一边,薛虯和六叔在前院招待梅大郎。
梅大郎比薛虯大一岁,今年十八,五官不算多么出众,但也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举止文雅,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也的确小有成就,从小便有读书天赋,如今在松山书院求学,已经考上了秀才,正在全力准备来年的乡试。
这会儿梅大郎面上还能勉强保持淡然,实则颇有些局促。
来之前父亲交代过,文远伯乃是皇帝心腹,才华出众,让他借机寻求指点,最好能得到他的青眼。
梅大郎并不是很情愿,一来他颇有些读书人的清高,自信可以凭自己科举入仕、得到皇帝的赏识,并不愿意放**面攀附权贵。
二来便是薛虯本人了。
虽然薛虯进京之后便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以皇商之身得到实权官职,还受到当时还是四王爷的新帝的欣赏,在新帝登基后青云直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
但在一向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梅大郎看来,薛虯凭借记账法这种经济之事得势,后来封伯凭借的则是玻璃和轮种法的功劳,跟正统晋身之路大相径庭。
梅大郎并没有否认薛虯才华的意思,但他觉得薛虯的才华不在读书之上,恐怕不能给他什么指点。
但今日正面与薛虯交谈,梅大郎才知道他错了。
薛虯虽然凭借功劳封爵,但他绝不是一肚子经济仕途,没什么内涵的草莽之辈。相反,他举止风雅、言之有物,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且颇有一些独特见解,很快便令梅大郎沉醉其中,对之心悦诚服,走的时候已经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全不顾薛虯比他还要小一岁。
围观了全程的薛六爷:“……”
他原本还想趁机敲打梅大郎一二,毕竟从前受了那么多慢待,薛六也怕梅家在对她女儿不好,可惜梅大郎与薛虯聊得火热,竟全然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薛六嫌弃女婿不会来事的同时,心中也轻松了许多。看梅大郎对家主推崇备至的模样,恐怕供着宝琴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欺负她。
不过再看薛虯时,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薛虯察觉到他的目光,含笑与他对视:“六叔有何指教?”
薛六:“……无事。”
只是觉得家主太……,薛六想了一圈,不知道哪个词能形容他此刻对薛虯的感受,如果他知道后世的“魅魔”一词,可能会觉得非常贴切。
*
今年的喜事似乎特别多,宝琴成亲的喜气还没有完全褪去,贾家也迎来一桩喜事:迎春要出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