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宝琴进京

这日薛虯与燕郡王一同去京郊马场跑马。

燕郡王就是九皇子,新帝登基后封这个最亲近的弟弟为郡王,还让他担负要职,对这个兄弟的宠爱与信任可见一斑。

如今的燕郡王已不是当年初见的九皇子了,他已经年近弱冠,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也没辜负皇帝的信任,如今监管吏部,同时协助皇帝处理其他杂务,在政权交替不稳之际,表现出了出众的能力、心性和手腕,全不似一个从没参政过的皇子。

许是经历见识得多了,他褪去了青涩稚嫩,变得成熟许多,唯有眉眼间保留的意气,仍能看出当年那个仗义执言、好打抱不平的少年的影子。

今日乃是休沐,好容易得了点空闲,燕郡王便约着薛虯一起来看看他的爱马——就是薛虯送给他的,有汗血宝马血脉的那一匹,燕郡王为它起名赤霄。

出自楚辞《远游》:“譬若王侨之乘云兮,载赤霄而凌太清。”

二人痛痛快快跑了几圈,带着一身汗意下来,只觉得身心都舒展开了,燕郡王喟叹一声:“镇日窝在班房里,我身上都快长霉了,还是出来活动活动舒坦。”

他轻轻拍**的头:“许久没有见赤霄,它都想我了。”

赤霄很有灵性地蹭了蹭他的手,叫燕郡王十分开怀,说道:“皇兄赐给我的马场就快修好了,届时我把赤霄挪过去。”

是的,燕郡王如今也是过上好日子了,不仅有个占地颇广、以亲王规制修建的王府,皇帝还赏赐他马场、田庄,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充分体现了受宠与不受宠的区别。

从前的九皇子也不能说不受宠,只是比起他的几位兄长不太起眼,如今虽不能说是皇帝跟前第一人,但也是兄弟中最受看重的,自然风光无限。

薛虯也替他高兴。

二人牵着马往回走,燕郡王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你家在给薛姑娘相看婚事了?”

“是。”薛虯不意外他会知道此事,薛母的动作并不算隐蔽,对他家有所关注的人很容易知道。

薛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舍妹已经到了花季,即便不着急成婚,也该早些定下来了。”

燕郡王“嗯”了一声,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可有合适的人选?”

“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母亲还算满意,只是能不能成还要看妹妹的意思。”

燕郡王看他一眼,说道:“向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果然与众不同。”

“到底是她一辈子的大事,自得她喜欢才好。”薛虯拱拱手,“还请王爷不要说出去。”

“你放心。”燕郡王只说了这么一句,薛虯便放心了,燕郡王此人一向说话

算话(朝堂斡旋除外),既然答应保密,就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

其实便是消息走漏也没什么,到底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燕郡王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就在薛虯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我的意思是,薛姑娘的婚事可以往后压一压。”

薛虯微微皱眉,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宝钗年纪不小了,寻常亲友催他们相看还来不及,哪有叫他们往后压的?至于说燕郡王是为了端阳长公主,那也说不通。

一来只是相看,并非定下婚事,即便定下也不会立马成婚,宝钗还可以在长公主身边留不短时日。况且宝钗只是长公主伴读,并非什么离不得的要职,哪有为了这个不叫重臣妹妹相看婚事的?

不是薛虯自负,但他确信对皇帝来说,自己的价值远超宝钗,燕郡王办事不可能这么糊涂。

他狐疑地看向燕郡王,却见他耳朵隐隐发红,眼神躲避,不敢与薛虯对视。

电光火石间,薛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

燕郡王看薛虯的表情,也知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反而平静了许多,还算淡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对薛姑娘有意,想要娶她为王妃。”

这下换薛虯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是没想过宝钗未来会选个什么样的夫婿,但从来没往燕郡王身上想过。

——那毕竟是皇子龙孙、天潢贵胄!他兄弟们的妻族不是世家大族便是累世官宦。

从前的薛家只是区区皇商,唯一入仕的薛虯也只是从五品,自然不堪为九皇子岳家。即便如今薛虯已经是当朝新贵,被封了文远伯,眼瞧着前途似锦,可是燕郡王同样不差,满朝勋贵的女儿尽可由他挑选,薛家底蕴浅薄,到底算不上般配。

故而猛然得知此事,薛虯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却并无高兴之色,反而微微皱眉。

一直在观察他反应的燕郡王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薛虯没回他的话,反而问:“王爷何时对舍妹有意的?”

燕郡王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说道:“我也不知何时对她有意的,一开始只是时常听你提起,后来十一妹妹也经常与我说,渐渐便对她多了几分关注,等我回过神来时,便已经是如今这样了。”

薛虯:“那么王爷看中舍妹什么呢?”

燕郡王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眼中也似发着光一般:“薛姑娘端庄大方、才华出众、能力又强,正是闺秀中的典范,日后亦必定是合格的主母。”

薛虯笑容微收:“如此说来,王爷只是看重我妹妹适合做妻子了?”

燕郡王:“……”

“我并非此意。”燕郡王连忙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娶妻并不在意家世,薛姑娘本人样样都好,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看重薛姑娘自然是因为她的品行,她是难得的聪明敏锐,兼之心性坚韧,令我十分钦佩。”

这话令薛虯侧目。

时下对女子的要求一向是恭敬柔顺,大众也更能欣赏温婉谦卑的女性化特质,燕郡王却能说出“聪明敏锐”、“心性坚韧”这样中性甚至偏男性化的形容词,难免叫薛虯惊讶。

且薛虯一向也认为,宝钗身上最大的闪光点,不是被世俗规驯出来的、流于表面的温柔大方,而是她暗藏在骨子里的野心勃勃、不屈不挠、冷静自持。

在后世,很多人批判宝钗,认为她巴着贾宝玉,有失女儿家的自尊自爱;认为她被贾母讽刺亦面不改色,脸皮实在太厚;认为她在金钏投井时表现得太过冷漠无情;以及滴翠亭事件诬陷黛玉等等。

抛却最后一件不提,前面几件薛虯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若以女儿家的角度来看,宝钗的确冷漠且厚脸皮了些,但她并非纯粹的闺阁女儿,更是拯救家族的斗士!她是抱着做事业的心态看待她与贾家的关系。

做事业么,主动出击寻找机会、尽力扫平一些障碍、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委屈……只要能达到目标,吃苦受罪都不算什么,抛开道德上的一点瑕疵不提,这不正是做大事的大女主心态吗?

至于说道德瑕疵……但凡做成事的人,哪一个是纯白无暇的?

这也能解释宝钗无法共情金钏,在承担着振兴家族这样巨大压力的宝钗看来,金钏受到的那点挫折实在不算什么,人只要活着便有希望,何至于一个想不开便投井?

所以她说“这也奇了”,说“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不过这样的心性,放在男子身上也就罢了,在女子身上总是不太讨喜。薛虯也担心未来妹婿冲着宝钗展现出来的温柔大方而来,却不能欣赏真正的她。

故而燕郡王能说出这样的话,薛虯是有些满意的。至少他欣赏的不是幻想中的完美的妻子,日后也不会因幻想破灭导致感情危机,对宝钗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薛虯在心中给他加了一分。

再加上燕郡王出身高贵,人品贵重,这桩婚事看起来实在无可挑剔。

——就是出身太高了点!

薛虯语气凉凉:“王爷对舍妹的心意我知道了,但你的婚事自己也不能作主吧?皇上和太上皇可会答应?”

燕郡王:“所以我想请你暂时不要给薛姑娘定下婚事,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会说服皇兄和父皇赐婚!”

薛虯微笑:“我们要等上多久?女孩儿年纪不等人,还请王爷给个期限罢。”

燕郡王连忙道:“不用等很久,最多一两个月便有回话!四哥看重你,必是会答应的。父皇那边……我让母后敲敲边鼓便是了,母后心疼我,肯定会帮我,我再去求父皇,应该不成问题。”

他眼巴巴看向薛虯:“你们也可以继续相看,只是暂时不要定下,待到两个月之后,若我没求来赐婚旨意,薛姑娘可自行许婚,我绝不记恨纠缠,你看如何?”

他的态度实在很好,方法也切实可行,薛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到底答应了。又问,“此事你可与舍妹提过?”

“没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何敢冒犯薛姑娘!”燕郡王立刻赌咒发誓,紧张极了,生怕薛虯误会他是轻薄小人。

薛虯见状,心中那点自家白菜被猪惦记的不悦才逐渐散去,提点道:“你可以先与她商量一下,千万莫要直接求皇上下旨。”

燕郡王虽然疑惑,但对薛虯还是很信任的,答应下来。

*

与此同时,薛虯的六婶方氏也带着宝琴到了通州码头。

她们只得母女二人,带着几个丫鬟仆妇而已,好在乘坐的是薛家自己的船,一路上倒没什么不便。

到了通州码头,薛家派来接她们的人已经等着了,是薛母身边的心腹嬷嬷,也是管家的媳妇。

她带着几辆马车过来,方氏并宝琴只见最前头那辆马车格外高大些,车辕为紫檀木包鎏金铜,车轮为双层桦木加青铜轮毂,朱红色丝绸华盖,车厢上雕三爪螭龙纹,尊贵异常。

方氏与宝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并不缺乏眼光,且自从薛虯封伯的消息传回金陵,她们或主动或被动地了解了不少相关东西,知道这是伯爷才能用的规制,如果没有身份,再有钱也不敢用这样的马车,正如从前的薛家。

那叫僭越!

如今沾薛虯的光,她们也能坐一坐这样的马车了。

方氏和宝琴压下心中的激动上了车,里头果然格外宽敞,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进京的一路走得格外舒坦,似乎连颠簸都小了许多。

进得京城,二人掀开窗帘,从镶嵌着玻璃的窗户往外看。

这又是一宗巧处,方氏和宝琴自然知道玻璃窗,从前主家便有几辆马车镶嵌琉璃,不过那是彩色的,且多为小块拼凑,远不如这种大块平整的透明玻璃珍贵。

后来听说薛虯在京城制出了玻璃,还给金陵送去一些,给族中的长辈以及学堂换上了,宝琴还随着母亲去一位姑奶奶处看过,那玻璃窗明亮异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让整个屋子都温暖起来,那姑奶奶爱得跟什么似的,不住口地夸薛虯孝顺有本事。

不过比起早就见过的玻璃窗,眼下最吸引方氏和宝琴的还是京城的风光。

不愧是国都,果真十分繁华!

金陵自然也繁华,但比起京都又是不一样的光景。

路过一家铺子时,便见门口站着许多人,排成了长长的队,宝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铺子?”

薛母身边的嬷嬷姓王,也跟这母女二人坐一辆车,此时笑着回答:“姑娘没见过不知道,这便是咱们家的玻璃铺子呢。”

宝琴惊讶地张了张嘴,六婶方氏也有些诧异:“不是说一日只卖十块玻璃,一开门就抢光了吗,怎么这会子还在排队?”

他们是午后到的通州码头,到京城也要小半日功夫,这会儿天都快黑了。

王嬷嬷:“今儿的玻璃早就抢光了,不过咱们家有时候会额外再放两块,他们便是等这个机会呢,不到入夜是不会散的。”

她兴致勃勃地与二人说起玻璃的抢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方氏和宝琴也听得咋舌,她们家也是做生意的,还从没见过如此疯狂的场面。

不过想想玻璃的好处,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不多时到了薛家。

薛家还是原来的那个宅子,皇帝倒是提过赏宅子给薛虯,不过薛虯在这里住惯了,并不想换一个地方,所以拒绝了,于是皇上额外多赏了他一个庄子。

方氏与宝琴下得马车,便见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换了,黑底金字

的匾额上“文远伯府”四个字大气遒劲。

王嬷嬷面露敬意,骄傲道:“这匾额是皇上亲手题的。”

这又叫方氏和宝琴惊讶,早知道薛虯跟着新帝办事,但也没想到这般受看重,还亲手给他写匾额。

君不见荣国府贾家一块皇帝亲手题写的匾额,他们炫耀了多少年,就连方氏和宝琴也有所耳闻。这还是已经作古的老皇帝写的匾额,而薛家这一块是当今写的,意义格外不同一些。

进得府里,便见雕梁画栋,精美考究,也是伯府才能有的规制。

直到这时候,方氏和宝琴才有了实感:他们家是真的出了一位伯爷!

薛家几代仁求而不得的东西,薛虯做到了。从此他们不再是地位低下的商户,而是勋贵之家,即便只是旁支,得到的好处也不可限量。

到了正院,远远便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女扶着中年妇人站在门口,那少女鲜妍明媚,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光彩照人,风韵犹存。正是薛母和宝钗了。

妯娌姐妹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方氏笑道:“许久不见嫂子,嫂子竟是越活越年轻了,可见这生活顺心啊,人就不显老。”

把薛母说得十分开怀,摸摸自己的脸,谦虚道:“哪里不显老?我这两年褶子都多了许多,倒是弟妹身子好了,瞧着气色也好多了。”

说到这个,方氏心中满是感激。她从前身子不好,三病五灾的从没断过,亏得薛母请来孙老御医替她看病,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又看向宝钗:“宝丫头越长越出众了。”

宝钗嘴角噙着笑意,大方地接受了这份夸赞,上前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叫方氏眼前一亮,拉着宝钗的手爱得不行:“不愧是在宫里历练过的,瞧着就是不一样!”

一旁的宝琴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位堂姐,她自诩长得不错,往日在金陵也因美貌备受追捧,但到了宝钗姐姐面前就被被衬得小家子气了。宝钗姐姐自然貌美,但更重要的是通身的气度,淡定从容,贵气天成,叫人亲近之余又生敬畏之感。

后来宝琴还见到了黛玉,又一次被比得灰头土脸。与宝钗的大气雍容不同,黛玉则是灵动秀美,仿佛神仙妃子偶临凡世,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

这便是后话了,此时宝琴只是想着:宝钗姐姐已是如此,不知那位极少见面,早已经没有印象,传闻中极为优秀的家主又是什么模样?

*

方氏与宝琴便在伯府住下了,薛母早就使人为她们准备好了院子,一应布置都很用心,二人住得很舒坦。

次日一早,梅家就遣人登门给方氏和宝琴请安,还邀请她们得空小聚,态度十分热切。

方氏和宝琴自然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毕竟在薛虯得势之前,梅家对他们的态度可不是如此,即便得了父亲的恩惠在先,也总是不冷不热,一副他们占了天大便宜的样子。

这次梅翰林可没有“恰好”出京外任了,很快定下了婚礼日期,就在下半年。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氏忙着准备嫁妆,宝琴忙着绣嫁衣,薛母也没有闲着,很是带着宝琴参加了几次宴会,一是给宝琴提提身价,莫要叫梅家小看了她,二来也是带她认识人,好更快地融入京城的交际圈。

去了几回宝琴便发现,薛母在宴会上地位很高,即便身份比她高些的贵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很和善,身份低的更不用说了——虽然她们所在的宴会,身份最低的也比梅翰林高。

作为被薛母带去的小辈,宝琴也收到了很多善意,还认识了好几个同龄的女孩儿。

虽然这些女孩儿来日未必能成为她的好友,但即便是普通相交,也有个说话的人,还能叫梅翰林多几分忌惮。

方氏感激得不得了,再没想到薛母能为她们做到这份上。若没有薛母的带领,宝琴哪里有这样的机会,由不得她们不感激。

而梅家见薛家如此看重宝琴,果然也更为郑重,把六礼和婚礼的规格都悄悄往上提了提,这便是后话了。